沈曦宜雖然沒看清那張紙條上寫的是什麽，但她有種感覺：世子，最終還是愛惜孫家的。

  隻是礙於身份，一切都不能明說罷了。

  可笑的是，這樣的感覺竟讓身為沈家女兒的她安心？

  沈曦宜撐著一把傘，心中想著爛七八糟的事情，獨自一人漫步在雨後潮濕空氣中。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世子時，空氣中仿佛也濕漉漉的。

  當時世子正在溫泉行宮的湯泉中沐浴。他閉著眼睛，漆發挽在頭後自然成髻，微濕發絲貼在鬢間，若隱若無的霧氣朦朧了麵龐，然而他眉眼間流露的怡然高雅，那樣自信、篤定，仿佛一切天生麗質對他來說都是順理成章。

  當時李未眠和孫常者也在。然而他就像察覺到他們的注視一樣，倏然睜開眼睛，凜冽的目光忽然降臨到沈曦宜身上，那種渾身激靈兒的感覺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從溫泉行宮，她第一次見到世子開始，他的身上就像有一塊無形的磁石，一直隱隱吸引著她靠近。他就是這樣一個高傲的男子，帶著幾分清高，站在那裏，永遠站在那裏，不悲不喜。

  如今他們同在一個屋簷下，她對他的了解也越來越深入，怎麽反倒感覺……不認識世子了呢？

  不知怎地，她心底忽然冒出一個很奇怪的詩句：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跟這有什麽關係。

  沈曦宜回到苑春居的時候，蓮清說方才孫定者居然特意來過，當然是來找沈曦宜的。

  沈曦宜有點驚訝。其實孫定者不會不知道，沈曦宜此時的身份是十分尷尬的，就算她和孫常者是莫逆之交，恐怕也無法背叛沈家反過來襄助孫家。

  但是——或許是出於禮貌的原因，孫定者還是來了這麽一趟。

  沈曦宜問蓮清，“他留下了什麽話嗎？”

  蓮清搖搖頭，“他站了一會兒，見小姐不在，就先離開了。”

  “哦，”沈曦宜參不透孫定者，難道這時候他來……是來敘舊的？

  思來想去，沈曦宜覺得世子這人，性情不定，藏得太深，要想在孫常者這件事上運籌帷幄，須得在盧府找個靠得住的人。

  換句話說，她可能要買通世子身邊那麽一兩個親近的人，也好最快得知第一手的消息。

  滄溟肯定是不行的，他最忠心，而且又跟藕清關係不淺。像胥蘋、滕寧等人，她又碰不到。就算碰得到，她也不敢輕易收買，萬一是李徵玉派來的眼線……思來想去，世子身邊她認識的大丫鬟好像隻有鬱檸。

  鬱檸這個人，長得漂亮，辦事有分寸，又得體。不過這樣的大丫鬟什麽東西沒見過，要想收買她，非得拿出點好貨才行。

  像什麽鐲子、玉佩、古畫之類的，她從前在沈府的時候倒是不缺，如今——她空空如也的房裏好像隻有幾床被子幾壺茶。

  唉，沒錢什麽都別提。

  六月初六當日，《千裏江山圖》在世子生辰前一日險完，李徵玉過來細細查看，雖然責備沈曦宜幾個人消極怠工，但江山圖本身顏色繁複秀麗，完全依據古畫所繡，還是很令人滿意的。

  郡主娘娘收下了千裏江山圖，並計劃著明晚也就是六月初七當晚，親自下廚，把世子爺請到自己的房裏來，點上幾支龍鳳花燭，來一個別具情致的二人晚宴。

  當然也小不溜兒地賞賜了沈曦宜等人一些金銀。不過太少了，又沒什麽稀罕東西，很難為沈曦宜所用。

  李徵玉把元淨和樊清河留下來，商討怎麽討世子歡心。沈曦宜心中隻忐忑不安地擔心著孫常者的事情，並沒什麽心情，便告了個假先離去了。

  巧的是，就在世子爺這個不過的生日當日，波斯國進貢了許多奇珍異寶，一部分送去了宮裏，另一部分特地送來了世子府邸。

  波斯國來了三個使臣，其中一個金發深眼窩的男子名叫唐伯特，身著奇裝異服，好順溜的口才，在世子麵前好一番吹捧暢談。他中原文說得並不十分好，有種哏哏兒的味道，但他們那裏的人都引以為豪，美其名曰“貴族腔”。

  他們的誠意足夠，送來的東西幾乎能擺滿一條街，老幼婦孺都跑出來看熱鬧。最重要的是其中有不少新鮮玩意兒，有羽毛筆寫成的樂譜、看不懂的書籍、膩膩的糕點，還有一些用金線、珍珠、天鵝的羽毛以及昆蟲的殼縫製而成的衣衫，腰很細，大多蓬蓬鬆鬆，富貴奢華，聞所未聞。

  沈曦宜躲在柱子後麵看那麽多金碧輝煌的大箱子，心癢難耐。藕清笑道：“小姐，世子爺得了這麽多寶貝，若是能賞賜咱們幾件，小姐缺錢的燃眉之急不就解了？”

  沈曦宜怔怔道：“怕是不能了。世子那麽吝嗇，猛然得了這麽多稀罕玩意兒，自己把玩還來不及，最多是送給郡主娘娘幾件，怎麽會巴巴地賞給我們？”

  然而事情的真相卻跟沈曦宜猜得正好相反。唐伯特等人走後，世子慷慨賜恩，盧府上下，有一人算一人，隻要半年內勤勉做活者均有賞賜。

  排起大長隊的領賞之人證實此言不虛。伺候三老太爺的王姑姑領到一盒胭脂紅，孫雜役領到十枚金扣子，周侍衛領了把軟劍，藕清和滄溟一起領了對銀項圈，鬱檸領個個鳥羽毛的大帽子……就連蓮清也歡天喜地地帶回了個八棱角、閃閃發光的藍石頭。

  而輪到沈曦宜時，世子隻派人送來了幾枚……花椒。

  如果一定要說什麽可取之處，那麽隻能是它們很麻嘴、很……堅硬？

  天呐，盧玠這是故意為難她。那個那個每日送小東西的遊戲，世子還沒玩夠嗎？？

  藕清看見沈曦宜那副慍怒的樣子，強忍住笑聲，“小姐，花椒也挺好的啊。可能世子意會您要多多下廚。”

  沈曦宜被她脖子上戴的光熠熠的鏈子刺到了眼，強忍住罵這小丫頭片子的衝動，道：“速去！”

  藕清響起銀鈴般的笑聲。

  蓮清盯著那枚花椒，“奴婢怎麽聽說，花椒多子，民間嫁娶多撒帳，乃是暗示愛慕之意……”

  沈曦宜啐道：“呸呸，越想越不著邊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