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避而遠之
作者:籃策      更新:2020-11-12 11:45      字數:3527
  “一直以來你都話少,我提醒過你,要多與人交流。”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酸梅姐停頓片刻,“不交流怎麽知道別人的想法。”

  火還在燒,他們對視著。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屍,全然不在意那地獄般的死狀,看了看他,“看來你把它保管得很好。”酸梅姐欣慰的笑了,此時的她能稱為“姐”,即使不是很年輕,也不至於太過蒼老。

  小廷琛下意識的縮手,將破刀藏於身後。這是他一直的小動作,與別人對話時,總會下意識的把什麽東西藏在身後,上次是書籍,這次是小刀。

  “這樣可不好。”她笑容依舊,慢慢靠近小廷琛,連帶著十之禁所化的利刃,“就像你的眼睛一樣,不必躲藏。猶豫,你就輸了。”

  強大的十之禁擴散在她周圍,原來那個深夜裏等他歸家的“老奶奶”竟這麽凶險,他說了至今為止的第一句話。

  “為什麽?”

  為什麽,曾幾何時,這也是他最喜歡說的話,從別人口中聽到,是那麽的寒冷。小廷琛盯著她,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錯過某個細節。養育之恩大過天,她是僅次於哥哥的第二撫養人,現在卻要殺他,擱誰誰接受得了,至少不會這麽平靜。

  超乎常人的平靜,簡直不像話,卻一點都不好笑。

  “生存。”

  她是這麽回答的,更淡定的語氣。

  “你有刀我有劍,我們的競爭是公平的。”

  她說這話時似乎忽略了身高年齡差,還有裝備配置,炫酷無敵的十之禁長劍以及二十厘米左右的殘敗小刀,這就是她所謂的“公平”。然而,讓他更沒想到的是小廷琛承認了。

  “是的。”

  簡短的兩個字,若不是不能幹擾,他一定要問問“為什麽”?事情超出他的意料,兩人就這樣開打了!

  記得嗎?他從小一路看書練功,竟也能調動體內的十之禁,隻是不能化氣為刃,隻能依靠手中的短刀。必要時,牙齒也可以作為工具,殺人的工具。

  我不知道他經曆了怎樣的抉擇,如果是我,一定做不到他這樣,純粹,不惜一切的純粹。

  兩人不可能旗鼓相當,因為她毫不留情,“你知道籠子嗎?”

  沒有得到回答她也不慌,豈非一直這樣,她自顧自的說下去,“世上的籠子有很多種,鐵籠、竹籠、木籠、陣籠,你可能不知道陣籠是什麽,那是由十之禁構成的牢籠,就是關住咱們這個。陣籠是所以籠子中最堅固的,卻是最容易突破的,因為隻要足夠的力量就可以了,而心籠不一樣,它鎖住我們的內心,無質無形,剛好能控製我們。”

  “小廷琛,這裏隻能活一個,你希望是誰?”

  酸梅姐溫柔的笑笑,一邊攻擊一邊給他“補課”,還不忘提醒處境,可謂是全職奶媽。

  二選一,活一個,這怎麽可能,怎麽選都是錯的,又都是對的。嚴格意義上,是三個,但他太冒失了,所以被踢掉,過早的暴露自己可不是什麽好事。

  “你說你姓顧,信顧,瘋廷琛……嗯,是個好名字,怎麽念都不錯,很形象。”

  她開始讚賞他的名字,他卻無暇顧及,因為他要保命,防止飛劍刺入胸膛。看得出來,她真的沒有因為老熟人而手下留情,他真的全力以赴,如果不這樣隻能死。他不想死,摔進坑坑窪窪的沼澤地,深淵中爬出來,這樣的他有死的決心?

  最終他贏了,暗紅的十之禁從她身邊消散,小廷琛奮進全力把刀送進她的胸膛,一邊做一邊哭一邊笑。應該是笑吧,反正很難看,眼淚打濕整張臉。

  “我要去找哥哥!”

  對於這句話極其複雜,很平靜,卻是那麽的撕心裂肺,如果有靈魂,一定碎了。可就是真的有靈魂。

  酸梅姐抹去嘴角的血,真誠的笑笑,“記得參加靈魂出竅。”

  他依舊在哭,小小的身軀摟住大大的她,因為是女孩,竟也顯得柔弱,乖乖的躺在他懷裏。刀還在她身上,小廷琛不敢拔,恐懼的緊緊抱著她,這大概是他哭得最傷心的一次,即使是雙眼失明,哥哥離開也沒有這麽徹底。

  好無助。

  這是楚霄霄感受到的,被火包圍的牢籠,是陣籠也是心籠。

  “我會記得回去,你要記得等我。”

  小小的廷琛說出了與年齡不符合的話,在他的內心深處,恐怕早已將她當做母親。雖然不說話,但並不代表不喜歡,害怕失去所以不敢靠近,害怕悲劇再次上演,事實上,已經上演了。他的親生父母離開的時候還很小,什麽都不懂,無知足夠抹去一切傷害,或許是幸福的。

  此時,小廷琛已經完全哭泣在她懷裏,忘記哥哥,忘記父母,忘記一切。這一刻,他就是小孩,做錯了事,就要發泄,越是發泄,體內的十之禁運動越快,整個人看起來像在一個火球裏,浴火重生是鳳凰,引火**是烏鴉。

  這或許就是他成功的原因。

  酸梅姐輕輕撫摸他的頭,像極了母親,拔出胸前的刀,遞到他手裏。

  “拿好,別鬆手。”

  這是那個他第一次爆發,如同被困的野獸,一邊說著找哥哥,一邊將短刀刺入她的胸膛。這是他的時代,血與火的時代。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

  外麵依然有人,被發現了會死,不出去也會死,被活活燒死。假如他選擇了放過農夫,死的就是他,或者說隻是提前了。楚霄霄知道他不會死,將來這個白發赤瞳的男人將會用鮮血告訴世人什麽叫實力,這些都是他後來才知道的,知道晚了總比什麽都不知道好。想想契耽那棵落痕樹都覺得後怕,所謂的四大神器極有可能是這個時代留下的。

  烈火還在焚燒,他就像深淵裏爬出來的惡鬼,怒視著這個世界,可惜什麽也做不了。盡管有火光的熏染,還是不能改變酸梅姐漸漸冰冷的身體,慈眉善目,像極了母親,隻是永遠不能掌燈了。日後的房屋終於隻會有他一人,唯有寒夜相伴。火照亮了他的頭發以及千變莫測的臉,有時是孩子,有時是惡鬼,有時是猛獸,唯獨沒有溫柔的他。

  在他的世界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改變了,因為楚霄霄從他的眼睛看到了,悔恨。

  楚霄霄不知道他的悔恨指哪方麵。他笨拙的把酸梅姐放到地上,拔下農夫的衣服蓋在她身上,此時,他不哭了,異常的安靜,而那股悔婚則一直跟著他。

  之後的幾年裏,一直在,仿佛在說,回來了。親切又自然,自然又殘酷。

  那夜,他從牢籠裏逃出來,並不順利,中途遇到了那兩人,他們不知道他是被他們關進去的人。挑剔的目光打量著這個髒兮兮的男孩,純屬討厭他的眼睛,什麽顏色不好,非要紅色。他太弱小了,能衝破牢籠卻不能衝破法則,在真正的靈魂者麵前不堪一擊,房子燒了,人也打了,氣也消了,不久他們便離開了。

  這個夜注定蕭瑟,即使有火陪伴,也絲毫感覺不到溫暖。躺在地上的小廷琛扭曲的看著房屋,熊熊烈火,燒動了誰的心。

  楚霄霄仔細檢查了一下,全身上下多出骨折,鼻青臉腫,頭發已成血絲。這樣的傷即使是成年人也未必淡定,可他就是淡定了,雖然痛得臉扭曲,可眼睛依舊一眨不眨的盯著大火,像是在告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仿佛真能看到一個女人在招手,笑得很溫柔,說著:記得回來,活著。

  看著那間房,走進那間房,遠望那間房。直至最後,化為飛灰。

  大概躺了一天,或許是兩天。看待別人的記憶,似乎隻能看到某一畫麵,不斷連接,就是動態3d圖了,3d圖局限於房間,也就無法估測準確時間。這些天全靠一旁的水窪和地上的野果撐過,十之禁具有修複能力,自然可以挪動身體。

  荒山野嶺人不多,就這破房子也是曾幾何時的廟。爬的過程中,他沒有回頭,因為他想看的已經看了,不想看的也看了,也就沒有留戀的必要。

  就這麽一寸一寸的爬,沒有人幫他,楚霄霄好幾次伸出手,都以失敗而告終。要失敗多少次才明白自己觸碰不到他,他反倒沒有之前緊張了,默默的陪著他,沒人知道他要去哪裏,也沒人會幫他。

  因為別人沒有理由要幫他。

  山間偶爾有幾個獵戶或打柴的,看到他都是避而遠之,沒插一刀已經不錯了。他也不好奇他要去哪裏,因為無論他要去哪裏,都會陪著他一起,隻是這種溫暖無法傳遞,不然真想讓他知道不是一個人。

  他像一個剛得到孩子的父親,一步一個腳印的陪伴孩子,但他不是孩子,他是惡狼。

  他終於累倒了,找到野果、水在一棵樹下休息,及時的十之禁可以稍微恢複點體力,至少骨折的地方修複了。這一次,他看到了那個黑影,就在樹的一方,隻是以他的角度看不到。楚霄霄以為他早就知道這件事,所以沒放在心上,因為這個黑衣人總會時不時出現。

  水池、柴房、樹林……以及這次的火房。

  不管結果如何,這都是他的一次蛻變。當他到家的時候,膝蓋已經磨破,他從山的這一邊爬到山的另一半,多少年了,又回來了。再沒有人了。

  他知道那些酒,那其實是父母留下的,兄弟倆不怎麽喝酒,那是以前。一瓶一瓶的灌,可眼神出奇的冷靜,不醉。

  然而他的真實目的也不是為了醉,越清醒越好,清醒了才不會忘記。有些人就是,死拽著一個地方,不斷觸碰,用那些痛警醒自己。起初,他把酒倒在手、膝蓋、脖子上,治療皮外傷。如果能承受痛苦,酒無異是最好的消毒劑,最好的痛傷藥。

  冷汗都出來了,還是一聲不吭,何必?如果他能回答,一定會說“彼此”吧。

  是啊,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