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勝似白發
作者:籃策      更新:2020-11-12 11:46      字數:3575
  她雖然早就從老家出來,但對於那裏的記憶好不模糊,記得一些風情。

  呂沒殺了他們主事,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右手放到左肩上對她低頭?因為據她所知,在叁坎這代表尊重。

  “你隻是順著事件發展罷了。”

  她想起了王不死的話,坦然一笑,“以後跟著我揍人,我無法保證你們的生死,也無法保證你們是否有飯吃,但可以保證在你們生不如死的時候殺了你們。”這是她第一次認真和他們說話,臉上鮮血還未擦幹淨。

  沒有人反駁她,因為他們很快就被圍住了,呂沒一如既往的衝上去,她這次是要找王不死的,誰攔住她的路,她就揍誰。

  她受了很重的傷,因為她看見申零了,她就站在對麵,和當初在陌香坊撞到的那個人一起。呂沒沒有走過去,因為申零沒發現她。力量強力,戰爭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敗了,幾乎是屠殺式碾壓,叁坎所在地壞了。他們被趕到遠方的平原,每天麵見一望無際的草地倒也不錯。

  呂沒看著已經長成小樹的熒淚默默發呆,它已經可以承受風吹雨曬了,所以她這半年裏很少來嗬護它。

  還是那座山,不是那座房,或是那個人。

  “默默,這些都是你種的?”申零侍弄著一顆小樹苗,“真好看。”

  “都還沒開花。”雖然好久沒見了,但她還是習慣她叫她默默,她沒有問陌香坊分開之後的事。此時此刻,這座山崖上隻有她們。山中酒樓終究受不了戰爭的洗禮,那晚過後就被燒得隻剩框架,以前種的樹倒是春風吹又生了。她沒來得及修理這些萬惡的蟲子,剛生長出來的枝葉被咬得坑坑窪窪,呂沒正小心的除蟲。

  “我見過它開花的模樣,像星星一樣美,一閃一閃的。”她從旁邊捧過清水,“默默,那些還沒澆?”

  呂沒來這裏確實是為了給它們澆水除蟲,如果死了就重新種,然而水澆到一半就接二連三的爬出毛毛蟲,若不是以為沒人在,十分嘚瑟的啃著枝葉。看著它們那囂張圓滾滾的身體就氣不打一處來,索性擼起袖子開始捉蟲。

  她指了指一顆剛生長出的樹,“這裏。”

  為了方便除蟲,呂沒直接坐在地上,而申零為了將水準確無誤的灌輸於樹的根部,也隨著她坐下。清涼的水折射出她們靠得很近的臉,呂沒專心致誌的除蟲,因為她找不到除了這個以外的事做。

  騰出手的申零撫摸呂沒的脖子,“疼嗎?”她從剛才就注意到呂沒脖子上的傷痕,已經結疤了,顯然是陳年老傷。

  “都好了。”呂沒把手中的蟲扔遠了,抬起頭認真看著她,“多大點事。”她身上傷不勝數,可她記得在那兒受傷的隻有被她撫摸的這道,這裏不是繡房,明明不能看她認真織布,卻還是願意這麽做。申零的手沾了水有些冰涼,她卻因為這冰涼感到安心。

  “噗!”申零看慢慢往回爬的蟲子笑道:“它們還是會回來的。”

  呂沒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直接一刀剁了,這樣它們就永遠無法傷害熒淚。王不死給她的刀至今未壞,隻要一刀下去馬上就能看到它的屍體,可能她不想讓申零看到這麽惡心的畫麵,亦或是覺得這隻蟲子就是她而不想傷害。

  她像是賭氣一樣,“那我就再扔一次。”

  “沒那麽多時間的。”

  呂沒微微一愣,是啊,沒那麽時間。想到這裏,她不在捉蟲,“算了,這麽多年過去了,沒人給它們除蟲也一樣生長。”

  “對不起。”申零收回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你都叫我原諒你了我還能不答應?”

  事實上,她並不埋怨她的不告而別,而是害怕她的欺騙。就像是習慣了一件事,而這件事突然不成立了總會忍不住恐慌,習慣一件事遠比喜歡一件事可怕多了。喜歡的不在了可以找,習慣不在了如何挽回?

  就像她們剛見麵的時候,她總是習慣性的在她窗外看她刺繡,當她抬起頭的時候又默默離開,而有一次她離開時被人誤以為是偷東西的而暴打一頓。

  懷疑一旦產生了就代表“事實”,人們總不會願意承認自己的愚蠢,懷疑使自己更勝一籌而相信自己的懷疑是對的,人們隻會相信自己願意看到的事物。那時候她沒有刀,無力反駁,卻在她快要出來的時候狼狽逃走,後來她把他們殺了。她寧願自己雙手沾滿鮮血,也不願髒東西進入她的眼睛。

  “你……你真的不在意嗎?”呂沒的慷慨反而讓申零有些吃驚,當初她們關係要好,而她又一聲不吭的走了,她肯定在她離開的時候瘋狂找她,所花費心血想想都心疼。她怨恨過她吧,可為什麽她總是衣服笑口常開的模樣?這是申零認識呂沒以來一直搞不清的問題,她就沒哭過,不管遇到什麽事,一直在笑。

  呂沒敲敲她的頭,“你好像很希望我在意。”每當她糾結的時候,呂沒總會敲她的頭讓她回神。

  和誰一起離開她可以說的,她一定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揍開擋他們的人,關於這件事她沒問她沒說,其實誰都沒必要問,沒必要說,因為誰都沒有理由問沒有理由說。即使是關係再要好的人,也不會什麽事都和對方說,說的隻是自己感興趣或者對方感興趣的事罷了,就像她也沒有告訴王不死的事一樣

  “不是的。”申零歪著頭,“默默,你最怕吃酸的。”

  “是啊,太酸了,吃一口都忍不住掉眼淚。”

  小時候太皮偷偷上山吃楊梅,那時節楊梅還未成熟,當時她酸得滿地打滾,回去因為弄髒衣服被打了一頓。當然,這件事申零並不知道,她怕吃酸的不是一天兩天了,普通的醋酸都受不了。

  “那我給你的布可用的上了。”申零低垂著眼瞼,“你沒叫過我阿零呢。”

  呂沒微微一愣,自發現她在這裏,何止沒叫過她阿零,甚至沒叫過她的名字。等她反應過來時,申零獨自一人坐到崖邊,雙手托腮欣賞日落。

  她走過去坐到她身邊,“很美。”上一次她來這裏看日出還是因為來取被埋葬的布,當時還有王不死。身邊的人不一樣,感覺是否一樣?

  “默默,我要走了。”

  “去吧。”

  “你不問我為什麽嗎?”申零無奈的笑笑,“感覺你好像天生缺了點好奇心。”

  “你既然決定了,我又何必再問?”她躺倒在地,心想,“我不是沒有好奇心,我是害怕好奇心背後的答案。”

  最終她隻是微微一笑,“會回來嗎?”

  “默默最喜歡吃什麽?”申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楊梅。”雖然她怕吃酸的,可也最喜歡楊梅,因為她吃過成熟的楊梅,很甜。

  “默默很勇敢。”她認真的想了想,“不過楊梅最酸也最甜。”

  “是啊。”她上次就因為吃了未成熟的楊梅,酸得滿地打滾,可那次之後,她也最喜歡楊梅了。

  越讓人痛苦的東西就越能記住,承受痛苦的時候想著之後的快樂,可在錯誤的時間承受痛苦,未必就能嚐到甘甜。

  日落了,人散了。

  王不死沒有把她騎馬追著馬車跑的事告訴顧廷琛,他覺得沒必要,畢竟該散的都散了。和顧廷琛說話就這麽一個好處,他可以保證無限度的聽你說話的同時不插一句話,然而你說了半天而他又是一個表情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他聽到的重點是什麽。

  “不用那麽溫柔。”

  王不死猛的喝了一口茶,“廷琛你這樣很嚇人。”事實上,他也不明白顧廷琛口中的“溫柔”是指沒描述戰爭現場還是落日之後的事,或許是他自己不夠明白。他見顧廷琛半天沒反應有點詫異,他這個最新的交易者最感興趣的事莫過於酸梅姐和哥哥的事。

  顧廷琛靠著竹子眼睛微閉,臉色勝似白發,靜止的他看起來安詳。

  他看到血色發絲不經感慨,“堅持了這麽久嗎?”但當看見一隻鳥兒停留在他頭頂上時,忍不住發笑,“早該這樣了,可惜小山看不到。”

  檀山落痕也不知道怎麽下的山,明明什麽都看不見,腦子卻滿當當的,他無法大腦一片空白下山,也隻有行走過程中才能有時間認真思考什麽。從哪裏出發要思考出發點的事,到達目的地要思考目的地的事,唯有路途中思想是自由的,可現在路途中的他既要思考出發點的事,也要思考目的地的事。靈魂還未收集完成,但他覺得有必要回去一趟了。

  所謂世人就隻有兩種結局,有的人從那裏出現最終會回到原點,而有的人則一去不回。

  路過山洞時,他還是忍不住扒開荊棘,看一眼安詳的他們。在他接觸到小道之下的地麵時,那條路永遠的不在了,連石碑也不見了,那裏恢複到普通的灌木叢,但他知道,他曾經進去過,那裏存在過。他想某個世界的大門為他永遠的關閉了,而他沒有進去。

  錯過了,不是錯了,而是過了。

  檀山落痕微微一笑,再沒回頭看。有些人闖進你的人生隻為了給你上一課然後默默離開,陪你走過的人不一定能到終點,但陪你走過的,都是彼此的回憶,也隻是回憶。

  檀山落痕呆呆的看著這一切,這一刻的他出乎意料的平靜,仿佛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這座曾經困擾過他、迷惑過他,使他開心過、痛苦過的大宅化作一片火海。

  這裏也像千鳥山那般安靜,因為能出聲的人和物已經永遠的和這座宅院融為一體。

  他突然不安,快步朝父親的書房跑去。他父親的書房是檀山大宅中一個普通地下室,光線昏暗,常年點著一隻蠟燭,可他從未見它熄滅過。此時此刻的地下室也亮如白晝,他得以認真端詳這間不大的地下室。

  以前這裏是他的噩耗,父親總是在這裏說著冷冰冰的話,講著幽暗的事,他總算靜靜的聽,每次他都是低著頭來低著頭走,卻也一次都沒觀察過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