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都是無常
作者:殘音閃爍      更新:2021-03-29 22:33      字數:3747
  混沌。

  滿目昏黃,枯草風涼。

  這是遠古,萬年以前的人間。但是這時候的“人間”二字,還有待商榷。

  忽然,在荒蕪的大地上,出現了一個孩子。瘦瘦弱弱,用野獸皮毛遮蔽著下體,露出幹枯的上身。這個年紀,也有了男女之別的意識。少年是個孤兒,此行是為求生。

  他有雙與眾不同的眸子,透著股冰冷和生人勿進的意味。仿佛看穿了死亡的本質,又好像無懼於死亡本身。

  男孩倔強地咬著牙,高昂著頭,一步一步,越走越堅定。

  多傻。

  多麽像生命。

  男孩揚起頭,無聲地歎息著。之前的部落讓野獸襲擊了,不能再住下去,隻好往中部走,聽說那裏比較安全。求生,對這個不過五歲的孩子來說,早已成為了化於行動的本能。野性也早融於血液當中,隨時準備著沸騰。

  天色昏暗,太陽西沉,驟然變亮,又倏忽黯淡下去。

  男孩想了想,找了個山坡,走到下方,拿出身上披著的野獸皮毛下藏著的石刀,沿著坡的弧下,鑿了個小洞。男孩雖然瘦弱,但是力氣很大,不一會兒,一個簡易的小洞穴就鑿好了。男孩找了些幹枯木枝,用原始的方法,燃起了火焰。他的臉上多了些喜色,臉龐對著火光,多了些柔和,眼神也不再鋒利。男孩盯著篝火看得出神,揉了揉眼睛,石刀雖然還拿在手上攥著,但是有些困了。他蜷著身子,這樣好像更暖和。

  突然,他猛然後撤,雙膝曲著,蓄勢待發,石刀橫在身前。

  透過火光,男孩看到了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那人長得俊俏,就是臉色煞白,透著股憔悴。

  男孩問道:“何人?”

  “路人。”那人微笑著看向他。從未見過如此溫柔目光的男孩,有些慌張,他偷偷瞥了眼那人,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熟悉又親切的感覺。他從未遇見這樣的事情,有些無措。

  一襲黑衣的男子,腰間挎著一把長劍,他知道他沒見過。他笑了笑。

  “別擔心,”這個夜晚的不速之客說道,“我隻是來借個光,想看會書。”

  男孩其實心底已經打消了大半疑慮,但還是有點不放心,他把石刀換了隻手拿著,空閑的那隻手往身上擦了擦手心出的汗,“嗯。”男孩默默蹲下,盯著離著自己越來越近的男子。沒想到居然讓自己遇上了位讀書人,以前隻聽別人說過,說那些讀了聖賢書的人,都能夠從書中讀出黃金屋、顏如玉什麽的,不知道他讀出了什麽?

  一襲黑衣的男子輕輕坐下,也沒看他。男子隻是扯了腰間長劍,怔怔看向不停跳躍的火苗,看得入神。

  “你是讀書人嗎?”男孩小心地問道。

  “可以算是,也

  可以不算。我讀過書,不少,但我覺得我不算是個合格的讀書人。翻書,讀書。都有半個吧?”男人抬著頭,微笑著。

  “真好啊,沒想到我居然能遇見讀書人,真是太幸運了。”男孩高興道。

  “你喜歡讀書嗎?”

  男孩點點頭,然後赧然道:“雖然沒讀過吧,但是很……”男孩撓了撓頭,突然想不出那個詞來了。

  男子身體微微前傾,微笑著補充道:“向往?”

  “對!對,就是挺向往讀書的。以前聽人說了好多,總覺得讀書好有意思啊。”男孩說道。

  男子輕輕點頭,突然問道:“你以後想做什麽呢?我是說,出了這個蠻荒之地。”

  “首先……得活著。”男孩猶豫再三,說道,“如果活得好的話,就找個女人,過一輩子,快快樂樂的。”男孩有些羞澀,說著說著,聲音也就越來越小。

  男人嗬嗬地笑了笑,輕輕點頭,再看向男孩的眼神中,就多了些什麽。“挺好的,加油。”男人說道。

  男孩咧著嘴,擺手道:“還早呢還早呢。”

  之後的時光,二人聊了很多瑣碎平常的事情,再然後,就是無言的沉默了。

  男孩有些困了,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在他閉眼之前,看到那個男人,蹲在篝火旁,伸著手,說了句:“虛無。”

  虛無?什麽是虛無的?他,還是我?還是這個夜晚?

  由不得男孩多想,他已經沉睡。

  那個坐在篝火旁的男人,見男孩睡著了,緩緩走到他身前,伸出手,輕輕地將他額前的發絲移向一邊。男人低聲道:“不久之後,你會是整個大陸最耀眼的那個人,所以現在的痛苦、無奈、死亡,既是基石,也是你未來的執念。也沒什麽不好,至少現在的我這樣認為。”男人緩緩地收回手,雙手負後,他說道:“你是未來的冥帝,萬古第一帝!沒什麽不敢說的,萬古以來,也唯有你,唯有我,輪回萬年不折。”

  男人笑了笑,手指輕輕點了點男孩的臉。

  竟是直接穿了過去,仿佛海市蜃樓驀然縮小。

  林葬天歎了口氣,“還是不太願意相信這一切都是夢境啊,”他後退一步,身後空氣頓生漣漪,眼前場景倏忽一換,林葬天回頭望去,朝霞萬千,透過雲層,射向大地。再一回頭,篝火熄滅,男孩醒了過來,他抬頭看向林葬天的位置,起身出行。

  男孩走過林葬天身前,透過林葬天,分散,又聚合,朝著不知名的遠方走去,迎著朝陽。

  男孩臉上,充滿了堅定的神色。

  林葬天微笑著,覺得這一切亦真亦假,卻不得不信。

  “不愧是“溫柔鄉”啊,真是絕了。連這麽久遠的事情都能作為幻境擾我心神,怪不得當年此術遭到那麽

  多人的反對,看來都是深有體會啊。自己的秘密輕易就能夠被別人所利用,換誰都生氣。”林葬天伸手拿起月壺劍,笑道:“可惜啊,還是有破解之法的。”

  林葬天一腳踏出,天地驟然一變,星辰大海,習習海風迎麵吹來。“這是?”林葬天皺了皺眉。腳下海麵頓時下陷,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旋渦,林葬天抬頭,頭頂依然是風和日麗的模樣。

  “亂了亂了……”林葬天抽出月壺劍,“事不宜遲!”一輪圓月生於海上,劍氣淩然,鋪滿了整個海域。在這光怪陸離的天地之間,一襲黑衣的男子,單手持劍,劍尖直指蒼穹。

  一道巨大的劍氣貫穿海天之間,遼闊無垠的海域上,好似立起一根玉柱,聳立兩端。

  ————

  小天地外。

  陷入“溫柔鄉”的林葬天,正雙目無神地走在黑衣女子身邊,她手握短刀,看了眼身邊這位,想著若是回了魔教,該怎麽處置身邊這位折磨了她許多日的林葬天。她細細地瞧了瞧,然後撇撇嘴。好看又有什麽用?能當飯吃嗎?

  雲上城內。

  範白意態閑適地斜倚在桌子上,看著嘴裏鼓鼓的星花和冷著臉的暮,笑眯起眼。

  身後女子靜靜站在一旁,拿著身前那位豐神俊朗的公子的無鞘劍,心境平和。若不是她曾舞劍詠歌淩波步,當時那位醉醺醺的範公子根本不會注意到她。就好像是花叢中唯獨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花兒,見到了,便想要占有。

  走了那麽長的旅途,跟著他的女子,卻始終帶給他初次見麵時候的感覺,輕輕一碰,心情就好很多。

  範白揉了揉下巴,臉上的笑意若有若無。

  唉,不知道林兄怎麽樣了?若真的是魔教的那位【神算】的話,林兄此行有些凶險啊。

  範白望向窗外街道,陽光明媚,行人三三兩兩,這處不是鬧市,是專門找的清淨地方,因此也就離城中心極遠。範白看了好一會,才收回視線。範白手指敲著桌子,有些心緒不寧。

  範白忽然起身,走出門外,然後手指放在嘴上,吹了個口哨。

  持劍女子跟在後麵,緩緩抬頭。

  哨聲響起之時,從城的另外一邊,頓時飛起幾十匹風馬,皆背馱火焰寶瓶,腳踏火光,一路直線而來。

  雲上城上空,一道極長的紅色,把天空對半分開,映照得雲彩成霞。

  範白手握折扇,微笑著。

  街道對麵,一位背著長劍的中年男子望向範白,笑問道:“範公子,這是何舉啊?”

  範白微笑道:“溜溜馬。”

  ————

  雲上城外。

  一身黑衣的女子走在前麵,閉著眼睛卻依舊行走的林葬天跟在後麵。

  “回了魔教,有你好受的。”女子冷聲道。

  雖然她也知道,現在他根本聽不見。現在的林葬天,早已陷入了“溫柔鄉”當中。

  這可是世間最無解的幻術,看你怎麽出來!

  女子向著雲上城邊緣走去。

  此去一途,就是山高水長,生死由她了。

  “溫柔鄉”內。

  林葬天身形偏轉,躲過了幾道雷電長矛,再一轉身,就又是天地顛覆,煥然一新了。

  眼下這方天地,是仿照上古時期的漫長冬日,狂風肆虐,生命難以存活下來,方圓百裏,再無一個喘氣的了。

  林葬天呼出一口氣,眉頭緊皺。“看來想以此方天地磨礪道心這個想法被她猜到了,不過也好,撤了那四堵大牆,剩下的靈氣也就可以偷偷反哺。不愧是神算啊,就連天地隔絕下的小天地內的事情都能算到。”

  “那就什麽都不想?”

  林葬天突然停下,雙手握著劍柄。

  天地各方,數不清的靈氣、數不清的元素,都突然瘋狂向著林葬天一人湧來。

  林葬天眼睛微睜,嘴裏念念有詞。

  “斬!”

  劍光自下而上,仿佛一道白色長河,撞擊在天幕上,飛濺起“浪花”無數。

  天地驟然清明。

  林葬天驀然睜開雙眼。

  “你怎麽……”

  一襲黑衣的女子,被人攥緊了喉嚨,緩緩舉起,離開地麵。她俏臉慘白,神色複雜。

  林葬天笑言:“是不是算到了?”

  “……”

  林葬天就這麽攥著她的喉嚨,高高舉起,看著她眼睛逐漸變紅,視線渾濁,然後走到了雲上城邊緣。

  “生死有命,我就不殺你了。記得回去告訴你們教主,想要我的命,得他親自過來。”

  女子眼珠此刻隻能看見眼白,她的手卻依舊抓著林葬天的手腕,一動不動。

  林葬天突然鬆手。

  她就這麽從雲上城邊緣墜落下去。

  至於能不能活,之前說了,生死有命。

  林葬天站在雲上城邊緣,靜靜地望向雲層下麵。

  “都是無常。”林葬天輕聲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