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六章 呼風喚雨
作者: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1      字數:4012
  因為“怕蛇而不敢穿過林子”的借口,海盜大副挨了船長一通臭罵。

  由於挨罵的時候從島西邊找過來的海盜們已經會合,當著那邊帶隊二副的麵挨熊,大副更沒麵子。

  憋氣加窩火,和難兄難弟們在亂石灘前縮了一晚上,天光微微放亮,大副便振作精神,準備一舉擒獲朝廷欽犯。

  誰知入眼的卻是白茫茫一片混沌,五步之外看不到人影。

  那嘴快的海盜又來勁了:“怎麽樣怎麽樣,老子說啥來著,看看這大霧,要是傍晚之前不起風,老子割了這顆腦袋喂魚!”

  大副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吆喝眾海盜拎家夥上山。

  海盜們叫苦,這漫天大霧的怎麽上山搜人。

  大副撂下句話,不想要賞銀的就留在原地。

  海盜們硬著頭皮摸著五步內的地麵向上山找去,可他們幾乎連路都找不到了,談什麽捉拿欽犯。

  常餘昨晚吹了大牛,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自己幾斤幾兩自己最清楚,雖說有了黃石山底奇遇與《紫儀十方論》撐腰,可真要憑著現在的掌握程度翻江倒海,就算全大寧的牛現在即刻死了,他恐怕也翻不出一朵浪花。

  可是話已出口,再吃進去不覺著惡心麽!

  看看秦氏父女殷切的眼神,看看竹聲崇拜的表情,再看看薑儒和王翻譯質疑的眉眼,常餘隻得硬著頭皮前去布陣。

  當夜風清氣朗,在山頂上瞭望海疆,萬頃靛波平靜得如同一麵鏡子,清晰地倒映著粉紫色的星雲。

  天空中淡得一絲雲彩也沒有,要想起浪,沒有風怎麽能行。

  麵對如此一個晴好的夜晚,常餘後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子,心想你也不提前看看天,就敢許下這沒道理的諾,若真得連幾朵浪花都招不出來,以後還哪裏有臉在“嶽父老泰山”跟前晃悠。

  常餘偷眼向秦簪瞄去。秦簪仿佛猜到自己在想什麽,正神色複雜地看著自己。

  小年輕心裏一虛,恐怕自己想這個“嶽父老泰山”早了點吧,臉上微感發燒,忙將注意力轉移到星空之上。

  薑儒已為懷璧將傷口清理包紮妥當,秦無傷安排女眷們進洞休息,老爺們兒留在外邊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

  常餘展開黃金十分儀,搖對星空仔細勘測,再對應星位勘測山勢海勢,一番忙活後,漸漸有了一點眉目。

  能不能召喚來風浪實在說不準,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山脊上行風布陣遠比前次在地坑中複雜,但是此處土石樹木又比地坑中的豐富,能出力的人多了四倍,兩相抵消,如此也忙到後半夜。

  常餘將“行風陣”布在了小島最高的兩座山峰之間的長穀中。

  穀中樹木不多,條件比較理想,在兩邊山肩上用石頭堆砌起來四五十座石塔。石陣布到一半的時候,滿身大汗的四個男人已能感覺到絲絲涼風,待石陣完全布好,站在石陣中央,風吹石縫,已能夠聽到嗚嗚的風聲。

  秦無傷一半讚許一半疑惑,他不是慳吝褒獎之人,先勉慰了常餘一番,接著問出關鍵點:“賢侄能確定以此石陣為誘餌,可以引來東海上的大風?”

  常餘舔了舔嘴唇,其實他心裏也沒譜,一切都是照著星象與《紫儀十方論》的指示照搬套用的,能不能行從來沒試過,到此時也不敢再托大吹牛了,隻好以實話回答。

  “五月末乃是陰氣衰退陽氣升發的交互時節,去冬在海裏留下的陰氣消耗殆盡,數日晴好,太陽早將海中的水汽蒸騰,因此陰陽之氣已經形成轉化。”

  他將手往東天一指。

  “今夜星象開合嚴整,有沉沉紫氣壓在東方星座之上,此乃風雨之象。另外,《紫儀十方論》的《日月風雲》篇中有記述,但凡海麵平整如綢,是有大風雨的前兆。”

  常餘頓了頓,斟酌一下詞語。

  “以此推斷,一日至兩日間應有風雨。晚輩再以此陣為眼,以小島的山形為幡,應該能將風眼吸引過來,到時即便翻不了海盜們的船,他們這些成天吃海鹽的也勢必不敢在沒有避風港的小島落錨。”

  秦無傷聽常餘講的頭頭是道,身為“一方諸侯”的秦將軍越來越佩服這個後生晚輩,而作為父親的他,卻更多的感受到來自於搶自己女兒的這個男人的威脅。

  即便常餘真的能召喚來風浪能逼走海盜,可是自家的船已經被搶了,大家一樣離不開這座荒島,況且風雨停息之後,海盜們勢必卷土重來,那時就不一定是對付一艘船的事了,眾人總不能一輩子都藏在島上的石洞中吧!

  未來的事情未來再去煩,眼前的石陣已經將東風引了過來。

  站在高崗處,可以見到東邊海天相接之處已經變得不那麽清晰了,說明雲層和水汽已經在向西邊移動。

  已經是後半夜了,忙了半個晚上大家都累得夠嗆,秦無傷和薑儒身上還有傷,秦無傷便吩咐大家回洞抓緊時間休息。

  一夜無話。

  第二天天明,常餘第一個跳出洞來觀察天氣,一出來就傻眼了。

  漫天大霧和想要的大風牛頭不對馬嘴,難道是自己的方法不對?

  可昨夜明明有風的,難不成那一陣風隻將海麵上的大霧吹了過來便沒了力氣?

  秦無傷緊跟著出了洞,眉頭“川”字深深地褶了出來。“這是怎麽回事?”

  常餘使勁抓了抓頭皮:“恐怕是石陣規模太小,引來的風力不足以將外海上的風暴吸引過來!”

  秦簪也跟著出了洞,她輕輕驚呼一聲,雖然有霧無風,但她仍為常餘能獲得如此手段而暗自欣喜。

  “其實大霧也不錯,朦朦朧朧蠻美的,咱們看不見遠處,海盜們一樣看不見。”

  秦無傷擔憂道:“若是辰時巳時太陽把大霧曬化了,看你還有沒有這份心情!”

  薑儒站在最後說道:“為今之計還請主公和小姐到洞內隱蔽,萬一真的霧散了,咱們還能在洞裏周旋,再想計策不遲。”

  將近巳時,大霧卻沒有絲毫散去的跡象,天色已不再變亮,看來大霧之上,天頂已經被雲層遮蓋。

  常餘苦挨在洞口,等著風來帶走大霧,或者真實的心聲是不希望大霧散去,因為秦簪正陪在身邊,同樣望著大霧出神。

  秦簪主動坐在了常餘身邊,兩個人的肩膀若有若無地觸碰著,像兩個渴望接觸又害怕莫須有的尖刺的心靈一樣。

  起先的幾句閑碎話早已沒了接頭,兩個少年就這般靜靜地坐著,四道眼神散漫在灰白色的水汽當中。

  “喂,怎麽不說話?”還是秦簪先開口。

  “呃……沒有啊,你想說什麽?”常餘其實想說的是“我早就想和你聊天了,可不知道找什麽話題合適”,嘴裏卻蹦出這句。

  秦簪暗罵“笨蛋”,隨即深呼吸一口:“這是大海的味道呢還是大山的味道?鹹鹹的,又有草木的味道。”

  常餘道:“是大霧的味道吧,怎麽樣,好聞麽?”

  秦簪突然感到一絲疲憊,也許是周柔給她的,也許是父親給她的,也許是常餘給她的。

  “若是能這樣安安靜靜地住在島上,隔三差五有朵雲彩降下來作伴,也是很好的。”

  常餘扭頭盯著秦簪,神色關切道:“你不會是真想住在島上吧,這裏連淡水都不好收集!”

  秦簪輕歎一聲。

  為何眼前人就是不懂自己的心呢,此刻他哪怕說一句情話,哪怕一句抒情的話,自己便拋下這不中看不中用的麵子,立刻靠在他肩頭。

  可是他怎麽就如此僵硬,是生性如此麽?可看他和竹聲相處起來說說笑笑好得不得了,為何與自己相處就如此的別扭?難道真是兩個人不對調子?

  “夢想和實際相差萬裏,我也就是借景生情,總不能叫我連想都不能想吧!”

  “想想是可以的,千萬不能當真,你……你還年輕!”

  秦簪心頭火蹭的一聲躥了起來。

  她哪知道常餘的本意是“我還想和你好”,但這憨子自從在剛脊城被秦簪“捉奸”之後,心裏總揣著鬼,說話顛三倒四不成章法,完全沒有夜遊黃石山時那般瀟灑。

  這句話被秦簪當做了“你還年輕還有更好的人選”,怎麽能叫她不惱火。

  秦簪氣得胸脯劇烈起伏,看常餘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一路來的辛苦與牽絆更令她覺得委屈。

  本來在海蝕洞中借著人魚的事情已而原諒了他,可他仍像一塊臭石頭不懂人心,再堅持下去還有什麽意思,不如就成全了他和竹聲兩個,我自去活我的年輕去!

  秦簪猛地站起身來想回洞裏,也不知是起得太猛還是氣得太凶,晃晃悠悠就要栽倒,突然身子一緊,已給常餘穩穩扶住。

  她左右掙紮,不想再和常餘發生任何關係,誰知常餘抱緊了就是不放。

  “放開我,你幹什麽?”

  常餘終於突破了內心中的枷鎖,釋放了自己。

  他曾在心中發誓要保護秦簪周全,可是再三被麵子禁錮,不得發出真正的心聲,此刻若是真叫秦簪走了,他知道幾乎沒辦法將她追回來了,是以狠狠咬了舌尖一下,抱住秦簪就是不放。

  “你幹什麽呀,光天化日的,耍流氓麽?”秦簪氣急。

  常餘抱著不放,嘴裏卻不停。

  “我知道我是塊木頭,怎麽說話怎麽做事都會惹你生氣,可我實在放不下你,你要怎麽責罰我都可以,犯了的錯我一定承擔,但請你不要離開我,我……我……”

  常餘終於將最後一片假皮從臉上撕掉:“我喜歡你!”

  海島雲山霧罩,秦簪混亂暈眩。

  “誰要你的喜歡?誰要你的關心?”

  “我千裏跋涉時你去哪裏了?遇上怪物時你去哪裏了?被人追殺時你又在哪裏?”

  “你是不是還和你那百越的小公主卿卿我我?”

  “你有竹聲不就夠了麽?幹嘛還要糾纏著我?幹嘛還不肯放過我?”

  “我是你什麽人?不就是和你在山中玩了幾個晚上麽,至於你這麽牽腸掛肚麽?……”

  常餘這次下了決心,不管秦簪說出什麽難聽的話,自己隻管挨罵不說話,不管她怎麽掙紮,自己豁出去抱著她就是不放。

  秦簪終於將一腔幽怨發泄了出來,心中無比暢快,又得常餘緊緊摟住,身子慢慢柔軟下來,不覺間眼淚流了出來,卻已軟在了情郎的懷中。

  常餘任秦簪的淚水打濕胸襟,慢慢鬆了緊箍的雙臂,一隻手輕輕纏在她腰間,另一隻手輕柔地撫摸她的秀發。

  又過了半晌,秦簪止住悲傷,將頭埋在常餘懷中,雙手緊緊將他摟住。“你說的是真話?當真再不同我分離?”

  “當真,一輩子也不分開!”

  “可我還要幫助父親和妹妹報仇雪恨!”

  “我幫你,你也瞧到我現在有些本事了。”

  “那竹聲……”

  “竹聲是咱們的妹子,最好的親人!”

  秦簪心滿意足地抬起了頭,微微閉上雙目,將雙唇交給了常餘。

  洞內不遠處,竹聲泣不成聲。

  “竹聲是咱們的妹子,最好的親人!”

  這句話如同刀子一樣戳刺著小姑娘嬌嫩的心房。

  霧漸漸散了,風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