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壽祥在孫兒離開後就醒了。他站在窗前看著孫兒走出大門，臉上浮現一抹平靜的笑容。

  過了一會兒，他轉身走到房間內的一扇暗門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裏麵是一間約二十平方米的小房，進去後靠近牆壁的正中央放著一張供桌，桌上是他逝去的夫人的遺像。

  他走到桌前，上了柱香。夫人去世時才三十多歲，照片中的她麵帶和善的微笑，雙眼明亮有神，仿佛藏著千言萬語。有時他能看到夫人在責備他，微笑的樣子也變成了憤怒。

  她應該責備他，他太自私了。

  因為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難產去世，拚命生下來的孩子又被醫生判了死刑，最多隻能活三個月。他一來對這個孩子沒有好感，二來無瑕顧及，這才把他送到鄉下，讓他聽天由命。

  錯了，一開始就錯了。人隻要開始犯錯，以後就需要用無數個錯誤來掩蓋。

  看看他這些年都做了什麽！

  因為覺得虧欠小兒子，在他開摩托車撞倒大兒媳時，他沒能阻止，事後還幫他遮掩。

  在他主導的踩踏事故發生後，他讓金運萊找人殺了事發現場傳播假消息的楊進平，斷了這個案件最關鍵的一環，再次替他遮掩。

  藻石出現後，他最先知道藻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所以找來設計師高詳製作了假藻石，把真的藏起來，準備把他的病治好，希望能化解他們之間的恩怨。

  直到孫兒出車禍，雖然表麵看和他沒有關係，但他仍能聞到他的氣息，他就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們，看著他們家破人亡、名譽掃地。

  這個時候他才害怕了，也才想到如果再由著他這麽下去，他們淩家就真的要走向滅亡了。幸好孫兒爭氣，藻石救了他的命，也讓他變得越發成熟、穩重。有孫兒在，他就放心了。

  “淑雲，我很快就去找你了，見了麵，你打我、罵我我都無話可說。”

  這一刻，他老淚縱橫。年輕時不懂反省，到老才後悔已經太遲。

  他回到房間，又休息了一會兒，然後自己從衣櫃裏找出一套舒適且有親和力的衣服，艱難地換上。

  他之前已經把四個保鏢全部辭退了，給了他們每人一大筆錢，讓他們離開蒲華市，走得越遠越好。

  保姆在他們家工作了近二十年，他知道她不會輕易離開，於是悄悄給她存了一筆養老錢，卡就放在她房間的抽屜裏。

  他拄著拐，慢慢地走出房間。司機和保姆一起把他扶到車上，他叮囑保姆，如果盛兒回來的話，就告訴他他約見了一個重要的朋友，大約晚上九點回來，讓他明天再來。

  保姆自然是聽他的，站在大門外看著他的車走遠，她才轉身回去了。如果是以前，現在正該是準備晚飯的時候。家裏原來有廚師，可自從孫少爺搬出去後，老爺子覺得自己用不著廚師，他的一日三餐均由保姆一個人完成，所以廚師就被辭退了。

  老爺子吃的飯非常簡單，通常是麵食、軟米飯、素菜、魚湯等清淡、易嚼的飯菜。有時老爺子還讓她坐下來一起吃，並叮囑她給自己做個葷菜。在她看來，老爺子是個很會為他人著想的人。

  今天晚上老爺子不在家吃晚飯，她也覺得沒有胃口，便到園子裏修剪花草去了。

  下了一場大雪，所有不耐寒的鮮花、綠植都被移到室內來了。老爺子為了打發時間，經常坐在花房裏修剪花枝，而她就站在一旁幫忙遞剪刀和噴壺。

  現在怎麽感覺空落落的！她拿著剪刀，很長時間都沒有動一下。

  淩壽祥坐在車裏，讓司機把車開到盛淩集團大樓前麵，又繞著盛淩廣場轉了一圈，他隔著車窗向外看，看夠了，才讓司機開往下一個目的地。

  接下來他們又轉了轉新建的盛淩購物廣場以及愛心養老院，這時天已經已快黑了。

  他讓司機把他送到郊外森林深處的別墅後，便讓司機離開了。

  李建明在裏麵聽到有車開過來的聲音，他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往外看了看，當看到淩壽祥站在大門外的時候，他臉上隨即出現了失望的表情。

  他是在等人，但絕不是在等他。

  淩壽祥慢悠悠地走到大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門，進去後又把門反鎖了。

  李建明就站在沙發後麵，一臉迷茫地看著他。

  “新年了，我帶來些酒菜，我們慶祝一下！”淩壽祥說著晃了晃手裏的購物袋。

  李建明還是有點不敢相信，站在那裏一動沒動。

  淩壽祥一步步地挪到沙發旁邊，把酒菜從袋子裏掏出來，在小幾上擺好，然後坐下，招呼他過來吃。

  李建明這才慢慢走過去，在淩壽祥對麵坐下來。

  淩壽祥從桌上拿了兩個茶杯當酒杯，把他帶來的高度白酒打開，每個杯子裏都倒了半杯，放到李建明麵前一杯，自己端起一杯。

  “第一杯先來慶祝吧，我們都還在，都看到了元旦的大雪，看到了今天早晨的太陽。”淩壽祥說完，自己先喝了一口。

  李建明聽著這話有些不對勁，於是端起杯子，氣呼呼地喝了一大口。

  “第二杯，是道歉。四十多年過去，終究是我對不住你！”淩壽祥又喝下第二口。

  李建明不想喝，雖然他很想聽到這句話，但這句話還是來得太遲了。

  淩壽祥看他不喝，便又接著說道：“孩子，冤有頭、債有主，當初是我的自私、冷漠，導致了你的不幸。我真的很愧對你，愧對你的母親。將來九泉之下，我也無顏麵對你母親，無法得到她的原諒。這杯酒，你不願意喝，我也不勉強，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我真的後悔了。”

  雖然淩壽祥說得誠意十足，但是李建明依舊不為之動容。他陰沉的臉上除了愁雲，再無其它感情。

  淩壽祥再次端起杯子，說道：“第三杯，是認罪。我有我的罪孽，你有你的罪孽。我們必須承認，必須向他們認罪。”說完，他一口氣喝完剩下的酒。

  李建明氣得嘴唇都在顫抖。他用力把酒杯推翻，酒全都灑了出來。“你在這兒假惺惺做給誰看呢？你覺得我會原諒你嗎？所有罪孽的根源都是你，我何罪之有？”

  “是我……是我……”淩壽祥流著眼淚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知道，我對你的虧欠今生是無法彌補了。如果有來世，我願意隻有你這一個兒子，好好愛你、教導你。事業可以沒有，金錢也不需要太多，我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