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筠筏坐不住了。

  她心中雖然是氣阿姐當時不幫自己反而幫那個顧昕昕，那日怒火攻心的她也一時氣急敗壞，對阿姐脫口而出說了“我討厭你”之類的話……

  可那都是氣話、孩子話！

  不能當真！

  要知道阿姐終究還是她的阿姐，還是她最喜歡、最溫柔、情同親姊妹的阿姐。

  何況唐筠筏篤定，阿姐之所以會那樣做，一定是被那個妖婦耍手段迷了心智，就像那個妖婦迷惑顧公子那樣——

  所以這一切都是那個顧昕昕的錯！

  因此唐筠筏這幾天一直沒去找唐筠道，她本打算先和阿姐冷戰幾天，等阿姐和她自己都冷靜下來後再好好聊聊。

  可誰知竟然發生了這種事。

  “本宮問你，皇兄他現在在哪兒？”

  抬手招來一個書房門前的小太監，唐筠筏冷著臉問道，皇室與生俱來的壓迫感恰到好處地融入進她那張略顯青澀的小臉上，讓跪在地上的小太監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二殿下他、他上午本來一直在書房看書，後來有人進去稟報了些什麽，然後、然後二殿下剛才就急匆匆地往往後禦花園那兒去了……”

  不知是生怕自己說少了會惹二公主不滿，還是他有意逢迎想拍二公主的馬屁，小太監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隻可惜他這個馬屁還是拍在了馬腿上。

  不耐煩地聽他哆哆嗦嗦地說完，唐筠筏冷冷地上下剜了他一眼，“說這麽多幹什麽？直接說皇兄在禦花園不就行了。”

  說罷，唐筠筏就領著仆從轉身往禦花園方向去了，隻留下小太監一個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真的……太像二殿下了……

  小太監額頭上的冷汗直流，暗自腹誹道。

  嘖，大哥他到底在想什麽？他當真一點兄妹情分也不顧了嗎！？

  唐筠筏的眉頭越皺越深，腳步越也越走越急，她身後的丫鬟佩兒險些追不上她。

  雖說現在為了奪嫡的事情，哥哥和大哥爭得很厲害，自己和阿姐也是默認站在哥哥這一邊的，但他們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呀！

  特別是阿姐和大哥，作為兄妹幾個中年紀最大的兩個，他們從小關係就親密，自己還常常為此吃醋來著，就算後來長大了些，大哥的性格也愈加乖僻，對誰都愛搭不理，唯獨對阿姐敞開心扉，兩人有事沒事就在一起喝茶下棋。

  可是……唐筠筏忽的放慢腳步，一種莫名委屈的小女兒情感湧上心頭，叫她鼻尖酸澀。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大哥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性格一改以前的陰鬱沉默，而且對哥哥的態度也日漸尖銳了起來，甚至對待自己和阿姐等姊妹也變得陌生人一般極其冷淡。

  還記得上一次遇見大哥，他看向自己時的眼神是那樣冷漠而疏離……

  唐筠筏其實根本不在乎誰當皇帝，說起來她是站二皇子隊的，可在唐筠筏心中不管誰坐上那個皇位，他們都還是兄弟姐妹、都還是一家人。

  所以權利真的那麽好嗎？皇位真的那麽重要嗎？重要到能讓一個人性情大變甚至不顧親情、犧牲自己的妹妹？！

  大哥他難道不知道對他們京國人來說，嫁給這等低劣的外邦小族是多麽恥辱的事情嗎？

  何況阿姐還是遺孀，逼迫一個遺孀改嫁，還是和親外嫁，這對於一個清白女子來說簡直是最大的羞辱！

  這一下嫁和親無疑是在否認和剝奪阿姐她的身份和尊嚴，大哥他怎麽舍得讓阿姐受這番羞辱？

  唐筠筏狠狠咬住下唇。

  大哥托辭不肯見自己，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哥哥了，隻有哥哥能夠勸說父皇放棄這個念頭。

  心中對大哥唐玨乾是又氣又怨，唐筠筏吸了吸鼻子，又大步走了起來。

  她不懂什麽國家權益，也不管什麽朝政局勢，她隻在乎自己的親人，誰去和親都可以，反正不能是她的阿姐！

  “哥哥！”

  一眼就看見了那邊立在亭子中像是在等人的唐玨坤，唐筠筏臉上映出些許希望的光彩，提著裙子就小跑過去。

  轉身見是自家妹妹，唐玨坤的神色微微一愣，隨即自然地露出一個縱容寵溺的親昵笑容，“筏兒。”

  唐玨坤伸出兩手，像是要接住飛撲過來的唐筠筏，“慢點跑，小心摔著了。”

  不過這次唐筠筏沒有像往常一樣撲到唐玨坤懷裏撒嬌，而是及時止住腳步立在他麵前，語氣焦急，“哥哥，大哥要讓阿姐去和親！”

  聽她提起這個，唐玨坤垂下眼眸，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嗯，我知道。”

  光知道有什麽用！唐筠筏急得要去扯唐玨坤的袖子，讓唐玨坤去求父皇改變主意的話剛到嘴邊，就被唐玨坤開口打斷了：

  “沒想到讓大哥他搶先一步了。”

  什、什麽意思？

  唐筠筏頓時愣住了。

  什麽叫搶先一步？搶先一步什麽？

  “哥哥？”不好的預感在胸膛內橫衝直撞，唐筠筏的聲音有些顫抖。

  像是沒看見唐筠筏眼中的驚恐，唐玨坤陷入回憶的神色莫名，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不甘和陰鷙，“和親這個好主意叫那個家夥先想到了，最後也是他主動去和格斯塔德的人談的，嗬——倒是讓他在父皇那兒爭了不少風光。”

  “好主意？”唐筠筏難以置信地緩慢搖了搖頭，“你管讓阿姐去那個鬼地方和親叫好主意？”

  “筏兒，你還小，不懂這些。”唐玨坤抬手想揉揉唐筠筏的腦袋，卻被唐筠筏後退一步躲開。

  見狀，唐玨坤的表情先是一僵，然後又變得嚴肅起來，像極了對待胡鬧小孩兒的家長，“筏兒，身為我的妹妹，有些煩心事我不想告訴你，但身為京國的公主，有些事我想你也應該知道了。”

  唐玨坤歎了一口氣。

  “你知道，今日不同往日，現在的京國是江河日下，若沒有國師那日的震懾，隻怕外族點燃的戰火現在已經燒到了我們的城樓，如今既然格斯塔德部落願意講和，那這也正是我們養精蓄銳、重整旗鼓大好時機。”

  “不過說到底，現在兩國之間還是格斯塔德他們占了上風，因此要他們主動退讓，我們也得真正拿出誠意……”

  終於聽不下去了，唐筠筏粗暴地打斷道，“真正的誠意？所以把阿姐嫁過去就是真正的誠意了？阿姐她又不是物品！”

  既氣憤又委屈，唐筠筏當即紅了眼眶，她沒想到自己的哥哥竟然是和大哥是一個想法，唐筠筏上前一把扯住唐玨坤的袖子，“為什麽不能是別人？隨便挑一個宮女嫁過去不就好了，為什麽一定要是阿姐？！”

  “筏兒別鬧了。”承受著袖子上拉扯的力道，唐玨坤低頭望著兩眼通紅的妹妹，不由得皺起眉頭，“阿姐她是我們京國最尊貴的大公主，嫁到格斯塔德是他們天大的榮幸，這樣一來他們也就不好再有意見了。”

  顫抖著手說不出話，唐筠筏的眼淚斷線珍珠似的往下掉。

  “筏兒乖。”終究是心疼自己的妹妹，唐玨坤伸手將唐筠筏抱進懷裏，柔聲哄道，“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國家、為了我們的人民，所以我們必須得犧牲點什麽，而這樣的犧牲是值得的、偉大的、有意義的。”

  “可是……可是……”唐筠筏哭得抽抽噎噎，“可那是我們的阿姐啊……你不要她了嗎……你要扔掉她了嗎……”

  “筏兒。”若有所察地抬頭朝那邊的樹叢撇了一眼，唐玨坤的聲音冷靜而清楚，“筏兒你要記住，在這座皇城裏，隻有我倆的母親是一個人，也隻有我們的血緣最相近——我們的親人隻有彼此——根本就沒有什麽阿姐。”

  唐筠筏的哭聲戛然而止。

  “筏兒你還記得阿姐的亡夫嗎？”話題一轉，唐玨坤的臉上甚至帶著淺淺的笑容。

  “記得……”唐筠筏下意識地接口道，“就是那個背叛了阿姐的人。”

  “不。”唐玨坤微微搖頭，“他其實沒有背叛阿姐。”

  “阿姐成婚那日，是我給他下了烈性春藥，是我把他和一個丫頭關在一起，最後也是我把阿姐引過來，讓她親眼看到那一幕。”

  ！？

  瞪大眼睛，唐筠筏愣愣地仰首盯著唐玨坤，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你一定想問我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對吧？”唐玨坤揉了揉唐筠筏的腦袋，“因為那天我忽然收到了屬下的稟報，得知那個人其實是大哥的手下——”

  “我不允許有任何會影響阿姐變心的因素存在。”

  “所以……你就設計除了他，隻是為了讓阿姐死心塌地地站在你這一邊？”像是極度缺水的人，唐筠筏的喉嚨幹啞。

  “是。”唐玨坤臉上的笑容溫柔，可眼底卻是一片漠然，直直地望向那邊樹叢後略微顯現的人影，“筏兒，在這世上我隻有你一個親人，除了你我誰也不在乎——包括我們的阿姐。”

  “當然，那些為我們的國家、為我們的人民，為我們，做出犧牲的人，我也會從心底把她當成我最親愛的親人，發自內心地尊敬並熱愛她。”

  直到樹叢不堪負重地猛烈晃動了一下之後，唐玨坤才淡淡地收回目光。

  他講得很清楚了，阿姐也應該明白她該怎麽做了。

  “好了筏兒。”感受到懷裏唐筠筏身體顫抖的幅度，唐玨坤安撫性地撫了撫她的後背，“說了這麽多，想必你也累了，讓哥哥扶你回房休息一下吧。”

  “不了……”伸手推開了唐玨坤的胸膛，唐筠筏的神情有些恍惚，“本宮自己可以回去……”

  “筏兒？”見唐筠筏根本連站都站不穩，唐玨坤擔憂地還想伸手去拉住她。

  “別叫本宮筏兒了。”躲開唐玨坤的手，唐筠筏的聲音聽起來輕飄飄的，好似風一吹就能化開。

  唐筠筏靜靜地仰視著唐玨坤，露出一個慘白的笑容，“誰知道你以後會不會又為了什麽大義、什麽利益。”

  “也像這樣輕巧地將我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