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月在野(一)
作者:知更鳥沒有糖      更新:2020-11-10 10:20      字數:2242
  那天,炎火火剛下手術台,脫下手術服,便接到了蘇淺一的電話。

  她揉了揉眉心,接聽電話。

  “喂。”

  “炎大醫生,你不會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吧?”

  今天是七月二十四號,是慶祝她帶的第一屆研究生順利畢業的日子。

  她當然沒忘。

  “嗯,地址發我。”

  炎火火放下手機,走進了更衣室,換上了自己衣服,又在值班室交代了些病人的注意事項,便離開了。

  七月在野,流火未落。

  無論是城南還是城北,隻要暮色降臨,一股燥熱便將整個中都團團圍住,空氣裏彌漫著一股燃燒的味道,聞了很是不舒服。

  炎火火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適應這個北方城市的。但她就是適應了,活得還不錯。

  炎火火上了計程車,車輛行駛在霓虹燈下,她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高樓大廈,都是未曾熄滅的燈火,像極了那個壓抑,繁瑣的高中時代,卻又是所有夢想實現的必不可少。

  她嘴角不免的笑了一下。

  聚會的地方是一個私家菜館,叫“居遠”。是她的博士生導師陸鳴找的,據說文化氣息濃厚,富有書香氣,菜也做的好吃。

  司機帶著炎火火繞了好久也沒找到那家私家菜館,最後還是借著導航才開進了一個小院子。

  炎火火看向窗外,細細的打量了一番之後才注意到,院子的籬牆那裏有一扇暗紅色的門,在夜色下不是很顯眼。

  她付了車費後,勁直的朝那扇門走去。

  門被推開了,一道昏黃的光將這個小院點亮,竟有一些暖意。

  走出來一個嬌小的身影,一條霧霾色的裙子在暖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冷清,在這個炎炎夏日,倒也合適。

  “炎醫生,你可終於來了!”蘇淺一邁著小高跟一步一步走到炎火火身邊。

  “蘇醫生今日挺閑的。”炎火火淡淡的說道。

  “切……又是這樣說我!我今天可是看了二十個病號呢,還做了兩場心理治療哎!”蘇淺一嘟囔著嘴,臉上的嬰兒肥擠在一起,讓人忍不住想要捏幾下。

  炎火火暗笑了一下,道:“進去吧。”

  炎火火大步向前,推開那扇暗紅色的門,那是另外一個世界。

  明亮的燈光打在院子裏,牆上的水墨畫在燈光的照應下格外的透徹,她斜著眼睛細看了一下,是一條紅魚,彎著尾巴,頗有些靈動感。

  院子裏還飄著一股淡淡的茶香,驅走了整個七月的燥熱,她的步子有些放緩,整個人感覺到一種似有似無的禪意,將她不安的心神安撫的很好。

  走進屋子,一股涼氣將她團團包裹住,她忍不住打了個暗顫。

  屋內的布局和院子裏的相得益彰,屏風將喧鬧和燥熱擋在門外,淡淡的木香充斥著,暖黃的牆上掛著幾幅臨摹了齊白石的蝦,筆調強勁有力,沒有齊先生畫的那般栩栩如生,但多了一絲朦朧美。

  如若不是陸鳴告訴她這是一家餐廳,她到真覺得是回到了炎振國的書房。

  蘇淺一帶她走進了一個包間,一張小圓桌上圍滿了人,有她的導師陸鳴,也有她的學生,還有一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的人坐在角落裏,牆燈打在他的頭頂,濃密的秀發格外的黝黑,看不清他的臉。

  炎火火感知到一股濃厚陌生感,這個人她不認識。

  “炎老師你終於來了!”她的學生周琴興奮的站了起來。

  炎火火衝她們笑了一下,“剛下手術。”

  炎火火和蘇淺一兩人落座,周琴也坐了下去,小圓桌上的空缺補齊的剛剛好,她就帶了十個研究生,眼前的這四個都是順利拿到碩士學位的,其餘六個是她第二年收的,離畢業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對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阮尋疾,阮先生。”陸鳴鄭重其事的介紹著,給人一種這個很重要的感覺。

  而這個人也的確是很重要。

  阮尋疾……炎火火在心底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很顯然,她是真的不認識。

  “你們好。”一直坐在陸鳴旁邊,默不作聲的男人說話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的,很有磁性。

  炎火火聽出來了,那是常年抽煙所致。

  “阮先生是我們醫學院的重要資助人,還是我們醫院醫療隊的首位資助者,你們這幾個孩子的獎學金可都是來自阮先生的鼓勵!”陸鳴看向那四個學生。

  四個學生很是乖巧的點點頭。

  炎火火知道有這麽個讚助者的存在,隻不過一直沒見過,自2014年加入醫療隊開始,救援的物資大都出自這位阮先生之手。

  “阮先生,這兩位分別是蘇淺一,蘇醫生,炎火火,炎醫生。”陸鳴引薦著。

  蘇淺一和炎火火淡淡的點了點頭。

  阮尋疾揚起了下巴,暗黃的燈光終於在他的臉上刻下了一抹弧度。

  “炎醫生的名字有些獨特,想必是來自‘刀耕火種’吧!”

  蘇淺一看了眼炎火火,炎火火的神色很是淡然,蘇淺一這才鬆了口氣。

  “刀耕火種”這個答案,自蘇淺一認識炎火火以來,就隻有一個人說對過。

  今天居然遇見了第二個……想到這裏,蘇淺一笑著搖了搖頭。

  “我還一直以為炎老師的名字是根據姓來拆開的呢!”周琴說道。

  炎火火沒有說話,隻是淡淡的盯著對麵的男人,燈火過於昏暗,她還是沒能看清他的臉,隻不過相比剛才,她多了些熟悉感。

  來自於他所說的“刀耕火種”。

  不一會,菜上齊了,飯桌上有說有笑的,尤其是那四個學生,一下子放空了所有的壓力。

  炎火火不善於社交,跟這群學生除了學術上的交涉,基本沒什麽別的話可以聊,她隻是盯著包間裏的那一副畫。

  那是一幅蘆葦的素描,和外麵的水墨畫多少有些不搭,炎火火對藝術沒什麽造詣,她就是一個妥妥的理科生,和手術刀打了半輩子的交道,可她卻在這幅畫裏看到一種空寂。

  就好像有一個拾荒者站在一個穀底,狹窄的洞口落下一束光亮,是灰色。

  拾荒者雙眸緊閉,虔誠的祈禱。

  那一瞬間,她也在祈禱,祈禱過往永不落幕,祈禱在歲月盡頭處是最後的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