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四章 人魚葬鮫人
作者:
太史令的鼠標 更新:2020-10-26 09:01 字數:3497
常餘聽到了秦簪的呼喚,他之所以沒有回答秦簪,是眼前的一幕令他太過震驚。
在海蝕洞被海水衝刷出的石柱間,隨著浪潮湧上來兩個“人”,而當洞外的光線照亮這兩個“人”時,常餘嚇得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一個看上去像是活著的“人”,長著一張男性的麵孔,茂密的長發與胡須連成了一片,濕噠噠地貼在肩頭。
他**著上身,胸口和胳膊上肌肉虯結,但皮膚不是普通人應有的淡黃色,倒像是在水裏泡久了,灰白得發光。
此刻,這“人”一對濃眉下的兩隻晶亮的大眼睛正在緊張地瞪視著常餘。
“他”有一條金光燦燦的大魚尾!
常餘揉了揉眼睛,再向這個“人魚”懷中看去。
那是一個看上去死了的“人”,消瘦的身體肋骨根根可見,手腳也是皮包骨頭,皮膚好像沙皮狗一般鬆弛,灰黑沒有半分光彩。
“他”有一顆灰不溜秋的大魚頭!
兩聲尖叫刺破了常餘與石柱邊兩個“人”的僵持。
常餘第一時間擋到尋過來的兩個姑娘身前,挓開臂膀,一邊護住一個。
秦簪和竹聲也看到了石柱邊的景象,竹聲連驚帶嚇,縮到常餘背後不敢露頭,秦簪也嚇了一跳,但她的目光立刻被看上去像死了一樣的那顆大魚頭吸引過去。
“是它!”
石柱那邊的反應也很強烈。
人魚把鮫人往積潮水窪一丟,整個身子由魚尾支撐著立了起來,雙拳攥在胸前,胳膊上身上肌肉一塊塊隆起,眼中泛著凶光,喉嚨裏嗬嗬作響,似是示威,又像在給自己壯膽。
常餘腦海中突然想起來小時候哥哥給講過的故事,說要是一個人進到山裏,遇到豹子狗熊這些野獸時,千萬不可慌張逃跑,一定要用最凶的樣子盯著它,再慢慢一點點後退,等走出它的領地再跑。
前提是它們不餓。
眼前這條人魚餓不餓不知道,但常餘仍舊拿出了十二分的凶狠勁死盯著人魚,自己都幾乎給自己的狀態嚇壞了。
他右手翻回背後攥住不知是秦簪還是竹聲的手,左手五指挓開,筆直地伸在胸前,腰半彎著,護著兩個心上人一步一步向後退去。
人魚的臉色果然同兩者間的距離有關係,常餘在心中擦了一把冷汗,又給自己豎了一萬根大拇指,慢慢推著姑娘們向石壁退。
眼瞅著就要背靠石壁了,也不知誰腳底下踩了什麽東西,整個海蝕洞中響起一聲清脆的“哢吧”聲。
這聲音順著狹長的洞穴向兩邊傳去,激起的回音一聲一聲嘲笑此刻的僵局,當場四個活物有那麽一刹那安靜到了極點。
竹聲花容失色,慢慢低頭看向腳底下踩斷的東西,赫然是一根長長的骨頭,嚇得憋了半天的恐懼再也控製不住,一聲尖叫幾乎將常餘的耳膜刺破。
誰知另一邊的尖叫更加刺耳。
如果竹聲的尖叫像一根鋼針,那人魚的尖叫就像是一柄利錐。
一瞬間,仿佛海潮也不敢闖進高音的世界,整個海蝕洞應和著發出嗡嗡的共鳴。
人魚顯然是因為竹聲踩斷了一根鮫人的屍骨而大發雷霆,他附身從地上撿起鵝卵石,惡狠狠地朝竹聲砸去。
常餘急忙護到前邊,下意識地用手撥擋石頭,雖然用了“手裏抹油”的招式,未使石頭砸到人身上,但用肉手生格,也是相當的酸爽。
再退開一段距離,石頭已經砸不到眾人了,人魚還在惡狠狠地威脅,似乎是想把三人嚇走。
常餘這邊甩著紅腫的雙手不住地倒吸冷氣,竹聲心疼地想幫他按摩,又怕弄疼了,秦簪雖也心疼,但礙著麵子沒吱聲。
常餘偷眼瞧了瞧秦簪,見她不喜不怒的摸不準情緒,這時候不是撒嬌賣萌的時候,火燒眉毛先顧眼前。
“咱們趕緊走吧,這怪物看著實在瘮人!”
竹聲隨聲應和。
秦簪眼睛看向人魚那邊,在思考著什麽,片刻後回答道:“咱們先往後躲一躲,找個暗處看看他要做什麽!”
三人依言又向洞深處走去,到了一個拐角,藏進陰影中觀察人魚的行動。
人魚又咆哮了一陣,看看人走沒影了,這才從水窪中爬上岸來,自己爬一寸,回身將死去的鮫人拽一寸,如此非常吃力地挪動,將近一刻鍾時間才將鮫人的屍體拖上岸十步遠。
前方的石壁根有不少鮫人的屍骸,看樣子這裏是它們的墳場,原來卻不是他們自己來此等死,而是由人魚送上來的。
人魚累得不輕,用手和魚尾支著地,手臂不住地纏鬥,胸口劇烈起伏,嘴唇在蠕動,似乎在對亡者說“我已盡力”,不一刻,一顆晶瑩的淚珠自半空中墜落。
秦簪是見過人麵鳥身的句芒怪物的,她在蠲州時曾聽聞這怪物乃是一種巫術將活人與禽獸的身體強行結合在一起製作出來的,此刻見了人魚拖拽鮫人的悲苦樣子,再也忍不住同情,從暗處跳出來,衝著人魚大喊。
“你能聽懂我說的話麽?如果能聽懂的話,讓我們來幫你吧!”
人魚驚得渾身一震,接著翻倒在地,卻怎麽也支撐不起來,權在地上嘶啞地咆哮。
秦簪雙手伸在身前,慢慢向人魚走去。“我們沒有歹意,不會害你,你在陸地上行動不便,讓我們幫助你可好?”
人魚也不知道是累壞了還是真能聽懂秦簪的話,慢慢爬回水邊,神色卻仍十分警惕。
秦簪在前,常餘竹聲在後,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到人魚二十步開外。
秦簪輕輕指了指死鮫人,一邊說話一邊打手勢。“我們可以幫你把它抬到石壁底下。”
人魚的眼睛快速在秦簪和鮫人之間徘徊,像是在做激烈的心理鬥爭。
一方麵他實在虛脫,短時間再也拖不動鮫人屍體了,可另一方麵,這三個突然出現在鮫人墓地的人類到底懷著什麽意圖,他還捉摸不透,萬一居心叵測,送葬不成,反陪了自己。
他正在犯嘀咕,秦簪的手已經摸到了鮫人,他又是一聲尖叫,嚇得秦簪退開幾步,但他實在沒力氣動,隻能有氣無力地守護著鮫人,等秦簪再次觸碰鮫人時,人魚的反應已沒有那麽大了。
秦簪知道自己的溝通起了效果,便喊來常餘竹聲一起幫忙抬鮫人。
鮫人的皮膚冰涼堅韌,身子很沉,盡管是三個人合力,仍然廢了不少力氣才將鮫人的屍體抬到石壁根。
待放置好屍體後,秦簪三人慢慢退到十步開外。
人魚已經懂了秦簪的好意,情緒平靜了不少。他先試探性地爬到岸上,看看三人沒有動靜,再吃力地爬到鮫人身邊,用手拾起石頭將鮫人的頭埋住,之後對著鮫人的身體哭了起來,哭聲有如夜半鴞鳴,叫人聽著好生淒涼。
待做完這番“祭奠”,人魚艱難地用魚尾支撐起身體,衝著秦簪三人鞠了一個躬,接著從魚尾上摳下來一片純金色的鱗片,血淋淋托在手中,往前一伸,示意秦簪來拿。
秦簪盡量舒緩腳步,忐忑地走到人魚身前,輕輕將鱗片捏起,再牢牢攥在手中。
人魚眼中終於露出一絲溫柔,他指了指鱗片,又做了一個敲石升火的動作。
秦簪居然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點了點頭。
人魚第一次露出笑容,接著倒下身子,爬回水岸,回頭再看一眼三人,接著鑽進海裏不見了蹤影。
秦簪攥著金鱗,瞧著人魚消失的地方發呆,嘴裏不住念叨:“都是可憐人!都是可憐人啊!”
常餘怕她受魘,急忙上來詢問情況。
秦簪展開手掌,對常餘道:“他剛才叫我們找到有光的地方,這鱗片裏邊好像有什麽東西能夠看見。”
常餘道:“咱們還是先離開吧,這裏奇離古怪,同咱們好像不在一個世界中,等出去了再研究不遲。”
秦簪凝目看向常餘。
這段時間不見,情郎又黑了幾分瘦了幾分,這一番苦可不是為著自己受的?
經曆了剛才的事件,她心中最後一絲怨氣也消散了,她輕輕拉起常餘的手,溫言道:“剛才你那般護我,我已知你是真心待我好,從前的事情一筆勾銷了吧,往後不許離開我!”
幽暗的海蝕洞仿佛自秦簪背後射出萬條彩瑞,冰涼的海風忽而化作和煦的春風,海潮腥氣倒像比鮮花聞著還要舒坦。
常餘感動、幸福加委屈,眼淚幾乎溢出了眼眶,一時間又犯了傻勁,呆乎乎杵在地上不知該怎麽接她的話。
秦簪吃吃地笑了兩聲,回頭拉起竹聲的手。“妹子我們走,不理這個呆瓜!”
酸溜溜澀兮兮的竹聲給秦簪一把拽走,留下常餘一個人手足無措,他回頭看了看滿洞的鮫人屍骸,頓時覺得後脊梁冒冷汗,急忙追趕兩個姑娘去了。
秦簪引路,三人來到懷璧和秦佩璿歇息的洞內。
佩璿撲到姐姐懷中,顯然是等得久了擔心。懷璧傷處已經麻木了,狀況不太好。常餘看了一下,說是骨頭沒事,接著俯身背起懷璧,五人再走到海蝕洞。
出了洞口,天色已經昏黑,常餘點起火把,爬到一塊較高的礁石上給外海停泊的漁船發信號。
可是左邊看不到桅燈,右邊也看不到桅燈,整個視線可及的海麵連艘船的影子都沒有。
常餘心中一涼,難道漁船卷了錢跑路了不成。
便在此時,東邊海岬轉出一艘海船,迎著暮光,可以見到桅杆上旗幟裏白慘慘的巨龍頭骨。
常餘脖子一縮,壞了,還是給海盜發現了。
他急忙將火把扔到海裏,手忙腳亂地爬下礁石,衝著等候的四名姑娘說清楚了狀況。
秦簪決斷,立刻上山,到秦無傷事先約定好的位置附近躲藏,等大家聚齊之後,再商議脫身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