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

  臨近早讀，雪夜山附屬高中的校門口，匯滿了相同製服的學生，到處時起彼伏一片“喔哈喲（日語：早上好）”，談話聲、說笑聲漸漸模糊在晨風中。

  晴香默默匯入上學的人群，感覺氣溫好像降低了許多。

  雖然晨風吹在臉上的確仿佛刀割，雖然樹木好像抵擋不了似的發出嗖嗖的呻吟，雖然路旁的小花小草也都縮緊了身子。

  但是！

  晴香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這股冷空氣似乎並非來自天氣，而是來自身周。

  每當她經過某個同學的身邊，都會被偷偷瞄上一眼，那種眼神……就好像在看待垃圾。

  並且，校園的四處都能看到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討論的學生，他們在談什麽晴香不得而知，但隻要一看到她，那些人都會立刻住嘴，然後散開。

  晴香越走越覺得不對，身為教科書版的學渣，她在學校裏一向沒什麽存在感，會引發矚目根本不合邏輯，難道自己今天打扮得會很奇怪嗎？

  明明同樣普通的製服，臉上也沒長痘痘，出門前也有好好梳洗。

  這是怎麽回事？

  她帶著巨大的疑惑走向教室，班上已經來了不少人，大家都在議論紛紛，空氣裏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味道。

  而這種味道，也在晴香踏進教室的一瞬間迅速轉變為沉重。

  猶如時間凍結，空氣裏寂靜如死，全班的視線就像一把利劍刺了過來，集中的程度幾乎讓人窒息。

  但下一秒，一切又恢複了正常，仿佛剛剛隻是瞬間的幻覺。

  晴香終於忍不住了，坐回位子立刻就把詢問的視線投向鄰桌，後者瞄了她一眼，賞了她一個後腦勺。

  “臥槽，連砂羽都……”晴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結果直到那天中午，她都沒能拿掉頭頂那個巨大的問號。

  ※※※

  接下來便是午休時間。

  日本的學校作息和國內不同，中午休息時間相當緊湊，所以一般來講早上出門前家裏都會準備便當讓你帶到學校。

  這就涉及到日本赫赫有名的便當文化，相熟的同學往往會並桌吃飯，過去晴香也是這樣——她的午餐大多是和砂羽並桌吃，兩個人經常做一些卡路裏的等量交換，砂羽甚至還吃過晴香咬了一口的壽司……

  但今天情況不同。

  砂羽似乎一直在躲她，第四節一下課就不見了人影。

  不過晴香不打算讓她得逞——她已經快被學校裏這種詭異氣氛弄瘋了，眼前仿佛籠罩著重重的帷幕，把真相關在了一片迷霧之中，而唯一打開這個約櫃的鑰匙，就在砂羽的手中。

  晴香收拾好便當，接著便出了教室，一路上迎接她的仍然是那種如視汙物的目光，晴香沒有在意，沿著樓梯一層一層向上爬。通往屋頂的門很快找到了，油綠色的鐵門上用膠帶貼著禁止進入的牌子，不過已經被破壞了。

  “果然。”

  兩人認識這麽久，晴香對死黨的脾氣了如指掌，砂羽能去的地方不會超過3個，而天台就是其中之一。

  果然，鋼筋混凝土的屋頂上，有個高大的身影獨自坐在那裏，手裏拿著菠蘿麵包。

  晴香反手將門鎖好，以防“人犯”逃走，然後身段筆直地走向她。

  砂羽立刻聽到了來自身後的腳步，她稍稍側頭，再發現晴香之後馬上把頭扭了回去。

  這是意料之中的反應，事到如今晴香已經不會被這種程度的無視傷害了，隻要人沒跑就好。

  她走到砂羽身後站定，微微前傾身體：

  “今天有鮮奶蛋糕喲。”

  砂羽明顯僵了僵，但沒回頭。

  可惜這個細微的舉動已經落在了晴香眼中，少女不著痕跡地笑笑，在她身邊坐下，打開自己的便當盒。

  “那麽～蜜糖吐司？”

  “……”

  “還是說……果然還是蛋包飯？加披薩醬的那一種？”

  “……”

  “因為是奶奶親手做的，甜味完全有保證喔？”

  然後她的便當盒就被一把搶了過去。

  勾引計劃成功！

  “果然，這家夥對甜食一丁點抵抗力都沒有呢。”晴香心想。

  “既然接受了道歉，現在可以和好了吧？”

  砂羽把頭撇開。

  但手上的蜜糖吐司卻沒放下。

  “這個死傲嬌。”晴香在心裏狠狠吐槽了一句。

  自己所認識的那個永遠單刀直入的白川砂羽哪兒去了？

  還是說……

  其實這才是她的隱藏屬性？

  “好吧，既然這種份量還不夠的話……”

  晴香站起來，擺出沉痛又嚴肅的表情，向砂羽低頭躬身。

  “對不起。”

  然後……

  “雖然這話由我來說有點莫名其妙，但總體來說還是……對不起。”

  “你這也叫道歉？”砂羽總算開口了，“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麽高高在上的道歉，好像我在無理取鬧一樣。”

  “……………………本來就是嘛。”

  “請不要用那種好像不想讓人聽到，其實誰都聽的到的聲音念叨！話說你到底想被原諒，還是絕對不想被原諒啊！”

  “可人家確實不知道你為什麽生氣嘛。”

  “……怎麽，你真不知道？”

  砂羽瞪大眼睛，像是聽到什麽難以置信的事情。

  晴香斂容整肅，再不嬉皮笑臉了，對華進行到這裏已經接近了問題的核心，必須認真對待了。

  她搖了搖頭。

  砂羽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掏出手機：

  “你自己看吧。”

  手機裏，打開的是昨晚演唱會的錄像。

  被用作演出場地的體育館裏人山人海，舞台上的惠身姿華麗，台風穩健，情緒從一開始就飆到最高點，一下子就把整場演出的氣氛帶到製高點。

  “悪女になるなら，裸足で夜明けの電車で泣いてから……”

  幾乎所有聽眾都迎合她的情緒，熒光棒滿地開花，歡呼與掌聲大幅撼動整間體育館。

  “呐～這個怎麽了？”晴香莫名其妙地問。

  演唱會的場麵熱烈到近乎失控，但身為人氣天後，如果沒有這麽強烈的反響反而不正常。

  所以砂羽究竟要自己看什麽？

  “看下去。”砂羽說。

  晴香隻好低頭繼續看，漸漸地她發覺不對了。

  視頻很短，隻錄製一小部分，現在屏幕裏的演唱會已經進行到尾聲，作為結尾的高潮，本該用一首勁歌把氣氛推向姐姐，然而惠卻意外地選了一首靜歌。

  而且還是一首中文歌。

  “但華麗的星途，途中一旦畏高，背後會否還有他擁抱……”

  歌詞從惠的嘴裏和著伴奏娓娓而出，在空氣中不斷振動出優美的旋律。

  “……在台上任我唱，未必風光更好，人氣不過肥皂泡。”

  少女輕柔的嗓音不斷編織著攝人心魂的魔音，如潮的歡呼漸漸沉默了下來，現場的觀眾都沉入了音樂裏，有的人和著節拍輕哼，有的人閉上眼睛默默沉醉。

  這時鏡頭正拉到惠的臉上進行臉部特寫，聚光燈下少女的瞳光閃動，耀眼奪目。

  “即使有天開個唱，誰又要唱，他不可到現場，仍然仿似～白活一場……”

  舞台上的惠，仍然不斷一字一句編織著歌詞。

  “幾多愛歌給我唱，還是勉強，台前如何發亮……”

  晴香呆若木雞，凝固得仿佛什麽意義深遠的雕塑，這每一句歌詞都仿佛一個巴掌拍在她臉上。

  而昨晚她才說過的話，更嘲諷般地在腦海中回蕩不休：

  “砂羽，你一定要相信我！事情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深田同學會邀請我去演唱會，完全是因為前陣子我幫她解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她在表達感謝而已。”

  最後……

  砂羽利劍一樣的嗓音，又從側麵紮了過來：

  “這就是你說的，完全沒關係嗎？”

  晴香已經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麽要被人當作垃圾一樣對待了。

  因為縈繞在惠眼裏的……

  不是輝光。

  而是淚光。

  ※※※

  “這個……那個……”

  晴香支唔了半天，卻感覺喉嚨裏仿佛塞了異物，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事態發展完全超出預期，那一句句意義不明的歌詞，那一聲聲飽含深情的演唱，還有那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惠這家夥到底是想怎樣？

  半晌之後，她總算從喉嚨裏憋出了幾個字：

  “她隻是……就是……唱得比較投入而已。”

  砂羽：“……”

  晴香：“誒嘿嘿～啊哈～啊哈哈哈……”

  完全是毫無營養的幹笑。

  砂羽：“……”

  晴香：“呃。”

  砂羽：“……”

  晴香：“你沉默超過五秒恐怖到不行誒，拜托你不要那樣。”

  砂羽：“……”

  晴香：“……”

  終於晴香也沒聲兒了，這個理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也難怪砂羽會生氣，所以……

  咦？

  等等！

  “不對啊～”晴香突然反應過來，“我和深田的事……你為什麽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