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落腳點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8      字數:8701
  1.

  夏天躺在毯子下麵,能感覺到藥效像潮水一樣從他身上退去。他每一秒鍾都更加清醒,更加憎恨,他再也不會恢複成以前的樣子了。

  他放開白敬安,離開不切實際覺得安全的毯子,冷著臉穿上衣服。

  他很確定白敬安清醒以後不會喜歡他倆沒穿衣服蜷在毯子下麵的情況的,他有權得到一點尊嚴。

  他的戰友仍躺在那張肮髒的床上,兩眼放空,毫無焦距,仿佛什麽也看不見了,靈魂沉入無法觸碰的黑暗之中。

  夏天麵無表情地收起棉花糖,把最稱手的一把槍塞到後腰,甚至懶得用衣服蓋住。他身上四處可見歡愛的痕跡,但一點也不想在這裏洗澡和恢複,他確定白敬安也不想,他們隻想離這裏他媽的越遠越好。

  屋子裏全是性愛的味道,又四處可見血跡,像個戰場。衣服散落在地上,夏天拿起白敬安的襯衫,不知道怎麽辦,最後決定還是不管了。他走到床邊,用毯子把白敬安整個兒包住,小心地橫著抱起來,離開這間公寓。

  那人在他碰到時哆嗦了一下,還沒完全清醒。他總是整齊的黑發一片淩亂,臉上沾著血,全是淚痕,毯子之下的身體布滿青紫的痕跡,就沒有完好的地方,隻能被他抱著,抬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夏天抱著他離開房間,天不知何時已經亮了,陽光越過上城照在前方,一派光明景象。白敬安突然閉上眼睛,顫抖了一下,好像外麵的光線會把他灼傷。

  夏天把他摟得更緊了些,公寓外停著他們的車,一切都是老樣子,除了這場噩夢般的性愛,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夏天掃過形似堅固的世界,正午的陽光就在前方,他眼中卻隻有一片漆黑。他移開目光,打開車門,小心地把白敬安放到後座上,把座椅展開,變成床鋪,讓他躺得舒服些。

  那人輕輕動了一下,力量很小,夏天看到他腳踝上流下一行黏膩的液體……白敬安猛地蜷起雙腿,藏到毯子裏,無力的身體甚至再次繃緊了一下,他把臉埋到布料中,像是這樣就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夏天花了三秒鍾時間,才意識到是自己的精液。

  他一手死死抓著車頂,燒灼般的陽光在他視線邊緣尖叫跳動,他很想吐。

  他的旁邊,白敬安倒在後座上,努力想蜷起身體,他沒力氣把那些痕跡擦掉,隻能盡量把雙腳藏起來。

  然後他就這麽兩眼放空地盯著椅背。那些人把他的內裏挖空了,品嚐了血肉,留下一具空殼,他連目光都聚焦不起來,一片渙散。隻剩那蜷縮起來的一點點絕望的羞恥感。

  夏天這麽僵硬地站了幾秒鍾,走去駕駛座開車。

  夏天盡可能把車開穩,車子向上,駛離下城。

  他們將回到浮金集團給的那棟大房子,白敬安的舊宅被改造成了紀念館,除了那兒無處可去。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脖子的鏈子如此之緊,令人發瘋。

  公路纖細脆弱,懸在空中,夏天冷著臉看下方的城市。下城黑暗之處如同噩夢,陽光之下的整個世界都在燃燒。

  一個活生生的地獄。

  公司給他們的別墅在蔥鬱樹木的掩映下優雅靜謐,宛如仙境。

  上城明星們的巔峰之地,奧林匹斯山的頂峰。沒人知道那陽光、繁花和別墅下藏著多少腐敗的血肉。

  夏天一路把車開進去,陽光之下,百花競放,狂放而不顧一切。他能聽到潺潺流水之聲,偶爾可見反光,別墅的一角在園林中一閃而過,宛如一串雅致的音符。

  他不斷看後視鏡裏的白敬安,那人蜷縮著,隻能看到黑色的發頂,大部分身體都像被吞噬和消失了。

  夏天死死盯著,直到看到他動了一下,才放下心來。

  他身體上仍留著性愛黏膩的感覺,仿佛他們還停留在那張床上,白敬安在他下麵……

  他強行打住自己的念頭,仿佛麵臨深淵,不能再多邁出一步。

  黑色的廂型車穿過這片狂亂的仙境,碾過刻意做舊的石路,軋過草叢和野花,開向明星們璀璨的別墅。

  它布滿玻璃窗,有些牆壁整麵都是通透的,在正午的陽光下反射光輝,亮光灼灼,一片虛幻的璀璨。

  夏天有一瞬間想踩下油門,撞碎剔透反光的牆壁,他不確定他想要什麽,這行為毫無意義,他隻是煩透了那種瘋狂的華麗。

  不過他還是沒有那麽做,他在別墅前停好,下了車子,遲疑了一下,打開後座的門。

  白敬安已經掙紮著坐了起來。夏天有一刻不確定他能不能走路,可他剛打開門,那人一手摸索著椅背,跌跌撞撞地就要下車。

  夏天退了一步,白敬安仍裹著那條深棕的毯子,他赤裸的腳踩到石板路上,顯得單薄而狼狽,仍能看到腳踝上精液幹涸的痕跡,但動作毫不猶豫。

  他走了一步,站不穩,跌倒在地。

  夏天朝前走了半步,沒敢伸手扶,白敬安掙紮著站起身來。在這鳥語花香的地方,這位殺戮秀巔峰的明星像個殘缺的幽魂,但一副發了狠的樣子非要自己走路。

  他歪歪斜斜地走進客廳,夏天跟在後麵,看到他艱難地把自己挪到沙發上,動作狼狽至極,是片沾著性愛和權貴們肮髒目光的殘骸,但仍固執地試圖做些什麽。即使隻是走路。

  客廳裏一片寂靜,沒有人在。

  雖然這兒有著最好的地勢、建築和家具,都標著上城一流奢侈品牌的logo。

  他倆大概也一樣。

  夏天查看了一下房子裏的情況,運行了防偷窺程序,看到灰田留的一個電子便箋,說迪迪沒事,正在她家,過兩天再回來。這兩天公司沒有安排任何事,他們可以留在家裏,好好休整一下。

  她一字不提嘉賓秀的事,仿佛它不存在。

  夏天關掉便箋,冷著臉去拿醫療箱,殺戮秀明星有最一流的醫療讚助商,房子裏會有大部分叫得上名字的醫療用品。

  他立刻就找到了,放在該放的地方,做出世界仍舊是有秩序的樣子。

  他拿著回到客廳,小心地放在桌子上,不確定地看著白敬安。他們習慣於幫對方處理傷口,但這一刻,一切舊日的習慣都破碎了。

  那人攏著毯子,下麵渾身赤裸,死死盯著桌角,透過那精工製作的桌子看向一片虛無之地,困在他黑暗的世界中,憤怒、敵意、孤獨至極。

  “小白……”夏天小聲說。

  那人抬頭看了他一會兒,好像剛剛才從自己的世界出來。他張了下唇,但好像忘記了語言。

  他停了停,重新找回言辭的記憶,他說道:“我……自己來吧……”

  那雙灰瞳一片死寂,像兩片徹底燒盡的灰。

  “我沒事的……”他又說,“你去……處理一下傷口吧。”

  夏天點點頭。

  白敬安一動不動,沒有絲毫去拿醫療箱的意思,又低頭盯著桌角下的那片陰影。客廳采光良好,明亮的光線之下,他眉眼陷入一片幽暗之中,一片陰冷和死氣沉沉。

  夏天在客廳脆弱的光線中站了一會兒,伸出手,拿了包自愈繃帶,轉身回房間。

  他知道,有時候你就是必須一個人待著。傷口深到見不得一點光,經不起最微小的觸碰,你不知墜向何處,你所有能幹的隻是藏身於黑暗中,保留一點點尊嚴。

  他走到臥室門口,又忍不住轉頭看白敬安。

  那人仍呆呆坐著,低著頭,沒有任何聲息,肩膀在上城的陽光中輕輕聳動,失控地顫抖,半天沒有抬起頭來。

  夏天迅速轉過頭,拉開門走進去。

  白敬安不想任何人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他也不能。

  沒人有權看。

  夏天走進陌生的臥室,把繃帶丟在桌子上,直接走進浴室。

  他站在那間大號的豪華衛生間裏,呆了一會兒,突然衝向馬桶,彎著腰嘔吐起來。

  他把之前在公寓吃的那點東西全吐了,接著隻嘔出黑色的膽汁。直到真的什麽也吐不出來了,還是不停地幹嘔,站不起身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找回點力氣,走過去打開花灑。

  他想該脫掉衣服,但又毫無力氣,於是直接走到水流下麵,發現開的是冷水,這天氣還挺夠嗆的。

  他呆呆站了一會兒,扶住牆,在冰冷的水流中慢慢坐下。水瞬間浸透了頭發和衣服,順著麵孔流下來,也流掉了一些手掌上的血,紅色襯著白色的瓷磚,如血色的裂縫般纖細而觸目,流進下水道。

  他手在發抖,傷口浸了水變得很疼,像有惡意的毒素在蔓延,要把人整個兒吞掉。但他實在懶得管。

  他想他該脫掉衣服,把水流換成熱的,可他一動也不想動。

  他抱著雙膝,蜷在冰冷的水流下麵,肩膀收緊,像還是個孩子時那樣。

  他哭起來。

  夏天不確定在冷水下衝了多長時間,才想起抬手按停了花灑。

  他又在那裏蜷了一會兒,覺得當初真該死了算了。然後他又覺得應該去看一下白敬安,那人會想自己待著的,但也會需要照看。

  他慢慢站起身來,換掉濕衣服,下了樓。

  天已經黑了,屋子裏空蕩蕩的,他沒看見白敬安,但知道他還在這棟屋子裏,就像是野獸的直覺。他想他大概在自己的臥室。

  夏天走到廚房,打開燈,看看有沒什麽吃的。他不覺得白敬安有吃過東西。他會需要點什麽補充體力的。

  他翻了一下櫃子,發現右手使不上力,在發抖,才想起來傷口忘了處理。他懶得再弄,繼續去翻出一些用得上的食物,這棟房子備有一切生活用品,好像真的有人能在這裏過上幸福生活似的。

  他準備煮點麵,居然還找到些蔬菜,白敬安會需要柔軟一點的食物。他希望他會願意吃飯。他需要吃飯。

  一隻手不太方便,不過他是個搞殺戮秀的,就算單手對廚具的控製力也沒有問題,他把麵煮熟,味道聞上去還不錯。

  這時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他有一會兒沒敢轉頭,隻是盯著煮麵的鍋,但每根神經都繃緊了。他聽到白敬安慢慢在料理台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他腳不太利索,扶著桌子,小心翼翼。

  夏天把火關掉,拿了碗,盛了白敬安的份,多放了些熱湯,轉過身,小心地端到他跟前。

  白敬安坐在那裏,他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洗了澡,換了件衣服,臉色很蒼白,但廚房橘黃的光線為他鍍上了一點暖色。在這樣的地方,他看上去單薄而無害,有種居家氣質,是那種應該站在陽光和安寧客廳裏的人。

  他一臉陰沉地看著夏天的手。

  夏天下意識地把手背到後麵去,他希望白敬安能先吃飯,可那人盯著他,並不準備放過這件事。

  夏天小聲說道:“忘了。”

  白敬安歎了口氣,想站起身,夏天連忙說道:“我自己弄。”

  他看著那人坐回去,才走進黑暗的客廳中去找醫療箱。這裏一片冰冷月光,照不亮任何東西。他轉過頭看廚房裏那一點光,桔黃的暖色溢出來,白敬安在那裏,這幾乎讓他感到畏懼。

  但那裏又仿佛是地獄的一個出口……夏天知道不是真的,卻無法控製地渴望。

  他默默拿著治療繃帶回到廚房,白敬安坐在料理台邊看著他,仍舊虛弱,但眼神直接,毫不放鬆。

  夏天放下醫療箱,在他的監督下處理了手上的傷口。白敬安盯著他,不允許一絲馬虎隨便。

  夏天包紮了傷口,治療繃帶裏的鎮痛成分生效,他感覺好了不少,一點暖意泛上來,他動了下手指,向白敬安表示並不嚴重。

  他回到座位上,把自己的食物拖過來,又把白敬安的碗往他那邊推了推。

  白敬安終於接過來,拿起筷子,兩人默不作聲地吃掉食物。他們都筋疲力盡,急需補充能量。

  空間有種空落的氣氛,惡戰摧毀了一切,把他們的一部分挖空,吞噬,家人般的關係在那高熱的情欲下燒灼一空,堅實的土地化為灰燼,一切顯得空空蕩蕩。

  但桔黃的燈光灑下來,食物讓胃裏騰起一點暖意,又產生了某種居家的氛圍。

  夏天能感覺到白敬安在看他,他沒法回視。

  “我看了下外麵的情況,”白敬安低聲說,“嘉賓秀的購買率還在增加,鬧得很大。”

  夏天點點頭,白敬安接著說道:“都是籠子裏的那些……”

  夏天的手抖了一下,碗落在料理台上,發出輕微的撞擊聲。他把手收到桌子下麵,他在發抖,可能是冷水衝太久了,或是藥效的問題,他不知道怎麽停下來。

  白敬安沉默下來,看著他。

  “沒事。”夏天說。

  白敬安仍不說話,夏天不知道說什麽,隻好說道:“真的,其實……也沒有很疼……”

  他聽到白敬安猛地站了起來,走到他跟前,他渾身都繃起來,確定這人的表情肯定很不好看。

  “我們不會有事的。”白敬安說。

  夏天盯著地板,手死死攥著。

  那人伸手碰了碰他的頭發,夏天躲了一下,椅子腿和地板發出尖銳摩擦的聲音。下一刻,白敬安突然扣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他仍然很虛弱,但用了全力,絕不容許掙脫。

  他盯著夏天的眼睛,眼中一片偏執陰暗的怒火,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們不會有事的!”

  2.

  他們吃完飯,夏天收拾碗碟,丟進清理機,又擦了擦手上的水,回頭看白敬安。

  那人穩穩地直視他,穿著件白襯衫,頭發還有點濕。兩人剛剛吃過飯,坐在廚房裏,可樣子沒有任何居家平和的影子。

  在豪宅、傷痛和暖和的晚餐之後,兩個殺戮秀明星都冷著臉,暖色的燈光一點也未映入眼中。上城的光從來溫暖不了任何東西。

  “小白。”夏天說,聲音緩慢、清晰又冰冷,“這事兒不會這麽了結的。”

  他站在桔黃色的暖光下,但一切的溫暖都像在他周圍終結。這憤怒不再是平日燒灼般的怒火,而是陰冷而平靜的,遠非一時衝動,而是一種冰冷、死寂而不容轉圜的東西。

  “我們會殺了他們。”夏天說,“所有的人。”

  “他們每一個,”白敬安說,“都要付出代價。”

  夏天朝他露出一個微笑,廚房的燈光下,殺氣如同陰冷的刀刃,拒不沾染任何暖意。

  他們對視了幾秒,純粹的仇恨與毀滅在亮著暖色的廚房裏燃燒,白敬安伸出手,遞給夏天一枚藍色的卡通發圈。

  夏天接過來,把頭發紮好。

  “我們討論一下細節吧。”他說。

  他們來到客廳,這裏自動調到了夜間模式,單麵玻璃攏起來,在夜色中如一座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堡壘。

  白敬安坐在黑色的沙發上,很柔軟,能讓人一下子陷進去。這是另一款奢侈家具品牌的定製款,不過對他們而言,這棟稱之為“家”的房子無非是另一個陌生的所在,像路邊偷的一輛車。隻有他們都在的時候才有意義。

  他打開全息屏,媒體關注程序早就亮起了紅燈,一路升至濃鬱的深紅,已經沒有更極端警告的色彩款式了。

  在他們身陷嘉賓秀的一個星期內,韋希和艾利克卻被邀請參加了一個叫《黑暗逃亡》的真人秀。

  這種秀很少在比賽正式結束前舉行——第四輪甚至還有兩場賽事沒有結束,但他們就是弄了。

  秀難度高得前所未有,選手遭遇慘不忍睹,韋希從水泥懸崖般的高台落下,進入一片瘋狂交媾變異生物的領地。艾利克跟了下去,在那鬼地方折騰了五個小時,好歹是活了下來。

  兩人現在都在醫療艙裏,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白敬安熟悉這一套行為模式,他一點也不懷疑如果他倆在嘉賓秀中不夠聽話,他們的隊友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即使他倆當時根本看不到,但那些人仍然會這麽做。因為他們有能力。

  他倆瀏覽了這一切的危機,發現嘉賓秀又被剪輯成了兩個半小時的真人電影,再度售賣。其中包括了所有的大場麵和色情鏡頭,節奏一流,畫麵專業。

  這款真人電影又掀起一次購買的熱潮,可以更便宜、快速和友好地幫人以快速理解殺戮秀的戰神們是怎樣地璀璨和拒不屈服,這又是一場多麽酷、真實、瘋狂又令人熱血沸騰的逃亡。一場史詩般的勝利。

  未來的某一天,權貴們會把那場噩夢般的床戲也拿去賣,賺得另一波熱度。人們把他們的血肉和靈魂消費完畢,再一窩蜂離開,尋找新的食物。

  但在此時此刻,戰神殿的主頁仍殺氣騰騰。

  夏天雙目低垂,手持重槍,白敬安站在他身後,半邊麵孔陷入陰影之中,兩人通體都是硝煙的氣息。

  上世界仍陷在戰神、反抗與英雄的夢境中,整片大地都在夢中燃燒。

  祭品仍在以驚人的速度增加,資本創造的神明正坐在神殿中,清點武器。

  權貴們顯然注意到了他們的不正當權限,不過主要認為是粉絲所為。有幾個部門發來了調查函,兩人理也沒理,一邊查看祭品,交換意見。

  他們語氣克製,又殺氣騰騰,本能之中就知道怎樣合作,有效地殺戮和摧毀,這種配合讓人感到安心。

  大殿裏石壁堅實,光線柔和,但角落投下的暗影又仿佛深淵一般晦暗。

  夏天在祭品裏找到一個嘉賓秀全部參與人員名單,整個人簡直都要燒起來了。他神經質地不斷給圖片排序,眼神幽暗,隻亮著一點灼熱的白光,計算著殺戮的過程,指尖都有點發抖,隻有在殺戮的火光中才站得穩。

  白敬安之前給祭品數字設了個備忘錄,這會兒響起急促的鈴聲提醒,仿佛什麽重大時刻即將到來。

  白敬安看了一眼,朝夏天說道:“比起十個小時前,祭品增加了百分之百。”

  夏天轉頭看他。

  他手裏還拿著根長鞭——是防衛部深淵係列衛星的全部權限,鞭子仿佛由無數細小的觸手組成般不斷蠕動,但他穩穩拿在手中。

  他們擁有的不再是刀子、槍和火箭炮,而是更為巨大的致命之物。而殺戮秀選手們從來不會嫌手裏的武器太過強大,他們存在於上城的目的就是毀滅。

  夏天沒說話,他們目光交換,一片瘋狂與灼熱。

  他們眼中總有類似的東西,好像當你向未知之地躍下時,總能在對方眼中找到一片立足之地。

  “我們不需要一個一個殺。”白敬安說。

  “嗯,”夏天說,“我們可以搞得……非常大。”

  “非常大。”白敬安重複,把玩手裏金色的匕首,突然朝夏天笑,“我們會有大麻煩的。”

  他看到夏天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笑得像一團燃燒的灼白色火焰,樣子有點陌生。夏天也朝他笑,右手動了一下,但什麽也沒做。

  他說道:“我喜歡麻煩。”

  然後眼神移開,又去看一柄長劍。

  他目光幽深,難以言說,白敬安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發現有一綹翹起來了,他壓了兩下,又覺得在虛擬空間這行為簡直是愚蠢。

  他想了一下,伸手去揉夏天的頭發,想找回舊日相處的熟悉與自在。那人下意識去躲,不過白敬安動作很快,打定主意不讓他躲開。

  他當然摸到了,他熟悉夏天發絲柔軟的觸感,他用力揉亂,指尖還不小心把發圈勾了下來。

  夏天的長發散下來,發絲從他指縫間滑過去,夏天沒再躲,隻是任他把他的頭發弄亂,好像以前時那樣。

  他穿著件黑色的T恤,洗澡肯定就是隨便衝了一下,從衣櫃裏閉著眼睛拖出件衣服出來穿,根本沒看穿的是什麽。那是上城哪個頂尖奢侈品牌,布料勾勒出完美的身材,火焰般的暗紋隨著他的動作偶爾一閃。

  他長發幾綹拂在裸露的手臂上,發絲中能看到一小截脖頸,手腳修長,充滿力量,讓人覺得……

  白敬安迅速收回手。

  夏天低著頭,長發垂下來,看不清表情,身體緊緊繃著。

  白敬安緊緊攥著發圈,想了一下,又伸手遞還給他。

  夏天接過來,紮起頭發,又抬手去清點武器,白敬安也去幹正事。

  他們偶爾交換一句觀點,一切仿佛仍舊平靜如昔。

  白敬安驚醒過來,在黑暗中張大雙眼,急促地呼吸,有好一會兒覺得根本沒有空氣。

  他夢到了那張床,夢到攝像頭,就像曾在下城看到的一樣,圓形的鏡頭,如同一隻隻空洞的眼睛對準他。

  那時他一身重傷,因為誰死了哭得一塌糊塗……他永遠都不會忘記戰友瀕死身體抱在懷裏的觸感,記得血的溫熱,和人死去時無可挽留的冰冷。

  可這一次,他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雙腿大張,供那些人——

  他強迫自己停下這個念頭,隻是個夢,已經過去了!

  他發現自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蓋著毯子,大概是夏天弄的。他之前在清點武器時睡著了,身體仍舊沒有恢複,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憊,他被挖空了,好像永遠也填不平。

  在醒來的那一刻,他指尖顫抖著向前伸,無意識想去觸碰什麽——

  他知道他想去觸碰什麽,這些天——隻是一個月而已——他養成了習慣。

  他想去碰夏天。

  那人總是在他身邊躺著,平穩地呼吸,當觸碰到他,知道他仍舊守住了,那會平撫恐懼,幾乎能讓傷口再次開始愈合。

  他動了一下,搜尋屋子,發現夏天就睡在旁邊。在沙發的另一個角落,蜷成一團,一副小心守著他的樣子。

  他長發散著,月光之下樣子顯得蒼白,但是很好看,讓人想幫他把那綹垂下來的頭發撥開,別到耳朵後麵……白敬安移開目光,又蜷回毯子裏。

  他沒法去碰他……他總會想起那些……

  但沒事的,白敬安想,已經過去了,時間會解決一切,這隻是他們碰到的無數倒黴事中的一件。

  他躺在沙發上,聽著不遠處夏天的呼吸,再次睡了過去。

  白敬安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他還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夏天在廚房裏做飯,他能聞到煎蛋的香味。

  他醒來是因為夏天的手機提示音——那些人立刻又給他配了一個最新款,好像丟掉的可以算作不存在。

  終端放在桌子上,白敬安無意識地拿起來看了一下,發現有個包裹到達,還是優先級,設了靜音也沒用。

  他把手機丟回去,又躺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爬起來,走到廚房裏。

  夏天剛把早餐端上桌,做得還挺不錯。手上的傷也好了不少。

  看到他進來,那人在陽光下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白敬安下意識回以一個微笑。

  他在餐桌旁坐下,拖過自己的食物,這才覺得餓得要命。

  夏天在他對麵坐下,手裏端著盤子,嫻熟地擱到桌子上。廚房采光一流,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一切鍍上平和的暖意。

  陰冷恐怖之物退居到了角落,白敬安知道那些東西永遠存在,但這一刻一切顯得安寧靜謐,仿佛足以安撫一切。

  兩人吃了頓不錯的早餐,白敬安想起快遞的事,起身出去取。

  他出了門,外麵又是一個明媚的晴天,花園裏開著一大片紅色的虞美人,他記得上次來的時候沒有,他們新種的,他不知道為什麽……

  他突然想起在籠子裏夏天第一次逃走時,他們抓住他的地方就有一大片虞美人的花叢。

  他記得那條極長的金蛇把夏天拖過豔紅花朵的樣子,橙黃的光照在他身上,他看上去十分狼狽,又極度色情……有人舔他身上的酒……

  他靜止了一會兒,強迫自己把這念頭放置到一旁……他們每一個都會為此付出代價!

  白敬安打開信箱,盯著裏麵的東西,僵在那裏。

  有一瞬間,他以為是一條蛇。

  一枚金、銀、暗紅和黑色的蛇形儲存設備趴在快遞箱中,以酷似蛇類的形態蠕動,在明媚的陽光下反射著惡意的光。

  寄件人上標著“浮世天堂”……他們當然會有很多座。白色的城堡與藍天在信箱上亮起,像一個虛空的地獄出現在現實世界中。

  白敬安知道這是什麽,嘉賓秀的全套視頻。

  他們寄了一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