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霽回來後，見我抱著那些書讀的認真，戲謔道：“小嫣想學？”

  我抬起眸子對上他的視線，點了點頭。就見他的笑容凝住。

  “走吧，跟我去見見師叔。”他展開扇子轉身。

  左霽的師叔，竟然是名女性。

  坐在爐香輕繞的禪房中，盤腿靜坐，聽到腳步聲，睜開眼睛。她的雙眸極其富有神采，雖然看起來四十有餘，卻是神韻上妙，清雅絕塵。一看就是修道多年、避世離俗。

  “師叔。”左霽收起扇子，拱手作禮。

  我也跟著一同行禮。

  “過來吧，我看看。”

  在左霽的示意下，我兩分別上前，拉開袖子露出手腕上的蛇紋。發作過一次的蛇紋顏色由黑轉成暗紫，紋理也變得比之前細膩，仿佛蟄伏的靈獸，隻待將人吞噬。

  師叔給我倆一起搭脈，眉頭皺得愈來愈深，她說這蠱毒絕非尋常，每發作一次，顏色變淺一分，最多兩年，若不能解，等到蛇紋徹底消散，神仙難救。

  “這婺疆皇室，師叔了解多少？”左霽起身攏起袖子，低眸問道。

  我也起身後退，垂立一旁。

  師叔起身，掃過一柄浮塵，掐指道：“婺疆地處偏荒，地勢尤以峽穀密林為盛，毒蟲肆虐，造就了他們先天的優勢。馭蠱之術幾乎是他們王室的傳承，我隻知他們有一名老國師，極其醉心鑽研此術，在王室中地位極受尊崇，你們所中的這雙煞魅蠱，早已失傳，隻怕也是出自那老國師。”

  央達麗婭竟如此費心對付我們，要說她是臨時起意，我可一點兒也不信。

  “難道此人，比師叔還厲害？”

  “對於巫蠱一類，我的了解僅限於書籍殘卷，雖然說師叔擅長研究解毒之法，雙煞魅蠱……還需要再給師叔些時間。”

  “姑娘，你是左霽的妹妹？”

  正在認真聽他們對話的我，看到師叔朝我走來，問出這樣一句，一時愣怔，視線瞟向左霽。

  “不用緊張，左霽同我說過了。”

  我不知該不該點頭，左霽過來解圍道：“怎麽了嗎師叔？”

  然後遞給我一個“無事”的眼神。

  “或許可以從血緣入手。”師叔轉身，凝神喃喃道。

  “如此，有勞師叔了。”左霽行禮告辭。

  我也拜道：“承蒙師叔費心為我二人傷神，魏嫣在此先行謝過。”

  “嫣姑娘不必見外。”她微微笑道，然後看向左霽，“這孩子在世上還有親人能讓他親近，也算上天待他不薄。”

  我爹，他怕是始終不願意認的。

  我稍微緊了緊眉頭，複又舒展，看來左霽這個師叔待他相當親厚，僅僅幾句言詞神色之間，便能感覺到，她待他仿佛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哥哥，我是認真的。”

  走廊裏，我跟著前麵的身影，清涼的山風吹過來，撩起他背後懸垂的發絲。

  左霽師叔所住的這一座殿宇，位於懸崖邊上，走廊另一側，便是萬丈山崖。

  “什麽？”他停住步子，回身望我。

  “你師叔是不是很懂巫蠱？”我對上他清轉的雙眸。

  他嘴角噙著淺笑，“我也懂。”

  “你能教我嗎？”

  “小嫣還是不要學的好。”他展開扇子，抬步繼續走開。

  我緊跟上去。

  他道：“我所懂的也隻是理論知識，沒有實操經驗。”

  我很想向他撒嬌，可理智又在提醒我，這不是延舟哥哥，我不能。

  他的師叔也不會教外來弟子，即使我想拜入他們門下，必須先舍了俗世關係，桁兒還那麽小，我怎麽能放下他不管。

  “那嫣兒自己學。那些書可以借我麽？”

  “小嫣，你確定、要走這條路？”他頓了下。

  我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蛇紋，篤定道：“是。”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已經想好了，央達麗婭既然擅長用蠱，她今日施加給我的，來日必將奉還！還要加上延舟哥哥那份。

  對延舟哥哥的思念，一刻也不曾消減。隻希冀著，有一天他會出現在我麵前，像所有大難不死的故事主角一樣，重新回到我的世界。無論要我等多久，我都願。

  可是又想到，所謂大難不死，他要經受多少折磨，從懸崖跌落、被央達麗婭下蠱，要是我能代他承受這些，該多好。

  “藏書閣的書不能外借，不過，你要留在這裏看，以你我的關係，還是可以的。”左霽道。

  在蠱毒發作前，他暫時不會下山了。到時若他的師父師叔都沒辦法，我也不能置身事外，所以我也暫住了下來。

  左霽的師父我也見了一次，風鬟霧鬢，遺世越俗，亦是名女子，看起來比他的師叔年輕許多。但左霽說他師父實際比師叔的年紀要大，也更加清冷不理俗事。

  洛書山的弟子全是男子，也隻收男子。他的師父和師叔兩人可以算個意外，極富修道天賦，才被破格收入。

  我第一次覺得羨慕，世上竟還可以有這樣不染世塵、曠達、虛靜的人物。以往也見過比自己美貌許多的女子，從未生出過羨慕，那是一種氣質上的，令人折服、向往。

  《幽夢影》中有這樣一句，“尋樂境乃學仙，避苦境乃學佛”，總結得真真到位。左霽大概是個例外，其他人看起來都像在追尋仙道。

  連續五日我都泡在藏書閣裏，與虞溪和另一名叫瀾聲的小弟子倒是稍微混熟了些，兩個人都比較活潑話多，他們入門之後名字皆是由師父、師叔賜予。全派大概也就二十來人，名字個頂個的好聽，也很符合本人性情。光是在這文法造詣上，便足見兩位長者的能耐。

  “三師兄可是我們門派少有的天才。”

  我低頭翻著書，聽虞溪在一旁吹捧，他口中的三師兄自然就是左霽。他們門派排行不是按年齡，而是按天賦能力。所以排在左霽前麵應該還有兩位，隻是都不在派中。

  想起左霽那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雅樣子，我實在不信他能有什麽天賦異稟之處。

  “三師兄打小過目不忘，一目十行，精通數十國語言文字，我們藏書閣所收錄的幾十種上古文字他都識得。”

  我有些驚訝，難怪看他拿那些符號古怪的書籍都不借助翻譯資料。

  “既然他這麽厲害，這藏書閣的書應該都讀完了才對。”我抬頭看了眼坐在不遠處的左霽。

  “唉，那是他不願。”瀾聲拖著下巴道，“聽說是師叔打小嚴厲逼迫，他才將這藏書閣的書看了泰半。”

  “就是啊，換做我們，恐怕也要一輩子才能讀完這裏的藏書。”虞溪一臉羨慕。

  我愕然，這等天賦，我爹怎麽就沒遺傳給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