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暮然發現成熟的楊梅遞到呂沒手中就變得青澀，可她還是狼吞虎咽的嚼著，眼淚止不住落下。他知道她曾吃楊梅酸到滿地打滾，可現在隻是為了流淚嗎？

  他開始好奇兩個不同季節的人聚在一起說著對方都不明白的話題，或者說不相關。

  “默默，阿鋅他好厲害，我的織繡都是他教的。上次不小心刺錯了針腳，對不起。”

  “我不要回去，不是我不想回去。我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新刀很漂亮，可我覺得書很適合你。”

  “我看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小男孩，頭發是白色的，和你們都不像。”

  顧廷琛就這樣聽著她們毫不相關的話，因為他知道她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此情此景，呂沒應該是帶著她的刀，可是她身旁沒有。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這是哭到最後的呂沒說的，之後她們就消失了，一支紅羽隨之飄落。

  顧廷琛接過紅羽，他把它踹進懷裏，拔出刀一刀一刀挖著坑。坑挖得不大但深，把指魂針埋入深處後就默默離開，他想他也要做一個告別了。

  “族長，可以了。”

  “嗯。”檀山落痕看著手裏的信函失神已久，下屬沒敢打擾他，因為他們都知道檀山族族長想事情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

  檀山落痕將手裏的信函放到蠟燭上灼燒，直至化為飛灰才鬆手。兩年前的大火帶走了他的所有，也包括半死不活的長老，他是檀山族唯一的繼承人，這種象征長老的家族信函本應消失，可現在出現在他手中，那就是玄回來了。當初的儀式上，玄是在場的，況且他也知道這種東西。

  他對著窗外發呆，種再多的竹子熟悉的人也不會來，永遠不會有與他隔著竹葉默默對視的人。

  顧廷琛靠在牆壁上靜靜的看著他，他前幾天來的貳璃，找了好久才看到他在這裏。他知道的檀山落痕很忙，做不完的任務，練不完的修煉，看不完的書。所以當他靜靜的看向那裏的時候他也不會打擾，默默的站在遠方不發出一點聲音，所以當檀山落痕活過頭來時嚇了一跳。

  “千……廷琛！“長期的修養造就他處事不驚，“坐。”

  他剛剛掃了一眼，這間不大的書房光線有點暗，除去一扇不大的窗就是一隻未燒完的蠟燭。在千鳥山的那段日子，他確實明白書能使人安靜，但也要合適的書，而除了琳琅滿目的手劄，就是《道德經》，他疑惑道：“你道德敗壞？”

  一時之間檀山落痕竟無言以對，他們自千鳥山一別就沒有見過，已經兩年了，在這期間，他因為太過繁忙根本沒時間想顧廷琛的事，再次見麵也忘了問對方進去之後的事。身為族長，族中大小事物幾乎都要經過他，而是現在是重建，本來未解決的戰鬥又惡化，而且他身邊再沒可以說話的人，他也沒時間。今天就是他所謂的堂姐又鬧事，正心煩意亂顧廷琛就出現了。

  不得不承認，顧廷琛每次出現都會給他驚喜，因為他看似話很少，卻總是捉摸不透。

  《道德經》，他擺在顯眼的位置，看別人進來的第一時間都是看他，或者低頭，就像當初的他一樣。

  顧廷琛看著滿目的手劄，“你寫的？”

  ”嗯。”檀山落痕苦笑，“因為我答應過一個人的。”

  “指魂針壞了。”他把羽毛放桌上，他在他家院子裏見過這種羽毛，他也知道他一直在收集，隻是他不知道雖然同為紅色，但品相卻是不一樣的。

  “沒想到你還在找靈魂碎片？”檀山落痕拿過羽毛，隨即又放下，“可是沒用了。”

  顧廷琛回想起他們出發尋找靈魂碎片時的場景，嚴格意義上，那是他在檀山家的最後一次任務，如今已是物是人非。相熟的人都有另一個身份，而他熟悉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他看到檀山落痕抄寫的東西微微皺眉，“道德經？”

  檀山落痕沒有回答他，靜謐的空間隻剩下毛筆劃過紙張的聲音。顧廷琛四處走動，翻開每一份手劄都是同樣的內容，他眼中的世界有色差，但也知道在光線昏暗的地方書寫不好，他找了一下也沒有發現蠟燭，索性推開窗戶。

  冰冷的雪花飄進他的手中，外麵的竹子已敷上一層白色。他突然感覺脖子上有什麽東西，本能的抗拒，這讓他想起了壹乾居民的開放，而他可能永遠告別那個對方了。

  “除夕快樂。”檀山落痕笑著給他戴上紅布，“在貳璃的除夕之夜，會彼此送上禮物，交換祝福。”

  顧廷琛並不知道今天是除夕，保持著轉身的動作，任由檀山落痕給他解上圍脖。在他的人生裏，似乎就沒有除夕之夜，小時候或許會過，但都成了記憶，長大後不是太忙就是無人一起。他不是習慣了獨來獨往，而是除了獨來獨往已經找不到合適的人一起。

  有那麽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顏九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除夕是和家人團聚的日子，人海茫茫又何以為家？

  檀山落痕重新回到文案上，“你很適合紅色。”

  顧廷琛沒有回答他，他看著他的背影默默發愣，“你一直抄？”

  “嗯。”

  “你安靜了。”他半路上聽人說起過檀山落痕，卻總是殘忍的，他並不在意，因為他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他抓過檀山落痕的肩，“這不是原來的地方。”

  “火燒了。”他苦笑，“還好當時你沒在。”

  之後檀山落痕向顧廷琛說了檀山家被燒的事，他不是不想說，而是無人可說。對著顧廷琛，他莫名的信任。兩年了，不長不短，端看怎麽選擇，而不同的選擇就可能是天翻地覆。可顧廷琛這說不上好友、談不上損友的人讓人無奈，他似乎永遠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亦或者默默觀察著世界。臉的僵硬凍結了一切，冰顧下的脆弱。

  他每天一遍一遍的回想那日的事，揮之不去的麵孔、忘不掉的告別。每一次都是痛不欲生，可這種痛反而能提醒他。

  顧廷琛看著他平靜的說這些，反而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出門，“他們的事你可以慢慢處理，因為對於根本就不重要，而有些事錯過了就過了。”他把他直接拽到竹林裏，隻需一點十之禁竹葉上的雪就會抖落，而現在檀山落痕渾身是雪。

  他緊握著一撮毛發，這是他當初在檀山落痕頭上拔下的。他站在檀山落痕對麵，“你覺得什麽是正常？什麽是不正常？”

  “大部分人做的事叫正常，但不一定是事實，相反則是不正常。”檀山落痕自嘲的笑笑，“就沒有什麽正常之分吧？規則是人定的，而沒有能力就隻能認定。”他並不明白顧廷琛為什麽會拉他出來，好在是冬天光線不是太亮，不然他一時半會可能要眯著眼睛。他也沒拍身上的雪，他總覺得今天的顧廷琛有點奇怪。

  “為什麽這麽問？”

  顧廷琛認真的想了想，“有一個人，她吃楊梅酸死了。她最愛的是楊梅，最怕的也是楊梅，後來她還是吃了，可也回不去了。”

  “她是想回去的，可是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你可以離開。”

  檀山落痕無奈的笑笑，“所以說了半天你是想勸我離開？如果有時間我想聽聽你在進去之後的事。就像你不能放棄找他，我也不能離開，因為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約定。”

  “嗯。”顧廷琛終於沒在多問，他知道檀山落痕並不想做檀山家繼承人，可他是唯一一個不能選擇的人。

  “你是一個能夠把我帶到過去的人，時間在你身上似乎不起作用。今天是除夕，可你一路走來看到幾人在為除夕準備？”

  “一個。”

  “你想說的那一個是我吧？”

  “嗯。”

  “世界很大的時候大到迷失自我，小的時候感覺就那麽幾個人。”檀山落痕走到他麵前，“如果可能，我真願意在千鳥山待一輩子。廷琛，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可惜有你這個朋友應該是別人羨慕我。不過這份羨慕就要完了，你該走了。九閣老板叫顏九，他是肆兌現任主事的私生子，他還有一個一母同胞妹妹顏非顏，我的未婚妻。按照規定，她成人之時就是我娶她之日，這是我父母從小給我立下的婚約，再過三日就是她的生辰。”

  “我雖然不知道你進去之後發生了什麽但我知道他的交易沒那麽容易完。貳璃越來越不穩定，戰爭就要開始，我們都選擇了自己的陣營，就要貫穿到底。不要停下找他，就像你說的錯過了就過了。你知道為什麽月有陰晴圓缺嗎？”

  “因為太圓了就會被打下來。”

  “我明白了。”顧廷琛躍上屋頂，“除夕快樂。”

  離開檀山家後他就一路狂奔，紅色的布飄蕩於身後，他雖然覺得眼熟，但著實不知道這是萬山河織的千羽。隻覺得戴上後周身十之禁能得到調節。

  他說過，他會回去的，是的，他回去了。可回到這裏已是不死王府！

  幾天前他才看到這裏種滿了桂花，根本沒有任何建築。他沒有推門進去，雖然他隱約感覺到王不死就在裏麵，但他還是朝著反方向的楓山跑去。果然，楓山的構造也不一樣了，這裏像一個人間地獄，而到了這裏他才感覺到真實。這裏不像外界粉飾得那麽華麗，沒一條走道布滿了荊棘，枯萎的荊棘從上盛開著妖豔的紅色，它們的下麵裝飾著白色的骷髏頭。

  骷髏頭，這是他記住不多的物體，他永遠知道，骷髏頭是白色的而在此之前它們是紅色的，血的顏色。顧廷琛沒有理會滿地的荊棘、刀劍，鋒利的荊棘割破他的腿腳，他滿不在乎一路向前衝，因為他看到前麵的人影。

  路那麽長，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荊棘，努力向前走，就讓荊棘留在原地。

  除了荊棘，這裏有無數個牢籠，它們囚禁著不同的人和獸。它們有的是活著的死者，更多的是死去的活者。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