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糕點剛吃了一半，忽聞得空中傳來陣陣雷聲。耳邊雷聲不絕，風清漪漸漸沒了胃口，隻見她站起身來看向窗外，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也不知這次又有多少小妖要倒黴。”

  “此話何意？”

  “妖在世間生存，並不比人容易多少。每當雷聲起，便是各路精怪們最心驚膽寒的時候，這是雷神在降雷誅妖，若是找不到合適的躲避之處，便會被雷劈死。每一場激雷過後，總有那麽些倒黴的精怪要化為煙塵消散而去的。”

  “你好似很同情它們。”

  “我同情每一個努力活下去卻又不能的生靈，命運真是不公，不想死的偏偏不讓活，想死的卻又死不了。”說完之後，風清漪自嘲一笑。

  說話間，大雨已傾盆而下，窗戶開著，雨水攜著絲絲涼意吹了進來，而屋裏的兩個人卻都沒有想要去把窗子給關上。

  “想死的卻又死不了？你在說你自己嗎？”那次，她去捉蛇妖，管酈暫住進王府，從她口中得知，這已經不是風清漪第一次去冒險了。

  “我是早已活厭了的，這世間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沒什麽意思了，偏偏又答應過某人，不能主動尋死……如今也就隻好這麽活著。”回想起那日那人開玩笑一般非要自己答應的話，風清漪猶自覺得牙根癢癢。那時她已經決定赴死，卻偏偏哄騙自己答應她那樣的要求，還真是卑鄙。

  項雲瑾的手緊了緊，又鬆開，旋即取了一塊碟子裏糕點咬了一口，隻覺這點心的甜味兒似乎比方才的淡了點兒。

  “你說的‘某人’是不是……”

  項雲瑾話還未說完，卻見風清漪突然皺了下眉頭，口中喃喃道：“奇怪，這般天氣，不是應該去找個地方躲起來嗎？怎麽還有膽子來這裏？”

  說完，風清漪便丟下項雲瑾兀自走了出去，項雲瑾不解其意，亦是最後跟上。

  雨下的又急又密，風清漪的步子也是急匆匆的，項雲瑾在後麵緊跟著，一直到拐過後花園的拱門，風清漪才終於停了下來。

  隔著雨幕重重，項雲瑾看到那六角涼亭裏蹲著一個女子，鵝黃色的衣裙看起來格外地顯眼。

  “不怕被雷劈死嗎？”

  女子聽到這聲音，立刻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如同受了驚的兔子一般，水汪汪地蓄著些可憐。

  “我找不到路了，轉來轉去都找不到……”小可憐仍蹲在地上，聲音裏已經帶上了哭腔。

  風清漪最受不了的就是小姑娘家的眼淚，連忙伸手將她扶了起來，聲音也放得輕柔了些，“沒事，沒事，你這次還是來找我的是嗎？”

  小姑娘點了點頭，剛要說什麽，就看到了一同跟進來的項雲瑾，她頓時扯著風清漪的衣袖往她身旁躲了躲，“他……他怎麽能看得到我？！”

  “他……他不是正常人，你別管他。跟我說，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不是正常人？項雲瑾聞言睇了風清漪一眼，風清漪連忙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他別太在意，隨口一說，隨口一說罷了，畢竟這整件事要解釋起來太麻煩了。

  “我是從岐大哥那裏聽說您的，我知道您幫岐大哥保住了性命，還給了岐大嫂一支簪子，讓她免受岐大哥身上妖氣的侵襲。”

  “你也有事情找我幫忙？”這姑娘身上氣息純淨，並未沾過人血，風清漪對這樣的妖從來都很和善的。

  小姑娘一雙眼睛滿含期冀地抓著風清漪的衣袖，聲音帶著幾分輕顫，“我想用我的花靈化為肉身，您能幫我嗎？”

  風清漪仔細將這小姑娘瞧了瞧，“你如今雖尚不具肉身，但人形已成，待再過個十年八年的，也就可修成肉身了，為何還要動用花靈？”對於妖來說，十年八年也不過隻如同凡人的數月而已，稍等等也就過去了。

  “因為我來不及了，他就要離開京城了。”小姑娘將風清漪的衣袖攥得更緊了些。

  “他？”

  “他是我的主人……”

  在風清漪第一次見到這小姑娘的時候，就已經看出她是個花妖，原身為一株蘭花，因而她身上總帶有淡淡的蘭花香。

  這株蘭花原是長在城郊山林中的，無憂無慮，天地滋養。漸漸地便有了靈智，她就是在那片山林中認識她口中的那位‘岐大哥’的，以前‘岐大嫂’愛吃野味，‘岐大哥’便經常進山打獵，這一來二去的也就認識了，偶而聊上幾句。

  後來有一天，山林裏進來了一位小男孩兒，他本是來采藥的，結果看到這株蘭花長得甚好，便將她帶回了家中，放在房中日日悉心照料。

  剛開始的時候，她很憤怒，一個小小的花盆、一間四四方方的屋子，整個將自己給困住了，這裏哪裏有山林間那麽寬敞自在？自己眼見著就要修成人形了，沒想到卻被他給弄到了這裏來，真是憋屈！

  所以剛到他身邊的時候，她整天都無精打采的，葉子也都蔫了，搞得小男孩兒以為她快死了，便越發細心照料起來，還每日裏都跟她說話。

  就這樣，她漸漸知道了許多小男孩兒的事情，知道他打從娘胎裏就體弱，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在喝湯藥，漸漸的也就對醫術產生了興趣，可是他的父親一心想讓他繼承家業，非常不喜歡他看醫書、伺弄藥草，他很苦惱，卻又沒人可說，隻好將這些都訴諸一盆蘭花。

  他以為她聽不懂，卻不知她全都聽得懂，隻是沒法回應他而已。

  “我在他身邊呆了二十一年，可如今他就要拋下我，獨自離開京城了，他說要把我重新送回山林中，可是我不想回去，我想永遠陪著他。”

  外麵的雨下得更大了些，一道激雷炸開，照亮了半邊天空，小姑娘嚇得渾身一抖。

  風清漪淡淡瞥了一眼天空，不以為意。

  “你要用花靈化作肉身，可是……花靈卻是你的性命所在，丟了花靈，有了肉身又如何？隻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所以，我來求您，希望您能幫幫我。您既然幫了岐大哥，肯定是個大好人，您幫幫我好不好？我求您了。”

  “你愛他，是嗎？”風清漪突然問道。

  “我……”小姑娘微低了頭，掩去了眼中的羞色，不需再說什麽，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那他呢？他愛你嗎？愛一個身為女子的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