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有氣無力的聲音。

  晴香推開神社的門，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今天發生在學校裏的修羅場，吸引了許多學生的注意，作為漩渦中心的晴香受到了大量關注。

  如果隻是普通的女生吵架也就罷了，但問題那兩個家夥字字句句都把事件引向最糟糕的結果，晴香又不是木頭，事到如今如何還看不出來？

  然而雪夜山附屬是禁止學生早戀的。

  更何況還是禁忌之戀！

  這要傳到老師耳朵裏……

  晴香心念電轉，不到一秒她已經出現在寬敞的校長辦公室裏，麵前的校長正襟危坐，君王的威壓如山罩頂，無上莊嚴的聲音昭示了死刑的宣判：

  “伊藤晴香，不求上進，不思進取，在學校亂搞不正當關係，性質極其嚴重，影響極其惡劣，現對該生勒令退學。以上！”

  燈光驟滅，喪鍾鳴響，沉重的校門在麵前轟然關閉。

  第二秒：雪夜山巔，白雪繽紛，古老的神社凝重滄桑，蒼老的奶奶痛心疾首：

  “我不記得養出了一個行為放蕩的孫女！”

  第三秒：古道西風，天地肅殺，頭頂櫻花飛舞，背景夕陽斜照，少女一人一刀獨走天涯。

  她沒有眼淚……

  她隻有刀。

  “塵世如潮人如水，隻歎江湖幾人回——三界之內，六道之中，從今以後我隻有你了。”少女對著懷中的武士刀幽然深歎，身影孤獨滄然，宛如絕世劍豪。

  然後……

  武士刀：“別傻了，你都被退學了，誰會跟著一個沒前途的破落戶啊？”

  陽光退散，鮮花凋零，畫麵飛速變黑，絕世劍豪雙眼呆滯木然癡立，身影逐漸變小。

  第四秒：城市的街角，衣不蔽體的少女披頭散發，麵前放著破碗，瞪著失去高光的雙瞳，蹲在那裏拉著《瀟湘夜雨》，可惜莫大先生能從胡琴裏抽出薄刃寶劍殺人於無形，少女卻隻能抽出一根棒棒糖——雖然想來倒是有些萌。

  “嗚哇——我不要～～！”晴香扯著頭發，發出來自靈魂的呐喊。

  不行！

  絕不能讓這兩個饞自己身子的家夥得逞！

  “回來了啊。”奶奶的聲音打斷了晴香的思緒。

  她不由自主地怔了怔，奶奶年紀大了，老人家普遍睡得早，平時這個點奶奶已經睡了，怎麽今天……

  她趕緊打起精神。

  “怎麽了，奶奶？身體不舒服嗎？可要好好檢查才行。”

  “哪兒的話，奶奶身體好著呐～”老人說，“趕緊進屋吧，你的校長來了。”

  ※※※

  “你的校長來了。”

  “你的校長來了！”

  “你的校長來了～！”

  一聲大過一聲。

  悶雷般從晴香腦海中滾過，車輪碾過石橋似的在心頭回轉盤旋。

  牆上的掛鍾嘀嗒嘀嗒，時間無聲流逝，晴香瞪著眼睛，幾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空白一片的大腦隻剩下三個字：

  完蛋了！

  “……沒事吧？”奶奶敏銳地察覺到了孫女的異常。

  “沒，沒什麽。”晴香趕緊說，“就是有點奇怪，校長怎麽會突然來我們家……是來參拜的嗎？”

  少女抱著僅剩的希望望向奶奶，希望能從她嘴裏得到安慰的答複。

  “不，他專程為你來的。”奶奶說。

  “專程為你來的！”

  “專程為你來的！”

  “專程為你來的！”

  ……

  又是一連串焦雷心頭走過。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說完這句話，晴香便帶著決死的巋然走向客廳。

  那種氣宇軒昂的步伐，就像一個即將上刑場的烈士。

  “嘩——”客廳的推門拉開。

  處刑之地到了，雪夜山附屬高中的校長鈴木端坐沙發，目不斜視氣勢儼然，宛如一位手持鬼頭大刀的劊子手。

  晴香走到他對麵坐下，也許是一種絕望的意念在叩擊少女的靈魂，她明白上蒼拒絕救她，於是她低著頭，雙手夾在膝蓋裏，好像一位受了委屈的小學生。

  校長開口了，聲音沉重，表情沉痛：

  “伊藤同學……”

  “（小聲地）哈咿。”

  “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晴香微微一震，刷地就抬起了頭。校長這態度好像老板在炒你魷魚，就差沒留下鱷魚的眼淚了，結果居然不是來處罰而是來求辦事的？那他沉痛個什麽勁兒？

  “是深田夫人介紹我來的。”校長又接著說道。

  “原來是裏奈嫂子。”晴香恍然。

  她剛剛才在想，自己的巫女身份在學校沒幾個人知道，學生卡上填寫的家庭地址也是“雪夜山118號”這種含義模糊的訊息，校長是怎麽知道的。

  還找上門來。

  沒想到女王陛下跩得二五八萬，待自己還真心不錯。

  “嗯。夫人認為你是真正的巫女，所以我想，如果是伊藤同學的話，一定能夠幫上忙。”校長說，“伊藤同學應該聽說過附屬的四大離奇吧？”

  晴香點點頭，日本高校一貫盛傳什麽七大怪談，八大靈異之類的東西，和便當文化、社團活動一起被列為日本高中生活的三大特色，但所謂傳說無非就是哪裏的教室死過人，哪裏的樓梯會多一層或者少一層，又或者美術室的雕像會流血淚等等。附屬也不例外。

  晴香對於這種程度的鬼故事自然不感興趣。

  不過校長的樣子……可不像是隨口聊天。

  他不停地用手帕擦著額角。分明是暖氣充足的房間，流出來的卻是冷汗。

  “我這麽說，可能跳躍性太大，為了講述方便，還是從頭說起好了，這件事要從一百年前說起……

  學校舊校區的鍾樓，本來是黑船時代，西洋人建的教堂，神甫史密斯夫婦收留了一個長相醜陋的棄嬰，並為他取名伊怖瞑。

  沒過多久，神甫夫婦因病過世，教堂被幕府征用，明治維新後又劃歸學校，當時的校長憐憫伊怖瞑的身世，就留他做了教堂的敲鍾人。

  伊怖瞑後來愛上了一個天天來教堂做禮拜的女生，可那個女生已經有了喜歡的人，而且伊怖瞑長像醜陋，覺得自己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自卑使他絕望，嫉妒使他發狂，終於有一天，他將女生誘入密室殺害，用她的人皮做成了玩偶，覺得這樣女孩就可以天天陪著他了。

  可惜這件事被女生的男友發現，警察找上門時伊怖瞑舉火自焚，在火場中留下了他的辭世句：

  ‘喪鍾已經鳴響！我從地獄歸來！想要拆散我們的人啊～汝必以眼償還罪惡！想要拆散我們的人啊～汝必以身贖還業債！想要拆散我們的人啊～汝必以血清洗怨恨！’

  ……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這隻是一個將死之人的瘋話，但奇怪的是事後人們清理現場時，卻找不到伊怖瞑的屍體。

  更奇怪的是整座教堂都被燒成白地了，隻有伊怖瞑的那座鍾樓——雖然也被燒得一片焦黑，卻完整無缺地保存了下來，一直到今天。

  從那以後，進入鍾樓的人經常會看到一個全身纏滿繃帶的人，手裏拎著血跡斑斑的人偶，還有巨大的柴刀。”

  ……

  晴香麵無表情地呷了口茶。

  校長說的根本就是附屬四大離奇之鍾樓謎影嘛～

  也虧的這位校長口才一流，輕重緩急拿捏得當，表情動作配合默契，恐怖氣氛襯托完美。那一副見了鬼的驚怖樣子，完全可以去拿奧斯卡了。

  “然後呢？”晴香隨口問道，心裏卻大概猜到了。

  最近聽說舊校區要改建，這位校長估計是打算請自己做一堂法事安撫生靈，確保工程順利吧？

  這樣也好，又可以收錢了。

  不過，還是要保持冷靜。

  不管待會見到多大麵額的支票，都要保持平淡的態度。

  但是，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還是可以被允許的。

  如果能擠出視金錢如糞土的苦笑，那就完美了。

  然後……

  “然後……出事了。”

  晴香一驚，臉色漸漸嚴肅起來。

  “出事了？”

  校長沉重地點了點頭。

  “四大離奇這種故事，原本我是不信的。可前幾天，就是上周五的晚上，發生了嚴重的事件。”

  “什麽事件？”晴香有點吃驚。

  學校裏出了大事，自己居然不知道？

  “當時幾個靈異社的學生在鍾樓玩探險，”校長說，“結果其中一個人莫名其妙失蹤了，到處都找不到，當時其他人以為他太過害怕先回去了，可當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學生家長的電話，說他的兒子一晚上沒回家。

  有學生在學校裏失蹤，這種事影響很壞，學校自然非常重視，我們立刻就組織了老師去遊戲廳、電玩城、還有其他學生經常出沒的場所去找，然而一無所獲，我們也報了警，但結果還是石沉大海。

  沒想到到了昨天，一個校工在修剪樹枝的時候，意外發現舊校區的鍾樓好像有什麽東西，出於好奇他過去看了一眼，結果裏麵躺著的居然是那個失蹤學生的屍體！”

  “屍體？”

  “屍體麵孔扭曲，渾身是血，幾乎被柴刀劈成兩半，內髒、腸子流了一地，而且，而且……”

  校長吞了口口水，這位嚴肅的教育家此刻臉色竟然隱隱有些發白。

  “在他眼睛的部位，是兩個深深的黑洞。”

  “黑洞？”

  晴香皺了皺眉頭：

  校長拿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氣幹了下去，仿佛要讓自己鎮定一點似的，費了半天勁，才從齒縫擠出幾個字：

  “汝必以眼，償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