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戰神的權力 (1)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8      字數:10472
  1.

  越是往下,植物便越發茂盛,光線也更幽暗。

  它們一個個藤莖粗壯,表麵光滑,長著毒蛇一樣的斑紋,光線流轉,仿佛在緩緩地呼吸和移動。

  幾人找到幾盞便攜的自明燈,一些可燃可爆的生活用品,還有一枚焚燒宮殿的能量管。

  夏天一路走在前麵,他右耳的失聰已逐漸恢複,但又開始聽到一種咯咯的雜音。他裝成沒事,可被弄得一肚子火。

  他們在十六層第五趣味戰爭遊戲大廳遇到兩支殘損的小隊,昨天登錄的,已經減員了一半,一個個傷痕累累,筋疲力盡。

  兩支隊伍見了麵,連一點交鋒的意思也沒有就加入了他們。

  爆炸發生時,他們找到了一具選手的骸骨,不過開賽三天,骨頭已薄得像紙,上麵全是孔洞,隻隱隱能看到頭和半個盆骨的形狀。

  夏天一眼看到頸骨中一小枚未完全分解的生物芯片,浮金電視台的logo在燈下反射微光。重罪犯,浮金電視台的財產,已被徹底地吞食、吸吮和壓榨完畢,隻剩下這麽一點殘渣。

  夏天控製住沒去摸自己的後頸,他看到布料裏露出的槍袋,伸手去拿。

  疾鷹係列的多用能量槍,能量槽還剩一大半,艾利克拿了黏性炸彈,正在這時,一道悶雷般的聲音從腳下很深的地方傳來。

  腳下的建築板傳來極輕微的震動,他們周圍,層層疊疊的藤蔓一陣抽搐。

  夏天迅速抬槍,拉開保險,但什麽也沒發生,幾根斑斕的枝莖移動了一小段距離,又靜止下來,大廳恢複了寂靜。仿佛這龐然大物正在沉睡,做了一個血腥、進食和攻擊的夢。

  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這肯定是次爆炸,不過像黑暗墳墓裏的一次沉悶的爆發,接著層層黑暗覆蓋下來,墓地又恢複了寧靜。

  但爆炸離得並不遠,大量的植物起到了隔音效果,實際距離可能隻有五六十米。

  一群人走到斷裂的樓層附近查看,看到從下方黑暗透出的火光,大概隔了三四層樓。夏天側耳聽到另一聲爆炸,還有激烈的槍響。他露出個笑容,說道:“武器不錯啊。”

  “去看看。”白林說。

  直行樓梯碎了,下去得不斷繞行,夏天冷著臉往下走。

  走到樓梯邊時,他突然停下來,好像是覺得麻煩,轉頭看旁邊靜靜立著的電梯。

  這架VIP觀景電梯一直隱藏在黑暗之中,作為一架末日廢土背景大樓的電梯,它早就不能用了,外表還算完好,但屏幕漆黑,隻是個擺設。

  電梯前的攝像頭中,戰神一手拿著重槍,徑自走過來,站穩,朝死寂的大門說道:“我要用電梯。”

  他聲音清晰、鎮定,帶著股命令的架勢。

  後麵幾個人詭異地看著他,在攝像頭外,也有無數人在死死盯著這一幕,這是一樁不可理喻的行為。

  而在另外一個更微妙和充滿權力線條的層麵,浮空城無數的漏洞開始運作:浮金電視台殺戮秀後台VIP權限、供電係統AI修正權限、導演應急權限,還有不可理喻的無差別程序初始後門——

  五秒鍾的寂靜後,電梯燈閃了一下,亮起來。

  通行光線微弱但清晰,接著,廢棄的電梯“叮”的一聲打開了。

  這一架近二十平方的貴賓觀景電梯在他的麵前打開,裏麵一派金碧輝煌,近三十盞射燈照亮暗紅色的地毯、金屬吧台和恒溫酒櫃,在戰神的召喚中到來。

  後麵幾個新加入的隊友目瞪口呆地看著夏天走進去,他的戰術規劃理所當然地跟在旁邊,還伸手按了往十三層的鍵。

  夏天等電梯門合攏,看著外麵一群見鬼——或是見到神跡——一樣盯著他的人,也怔了一下,說道:“你們不上來嗎?”

  他們一路坐著電梯下去,來到十三樓的陽光積木大廳。

  這裏四處可見糖果色的裝飾和家具,還有些做成卡通堡壘的樣子,地麵散落著破碎玩具槍和熒光彈的汙跡,不時可見一款“孩子都能用的殺戮訓練程序”廣告。

  這裏剛經過一場大戰,空氣裏有一股驅離劑的味道,四周隨處可見槍彈掃過的痕跡。既有火槍,還有各款能量槍,還有些來源於各種款式的炸彈。破片四處可見,牆壁和地板碎裂,藤蔓殘破不堪,一些高強度的建築骨架都燒化了。

  大部分自明燈都碎了,周圍越發幽暗,隻有槍火的光透過窗戶或缺口一閃而過,亮而致命,接著一切又陷入黑暗中。

  他們一路朝著戰鬥的中心過去。

  夏天耳中的咯咯聲遠去了一點,但仍然存在,進來前醫療部門的人提醒過他,說這款“深淵Ⅶ型內置多功能生物耳機”會壓迫周邊組織,但等他適應寄生體,“就會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了”。

  他無意識撫摸槍柄,手癢得要命,簡直骨頭裏都在癢,想殺掉什麽,徹底摧毀,到時感覺一定會好很多。

  “你們聽到了嗎?”他說。

  “什麽?”白林說。

  “末日毀滅者紀念款的定向炸彈。”

  “這都能聽出來?!”艾利克說。

  “肯定是。”夏天說。

  “真的假的!”

  “要不要打賭?”

  艾利克看看他,後麵的韋希用力搖頭,還碰艾利克的手臂示意他別賭。艾利克說:“不賭。”

  夏天白了他倆一眼。

  在他們說話的這一會兒,戰鬥的聲音越發清晰起來,鼻端盡是血、火藥和能量炮的味道,不時可見屍體。

  死屍都千瘡百孔,死前也經曆了最極端的抗爭,周圍都是破碎的藤蔓。

  正在這時,夏天聽到側上方傳來某種……聲音,一聲含糊的喘息,急促而憤怒,但隻是鼻音……因為叫不出聲。

  夏天戰栗了一下,在聽到的瞬間,他就意識到這是什麽。

  他抬起頭,看到了那場麵。

  密密麻麻的藤蔓聚集在弧形天頂的上方,像交媾的蛇一般蠕動。一個男人被吊在那裏,他棕發及肩,赤身裸體,無數藤蔓把他綁成一個極為屈辱和色情的姿勢,像個施虐老手。

  從這個角度,他能清楚看到幾根藤蔓在那人身上遊移,在下身和口腔進出,發出淫靡的聲音。那人拚命掙紮,血從傷口和下體不斷滴落下來,在地板上積了一片,能看到碎裂的衣服和四下散落槍械的殘骸。

  夏天呆了兩秒鍾。

  這畫麵突然出現,莫名其妙,簡直就是五流色情片的發展,和整場秀的氣氛根本不搭。但當這種拙劣的發展出現在眼前,撕裂一個活人的身體時,卻讓人骨頭發冷。

  不可能有這麽變態的藤蔓,怪物們想要的應該隻是進食和消滅,不是嗎?有的隻是無數變態的人。

  夏天胃裏翻江倒海,但沒有吐,而是抬手一匣子子彈全掃射了出去。

  子彈在弧頂上炸開,光芒伴著殘肢四濺,照亮無數斑斕的藤蔓、血、卡通裝飾,還有色情的肢體。

  上麵的人重重摔了下來,跌在自己的血中,夏天一直朝遊走的藤蔓開槍,直到彈匣空掉。

  那人在血裏滑了一下,停也沒停地去摸掉在旁邊的槍,目標明確,多半纏在藤裏時就記準了槍的位置。

  那是把疾鷹5S,他傷得厲害,但看也沒看就拉開保險,朝著上方瘋狂地射擊,打碎大片撲過來的藤蔓,但還發了狠地不停。

  聚集在上方的怪物終於向周圍散開,正在這時,又一個人掉了下來。

  確切地說,是具殘屍。

  也赤裸著身體,四肢被吃掉了大半,隻留肢體和腦袋。

  還活著的戰士撲過去,好像看不到屍體慘狀似的迫切去試他的呼吸和脈搏,橙紅的光像血一樣,夏天認出那張麵孔。

  葉逢安,一個非常有名的狙擊手。夏天的小隊還跟他一起做過幾期節目,在宴會上碰到時也會打招呼,罵一下變態的電視台。

  而那屍體……是他的戰友,叫許信,戰術規劃,和他第二輪時就是隊友了。夏天也認識,這人長得很好看,是那種不苟言笑,但笑起來很溫柔的類型。他名下的色情資源簡直就是洋洋大觀,不忍直視。有一次提起這個話題,他一臉厭煩,說反正和他本人也沒關係。

  在最終的賽場,那些人給了他這麽一個如此可怕的死法。

  2.

  葉逢安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去找散落的醫療包,在血泊裏滑了一下,摔倒在地,但終於找到一枚止血針,注射到對方身體裏。

  他手一滑,空的針管掉了出去,他張大眼睛,死死盯著戰友的屍體,指望他能醒過來。

  周圍,作戰物資四處散落,天頂的邊緣黑黢黢一片,吊頂碎了一塊,能看到無數根藤蔓聚集在破洞之後,糾纏和騷動,仍在試圖進來。

  偏廳已經一塌糊塗,那位年輕戰術規劃的屍體倒在肮髒的米黃色地板上,夏天一眼就看得出,他已經死了好一會兒。

  死前經曆了可怕的折磨,雙眼大張,身上全是孔洞和勒痕,在自明燈昏暗的光線下發黑。

  葉逢安呆呆坐著,他傷得很重,全是刺入傷,黑紅色的血不斷流出來,應該是傷了內髒。艾利克找到一個治療包,把止血針打在葉逢安脖子上。他傷得很重,但賽事的醫療配備不錯,能救下來也不一定。

  那人像是根本沒感覺到,隻是死死盯著戰友的屍體。

  就這麽過了幾秒,葉逢安突然抬頭看夏天,好像這會兒才意識到他們在這裏。

  夏天正盯著外麵,遊戲廳和主戰場隻隔一道拱形門。越過殘牆,他能看到浮金七台十四樓高級會議廳已碎了大半。天頂層層疊疊的自明燈也大都毀掉了,光照破破爛爛,是噩夢中的重點舞台。

  葉逢安就這麽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說道:“那是不是真的?”

  夏天怔了一下,轉頭看他。那人赤身裸體,傷得極重,手小心放在他戰友殘屍的後頸上,像是希望那人能躺得舒服一點。

  “反抗軍。”葉逢安說道,很久很久沒人以真正認真的語氣說出這個詞了。

  “他……不是個輕信的人,”他看手裏的屍體,“不過有一次突然跟我說,說也許真的有反抗軍,那有一天我們就可以再也不用幹這個了。”

  夏天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當然有。”

  葉逢安朝他笑了,如此災難之下,那是一個和朋友聊到令人開心話題時充滿希望的笑。他說道:“我當時還笑他呢。”

  外麵又傳來一聲爆炸,整棟樓都晃了晃,光線瞬間大亮,但又轉眼熄滅。

  葉逢安轉頭去看,外麵傳來誰的咒罵聲,有誰大叫某個人的名字,還有人叫“撤退”。槍聲越發激烈,慘叫在黑暗中沉悶地響起,死的時候還在罵。

  葉逢安狼狽地站起身,抓著槍就往那方向走。

  他滑了一下,艾利克伸手扶他,說道:“你這傷勢沒法走路——”

  “止疼針給我。”那人說,聲音很平靜。

  天空石廣場的大屏幕和無數附屬的小屏正在放廣告,這時閃動了一下,全部切為實時的殺戮秀畫麵。

  有人黑了浮金電視台的加密信號,還入侵了大屏幕的播放權限。

  全浮空城的目光都聚集在賽場之上,聽到葉逢安的話,並看到夏天在攝像頭前公開承認,反抗軍是存在的。

  上城把這類事件稱為“鮮血代言”,不過這次不再是一款槍或衣服,而是賭上了性命、在鏡頭前“營銷”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鏡頭之前,那位反抗軍的領袖看著前方,他換了個彈匣,走進戰場。

  大廳斜著碎開,形成了一座無底深淵,無以計數的藤蔓怪物正爬上來。這些更下方的藤連葉子都懶得長,隻有些發育不良的殘片。

  它們樣子讓人骨子裏發毛,像是一隻一隻的手。

  大部分是黑的,長著灰色的斑紋,頂端五根分叉,長長短短,如人手極度扭曲後的樣子,狂熱地向上爬,想要把人擄下地獄。因為它們的力量,腳下地板向深淵傾斜,人隨時會跌入其中。

  選手們曾想炸開大樓的外牆,從外圍逃出去。但當炸開後,卻發現根本沒有陽光和大地……炸彈力量的最邊緣,也都是無數怪物如沸水一般騷動,渴望血肉。

  現在,大量藤蔓正爭先恐後從碎裂的大洞裏湧進來,抓捕活人。

  夏天腳步一點沒停,抓起焚滅宮殿的能量管朝那方向斜著丟過去,槍選了單向震蕩功能,朝那東西射擊。

  下一瞬間,大片豔紅的火光向他前方綻放,妖異而巨大,藤蔓在火焰中亂竄,發出燒焦的吱吱聲,宛如地獄受刑的群魔。

  火光之下,大廳四處可見亂竄的黑影,空氣裏充滿火焰、驅離劑和蛋白質燒焦的味道。它們長著張張人類般的嘴,無聲尖叫,裏麵全是尖牙。

  光也照亮夏天,反射在他眼中,呈現像能焚盡世界的赤紅,混合著頂燈溫暖的黃色,仿佛末日太陽將升時的天穹。

  他拎著槍,朝那座深淵走過去。

  戰場之上,局麵瞬息萬變。

  先是白敬安陷入一群藤蔓的圍攻,夏天射中了上方一枚高強度燃燒的清潔劑,能量彈爆裂,火焰在白敬安上方鋪展開,熱度逼人,上方的怪物不情願地後縮。

  同時,白敬安終於解決了眼前的敵人,站穩身體,對付上麵的東西。

  可早已有三根藤蔓從下方卷住夏天的腳踝,把他向後拖去。那人摔倒在地,枝條幾秒時間已把他拖後三米,幾乎離開了大廳。

  夏天翻身向上,一腳抵住牆壁,免得被拖得更遠,一邊朝著後麵連開兩槍。

  束縛的力量鬆了一下,他想站起身來,可另兩根藤蔓同時纏上他的腳踝,瘋狂地向後拽。

  浮空城上,這樁殺戮的瘟疫開始向周圍擴散,戰火的顏色在一個個屏幕上燃起。

  無論是在看收費節目的,還是那些沒有錢看隻是等待消息的都可以看到戰神的抗爭。殺戮秀向所有人開放。

  夏天朝後麵射了三槍,掙出來一點,可這時,所有人都聽到前方會議廳的地板發出一陣“咯咯吱吱”的斷裂聲。

  夏天轉過頭,鏡頭也跟著轉過去。

  一根足有三人粗的藤蔓爬了上來。它像一隻巨手重重扒上大廳的地麵,整層樓都搖晃了一下,仿佛真有一隻恐怖而又饑餓難耐的巨人要從深淵中爬出。

  地麵和承重牆不堪重負,整片空間都在傾斜。

  ——它想把整片地板碎掉,那樣所有人都會跌到沸騰的怪物群中去。

  場麵酷似一場聖戰,充滿象征性。主辦方完全抓住了營銷重點。

  這場戰爭裏,天神和魔鬼清晰可辨,陣容立場毫無疑問。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向廣場上聚集,無數的工作丟在那裏,編程、客服、直播……崗位上空空如也。

  政府發布信息希望大家各自回家,或是回到工作上去,不要聚在一塊,阻礙交通,但沒人理會。

  浮空城上並不乏大型集會,但從來不是這樣。

  上班、老板和房貸,怎麽頂得上這場光明與黑暗的戰爭,如此神聖輝煌,每個人都必須參與進去。

  場外又有兩座浮空引擎墜落,各種權限彼此交接,末日之時,沒人在乎後果。

  神聖的戰場之上,夏天死死盯著“巨手”,抓起旁邊一杆長管獵槍。

  一根黑灰色的藤蔓從後麵纏上來,滑進衣服,他顧不得管,把槍所有的功能鍵調到最大,斜著一槍擊碎了強製安全閥。接著他死死盯著那方向,雙眼映著火光,亮得要命。

  葉逢安從戰友死後就很安靜,他徑自走上戰場,找到他所有能找到的炸彈。

  他總體上是個喜歡笑的人,不過一直很務實,知道自己身處什麽位置,從不會過多幻想。但是這一刻,他並沒有躲藏起來,他滿身是自己和隊友的血,毫不猶豫向沸騰的深淵走過去。

  他傷得不輕,但一路躲過了好幾次攻擊。他用所有的技術走向那個噩夢,去做一件必死之事。那也是他為他們曾經渴望的生活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他毫不猶豫地墜落下去,五秒鍾後,藤蔓生長的地方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音很小,但最巨大的幾根巨手癱軟下去,回到深淵之中。

  浮空城無數的廣場上一片寂靜,有的人哭了。

  與此同時,夏天在槍管之後,看著前方。

  他目光專注,計算角度,戰爭之上沒有悲傷的時間。

  藤蔓咬穿了他身後的牆壁,又把他向後拖了兩米,那五根藤條像一隻黏濕的巨手攥住了他。

  那真的像是一隻手,可以分得出拇指和中指,不過來自地獄。它伏在夏天身上,從他後背滑進去,爬過脊椎,把衣服撩了起來。

  夏天緊盯對麵,校正槍管角度。

  巨手包裹住他,正以一種色情的方式愛撫人體。那宛如噩夢深處,最原始、混沌和色情的某種事物,難以形容,現在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浮空之城的大屏幕上。

  夏天一動沒動,死死盯著前方,手貼在槍柄上。他一直很好看,在這種環境下,越發耀眼。上世界的戰神,這是個沒有尊嚴的世界,人們總能在他身上找到光。

  獵槍溫度極高,夏天沒有隔熱膠帶,隻粗粗用袖子護住手。

  所有人能看到他肌肉拉得緊,在這怪物色情掛角中,整個人充滿著張力,如同最頂尖的兵器,卷入如此境地,依舊專注、冷酷而致命,沒有沾上一點汙穢。

  接著他開槍了。

  第一炮轟出去,光線大亮,一時間無數黑影在光下逃竄。

  密密麻麻的藤莖因為葉逢安的炸彈墜落下去,周圍無數枝幹碎裂,血肉四濺。但新的手狀藤蔓正在爬上來。

  夏天的槍口對準斜上方的天花板,強化的能量彈衝出槍管,砸在堅硬的天頂上。

  槍管燒得發紅,槍柄溫度越來越高,灼傷了手掌,但他抓得很穩,朝天頂開第二炮。

  這一會兒時間,觸手又把他往後拖了兩米,他頭發披散了下來,外衣被撩到肩胛骨的位置,暴露出腰臀柔韌的線條。

  他開第三炮,同時,天頂塌了。

  聲音巨大如驚雷,劈進深淵之中,要邪惡之事付出代價,連抓著夏天的藤蔓都靜止了一下。

  他的前方,占據了兩層樓高的各種顏色的磚塊、泥土、細砂和自凝膠水砸落下來,伴隨著各種各樣的玩具,閃爍著各色光亮,有些還在唱歌,仿佛一大片發瘋的彩虹,傾瀉而下。

  那是浮金電視台七台的第十四和十五層,有浮空城最大的地下城堡和玩具沙盤。它太過巨大和沉重,連地板都是特別加固過的。

  玩具狂瀉而下,在亮如烈陽的槍火下越發明豔清晰,混合著碎裂的血肉,像一場狂亂的大合唱。

  浮金電視台的轉播一片混亂,真在做事的沒幾個,所有人都盯著屏幕。

  此時此刻,浮空城的人們發出歡呼,所有的屏幕中亮著破壞、毀滅和爆炸,還有破碎的藤蔓。

  人群匯集之處,溫度急速升高,情緒之事一向具有高度的傳染性,而每一個人都處於狂熱的海洋之中,挾裹著衝向燒著戰火的天空。

  屏幕中,夏天不管不顧地開了最後一槍,擊中了砸下來的一隻紅色的自凝膠倉庫。高黏度和反應度的液體四下分散,把一切觸碰到的東西黏合在一起。

  在十分鍾之內,數量龐大的閃亮的砂石與玩具形成了一片混合閃亮的墓頂,把魔鬼和屍體暫時封在下方。

  夏天盯著自己搞出的那一團破壞,很多藤蔓黏在了自凝膠裏,像蟲子般蠕動著掙紮。

  他雙手死死攥著,渾身燒著狂熱的毀滅之火。

  他耳中傳來興奮的喘息,來自場外的某個辦公室,因為這慘烈和憤怒得到了極大的樂趣。

  那聲音越來越急,像有人貼著你在自慰,他甚至能聽到啪啪聲。

  他知道這是誰,又在他媽的在幹什麽。

  “夏……天……”他聽到齊下商的聲音,從他大腦深處傳來,全是肮髒的欲望,“你真緊……”

  夏天簡直氣得發瘋,為了擺脫這個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正在這時,他眼前一暗,牆壁擋住了視線。

  潮濕蠕動的手把他拽到了牆角的裂縫處,屏幕外,所有人都看到了藤蔓的目的地。

  夏天的後方,一大片地板裂開了,無數扭曲的手掌從下麵爬出來,渴望新鮮的血肉。

  大廳下方已全是黑暗之物的巢穴,一個地獄般沸騰的大鍋,深不見底,不可估量,讓人頭皮發麻。

  夏天反手想開槍,但發現獵槍已經報廢,身上竟然一把別的槍都沒有。

  夏天摸索著去抓口袋裏的水果刀,而自慰的聲音還在腦子裏,越發急促,藤蔓緊貼著皮膚,越纏越緊——

  正在這時,他聽到接連兩聲槍響,拉拽的力量消失了。白林怒氣衝衝走進來,手上槍聲不斷,一下接著一下。

  同時,那聲音停了下來,夏天知道他為什麽停,無非是因為滿足了。

  齊下商在他腦子裏笑起來,說道:“就知道你辣。”

  夏天站起來,手氣得都在哆嗦,他扯掉身上的殘藤,身後咫尺之隔便是一個大洞,密密麻麻的藤蔓正在沸騰,渴望著新祭品。

  他不斷想著,我得擺脫這個。我必須擺脫這個。不然我活不下去。我非殺了他不可。

  白林開了該有十五槍,是把長杆的欲望S9,以能裝填不同的子彈和藥劑著稱,他顯然在裏麵加了驅離劑,洞後的藤蔓退去了。他發狠地朝著殘破的藤蔓不斷射擊,打空了一匣子彈,純粹就是在撒氣。

  他這一會兒時間搞到不少武器,竟還有把建築修補槍,他恨恨地把裂縫封上,直到什麽也看不見。然後他盯著那堆看不出形狀的殘屍,又轉頭瞪夏天。

  外麵仍舊亂成一團,一班人在大喊大叫,叫著向後撤,把門封死,繼續使用驅離劑,諸如此類。

  夏天想過去幫忙,隻要別讓他想耳朵裏那玩意兒就行。簡直像一塊烙在靈魂上的記號,惡寒浸到了骨子裏,令他極度暴躁,無法思考問題,隻想毀掉什麽。

  不過他還是沒過去,在白林的瞪視下拉好衣服,把頭發紮起來。白林一把抓住他的左手,上麵灼傷了一大片,他冷著臉抓著治療藥劑就往他手上塗。

  白林搞了個單肩的軍火包,夏天湊過去看他找到了什麽東西,最後麵那把槍好像是“主宰”的新款,他想要。

  他伸手去拿,白林猛地把包往回拉,沒拿著。

  他不確定地抬頭看小白,那人怒氣衝衝瞪著他,一臉興師問罪的樣子。但看上去又很悲傷。

  夏天瑟縮了一下,好像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最終白林開口,盡量平靜地說道:“怎麽了?”

  夏天控製著沒有碰右耳。他看到小白眼裏的他自己,一臉陰沉的怒火,眼睛那麽亮,像無法在世上存活下去,想把包括自己的一切全部毀滅。

  耳機裏一片冰冷的安靜,夏天張了下唇,不知道能說什麽。

  “你……”白林說,聲音裏帶著一點請求,“多照看你自己一點……”

  他的小白看著他,仍在努力顯得冷靜,但灰瞳深處那麽哀傷,讓夏天靈魂中最熱烈的東西騷動起來。他想不顧一切地親吻他,答應他所有的要求,想甜言蜜語,讓他快樂起來。

  他攥了下拳頭,那惡心的喘息聲已經停止,他知道……無非是因為齊下商滿足了。

  他盡量朝小白笑得很燦爛,說道:“好。”

  他又去白林的軍火包裏拿槍,手掌輕輕擱在那人的手腕上,感覺到一點點熱度。對方看著他,這次沒動,讓他把槍拿走。

  3.

  戰場上,夢魘般的大廈中臨時形成了一片脆弱的封閉空間。閃亮的泥砂和玩具封住了深淵般的大洞,建築修補槍填滿牆和地板上的縫隙,驅離劑四處噴灑,濃得嗆人。

  天頂的自明燈群碎散了,在邊邊角角固執地亮著,光線淩亂而璀璨,照在彩虹牆上,像身陷花裏胡哨的荒誕劇中。

  還剩十來個人,個個帶傷。地上四處是能量彈、火槍和炸藥的痕跡,武器散亂地丟在地上,有的是戰鬥時丟的,有的是主人死了。

  夏天拎著槍,走進大廳。

  看到有人進來,一群選手下意識把手放在槍上。

  但當看到是夏天,他們的手便從槍柄上挪開了,如同有看不見的指令召集,戰士們不再觸碰任何武器。

  沒人說話,地獄般的大樓中,戰士們一個個目光陰沉,都燒著對毀滅的渴望。

  夏天掃過戰場,屋子裏一些藤蔓還在抽搐,一根好幾米長的平攤在地,形成一個近乎完整的手的形狀。掌部小得像樹枝的分杈,但指頭如蛇一樣在地上長長地鋪展開,皺皺巴巴,一根有人的手臂那麽粗,長著黑色發灰的紋路,久不見陽光,極度扭曲。

  這裏是公司準備的恐怖色情片現場,他們無法向上逃離,也不能離開,隻能困在十三層,直到觸手攻破屏障。

  夏天徑自走過去,拿起一把散落在椅子中間的“反抗者”重槍,看了下彈匣容量,頭也不抬地說道:“去殺了它。”

  他轉身朝下麵的一處樓梯走過去。

  其他人默不作聲看著,然後跟上他的腳步。

  他們傷痕累累,無人言語,隻是從地上、從戰友的屍體上拿起所有能拿到的武器,自明燈的光線淩亂地燃燒。

  夏天徑自走向觀光電梯,他還沒走到跟前,廢棄電梯的燈光亮起,金屬門殷勤地打開了。

  他的小隊走進去,站好,其他人這麽看了幾秒,迅速走過來,站在他身後。

  電梯合攏,開始向下。

  作為貴賓電梯,一大群人進去並不怎麽擠。幸好,誰知道錯過這一班有戰神在的神奇電梯後,下一班在哪兒,多半要一層一層在觸手的招待下自己爬下樓。

  參觀模式下,電梯四周的牆壁變得透明,能看到無數觸手趴在外麵,是一隻隻來自地獄的手,推擠和拉扯,想要進來。

  夏天盯著前方,那是無數隻人一般的手,不過長而扭曲,他的對麵,甚至能清楚看到左手和右手。還是對生的。

  身邊人都無意識看著他。

  這是一片卑微的戰場,可在這一方空間之外,無數次的營銷、暗示和購買中,戰爭的鐵蹄清晰可聞,已滲入每個人的靈魂。

  太多的目光了,既有格子間裏的平民,也不乏豪宅中的權貴,他們胸口燒著火,雖然也不知道渴望的是什麽。所有人隻是看著他,等待。

  有人伸出手,遞給夏天兩枚新的彈匣。

  夏天接過來,重槍的彈匣做成優雅鐮刀的樣式,能量數值的紅色在邊角發出妖異的亮光。

  他抬頭看了那人一眼,認識,以前做過不少遊戲節目,叫易小南,是個小蜜蜂高手,職業是戰士。

  那人遞了東西,什麽也沒說,退到後麵去,盯著自己的腳。

  他剛失去了戰友,但沒什麽表情,對他們來說,任何情感的表露都是尷尬和令人痛苦的。

  又有人走過來,遞給夏天一袋毀滅者紀念版定位炸彈,袋子漆黑,不過拳頭大小,隻能隱隱看到logo,呈現立體網格線的形狀,在黑色中隱隱發紅。

  接著他收到第二袋炸彈,是朝聖者的多功能款,這些人遞過來的是手裏最強大的武器。

  有人遞了主宰的口徑炮過來,居然連這玩意兒都有。

  夏天看著重槍、炸彈和醫療包,在更遙遠的位置,他手裏有大部分軌道衛星的權限,能自由出入於絕大部分防衛區域,一切應用程序的後門都為他敞開,他手握足以毀掉大半浮空城的病毒。

  戰爭的營銷必然要劃定陣營,而事到如今,眼下全世界的戰線都已確定。

  夏天從衣服上挑起一綹碎掉的藤蔓,小刀豎著把觸手切開,表情專注。

  他用刀的動作極為靈巧,一綹頭發散下來,垂在脖頸上,穿著件黑色的長外套,光線在他身上燃燒,一舉一動都像會被永遠雕刻下來以供膜拜。

  藤蔓的內部絲絲綹綹,非常柔韌,中心有砂質般半透明的核心,夏天用手撚了一下,它在手指中碎成了砂。

  “怎麽了?”白林說。

  “這不是植物。”夏天說,“裏麵有退化的骨頭。”

  後麵有人輕聲說了句:“我操。”

  一路過來,他們都能意識到這裏沒有單獨的植株,全都是從下方生長而來的。有可能下麵長著數株攀藤植物,由於太過巨大,甚至導致了樓層的開裂。

  他們一直在思考這棵——或幾棵——藤蔓有如何的生態,但這一刻,人們意識到根本不是。

  剛才的戰鬥中,無以計數的手從深淵中伸出,抓住、撫摸、侵犯和吞食人類——

  那真的是某個人的手。

  白林動了一下,手臂碰到夏天,尋找一點溫暖。

  有個人吐了。

  電梯不斷晃動,夏天沒再看外麵,拉開增幅彈匣,一個個往裏麵按朝聖者炸彈。這東西像一塊塊指甲大的巧克力,印著紅色的廠商logo,每個人都知道它力量有多麽可怕。

  隨著他開始整備武器,電梯裏沒人再有空看外麵,所有的人都拿著槍,低著頭,休整、確認。等待。

  這班人活著的一共十三個,來自六支不同的小隊,最早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