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 渤海郡王2
作者:太鐸      更新:2020-10-12 09:56      字數:3363
  傍晚時分。

  淅淅瀝瀝的小雨裏暮色緩緩籠罩大地,先皇留下旨意讓新帝封其為首輔卻沒能當上首輔的兵部尚書白度峨站在很少使用的承天殿前抬頭看飛簷邊緣流下的雨水。

  白度峨,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一生平平無奇,平平無奇到世間百姓都覺得配不上兵部尚書職位的人。

  剛剛大殿裏有一場文武百官的朝會,皇帝聽從他的建議,移駕輔京,當皇帝問他為什麽不走時,老人遠遠的望著大殿外說:“都走了讓史官如何記載?渤海郡王反叛,整座朝堂望風而逃?我若死在這的話史書上關於這一年的記載總歸要好聽一些的。”

  “尚書大人。”

  冒著細雨走過來的男人出聲打斷了老人徹底放空的思緒,白老尚書收回視線看向身邊的青年秋禪,看了許久後輕聲道:“皇帝若不是他多好啊?沒什麽本事卻又那麽自傲。”

  “伯父慎言。”乍一看僧人模樣的秋禪輕聲道,老人這樣無所禁忌的談論皇帝的是非也就沒拿這當朝堂,於是秋禪便像是私下遇見一般,不再稱呼其為尚書大人。

  “皇上此時差不多收拾完家當了吧?”

  “收拾差不多了。”

  “你無需難過,你叔父該死,我也該死,無需為我們垂淚,守不住先皇留下的基業,那我就為這皇宮殉葬吧。”白老尚書聲音幽幽的,說完後看了看滿眼通紅的男子道:“戰況怎麽樣了?”

  “他麾下的千羽神將在反叛的秉筆太監接應下已經徹底控製了皇宮西邊幾座宮殿,不過他被神策軍死死拖在了朱雀大道上,此時已經丟掉長槍,換劍下馬了。”

  “傷亡呢,我們的人死十個能拚掉一個嗎?”白老尚書追問。

  秋禪搖了搖頭,低聲道:“之前的探子傳回來的密報推測的沒錯,他確實為了赴京做了準備,這八千人都是他精銳部隊裏抽調出來的精銳,目前為止死傷有限,我們空有十幾倍於他的兵力,但是由於擁擠的問題,他的士兵隻需要接觸兩三個敵人,我們剩下的無事可做的士兵隻有前方的同袍捐軀了後才能上前,甚至連弓箭都不敢用。”

  看著漸漸幽暗的天,白度峨喃喃道:“天要晚了,很快就拖不住了。”

  “嗯。”秋禪點頭。

  老尚書伸手接了幾滴雨水,繼而開口道:“等到這皇城失陷了,你離開後第一重要的是聯合所有諸侯一起討伐雲墓生,各諸侯無不懼他,也無不想殺他……”

  “嗯。”秋禪依舊點點頭。

  站在雨簾邊上的白老尚書說了很多,家國之事一件件的交代了一遍,秋禪隻是靜靜的聽著,他知道明天太陽初升前他就再也沒有長輩了,他該遠離寺廟,放下個人愛恨,挑起為國為民而奮鬥的重擔了。

  老者不再言語後承天殿前便安靜下來,原本時不時能聽到的廝殺聲都消失不見了,隻有細雨在琉璃瓦上匯到一處流下的細微聲響。

  “那晚輩就告辭了。”秋禪站了許久,直到臉上的淚漸漸幹了,說完扭頭就走,似乎時一時半刻都不敢多待著。

  “等等,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情交代你去辦。”白老尚書轉過身子,看著秋禪冷聲道:“一會找準時機衝殺皇上的儀仗,不露聲色的把皇後娘娘留下,所有人都可以走,皇後必須留在這皇宮。”

  “為何?”秋禪滿臉的震驚。

  老尚書頭又轉了回去,不緊不慢的看著漸漸昏暗的屋簷,淡淡道:“渤海郡王可就是為了皇後娘娘而來,若是不把她留下來怎麽能行呢?

  我們的雲郡王看似被拖死在了朱雀大道上,但這是他和我之間最後的默契,你叔父應該多多少少也感覺到了,今日若是帶著皇後,那誰也走不掉,逼著雲大公子他玩命的後果你是知道的。”

  雖然有點羞恥,但秋禪沒有多說什麽,他不是初出茅廬一腔熱血的年輕人了,對於幾乎可以用算無遺策來形容的老尚書他還是信得過的,不過對於叔父也可能知曉的默契,他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什麽默契?他雲墓生死盯著雲裳幹什麽?”

  “皇上要命要江山,而他隻要皇後。”老人隱忍著憤怒,聲音很是低沉。

  秋禪的反應很是激烈:“不可能,他若是對雲裳她有想法的話當年的瑞王不可能爭得過他,況且千羽她……”

  “這個你不用管了,你要記住,當年雲墓生喜歡的就是雪雲裳那丫頭,丫頭幾次所謂的大難不死不是她福大命大,不過是有人處處護著她。”老尚書冷冷打斷了秋禪的話。

  “不可能,我不信,他和千羽是相愛的……他們是相愛的……所以我才退出的,所以我才退出的啊……伯父你為何不早說與我?” 再平靜的水也有擊破它的石頭,向來溫潤的秋禪近乎癲狂,到了最後抓著老尚書的衣袖喃喃自語的質問。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當年你們一群小輩都在我眼裏,雲千羽對你無感,所以我樂的你退出,免得傳出將門世家嫡公子對一個婢女低聲下氣還被人棄如敝履,白白墮了你秋家名聲。”

  秋禪連退兩步,失魂落魄的緩緩蹲下抱著頭。

  “你把我的話傳達給川兒,讓他領著我白府的親衛去截留皇後娘娘,身為父親卻要他自汙名節,我無顏見他。”老尚書冷著臉吩咐道。

  秋禪緩緩抬起頭,滿臉不可置信,回過神來質疑道:“這等汙名豈能讓世弟擔著?”

  老尚書沒有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過了許久,秋禪低聲道:“我為兄長,這件事我領我秋家侍衛做。”

  “你留在朝堂更有意義,他不如你。”

  “伯父。”

  “他去。”老尚書聲音堅定,顯然沒有一絲動搖。

  早已削發為僧的秋禪往老尚書身邊一跪,苦苦勸解道:“伯父,白川世弟向來最重名節,您這樣做是讓他生不如死啊。”

  白老尚書看也不看跪著的秋禪,低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麽願意死在這,而不是繼續輔佐皇上嗎?”

  跪著的男子微微搖搖頭。

  老人緩緩道:“因為我怕渤海郡王以繼續為鳳閣鎮守四方為承諾向皇上索要皇後,我怕皇上真的會給,我怕我臉上沒光。那時若是川兒還在朝堂必然因剛正諫言引來殺身之禍,倒不如今日擔些汙名,事後讓他隱姓埋名過世外之人吧,不知齷齪倒也能坦然過一輩子。”

  “那誰都可以,為什麽非要世弟不可?”

  “看到川兒,皇上會知道這是我的意思,想必他就知道他逃命的代價是什麽了,我要告訴他,我白度峨雖為臣子,但是看不起他。”

  老人說完後背著手轉過身,走到麵容俊美的秋禪身邊,低下頭附在他的耳邊輕聲道:“記住了,想殺渤海郡王的話就得把目光投向皇後娘娘,他願意為了娘娘駐守天下,也就願意為了娘娘去死。”

  看著發楞的秋禪,老尚書拔出他腰間的配劍,一根根掰開他修長的手指,將劍塞到他的手裏,再一根根手指的按下去,然後在秋禪身邊蹲下,雙手緊緊握著秋禪握著長劍的手,緩緩的將劍尖指向西方皇後所居住的宮殿,口中冷冷道:“等到娘娘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了,去殺了她,他會擋在前麵的。”

  老尚書說完後不再看微微顫抖的秋禪,大步邁進灰蒙蒙的細雨裏,口中大聲朗誦一句書上看到的詩:“幾多風雨,兩袖共攏之。”

  膝下有些濕了的秋禪抬起頭隻看見老人魁梧的身影走進中殿前的寬闊廣場,煙雨蒙蒙裏,老尚書一邊走一邊褪下最外麵的紅錦官袍,毫不在乎的一揚手把它拋到身後,緩緩落地的官袍在初降的夜色裏血一樣刺眼,而那官袍下白色粗麻布縫製的衣裳也白的像是光。

  老人走過積水的廣場進了前殿,從大殿牆角拿起靠在紅牆上的一把掌寬大劍,抱著它穿過承天殿,在殿前幾躍便上了屋頂。

  朱雀大道上蒙蒙細雨下的廝殺還在繼續,那個黑甲銀劍的高大男子似乎是感受到了皇宮裏最強大的男人出現了,殺死最近的敵人後緩緩後退,淡漠的眸子看向皇宮承天殿上的魁梧身影。

  承天殿前殿的屋脊上,老尚書拄著巨劍靜靜的站著,並未急著上陣殺敵,天色轉黑,占地極廣的皇宮裏已經開始有了星火光芒,也有了一陣喧囂,隱隱約約聽到些叛賊,反叛之類的喝問。

  白色粗麻布的袍子在很遠的地方都可以看到,穿著它的白老尚書料想那反叛的年輕人也可以看到的,不過那年輕人應該是看不到衣裳主人那留下的淚。

  直到喧囂漸漸消失,老人依舊靜靜的站著,他在等,等皇上感受到拋妻帶來的恥辱,等男人最後的血性,等帝王的孤傲,可是一直等到東門大開,甲士魚鱗般向東湧去也沒有等到一個披甲上陣的君王。

  高高的承天殿上,先帝留下旨意讓新帝封其為首輔卻沒能當上首輔的兵部尚書白度峨緩緩閉上眼,屈辱的淚水流過風沙吹打過的臉龐,喃喃道:“逃命簡單,但你將會丟失為人夫的尊嚴,為人君的尊嚴,乃至於你所有的驕傲,你這輩子都將活在不堪的描述裏。

  你若是與我一道留下來多好,贏了,你是天命所歸,輸了,你亦是皇室驕傲。”

  許久之後老人猛地睜開眼,闊劍南指,對著四方吼道:“白度峨不死,誰敢放肆?敢與我一戰否?”

  “雲墓生攜婢女雲千羽,送老尚書一程。”黑甲銀簪的男人舉劍回應,於是一道黑光自朱雀大道往北,一道銀光從皇宮西北角向東南。

  史書記載:建安十二年秋,兵部尚書白度峨戰死承天殿,其子第九神將白川叛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