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執行任務中遇到一件事，一個人被監禁了十年，卻從未處死。十年裏，他活在等死的恐懼中，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罪，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死？什麽時候釋放？無盡的等待讓他吞劍自殺，他無法承受未知的恐懼，恐怕在那一瞬間他是希望別人結束他的生命。

  他早該想到他們之間的關係，又是玄司一個巽坤，可惜沒有如果。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他想瞞的事都沒辦法。”

  檀山落痕明白顧廷琛的意思，這麽多年了，他不是同時瞞了那麽多人嗎？最後給他的信函亦是最後的告別。

  “你不恨他嗎？”什麽都不解釋，被抓出來後又莫名其妙的隱身，直至最後一麵，還是除夕大團圓。

  顧廷琛搖搖頭。

  檀山落痕不看他都能猜到他無所謂的神情。兄弟倆看似不一樣，實則骨子裏一模一樣。他不想自己知道的東西就不知道，因為遲早會麵對，別人給的答案不及自己尋找刺激。在這之前，他們會懷揣痛苦，默默前行。

  他突然撐起下顎看著顧廷琛，”他除夕給了一件禮物。桂花花香十裏，特別是晚上的熒淚，就像是香味星星。他在千鳥山種了熒淚，讓你去取。”這些是信上的內容，上次沒跟顧廷琛說是想玄親自告訴他，沒想到是一樁預謀好的悲劇。他沒有告訴顧廷琛的是玄和王不死一起種的熒淚，王不死是他的師傅，玄是他哥哥，突然告訴他兩個本應該沒有關係的兩人錯雜交錯他怕顧廷琛受不了，畢竟他們單獨的事已經讓他痛苦了。

  “花香十裏……”顧廷琛緩緩睜開眼睛。

  “距離再遠也能聞到，不用看也知道是對方，彼此的守護。他還讓你摘幾朵帶回巽坤，他說他在那裏。”他當時都想去巽坤找他，後來才知都那裏是墓地。

  早已準備好的溫柔鄉。因為那時候，顧廷琛正好是家主，雖不能同事，卻能在一起。

  “會去的。”

  “廷琛……”他琢磨片刻，”他叫什麽名字？”顧氏一族的大公子不可能沒有名字。

  “他沒說。”

  他看著顧廷琛發愣，最開始的相遇都扼殺嗎？他開始同情顧廷琛，他好歹還有過機會，而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在被抓走的時候就沒想到會回去，甚至被抓走也是計劃的一部分！他越來越搞不懂玄，明明很愛，為什麽要離開？

  “可你……怎麽確定是他？”

  “感覺。和一個人相處的感覺，不隨年齡、外貌改變而改變。”

  “真是個執著的人……”

  “遇到自己在意的事，都傻。”他調侃道：”光線太暗抄書對眼睛不好。”

  “太亮了會刺到我，我這種人比較適合黑暗。”佛說要有光，就不一定有光，因為他不信佛。萬事萬物，唯有對比才能拉出區別，沒有光如何襯托出暗？沒有暗如何襯托出光？

  顧廷琛想起王不死給他講的故事，以為發現了光，靠近時，卻很冰冷。這不是他想要的光，太強的太陽光讓血色更亮，太暗會出現大片黑紅，他隻願有一處燭光，不熱不冷，不亮不暗。可就是這樣的他無法得到，大片的戰火賜給他光亮，又帶給他炙熱，他隻有不斷奔跑才不會被灼傷，亦或者用敵人的血灌滅。

  “你覺得什麽的靈魂？”他覺得他是傻了，契耽人都知道靈魂是一個人生下來就有的，就像頭發那樣自然，隻是根據不同人的體質而不同。他手裏的種子就是他的靈魂，從進來開始，他就一直握著它。他不明白自己的執著，明明不能注入十之禁，卻還要留著？

  “生而為靈，死後為魂。”

  這是王不死對他說過最多的話，在千鳥山，王不死教他如何提取十之禁，談及靈魂時隻說這八個字。要想死板的他能理解，除非旁邊有檀山落痕。

  “是個不錯的答案，可惜不是我的答案，你該走了。”

  顧廷琛起身，”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要帶你回去，你有要做的事。你現在的人生，就是之前所以選擇的總和。逃避解決不了，麵對也解決不了，既然如此，那就去看看。”

  他無力的笑笑，”我的廷琛，回不去了。”他就是想遠離一切才來這裏，沒想到還是被顧廷琛找到了，以他現在的能力，顧廷琛要強行把他帶走，他也無力反抗，所以他用了點卑鄙手段。

  顧廷琛無力的倒在草垛上，眼神縹緲。

  “唉。”檀山落痕無奈的歎氣，將種子塞到他手中，”王師傅沒有告訴你，防人之心不可無嗎？”

  他笑得很開心，”我知道在這間屋子發生過很多事，也不在乎多這一件。火很快就會滅，到時候就沒人發現你，你是安全的，也可以好好養生。命隻有一條，好好珍惜。”

  “等等……”顧廷琛掙紮著，意識很模糊，他隱約看到檀山落痕朝大門走去，”落痕……”他找他是想把他帶回去，魑魅魍魎歸還屬於他的十之禁。

  “以前母親弄的迷藥，無色無味，隨便抹點在自己身上，就能放倒別人。真沒想到第一次用居然是你。廷琛，不要靠別人那麽近，很危險。”他關上門，”那天我死了，你把我種出來。”

  腳步聲漸行漸遠後顧廷琛暗自鬆手，連自己靈魂都不要了嗎？

  種子能生根發芽，是希望的傳遞，可他最終也沒有說出口，而他也能回頭。想來是趁他睡著的時候抹的，像玄一樣討厭！

  “哥哥，師傅還會回來嗎？”

  “會回來的。”魍魎拉過魑魅的手，”妹妹別怕，哥哥會保護你。我相信他們，我們在這裏等好嗎？”

  魑魅趴在桌上，”嗯。”

  顧廷琛把他們送到一個包廂，他們就寸步不離的等他。

  “妹妹，有靈魂波動，你感受到了嗎？”

  “可我們答應過要在這裏等。”

  不久後，顧廷琛就推門而入，他沒有太多時間，卻連重要的人都留不住。他覺得檀山落痕應該會回來看他們，可他沒有，反而是他的意識還有點模糊。和檀山落痕靠那麽近，他就一直沒感覺到，讓他平靜的是魑魅魍魎一直等他。

  “師公，你回來了，帶我們去吃能吃的可以嗎？”魑魅拉住他，”我好餓。”

  魍魎訕訕笑道，”師傅，你有什麽事就先去忙，我們好久不進食都可以的。”

  他說的是實話，石鳥食量大，消化時間長，耐餓。隻不過他們這兩年一直靠十之禁存活，嘴饞。

  他突然神色嚴肅，”師傅，你身上怎麽會有靈魂師傅的氣息？”

  “是啊是啊，我也聞到了，師傅沒來嗎？”在她所理解的範圍內，師傅和師公理應形影不離。

  顧廷琛沒有說話，攤開緊握種子的手。昏迷至醒來他都一直握著，隻是人走火滅。

  “落痕師傅在哪裏？”魍魎忽然很激動，”他是不是死了？”

  “他走了。”

  “廷琛師傅，你快和我去找落痕師傅。靈魂一旦脫離本體，我感應不到他，你知道他會去哪裏嗎？”

  他也不多問，帶著他們便前往叁坎，他並不確定他在那裏，他隻是想……堵一把。

  他遲早會去找他，脫離家主，他什麽都不是，可以一直在他身邊，他還有一個未完成的任務。相比起傷痛，他更害怕中途倒下，檀山落痕的藥性太猛，一路走來磕磕碰碰。他問過魍魎是否有抑製這種藥的方法，得到的答案是沒有。

  他隻有努力奔跑，讓痛苦刺激他的神經。他不能倒下，他隻有二十個時辰。

  “師傅，你怎麽能讓他把靈魂交給你？”

  “我無法拒絕。”他當時渾身無力，又怎麽能反抗他？他見魍魎出奇的著急，柔聲問：”有什麽問題嗎？”

  “作為人，靈魂不能脫離本體太久，脫離的每一瞬間都是嗜血般痛，太久就會暴斃而亡！”

  “什麽？”顧廷琛被驚訝到了，一時之間手足無措。這些從未有人告訴過他，他顫抖著問：”那……受傷呢？”

  “也是。”

  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每個受傷的靈魂都隻剩下半條命，虧得顏九戰了那麽久。現在他更加確信檀山落痕在叁坎，卻沒有上前一步，而是認真的看著他們，”你們有辦法將他的十之禁轉移到靈魂裏是嗎？”

  “可以……不過需要一個媒介……”

  “我來。”

  “師傅，真的要這樣嗎？還來得及……”他見顧廷琛絲毫不為所動便住口。石鳥的每一次選擇都不是單一的，是對方，也是自己。他知道他選擇顧廷琛和檀山落痕的原因，當時被他們那一紅一白的頭發迷住了，而他卻搞不清顧廷琛這樣複雜的人會選他們？但當看到他這幅模樣的時候明白了。

  他笑道：”廷琛師傅是因為落痕師傅才選我們的嗎？”

  “他喜歡孩子。”

  他們沒再問，他也沒再說。魑魅魍魎默默把十之禁通過顧廷琛注入種子，刺痛不亞於靈魂損害。

  “咦？”魑魅看著熟悉的環境驚訝，”叁坎就是我們的家嗎？”石鳥有開啟結界的能力，所以他們很快來到千鳥山，再次回到這裏，已沒有紫霧紅楓。

  大雪漂泊中他努力朝一個方向走去，他知道不會遇到綠兒，因為來的途中他已在告示牆上見過他，成為整個契耽通緝的人。短時間內他不會藏到這裏，因為千鳥山已不是一座山。

  再見曾經的洞口，已沒有懸掛的荊棘。人要砍斷多少刺，才能不見荊棘？

  “師傅，我們來這裏幹嘛？”他想不出顧廷琛的原因，但他願意跟隨他，因為他是他認定的人。

  顧廷琛猛的把他們推進去，以最快速度顧住洞口。這些年他跟王不死學過陣法，雖不算高深，但能顧住他們。他做不到讓素白的他們接觸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是從素白到渾濁，小時候他沒有選擇機會，長大後他不想讓他們有機會。

  “這個世界不歡迎你們。”

  他冷冷的丟下這句話就離開了，直到聽不見他們的呼喊才停下，”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願以我有的一切換去回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