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修羅為梵語，意為‘天’、‘端正’、‘同類’。阿，意為‘非’，阿修羅便是‘非天’、‘無端正’之意。”

  “它們枉有神的威力神通，卻沒有神的善行；有人的貪欲，卻又有鬼蜮的惡性。可以說它是非神、非人、非鬼，然又介於其中的存在。”

  樓家姑母緩得一口氣又道：“阿修羅其貌極醜，易怒好鬥，哪裏有爭鬥、絕望、死亡，哪裏便有他們的身影。如今天子暴虐皇氣低迷，上京怕是將有大的變故才會群集於此。然，何以一夜之間消散殆盡，我卻是不知。”

  小妖張了張嘴卻又閉了上，實是不知說何為好。

  那姑母話鋒一轉又道：“明日你們外出遊玩，且帶上阿珂隨你們去罷，她姐妹二人……亦算是會上一會。”

  小妖覷了眼那鬼無甚形象的啃了骨頭吸手指的樣子，幾分猶豫道：“我是願帶上她的，然，她不怕青天白日的傷了根本？”

  姑母隻是道：“平日自是不行，然有你相幫卻無不可。”

  小妖無力嗤道：“我又不是甚大羅神仙，自己尚且顧不過來，又哪裏保的了她一個女……姑娘。”

  “你是無能。”樓家姑母一句中肯的評語將小妖擊的萎了幾分，她又道：“然你腰間那事物卻可。”

  小妖隨她看去，剛想說自己腰間隻別著小黑給她的一道符，然突又看到了那凡人看不到的小巧令牌——那是出入陰陽兩界，令她於各路土地之間給予方便的路引。

  原來這姑媽打的是這般算盤。

  小妖摸了摸腰間令牌，微微一笑直白道：“實非我不借予你，然此物乃我一友人……友鬼暫借於我，擇日既要歸還的。若有些微閃失，恐我那友鬼不好交差。”

  “你這妖，雖膽子甚小，然卻亦有幾分穩妥。”樓家姑母打量著她，而後抬袖掩嘴咳了咳。

  又從一旁抽出隻黑傘來置於桌麵，交代道：“既如此，明天你且打了此傘護她即可。”

  如此小妖再無不應，約了明日即來迎那阿珂她便不再多呆，看了眼桌麵遍布的骨頭，想著既是被她吃去，這樓府尚也賴不得自己。

  便帶著與進這院時皆然不同的心情，回了她和周思玉暫住之地。

  借著月色走到了那臨東的月亮小門，今日為滿月，白玉盤一般的物件高掛在天上，倒照的院牆幾分明亮。

  小妖未進院先湊了過去查探，想看看院內是否有得起夜的人，再叫她給驚著。

  然她剛湊得眼去看，卻正正對上一隻黑漆漆的圓眼，嚇得她是一聲慘叫出了喉。

  “怎的了這是？”一聲詢問，臨門的屋子挑亮了油燈，桃娘先出了屋。她一身規整，於此深夜似是並未睡下。

  小妖退得兩步定神再去看那眼睛的主人，原是不聲不響的小翠趴在了門邊上。

  小妖呼得一口氣，幾分埋怨道：“憑甚裝神做鬼的嚇我？”

  小翠拉開嘴角一笑，平淡道：“我起夜探查院門是否拴好，是表小姐深夜不知從哪回來自嚇了一跳吧？”

  小妖借著桃娘房內的光亮去看她，隻覺她那笑看著幾分虛誇，倒似臉皮在笑而眼未笑！

  她周身一抖，隻覺今夜荒誕之事看多了，倒是看誰都覺蹊蹺。

  “不過食多了消食，值當你看著我？睡了睡了，且下去睡罷！”她甩了甩手徑自離開，身後桃娘似也溫聲和小翠說了幾句，她未細聽回了房。

  第二日一早她是被肚腹空鳴之聲喚起，迷迷瞪瞪起身想去問問傳飯之事，然走到姐姐窗下卻聽得幾聲啜泣之聲，倒好似甚多愁善感的人兒憶起了些傷心之事一時難以自已般。

  小妖皺了皺眉，你哭便哭罷，然一大早於姐姐房前哭甚？用那凡間的話，豈不是要觸姐姐黴頭不可！

  她上前一步剛待勸誡，卻於那半開的窗間，見了姐姐倚欄的身影。

  許是聽了她未曾掩藏的腳步，那周思玉側了身用帕子揩了揩眼瞼，吸了吸鼻子溫聲道：“怎地這般早便過來了，今日要隨樓家去得西郊，你未多睡一會，免得路上顛簸。”

  小妖張了張唇，然她亦未是個慣看不懂臉色的，那八百年間她就常窺探揣摩姐姐那淡然的神色間隱有的含義。

  於是她隻笑了笑，言稱自己餓了半夜，連覺都睡不得故來尋姐姐要吃食。

  周思玉聽了亦是笑笑，起身喚她進屋，兩人說說笑笑仿若未覺方才之事。

  而後飯後樓家婢女花紅前來喚她們，說是出行的馬車已然備好，樓夫人令她來喚兩位姑娘。

  周思玉攜了小妖即要出去，卻被她躲了開嘻笑道：“姐姐先行，我稍後便至。”

  周思玉不明所以的看她，然亦未多說，隻命她快些，莫令人久等。

  小妖自是應著跑了開，直奔到樓家姑母院落，然她敲了半天門卻無人來應。

  人在屋簷下尚且要低頭，她一個妖宿於人家家裏，且又被她識出了身份，自是言行皆緩了幾分拍著門客氣的喚了幾聲姑母。

  然半響，院內卻仍是毫無動靜。小妖微蹙了眉伸手去試了試門，吱呀一聲門便被推了開來。

  她探頭望去，隻見空落落的院內別無他人，隻一棵古樹之上吊著個吊死鬼！

  那鬼麵相恐怖異常，黑發覆麵紅舌盤頸，於青天白日之下垂蕩著，一襲白衣於樹下飄來晃去。

  小妖頓得一頓，幾分無力道：“阿珂，別玩了，且走了。”

  那女鬼晃蕩個反複，如同蕩秋千般勒著自己脖子轉動，半響小妖恐嚇她若不去自己便走了，方才下得樹來。

  整了整亂發，恢複本來樣貌隨小妖出了院。

  小妖撐了傘引她前行，路上隨意與她閑聊了幾句，發現這阿珂倒是較為隨和，不若想象中的遊魂野鬼般疾言厲色。

  又想自己占了她的名隨在姐姐左右，自是對她存了幾分憐眷之心。

  待到得外院，見幾輛馬車皆已就了位，樓家夫人正攙扶著老夫人進了為首的馬車。

  後麵周思玉見了她忙喚她過去，且言道：“這日頭也不曬怎地還打把傘，且這傘……”

  想說這黑傘看起來少了幾分吉利，但畢竟顧念著場合隱了話，隻令她收傘上車。

  小妖站定在那裏卻不動身，隻微微側了側身輕言道：“這便是周家姐姐。”

  那女鬼看了看，並未有太多神色變動，然周思玉卻顏色幾變，尋視了四周上前拉她低聲問道：“阿珂，你這是怎了？”

  她這一喚那女鬼才抬眼向她麵上看去，小妖嘻嘻作笑，反拉住她道：“沒甚，上車罷！”

  先扶著姐姐上車，她又側身令真正的阿珂隨她上了車，這才收了傘自己爬了上去。

  她本想令阿珂與姐姐同坐，如此即便不能敘敘情，親近幾分亦是好的。

  然又想人鬼殊途，若是這阿珂身上陰氣過重，礙了姐姐可怎好？於是又揮手將她攆到門邊的位置，自己於她倆之間坐了下。

  而後除了桃娘、小翠，樓小安亦帶著婢女與她們上了同一輛馬車。因她身上有孕，隻擇了門邊的座位以防路上暈。

  隨身的婢女貼心的拿了靠墊為她置在了腰後，她整個人幾分懶散的斜倚在那裏，看向小妖問道：“你看我作甚？”

  小妖拉了拉她被坐了一角的衣裙，慢條斯理的回了句：“哦，也沒甚，就是你坐著阿珂了。”

  樓小安皺了皺眉，不大想理會她。倒是那阿珂立時站了起來，一副不欲與她一處的防備表情。

  小妖詢問的看向她，她卻隻皺著眉瞪視著樓家小姐。最後還是馬車晃動啟程之後，同她那婢女擠在了一處。

  因樓小安有孕在身，一路倒亦未如何急著趕路。從安和街一路西行，到西山皇家別苑不過三十裏，倒亦未算得遠途。

  不過晌午飯點之時眾人就到得西郊，在一處不大不小的驛站安頓了下來。

  西郊地廣，周遭多為耕地農居，除了過往商人倒無往來人等。然近日為國中大事，皇帝親臨西苑，自是一幹皇親國戚都隨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