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是個巧合。”

  寒月意識到柯柯誤會了，便解釋道：“早在來這裏之前我就已經提出申請了，那天剛好辦了下來。”

  柯柯一臉不可置信，“為什麽？”

  他們明明那麽好……可為什麽突然間寒月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不要他了啊！

  寒月凝望著柯柯，那種解脫一般的眼神讓柯柯害怕。

  “因為我累了啊，柯柯。”

  寒月終於流露出些許情緒，站了起來，走到柯柯麵前，低頭看著他，滿眼痛苦和疲憊。

  “你難道就不累麽？每天活在提心吊膽之中，看著我日益衰敗的身子，毫無希望地活著，日複一如年複一年，被我拖累著。”

  柯柯傻傻地看著寒月。

  他從來都不知道，寒月心中會有這樣的想法。

  “不，我沒有這樣想過啊，你不是我的拖累。”

  終於，柯柯泣不成聲，緊緊抱著寒月的身子，哽咽地說道：“我不累……我願意這樣活著，我隻想照顧你，你是我的全部希望啊寒月……”

  寒月在柯柯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抿起一個溫柔的笑容，某種帶著哀戚，又收了起來。

  “可是我累了啊，柯柯，我早就已經……”

  “你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

  柯柯尖叫起來，聲音刺耳，他拚命咬著腦袋在寒月肩頭垂淚：“我求求你，不要說……”

  他最害怕的，也不過如此。

  然而，寒月鐵了心的要將一切在今天做個了結。

  等屍毒到了心髒，他就徹底離開這個世界了。

  “我不說，難道你就不明白嗎？”

  寒月沒有伸手反抱住柯柯，雙手無力地垂在腿側，殘忍地說道：“你用你的性命做要挾，逼著我活下去，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是不是真的想活著？”

  柯柯猛地嗆住了，拚命咳嗽著。

  寒月任憑他歇斯底裏，而他自己，就像是一個雕塑一樣，無動於衷。

  “我早就不想活了啊……整夜整夜的通到睡不著，像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漸凍人一樣連基本的生理都要人來幫忙。”

  他的手不能用，最開始的時候，無論是如廁還是洗澡，都需要護工機器人的幫助，而柯柯卻非要親力親為。

  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如此無用，這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寒月抬起了枯敗如幹樹枝一樣的手。

  柯柯如同失了魂一樣，拚命抱著懷中瘦弱的身子，企圖找到一些讓他升溫的溫度。

  然而，他越來越冷。

  “從什麽時候……你有這種想法的？”

  寒月垂眸，平靜地說道：“從我重傷一年之後，我發現我已經無法給你正常的性愛開始。”

  “我不在乎，我一點都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寒月將他的清冷和淡然全部撕裂，沒有尊嚴的活著，太痛苦了。

  柯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晃而過的憎恨，那令他絕望的眼神，逼著他慢慢鬆開了寒月的身子，往後退去，撞在了桌子上。

  “你已經開始恨我了？”

  柯柯似笑非笑，他覺得上帝一定是瞎了。

  “對，我恨你，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差點兒在你睡夢中殺了你！”

  寒月清白的麵上表情扭曲，死死逼著柯柯，“就差那麽一點……我情願殺了你之後再自殺，也不想這麽活著你懂不懂？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其實你不過是愛你自己……”

  “啪——”

  一聲脆響之後，屋子裏陷入了死寂。

  寒月的嘴角慢慢流下一絲血痕，偏過的頭半晌沒有轉回來。

  柯柯顫抖地收回手。

  這輩子，他第一次傷心到恨不得馬上死去。

  他打了寒月。

  他打了這個被他當成寶貝一樣戰戰兢兢嗬護著的人。

  他拚了命地想讓他活著，卻沒想到，那個人卻因此而磨完了對他的所有愛意。

  然後……那麽憎恨他。

  “那你為什麽……不殺了我。”

  殺了他多好，讓他在什麽都別到的時候死去，也比現在好上百倍。

  “我還是舍不得。”

  寒月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那你告訴我啊！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寒月，你他媽現在說出這種話來，你究竟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

  柯柯目眥盡裂，一拳又一拳砸在桌子上，砰砰砰的聲音讓人害怕。

  他的拳頭已經被砸出血，可絲毫不能緩解那將人磨成肉泥的疼痛。

  寒月任憑他發泄。

  被砸成了碎片的桌子終於倒塌，柯柯的所有情緒似乎都隨著他的動作而泄了出來。

  額頭上有些許汗水，柯柯輕輕用衣袖擦了擦，抬起頭來，麵無表情地看著寒月。

  眼眸中一片死寂。

  寒月眼皮子猛跳一下，他覺得好像有哪裏沒有按照他預想的發展。

  柯柯……

  柯柯突然笑了，一雙明媚的杏眸彎了眼角，隨意地甩了下手背上的血。

  血滴濺落在地上，落在純白色的軍裝上，手背血肉模糊。

  寒月艱難的伸出手，想去觸碰那隻可憐淒慘的手。

  “我明白了。”柯柯的聲音很輕。

  手僵硬在身前，寒月無聲地問他，你明白什麽了。

  “是我太自私，其實你完全不用這麽委屈自己。”

  柯柯詭異地露出一個微笑，將貼身放著的一個淡紫色的漂亮鏈子拿了出來，在寒月眼前晃了晃。

  “嗯，我從一開始就聽說，你是為了那個已經死去的心上人，而多年都不戀愛，想必在你心裏，我從來都是個不擇手段也要爬上你床的壞人了……”

  寒月欲言又止，神色莫測地看著柯柯。

  “婚後第三年的紀念日，你說你喜歡我，那是我這輩子最快活最幸福的日子了。”

  柯柯微笑著，將機甲鏈子放在了寒月身後的椅子上。

  寒月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艱難地動了動喉嚨，努力把持住平穩的語調，說：“這架機甲，你留著吧。”

  不光是機甲，他還要留很多東西給柯柯。

  “這是我們結婚的時候你送給我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上麵那個鳳羽的應該是你心上人獨有的標誌吧？”

  不明所以地幹笑兩聲，柯柯垂眸道：“嗬，難為你把你心上人留給你的東西送給我。”

  就算此生不會再見，寒月也不願讓柯柯以為自己從沒愛過他。

  這台機甲的確出於鳳棲桐之手，但柯柯的誤會是從哪裏來的？

  寒月怎麽都想不通。

  “棲桐是我的朋友，我對他……”

  “親愛的，你不用解釋什麽。”

  柯柯紅著眼眶，張開雙臂，將寒月輕輕抱在懷裏。

  “既然我們已經沒有關係，那就……什麽也別再說了。”

  他將下巴擱在那因為太瘦而有些硌人的肩頭，親昵地蹭了蹭，就像很久之前他經常做的那樣。

  “寒月，最後擁抱一下吧。”

  “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好好照顧自己。”

  說著，柯柯笑了笑，“你看，我又忘了顧忌你的心情……沒有我，你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吧，就當做這世界上，早就沒有我這個人存在一樣。”

  這種話，聽在寒月耳中，尤為刺耳。

  那個剛開始知道他胸口的少年，現在已經到他鼻尖兒了。

  接觸的肢體鬆開，柯柯無比平靜地接受了寒月給他的安排。

  “再見了，長官。”

  一瞬間，青年的背影和少年的影子相重疊，寒月依稀聽到，那個帶著明媚笑容的瘦弱孩子，迎著陽光，朝他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長官好，我是柯柯，今年十七歲。”

  一晃數十年過去了。

  走到門口，柯柯頓了頓腳步，一隻手放在門柄上。

  “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你的前麵，你會不會為你今天所說過的話而後悔？”

  寒月猛然縮緊了瞳孔，那種情形他的確沒想過，因為他從來想的都是，他死了之後，柯柯怎麽辦！

  他剛才說的話，自以為是在讓柯柯對他失望，可仔細想想，他豈不是在說柯柯的存在才是他生不如死的罪魁禍首？

  寒月心頭不斷發冷，如墜冰窟。

  柯柯的話中，竟讓他聽出了決絕！

  不，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

  絕不會有那麽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