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鏡愣住了，他覺得遇到了另一個世界的人。

  他禁不住追問道：“你今年有多大？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從我記事起，每天都會在石柱上畫上一道，現在算起來應該有二十歲左右？他們說我出生的時候因身患絕症而被家裏人拋棄，是主子將我救了回來，給我治病，教我各種知識，然後把我當孩子養大。”

  費裏德很樂意和完美體說話，而且從字裏行間，聽得出對鳳棲梧的親昵和敬佩。

  他雖然因為自身性格而和其他人關係並不算親近，但這不是因為他不動人情世故，也不是溫玉嘲笑的情商低，而是他沒必要和那些人在搞好關係上浪費時間。

  要知道，對於沉溺於實驗帶來的樂趣和成就感之中的費裏德而言，實驗就是一切。

  但完美體就不一樣了。

  從小到大他就將創造出完美體當成最為崇高的理想，但因為沒有成功的案例給他當教材，因此研究始終止步不前，常年沒有突破。

  如今終於找到了完美體，費裏德發誓他要好好和完美體做朋友！

  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南鏡，費裏德的眉毛往上揚了兩毫米。

  他的讀心術非常強大，對別人的麵部微表情所反映出來的情緒了若指掌。

  費裏德不解地道：“你為什麽在同情我？”

  “嗯？”

  “我不喜歡別人用這樣的眼光來看待我。”費裏德皺著眉頭很認真地說：“我能看出你所有情緒，你在同情我，你覺得我很可憐。”

  麵對費裏德的職責，南鏡回答道：“我的確覺得你可憐。外麵的世界那麽大，美好的事物那樣多，你卻像個囚犯一樣在這牢籠中甘之如飴的生活著。你看過早晨初生的太陽嗎？你見過真正的光嗎？你看過飛翔的鳥和水中的遊魚嗎？你見識過宇宙的神秘和廣袤嗎？”

  費裏德慢慢在樓梯上走著，頭顱低垂，道：“我見過飛翔的鳥，每次離開古堡到城中給病人們檢查身體，都是它將我帶下去的。”

  南鏡想起那唯一的飛行器，吐血道：“那是蝙蝠，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鳥。”

  “主人的阿黑就是鳥。”費裏德爭辯。

  “阿黑是誰？”

  “一隻鷹。”

  南鏡硬生生憋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道：“那是異獸，正常的飛鷹比我們人類還要小。”

  費裏德沉默不語，似乎在想象阿黑縮水後的模樣。

  南鏡趁熱打鐵，快了兩步和他並排走著。

  “說實話，我很好奇你長年累月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難道就不會覺得壓抑嗎？還是說鳳棲梧用某種方法控製著你們，不讓你們出去？”

  提到鳳棲梧的名字，讓費裏德鬆懈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

  他看著南鏡的眼睛，道：“我們都是他的孩子，他從不禁止我們離開。”

  這個回答可真是出乎南鏡的意料，難不成鳳棲梧給這些人灌了什麽迷藥，能夠控製他們的心神？

  “那你為什麽不出去？”南鏡問道。

  此時，費裏德已經將南鏡帶到六層樓的一扇大門前。

  雕花的雙開大門，加上最先進的科學技術，哪怕激光打在上麵也難以撼動。

  夢魘星對一些人來說是葬身之地，而對另一些人而言，卻是遍地鑽石的天堂。

  這裏的原石無比豐富，無論從種類還是數量上來說，在整個帝國都名列前茅。

  大門中混合了堅硬的高級材料，造價甚高，對製作者的要求也相當嚴格。

  費裏德輸入口令和瞳孔識別，這才簡單回答南鏡的疑問。

  “我走不開。”

  齒輪滑動的聲音從門中響起，哢擦一聲輕響過後，大門從裏麵自動打開。

  純白色的牆壁掛滿厚重的窗簾，這裏麵光線很亮，置身室內就宛若陷入無窮無盡的白晝之中。

  適應了一下光線，南鏡跟隨費裏德走了進去。

  “我一般都居住在這裏。”費裏德說。

  和之前第三十三號星球神域聯盟地下基地的風格不同，這裏的居家風格很重，若是忽略某些違和的物件，絕對算得上是舒適的臥室。

  然而，一排排手術台破壞了原本的溫馨感。

  它們規規矩矩地排列著，帶著獨屬於金屬的光澤，質地冷硬。

  每個台子上麵從頭到尾罩著一個透明玻璃罩，裏麵躺著鼻孔裏插著氧氣管的人。

  這是什麽？

  南鏡剛靠近一個手術台，玻璃罩中的人像是感應到了什麽，猛然睜開眼睛，一雙金黃色的瞳孔倒豎，咧開的嘴巴裏露出四顆約三厘米長尖銳的獠牙。

  他死死盯著南鏡，覆蓋鱗片的雙臂朝玻璃罩猛然襲擊，咚的一聲，玻璃罩震顫一番，讓南鏡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往後退了幾步。

  天啊嚕的，費裏德居然和這些鬼東西住在一起！

  “哦真不幸他又暴躁了，這一批實驗體快要到達狂躁期了，所以暴躁的此書越來越多。”

  費裏德司空見慣地走過去，抬手在玻璃罩上拍了拍，另一隻手將一個按鈕按下，一股淡藍色的氣體出現在玻璃罩中，那個實驗體很快便像是得到安撫，安靜下來。

  “不過別害怕，有我在這些家夥們不會傷害你。”費裏德安慰道。

  然而南鏡覺得他一點也沒有放下驚悚的小心髒。

  似人非人的東西睜著類似於蟒蛇的金色眼睛，依舊在直勾勾地看著南鏡，仿佛看到一塊可口的肥肉。

  咽了口吐沫，南鏡強忍住死後的衝動，將視線移開。

  他進了瘋人院！

  這裏的人，根本就是一群瘋子！

  費裏德還很高興，介紹道：“這是我的實驗室，他們全部都是我的實驗成果。剛剛那個是融合了烈焰巨蟒的實驗體，那邊還有融合冰紋獵豹的，等再過兩年，他們就可以融合完畢，得到異獸的某一部分力量傳承了！”

  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實驗體，費裏德繼續興高采烈地講解：“我猜他能長出獵豹的尾巴來，那樣當他利用四肢攀爬跳躍跑步的時候，身子就更容易保持平衡了。”

  南鏡的心情相當複雜，還帶著沉入深淵的沉重。

  吸了口氣，將大腦裏多餘的情緒甩了出來，南鏡問道：“他們從哪裏來？”

  費裏德搖頭：“這不歸我管。”

  “你覺得……他們這樣正常嗎？”

  “為什麽不正常？”

  費裏德不太明白南鏡的話，給另一個暴躁的實驗體開了令他安靜的氣體後，想了想說道：“融合的時候雖然他們不開心，會遭受很大的痛苦，但等成功融合之後，他們就明白這些痛苦是為了以後的幸福——站在食物鏈頂端，行走在星球上而沒有敵手。”

  幸福這個詞語，從費裏德口中說出來，讓南鏡無言以對。

  他已經發現，費裏德有種可怕的天真，這種天真是無法指責的殘忍。

  他殘忍地給同胞進行基因改造，可在他身上，南鏡沒有感覺到任何惡意。

  費裏德不明白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什麽是善，什麽是惡。

  這才是最可怕的。

  南鏡的思緒恍然，他發現自己對於費裏德而言，其實就是一個異類。

  “你也看到了，我有這麽多病人需要照顧，突發情況非常多，一不小心就會造成實驗體死亡的糟糕結果。我可不想讓他們死去，所以隻好每天都看管著這些家夥，自然沒時間去外麵看看。”

  “你不願他們死亡嗎？”

  南鏡敏銳地抓住了一絲說服自己“費裏德還有救”的理由。

  費裏德點頭道：“當然了，我所做的實驗都是高級實驗，每個實驗體的選擇都要經過極為苛刻的遴選，每年能夠到我手中的實驗體最多不超過十個，而且成功率很低，三年一個周期，成功的隻有不超過三個，甚至有時候連一個都無法活下來……哦，我真是太傷感了。”

  南鏡收起了憐憫和同情——他曾經感受過被關在“牢籠”裏的痛苦，本以為費裏德和他一樣，然而他錯了——費裏德對外麵的世界根本沒有興趣。

  恐怕對於他來說，他的生命早就已經被基因實驗所充斥，那些都像是他的空氣和陽光，是他滋生的土，除此之外，再無任何事物能夠令他在意。

  費裏德換上了一雙白色膠質手套，細瘦纖長的手指被緊緊包裹在手套中，骨節明顯，更像骷髏的爪子。

  實驗體在呼哧呼哧發出聲響，聽起來令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南鏡強忍住將注意力分到屋子其他地方，來緩解心中的壓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