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有刹那安靜。

  見著丹藥一瞬間，柳柯心裏就有了底，有那麽點失望。

  但他擅於隱藏情緒，麵上還是波瀾不驚的樣子。

  銷金坊內，前一秒還朗聲呐喊充滿無限希望的人，已然啞了嗓。

  有茶盞落地，哢噠一聲脆響。

  越往高處的樓層中，詭異的死寂氣氛蔓延開來。

  “我們隔著靈璧看，隻能看出丹藥圓潤光滑，也許現場看到不一樣呢，你看長老們都皺著眉沒說話呢。”有人開口打破了沉寂。

  這片叫人窒息的死寂之地才終於重新有了呼吸。

  評委席上，長老們已然坐直了身體，精神了。

  他們眉頭擰緊，神情肅穆。

  柳柯有個毛病，就是極其寶貝自己丹藥，他盡量表現得輕鬆，就等著看對方表演了。

  心裏也做好了準備，這丹的毛病很明顯，缺陷一目了然很好挑，但要說贏不了，那就扯淡了。

  哪怕所有評審全體拉胯，硬要往下降一個度，那也超過所謂的勉強極品層次……

  柳柯安靜地等著。

  半晌過去了，不知是誰輕輕一拍桌。

  各長老都不由抬眸循聲望去，腦袋齊刷刷地朝向最邊上的所謂榮譽席。

  王木森輕嘶了一聲，說：“你這不行啊。”

  張口就來的嗎！

  柳柯還沒準備好，就聽到了劈頭蓋臉一頓狗屁不通的訓斥。

  “且不說你的煉丹態度怎麽樣，全場有目共睹的不行，你這丹藥更不行。”

  “此丹外表看起來不錯，指不定裏頭是怎樣的差亂，不過是為了哄騙眼球的把戲罷了。”

  趙木暘完全不意外會聽到這個。王若漪難以置信地望向自己表哥。

  柳柯品著耳熟。

  這就跟鑒寶堂那位老鑒寶師說的異曲同工啊，不吃完怎麽知道是饅頭呢。

  王木森畢竟也是紅魚城小有名氣的青年才俊，三屆丹試魁首，代表著丹試的門麵。

  哪怕他相貌不夠俊俏，崇拜他，傾慕他才華的也挺多。

  他一說就有人信了，現場頓時炸開鍋了。

  “我就說嘛！他煉丹太隨便了，怎麽可能特別高級。”

  “解說長老想說都說不出口，這丹藥肯定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中看不中用！”

  “少爺煉丹的態度哪裏不好！明明就少爺最好！”煙柔語氣急切。

  寶叔一臉同情地道：“世道如此，沒指望了。要想公平還是隻能去大城進大勢力，去星級煉藥師考核地。”

  而馮元義目光灼灼地望著柳柯，很為他們這樣沒背景沒後台的人不甘。

  都一樣，他也這般遭受不公，對方不過是重複了他的待遇而已。

  一時間他受到了些許安慰，至少他得到了讚許和認可，也許意味著長老認為他更有潛力些。

  候場中其他年輕人笑著看熱鬧，都覺得王木森大哥說的話讓他們安心不少。

  柳柯隻覺荒謬。

  還是他太高看這丹試了，以為不公平的程度還算有限。

  想不到為了壓低成績，可以睜眼說瞎話！？

  尤其是這堂堂三屆魁首，高坐榮譽席，居然仗著自己那點威名，糊弄在場這麽多雙雪亮的眼睛。

  簡直是煉藥之人的恥辱！

  柳柯見過最氣人的評價莫過於係統評語，而這點評價，根本撼動不了他半分心神。

  柳柯不怒反笑，說了四個字：“草包之言。”

  “你說什麽！？”

  王木森懷疑自己的耳朵。

  所謂丹試流程，便是丹盒遞上去，打開來了以後先由幾位評審說幾句。

  長老們覺得不值一詞或者懶得說沒話說，也可以不說。

  這還是頭一個敢在丹試會場上公然批判堂堂評審。

  他作為三屆魁首吸引看客的存在，被榮譽席坐鎮丹試，隻是說了幾句話。

  他大開了金口為這丹藥評論了幾句，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鬼，居然敢當眾反駁他，說他草、草包！？

  柳柯想到鑒寶老兒的語氣，很容易便露出了笑容，和和氣氣卻又不太客氣地道。

  “王家少年煉藥師名揚全城，我素有耳聞，你的丹藥在鑒寶堂丹櫃展示，如果我沒記錯，同是初靈丹，品級隻是中品……”

  王木森聽到那個“中”字就覺得對方在睜眼說瞎話。

  他煉丹已經穩上品了，怎麽可能是中……

  陡然，他臉色大變，怒道：“放肆！竟敢胡言亂語！”

  柳柯淡淡地笑道：“我這裏就有一顆你煉製的丹藥，可要當眾做個見證？”

  丹藥他手上是沒有。

  不過也不需要他有。

  畢竟就算他拿得出來，對方也可以一口否決。

  所以隻要那中品有瑕丹藥切實存在就行。

  要知道，王木森的名氣到了什麽程度呢。

  在鑒寶堂等地購買王木森煉製的丹藥，會有專門的訂做的盒子放著，其上有他的落款。

  在王木森名揚紅魚城以後，各家各戶都以能有個刻著他名字的丹盒當擺件，來意味是富貴人家，用得起這般有名的丹藥。

  王木森如臨大敵。

  其實說起中品丹藥，前不久拿出去賣的初靈丹，是從別人手裏拿的，或許連中品丹藥也不如。

  也就這一回他急著花銷，才趁著丹試期間讓侍從幫他跑了趟腿。

  表妹贏不了，這賭注都等於打了水漂。

  這筆賬應該少有人知道才是，這人怎麽可能恰好知道，所以明顯是激將法！

  王木森坐得穩穩當當，露出幾分不屑。

  在場看客正愁沒好戲看，有好戲都恨不得為之喝彩。

  主要是這個柳姓少年語氣和善，態度不卑不亢，說話還風度翩翩。

  哪怕明知道他在質疑對方，卻又不那麽討嫌。

  再加上他倆同輩。

  這兩個同輩隻是口頭上的理論，看客嫌不過癮，還想來點真的。

  現場氣氛極盡火熱，比起上一輪參試者差點打起來還要熱鬧得多。

  柳柯惱怒之餘，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驚喜。

  果然禍福相依，雖然聽了幾句混賬話，但看看這效果，勝過了之前馮元義那一腳跟那一巴掌。

  柳柯內心的那點不忿驟然煙消雲散，看王木森的目光也和善了許多。

  王木森驚呆了，這什麽眼神！？這什麽人！

  就像在看個物件！

  看個滑稽的存在，看他暴跳如雷，還心情頗佳，眼角帶笑。

  這是個狠角！

  故意等著他開口呢，咬人的狗不叫！

  不愧是開局敢讓人先走五十步，還能提前結束煉丹，還能等著對手先行的人物！

  全場其他參試者此人都不放在眼裏，唯獨他！

  這人一開始想針對的人怕不就是他吧！

  比試是肯定不能比的。

  一比就原形畢露，搞不好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也會一落千丈。

  倒不是他怕輸給對方，而是他高高在上，沒有必要跟小輩吵鬧自降身價，抬舉對方。

  他的名氣在紅魚城已經如日中天，他寧可輸給自己表妹抬舉自家人，也不要便宜這等給臉不要臉的外人。

  真是罵街的話到嘴邊，感覺句句下風。

  他不擅長回複這種看似溫和實則句句紮心的話，沒少被這種話刺傷。

  好像隻有被針對的當事人能感覺到那股子被玩弄占下風的紮心感。

  而所有看客都覺得對方有禮有理，風度翩翩。

  甚至覺得是自己在欺負對方！

  王木森氣得額上青筋直冒，總算想到了一句碾壓對方的話——

  我隻是提出了一種可能性罷了，你連這種程度的質疑都聽不進去，竟然當眾冒犯評審，怕不是想嘩眾取寵吧！

  他嘴角剛有上揚的趨勢，正要開口。

  身後的小侍從終於忍不住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