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當著小孩子的麵拿起刀,還說出那種駭人的話。葉芽年幼，沈晝不想因為這件事為她造成心理陰影，也不想小朋友因此討厭他。

  他卑微如泥蟲,不願陽光染上暗色。

  “沈晝哥哥要摸摸我的小腦袋嗎？”葉芽湊上去，突然說。

  沈晝被逗笑了,抬手輕輕捏捏她的哪吒頭，又在頭頂拍了拍。

  剛長出兩片綠色小葉的四葉草搖搖晃晃想要躲避少年觸碰，然而當他摸過來時候,小葉子主動蹭了上去,如貓咪般親昵挨著他的掌心。

  “沈晝哥哥要是不開心，可以摸芽芽頭頂的小葉子。”她眼兒亮亮，“摸摸頭,就開心啦。”

  “好。”沈晝莫名想哭，“謝謝芽芽。”

  “沒關係沒關係。”她拍著胸脯說，“沈晝哥哥是好人，以後要是有人欺負沈晝哥哥，我還有黑雀雀都會保護你的，你不用難過，更不要因為他們變壞。”

  葉芽敏感覺察到了什麽,她不知如何安慰，努力用貧瘠的語氣組成了最誠摯的語句,希望飽受傷害的少年能因此感到絲絲溫暖。

  身上傷口隱隱作著痛，父母離世後，沈晝告訴自己要擔任起爸爸媽媽的責任，要保護弟弟不被人欺負,所以他習慣忍耐，習慣把一切藏在心裏。

  葉芽的安慰並不能改變現狀,卻讓他心底受到了些許觸動。

  “嗯。”沈晝不想讓小姑娘看到自己沒出息的掉眼淚，伸手自然擦去眼角的濕潤，又溫柔摸摸眼前那細軟的發絲，“我知道了。”

  葉芽往沈晝旁邊挪了挪，緊緊貼著讓他不再孤單。

  很快，葉清河與司機過來。現如今發生了這種事，石錦洞那地方自然不方便再回去，何況沈晝還在發燒，思來想去，葉清河決定先帶沈家兄弟回家，好好和父親商量下以後的事。

  考慮到沈然，這一次的沈晝沒有拒絕。

  那些不良混混分布在石錦洞各個區域，知道同夥被抓，肯定不會放過他和沈然，現在回去無疑是送羊入虎口。

  葉清河和葉芽靜靜陪著沈晝打完點滴，葉清河還不放心，又找醫生給沈晝開了些感冒藥，幾個小朋友這才坐車回家。

  天色已暗，葉家別墅籠罩在星月之下。

  他們前腳剛進門，葉霖川後腳回來，一瘸一拐由助理攙扶著走。

  瞥見家裏多了兩個孩子，葉霖川也沒有多問，自顧自到沙發坐下。

  “爸，您腿沒事吧？”望著葉霖川腫起的腳踝，葉清河眸中染上擔憂。

  “沒事，輕微扭傷，一周左右就能好。”

  他心情很好。

  紅光滿麵，意氣風發，說話間都帶上輕快。

  葉霖川目光停留在靜靜站在一旁的沈晝身上，視線偏移，對著那髒兮兮的校服和纏上繃帶的手臂靜默三秒，心頭莫名湧出一股惺惺相惜。

  “沈晝被混混堵在家門口欺負。”葉清河放輕語調，“可以讓他和然然在我們家住一晚上麽？”

  “嗯。”葉霖川倦了，支撐著扶手站起，“那你好好招待，晚餐不用叫我，想吃什麽就找廚房準備。”

  “好。”

  葉霖川走了兩步又停下：“待會兒問問子煜，你們想要什麽就找何助理。”說完，葉霖川又低垂眼瞼瞥向站在沈晝旁邊的小豆丁。

  ――越看越不爽。

  葉霖川淡然收回視線，拖著傷腳走進電梯。

  晚餐結束後，還處於感冒狀態的沈晝領著沈然早早回房裏睡下。葉清河陪著弟弟妹妹玩了會兒，獨自敲響葉霖川臥室房門。

  “進。”

  他推門而入。

  冷色調的臥室之中，葉霖川半躺在床上翻閱書本。

  “爸，那個……”

  “是關於你那個同學的嗎？”葉霖川合書看去。

  被一眼看破的葉清河窘迫點頭。

  “想給他們換個住處。”

  葉清河不說話算是默認。

  “我記得你們學校旁邊有個小區，叫……”

  “尚嘉國際。”

  “對。”葉霖川憶起，“裏麵有一套房子是你外婆的，過世後分給了你，你若願意，可以讓他們兄弟倆住在那。雖然小區有些年頭，不過各方麵還是不錯的。”

  葉清河眸中亮了下，抿唇壓抑著不住上揚的喜色。

  “謝謝爸爸。”得到想要的結果，葉清河當下準備離開房間，然而就在此時，葉霖川又叫住了他。

  “葉清河。”他聲音嚴肅，令葉清河立馬頓住腳步。

  “人有善心固然是好事，你想幫助同學我也不會攔你。不過有些事你要考慮清楚，你的善意到底可以維持多久。”

  葉清河咬唇，眉頭緩緩皺起。

  葉霖川神色冷清，慢條斯理叮囑道：“不要讓善良成為你前路的阻礙，也不要讓善意成為某一天可以反噬你的毒瘤。”

  葉清河年幼赤城，還不甚理解父親話語裏的深奧。

  但他知道父親希望他長大繼承葉氏，成為與他一樣的商人。商人利益至上，從不做無謂的投資，他明白這個道理。

  “我知道了，父親。”葉清河垂眸，突然感覺胸口壓了塊石頭，沉甸甸讓他喘不上氣。

  從他出生在這個家裏，未來都已經打上句號。

  他不會忤逆，不會反抗，也不敢生出夢想，每一個腳步都按照父親所規定的路線走。

  夜濃鬱，別墅燈光一盞接一盞熄滅。

  在所有人沉睡之時，一扇房門緩慢壓開條縫隙，緊接著一道小小的身體從裏麵鑽了出來。

  葉芽雙手抱著兔子玩偶，小腳上踩著雙兔耳拖鞋，她左右看看，確定無人注意後，按開兔子腦袋後麵的按鈕，兩束亮燈從它眼睛發出，照亮前方道路。

  葉芽小心翼翼爬上四樓，成功找到葉霖川臥室，踮起腳尖將門推開。

  沒鎖。

  她輕易進入。

  臥室寬大到冷清，綿長清淺的呼吸從中間那張大床上傳來。葉芽關燈，躡手躡腳接近。

  葉霖川睡得正熟。

  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麽不開心的，濃眉緊鎖，表情比清醒時還要不愉悅。

  接著窗外一縷月色，葉芽清晰看到他頭頂不住擴散開的烏雲，想必是那朵倒黴雲在作祟，哪怕睡夢中也不讓他落得清淨。

  葉芽歪頭啃著手指頭。

  她不喜歡阿弟，但是也不想讓阿弟被黑雀雀詛咒。

  葉芽把兔子放在桌上，雙手謹慎緩慢地拉起葉霖川胳膊……

  他似有察覺，掙開葉芽的手翻到另外一邊。

  葉芽一愣，急急忙忙繞過床那頭，又拉起他手。

  葉霖川又轉了過去。

  葉芽不死心的再次跑過去。

  他又轉過去。

  她又哼哧哼哧跑過去。

  以上過程重複五遍後，葉芽累了。

  她苦惱敲著腦袋，要是再不讓臭弟弟摸摸頭，他隻會越來越倒黴，越來越倒黴，直到一無所有，再沒什麽可以失去。

  可是……

  葉芽茫然失神，弟弟到底為什麽不願意摸摸她？

  困惑中，葉霖川的左臂從床上滑落出來，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大手，葉芽眼睛刷的亮了，她兩隻小手手葉霖川的大手，費勁抬起往自己腦袋上擱，眼看快要成功時，葉芽胃部湧出一口冷氣――

  “嗝！”

  葉芽瞪大眼，啪得聲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嗝……”

  她打嗝了。

  嗝嗝聲不受控製的從嘴巴裏冒出來，葉芽一邊捂嘴一邊後退，距離房門還剩幾步遠時，台燈亮起。

  葉霖川眼睛半眯，睡眼惺忪望著她。

  葉芽打出了一個驚恐的：“嗝。”

  葉霖川閉了閉眼適應眼前的光亮，他睨向桌上的兔子玩偶，又睨向一臉膽怯的葉芽，大腦瞬間清明。

  “怎麽，想暗害我？”

  葉芽連連搖頭，嘴巴裏又冒出一一聲：“嗝。”

  葉霖川麵無表情盯望她。

  葉霖川：“回去睡覺。”現在都十二點了，這小孩子也真夠鬧騰的。

  他困倦的打了個哈欠，重新躺下。

  葉芽也顧不上打嗝，跑過去翻身上床，小手用力推搡著葉霖川，奶音糾纏：“阿弟別睡，嗝……別睡嗝……弟。”

  “。”

  有完沒完！

  葉霖川沒有耐性，惡狠狠瞪她，威脅：“在不睡覺就找大灰狼吃掉你。”

  葉芽愣了下，說：“可是大灰狼不睡覺嗎？”

  葉霖川：“大灰狼是夜行生物，不睡覺。”

  葉芽：“為什麽嗝……呀？”

  葉霖川徹底煩了：“因為它就喜歡晚上出來，專門吃你這種不睡覺討人厭的小孩。”

  葉芽若有所思，隻見她小腚一翹，小眼一閉，直挺挺倒在葉霖川床上睡了。

  五秒鍾後。

  “阿弟，大灰狼來了嗎？嗝。”聲音壓得低低的，生怕被不知啥時候才出現的大灰狼抓走。

  葉霖川忍住扶額的衝動，深深吸了口氣。

  “給我起來。”

  葉芽翻了個身，雙手遮擋著眼睛，隻留下一條縫隙向外張望：“可你不是說有大灰狼？”

  “……”

  這小孩怎麽這麽煩人。

  “你走不走？”葉霖川冷冷注視她，臉上寫滿厭倦之色。

  “你摸摸我的小腦袋我就走。”葉芽主動把自己亂糟糟的腦袋頂送過去，“摸一下下，就一下下。”

  她頭頂的小葉子似乎不樂意，花葉緊縮成兩顆球形，瑟瑟發抖顫成一團。

  心中湧出的煩躁令他雙唇抿成一條直線，眼角餘光不由自主瞥向麵前的小腦袋。她頭發多，滾了一天早就亂的不成樣子，葉霖川指尖蜷縮，他當然是不想摸的，可怕不摸她又不走。

  煩。

  “為什麽非要讓我摸你腦袋。”葉霖川就不理解了，好好地幹嘛纏著要摸摸，一纏纏一天，一纏纏半夜，他手上又沒寶貝。

  燈光下，葉芽一雙眼睛水亮無比。

  “因為、因為你摸摸我，你就會有好運啦。”

  “？”

  “我的腦袋瓜子是可以給人帶來幸運的腦袋瓜子。”她認真說道，“我知道阿弟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

  葉霖川笑了：“你不喜歡我還要給我帶好運？”

  “可是子煜和哥哥喜歡你，你要是不幸運，哥哥還有子煜會很難過的。”葉芽很貼心的為兩位哥哥所憂慮。

  比起討厭葉霖川這件事，還是讓哥哥開心比較重要。

  她很大方，雖然早上是說過不讓他摸腦袋，可是現在已經不生氣了。

  “你……你要摸摸嗎？”

  葉芽小小聲的問，期盼化作螢火從眼中傾瀉。

  那眼神過於閃亮，讓葉霖川想忽視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