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風鈴
作者:籃策      更新:2020-11-12 11:46      字數:3565
  在世界隻剩下他一個的時候,他還有劍。他緊握著手中的劍,握著它,別鬆手。他明白了呂沒對他的說的話,可這有如何?人走了,宴席也散了,剩他一個人,不知道該殺誰?不知道該去哪裏?

  “他是你記住的人。”

  “你也是。”

  “我不是。”赤羽淡淡道:”我已經死了。”

  “廷琛是鑰匙。”

  “嗯。”赤羽把手中的布扔給他,”你的承諾,自己去完成。”

  顧廷琛任由它落地,”這個世界不歡迎她。”

  “就像不歡迎他們一樣,你們沒有經過他們允許就讓他們出生是最過分的事,他們沒有經過你們允許來到這裏是他們的悲劇。”

  “最後的告別。”

  “是的。廷琛是千鳥山和熒淚樹的鑰匙,唯有廷琛能開啟千鳥山。碎片我帶來了。”他不經過顧廷琛同意直接把靈魂碎片注入他的身體,”好了,你現在有資格和我交易了。”

  “每一次選擇都是雙向的,你生下來並沒有靈魂,除了他,沒人知道這件事。”

  顧廷琛能明白他說的人,”他已經走了。”王不死自戰場出現後就再沒來過,檀山落痕明明就在不遠處,他卻覺得無人,眼睛看到的是紅色,心裏看到的是白色。在他們沒往他眼睛滴血的時候,他還能分辨顏色,他見過白色的蒲公英。

  紅白,目前是他唯一能分辨的顏色。赤羽渾身雪白,卻搭配兩隻不協調的紅羽。

  他在赤羽身上感受到和王不死一樣的氣息,卻又完全不同。他們都沒有問對方,因為一直在。

  “生而為靈,死而為魂。”

  赤羽拉下身上的繃帶,露出一件潔白的衣服,但繃帶依舊纏住他的四肢。以前他一直沒有發現,赤羽半邊臉纏滿繃帶,當他輕輕的說出那八個字的時候,他仿佛看到了王不死口中的山間少年。但他身後的赤羽又表明那個與鳥為伴的少年一去不複返。

  “魂之所到,靈之所滅。”

  王不死最後給他講的故事是一個人,一個曾經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開始。”

  顧廷琛最後失去意識看到的是一條蛇,渾身綠色,頭頂紅色。

  成籬林長呼一聲,她終於來到千鳥山了,她聽長輩們碩千鳥山是最神秘的山,所以她想來看看。走到半山腰一陣天翻地覆,契耽戰亂不斷,但從未有過地動山搖的景象。她驚恐的抱住一顆樹,”救命啊!”她隻是想來看看,並不想得罪這裏的”山神”。

  不多時,確實出現一個人,但她寧願沒有見過他。

  他眼神堅定,又憂傷得像個孩子,玩具被搶了,他難過的將劍插入地上,長白發飄在他身後,眼睛裏的紅色仿佛能貫穿一切。他身邊有很多暗紅色的氣息,這是成籬林從未感受過的十之禁,過強的壓迫使她忘記逃跑。因為這樣的他臉上卻戴著張麵具,她知道這是表演者畫的臉譜。

  滑稽與壓迫構成的協調讓她無法移開視線。她親眼看到他將劍插入地下後,千鳥山仿佛活過來一樣聚集無數的靈魂,也有她的。

  靈魂脫離本體遠遠比斷手斷腳痛苦多了,可看著這樣的顧廷琛,她莫名不痛,因為她已經見過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眼神。

  顧廷琛沒有拔出劍,他們收集的靈魂碎片終於聚集到一起,正不斷注入千鳥山。

  在他的世界裏,不斷出現新的墓碑,而看不見的遠方,總有搖晃不斷的風鈴聲。沒當他想仔細聆聽時,又戛然而止。

  “你從裏麵找到一片有四片葉子的草時就可以出去。”

  顏非顏默默想起這句話,這是她進入這裏時,一之告訴她的。隻要找到擁有四片葉子的草就可以離開,所以她每天都會蹲坐在不同的位置尋找那片特殊的草。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因為她的麵前總是大片大片綠色的草,她扒拉過它們,都是三片葉子。

  她做過最有趣的事是找四葉草,做過最無聊的事也是找四葉草。

  顏非顏沒有動,她經常坐很久才轉移位置,以前她還會動手,現在隻是靜靜的坐著。在她記不清的時間裏,她見過這片綠地中出現一個洞,洞有除草之外的色彩。她看見一個全身起伏不定、身體偏黑的四腳物體,它上半身的球形物體反射著另一個物體,它呱呱呱的叫著。

  後來另一個比它大的物體出現,完全不起伏的皮膚上起伏著奇怪的東西。他不像它一樣安靜,不斷移動可以起伏的物事,並且拿出另一個可以起伏的東西。

  這是她見過的除草之外的物體,因為她沒有朝洞口走去。她害怕極了,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恐懼,她覺得蹲在洞口的它瀟灑。

  顏非顏摘下一棵草。她一直尋找四葉草,卻從未摘過一片三葉草。她默默看著它,仿佛這是她的癩蛤蟆,現在的她異常安靜,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到那裏都是漂流。

  她看見癩蛤蟆瞳孔中映出的是和他一樣的起伏,他們是一類人,她是她害怕的人。

  他不斷起伏是在表達,她也有相同的起伏,她也可以表達。顏非顏伸手觸碰自己的臉,從額頭到下顎,有起伏。

  一之告訴她他的名字時,並沒有露麵,從不多的記憶中,她知道她有一個叫哥哥的人。時間抹去他的身影,總有張不斷起伏的嘴,可他的記憶遠沒有癩蛤蟆那般深刻,她閉上雙眼。

  她,是被囚禁的。

  顏非顏再次睜開眼睛時,大片的草,取而代之的是猩紅的血、堆積的屍骨。他們的起伏遠比他的大,但不再動,她不知道這樣是否正常,因為還有一個比她還安靜的人。

  他一身紅衣,衣角滴落著鮮血。

  “我沒有傷害過任楚霄霄,為什麽要讓我承受這樣的痛苦?”

  顧廷琛看著這個剛從球體中脫落的女孩,她跪坐在地上,漆黑的長發一直拖到地上,直至被屍堆裏流出的血浸濕,原本鮮紅的衣裙深紅。她出奇的安靜,一直看著左下角。

  他知道那裏原來有一個大洞,是顏九鑿的唯一一處通光口,七彩的透明結界還未破壞,顧廷琛微微側身,熾熱的光通過結界散落到她身上已成一層光暈。

  他可以沒有光,但她要有。

  顏非顏抬頭看顧廷琛,似乎在問他為什麽看到的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可對方靜靜凝視遠方,若不是他替她擋住太強的光,她直接睜不開眼睛。

  強光籠罩著顧廷琛,他微微低頭看向遠方的日出,有人告訴他想看明天的日出,可人生究竟有幾個日出?

  他可以確定在和玄交易時就開始了,他沒想過千鳥山本身就是一個靈魂碎片,等他有意識時已是這般情況。玄崖頂上已被削去,自玄崖到日出,皆是大大小小的屍山血海。赤紅的彼岸花從他們中吸取養分,一夜之間瘋狂長大、綻放。傳說中那裏有死亡,那裏就有彼岸花,並不是它們喜歡這樣的地方,而是因為它們去無可去。

  紅色的花反射著溫柔的光,整個契耽,除了彼岸花的妖豔,就隻剩下顏非顏手中的一抹綠色。從剛才他就發現她手中的四葉草,其中三片有點黑,剩下的一片晶瑩剔透。

  “人的眼淚是最小的海洋。”

  顧廷琛扭頭的那一瞬間,生順著他的臉頰脫落在地,露出原本溫柔的臉。他沒笑,也沒綁著臉,而是歸於原點的平靜。他沒有撿起麵具,而是拿起一旁的圍脖掛在脖子上。

  看到這裏,楚霄霄啞然。雖沒有親身經曆,但已經驚世駭俗,冥冥之中卻又早已注定。他像顏非顏一樣坐會原點,對於一個失而複明的人,第一眼想見到的恐怕都不是屍山血海,然而過去無法改變,未來永不知道,隻能把握現在。

  湖水般的景象消失了,他仿佛去到了顏非顏所在的三葉草地,顧廷琛就坐在他身邊。他親眼看到顧廷琛把兩棵種子埋在土裏,一顆是千鳥山的楓樹種子,一顆是他的靈魂種子。

  顧廷琛在千鳥山時無意識,有意無意留下一顆楓樹種子。人終毀滅,最不缺的就是墓碑,他們的墓碑化作一個個風吹而響的風鈴。就像廷琛是鑰匙一樣,十之禁是開啟墓碑的毀滅。

  曾經的劍顧入千羽,染紅的羽完成交易。

  所謂交易,支付一定價值,就要換取同等價值,而他的同等價值就是從早到晚的潰爛,從晚到早的修複,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償還被殺死所有人的痛。

  顧廷琛默默的承受著,每天不忘以自己的血澆灌種子。這大概是契耽存在最清澈的水,反正也不會死。

  赤羽離開時隻說了句,”生而為魂,死而為靈,魂靈當道,不死不滅。”

  所以他每天無論出現什麽程度的傷口到第二天早上就會愈合。正因為這樣,他可以肆無忌憚,每天除了痛暈的時間就是守著他的樹,以血澆灌的樹生長得很好,卻不見花發芽。每一年的那一天他都會往上麵掛一個風鈴,直到掛滿一千零一個。

  今天的傷隻是手腕上的一道口子,正好是他死的第一千零二年。他握著風鈴,靠著樹睡著了。

  “爺爺!這裏有個人。”

  一個半大不小的女孩走到顧廷琛麵前,在她身後跟著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他一臉慈祥。

  “噓,別打擾他,可能是累了。”

  “哦,爺爺爺爺!這裏的樹好大,我們可以在這裏乘涼。”

  “慢點……”

  “爺爺你快看!他醒了。”

  “你……沒事吧?”老人拉過想要上前打招呼的女孩,他看到顧廷琛的白皙的臉有兩道血淚。

  顧廷琛笑道,”無妨。”他告別租孫倆後,拿著風鈴朝反方向走去。

  “爺爺,哥哥他的眼睛怎麽了?為什麽會流血?”

  “可能是傷著了。”

  “他的紅圍巾好漂亮,我也想要……”

  事到如今,他已分不清是自己的淚,還是顏非顏的淚?

  他看到他笑了,笑得溫柔,卻不知臉上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