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治療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8      字數:7275
  1.

  他們又換了兩輛車,在自助式餐廳買了點吃的,夏天喝了半碗粥,又都吐了出來。

  白敬安打發他去後座睡覺,他抱著兩把槍、一架火箭炮,還有一小袋炸彈不情願地過去,但閉上眼睛便立刻睡著了。

  白敬安一路向下,穿過通往下城的維修站——建築部的權限直接讓車子通過了——繼續逃亡之路。

  上城和下城仿如兩個世界,但當你有權限,真正走起來並不遠,隻是一道浮空的城牆而已。

  太陽已經升起,他們一路進入下城,從一條懸浮公路上遠遠看到陽光燦爛的N7區。

  陽光照下來,溫暖而壯闊,讓這片城市有一種奇異的神聖感。

  那之外的區域,上城投下的陰影越發觸目驚心,燈光顯得如此微弱,什麽也照不亮。浮空城下,整個世界都在黑暗之中。

  N7區此時熱鬧非凡。

  映空湖的水剛退去沒多久,四處可見垃圾和淤泥,所有人都是初來乍到,從不見天日的下城聚集至此,來看陽光。

  白敬安從未想到他的家鄉有一天會籠罩在這樣的光下,並再次聚滿了人。那些人將在這裏生活,做生意、打架、戀愛和死掉。他們也談論殺戮秀、戰神夏天和白敬安,談論N區暴動,還有白林——下城人總是在說白林。

  白敬安下了懸浮公路,轉入地麵駕駛模式,進入N7區的街道。在救夏天之前,他便在網上定位了一處落腳地點,應該能躲上一陣子。

  這麽多年後,他再次回到了這座城市,尋求庇護。

  不同於紀念秀裏偽裝的舞台,真正的N7區荒廢已久、肮髒破碎,正在陽光下慢慢伸展開殘破的肢體。

  白敬安嫻熟地轉過一個彎角,他從骨子裏熟悉這裏。他知道所有的轉角、磚塊、建築板、廣告牌和上著鎖的下水道口。雖然他的記憶已被吞噬,是個不可恢複的黑洞,但一些東西固執地存在。

  這是他的家鄉。

  前麵有個店麵屏幕在放《黑暗之子》的視頻剪輯,其中一幕是幻想著白林去上城第一次看到陽光的樣子。上城人喜歡幻想這些,但白林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陽光。

  事實上,那人最後也沒能救到想救的人,他所有想守護的,他的家鄉、朋友與夢想全部死去了,埋在了黑暗中。

  隻是人們仍在傳說著反抗。

  現在,白敬安穿過即使在陽光下仍顯得陰冷的街道,仿佛仍能看到角落的骸骨,屬於所有那些他們曾努力守住,卻失敗了的人。

  陽光終於光臨此地,照在墳墓之上,街道仍舊是原來的街道。

  他聽到後座的夏天在後麵迷迷糊糊叫:“小白?”

  “嗯,我在。”白敬安說。

  夏天安靜下來,又睡了過去。

  白敬安從後視鏡裏看他,他蜷成一團,抱著槍,夢中仍舊處於痛苦和警戒之中。

  嘉賓秀的第五天。一座到不了頭的地獄,終於結束在即。

  但事情不會這麽結束的,他毀掉了整座浮世天堂,那兒現在還是個杵在空中的大洞,沒人能做出這樣的事而不用付出代價。

  而夏天……夏天還沒有被粉碎掉,那些人還沒把他啃食得什麽也不剩,不會放過他的。

  他們是群龐大的隻會吞食的怪物,隻會毀掉所有的美好之事。就像曾吃掉白桑、白林、他的整個家鄉……

  白敬安又抽搐了一下,差點沒把穩方向盤,但很快控製住了。

  用藥過度的損害正在顯露出來……但現在不是出岔子的時候,嘉賓秀還在繼續,情況並沒有好轉。

  雖然這一刻,看著陽光下的街道,他突然不切實際地覺得一切會好起來。有什麽撫平了可怕和黑暗的溝壑,讓他覺得很安全。

  為了守住他要守護的,他能夠殺掉任何需要殺的人,做出任何極端的事情。

  後座上,夏天做了噩夢,驚醒過來。

  他做噩夢時也很安靜,隻是蜷得更緊,呼吸急促,指尖顫抖,抵禦不知哪裏來的敵人。

  他醒得很快。白敬安正準備叫醒他,他便猛地張開雙眼,手死死抓著槍,一時不知身在何方。

  他空白了一會兒,陰沉著臉爬到前座,手在發抖。白敬安轉頭看他。

  “沒事。”夏天語帶輕蔑地說,“就是個夢。”

  他從儲物櫃裏翻出之前在自助餐廳買的一小袋水果糖,遞了一顆給白敬安。白敬安接過來,草莓口味的,糖紙亮閃閃的很漂亮。他又自己挑了一顆大概是橘子口味的。

  夏天撕開糖紙,看著外麵,說道:“N7區?”

  “嗯。”白敬安說。

  “我來過幾次。”夏天說。

  他看著這片陽光下既如垃圾堆一般殘破,又璨然生輝的城市,突然說道:“他隻是為了他妹妹而已。”

  “有些事情,明知道不行,但你就是非做不可。”白敬安說。

  他們周圍,陽光與上城投下的陰影涇渭分明,像道裂痕。這座城市帶有某種力量,在他周圍延伸,帶來溫暖,還有偏執、暴力與仇恨的鼓勵。

  夏天咬著顆糖,在陽光下又朝他笑。

  白敬安攥著自己那顆,心想這糖大概真的非常甜。

  白敬安把車轉入定好的房產,這是供上城人過來“朝聖”用的,沉沒的映空湖倒像個連接,讓兩城間的聯係加強了很多。

  白敬安停好車,收拾了裏麵的武器、食品和醫療包——他一直備著,夏天會需要的——走進這棟隱沒在陽光邊緣的民居。

  房子裏除了必需品什麽也沒有,但收拾得很幹淨,夏天高興地發現衛生間裏有熱水,說道:“我要先洗澡。”

  白敬安點點頭,目送那人消失,浴室裏傳來水聲。

  他神經質地聽了一會兒,轉身去拿治療儀的盒子,有一瞬間,突然心跳加速,渾身發抖,他一把按住桌子,站穩身體,沒有摔倒。

  他吸了口氣,覺得情況還行,繼續拆開治療儀,一邊朝從浴室出來的夏天說道:“坐著,我看一下你的身體情況。上衣脫了。”

  夏天不大情願,但還是脫了,白敬安一眼看到他後背的鞭痕。

  想必已經好了很多,但仍舊密密麻麻,簡直難以想象之前慘烈到了什麽地步,白敬安試探著伸手去碰,夏天身體猛地繃緊。

  “會好的。”夏天用盡量平淡的語氣說,“別管了。”

  白敬安放下手,冷著臉“嗯”了一聲。夏天低頭看著茶幾上的槍,身體繃著,拳頭緊緊攥著,看不清表情。

  白敬安走過去,突然用力抱住他。

  自打認識夏天,他跟人的肢體接觸簡直比記憶裏所有的都多,但他沒有別的選擇,他隻能抱住他。

  那人小心地放鬆下來,把下巴放在他的頸窩裏,在發抖。

  “我、我沒法說這個……”他小聲說,“這次特別疼……特別疼,小白……”

  “我知道,我知道。”白敬安說。

  他覺得自己也在抖,因為憤怒指尖都在發熱,心髒變得極其柔軟,但又被未知的力量狠狠擊中了,疼得受不了。

  他無法移動,但又從沒這麽想去毀掉什麽,讓什麽人付出代價!

  也不知道那些人都幹了什麽,夏天身體的各項指數一塌糊塗,亂七八糟,簡直讓人懷疑他怎麽還能走路。

  白敬安用的是用祭品殿的權限搞到的浮金醫療部最新款全科儀器,可居然都沒法給出治療意見,隻能建議他等著。

  白敬安看數據看得一臉陰沉,夏天說道:“沒事,就是下藥下猛了,過幾個小時代謝出去就好了。”

  白敬安想,他說得大概沒錯,至少他的外傷很快會好起來的。這些人用最極端的方法折磨他,又什麽都往他身體裏注射,修補外表,讓他看上去仿佛完好無缺,在神聖風格的燈光下保持著優良消費品的樣子。

  嘉賓秀這事兒……不會就此了結的,但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和夏天分開了。他沒法再來一次了。

  夏天伸手觸碰他額角的一處傷口,表情憂慮,但指尖很溫暖。白敬安躲了一下,說道:“我沒事,你……”

  他話沒說完,下一瞬間,整個世界變得漆黑,顛倒過來,他朝著什麽地方墜落下去——

  夏天眼明手快地一把扶住他。

  白敬安掙紮著想站穩,說道:“我沒事,你坐回去……”

  夏天理也沒理,把他拖到沙發上,又去拿治療儀,白敬安一手無意識地抓著夏天的手臂,想叫他回來,好好處理傷勢,可是什麽也說不出來。

  好像所有的言語都破碎了,身體不聽使喚……那黑洞始終在他體內,空洞、巨大、屍橫遍野。他從不是完整的,那座地獄吞掉了太多的東西。

  但他必須再把自己拚起來,情況還很糟糕,他不能在這時候出事——

  “你得處理傷口,小白,”夏天說,“再這樣你會死的——”

  白敬安想說他不會死的,雖然殘破不堪,但他能堅持很久不粉碎掉,能拿起他的槍,做出最好的規劃……但他說不出話來,隻能死死抓著旁邊傷痕累累的隊友,他好不容易才救出來的,再消失了怎麽辦?

  但夏天並沒有消失。他把白敬安扶到床上,脫了製服。一身黑衣上血並不顯眼,白敬安也不覺得疼,不過大概傷得不輕,夏天臉色很不好看。

  那人給他處理了傷口,定位了身體情況,注射了治療針劑。

  白敬安終於找回了一點說話的能力,他努力讓自己顯得正常一點,有自信一點,雖然他還在發抖,根本控製不了。他朝夏天說道:“我沒事,隻是用藥過度,你的傷得處理一下……”

  “你躺著!”夏天說。

  他把他按在床上,還把毯子拖過來。

  毯子很暖和。空氣裏有股消毒水的味道,白敬安能隱隱聽到窗外N7區的喧鬧聲,鬆鬆垮垮地包裹著他,巨大又安全。

  夏天說道:“我會照看咱倆的,你睡一會兒。”

  白敬安不覺得自己應該睡覺,情況仍然很糟糕……這不是一個能夠睡覺的世界,你得一直醒著,守著你最重要的東西。沒時間治療,傷口隻是會潰爛而已,上城有足夠的藥物能解決。

  但夏天按著他的力量很大,居然還伸手順他的頭發,好像在順一隻受傷動物的毛。他動作很溫柔。

  接著白敬安發現是自己沒有力氣了。他手腳發軟,疲憊感沉沉壓下來,好不容易積攢的力量都在床鋪和這不切實際的安全感中消失了。

  “睡一會兒。”夏天說。

  白敬安閉上眼睛,他無法抗拒,沒有選擇。他心想著他可以隻睡一小會兒,一小會兒應該不礙事……

  他很快就睡著了。

  白敬安的睡眠從來都是輕淺而且有條件的,但這一次,睡意像是一種新生事物一樣,帶著暖和與麻癢從身體裏生長出來。他從來沒有睡得這麽沉過。

  他醒來時不知道是什麽時間,也想不起來身在何方。

  他渾身仍在疼,像是被拆碎了勉強拚回來的,而且拚得根本不對。他感到莫名地恐懼,好像一會兒睡眠讓他失去了極端重要的東西,他伸手去抓槍——

  這時他看到了夏天,意識到自己在哪裏。

  沒發生什麽事,夏天蜷成一團睡在他旁邊,在呼吸,伸手就能碰到。

  白敬安能感到體內虛弱的顫抖,頭還在疼,這沒什麽,他知道會有這個階段,現在情況已經很好了。

  他動了動手指,確認如果需要的話能在第一時間殺死入侵者。他應該沒留下任何能找到這個地方的線索,但是——

  他知道自己必須停下來。

  他早已經想過所有的可能性了,現在需要的是休息,否則這焦慮真的會把他拖下地獄的。

  他看著旁邊蜷成一團的人,溫暖、安全、活著。他靠過去一點,伸出手,輕輕搭在夏天身上。

  夏天醒了,但沒睜眼,指尖在他手臂上蹭了一下,又睡了過去。

  白敬安聽著他的呼吸,感覺溫暖又安全,把整個世界都填滿了。

  他也閉上眼睛,再次進入了夢鄉。

  2.

  白敬安覺得可能會做噩夢什麽的,不過他的睡眠安穩而平靜。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他抱著夏天的腰,一副睡著了也不放手的樣子。夏天一手攬在他肩膀上,還在睡。

  白敬安沒動,保持著這個姿勢,抬手去摸索夏天的後背。鞭傷淺了一些,看上去很快會恢複,上城的醫療技術真是驚人。

  他覺得自己該去看下幾點了,可又懶得動。這暖意像座錨一樣固定和安撫了他,他腦子裏一片空白,就這麽無所事事地躺了大概二十分鍾。

  直到夏天醒過來,閉著眼睛去摸白敬安的手機看時間,他終於覺得還是得起來。

  於是他下了床,去廚房準備吃的,夏天遊蕩過去幫忙,拆了幾個食品盒,決定熬粥。

  他倆都不是什麽廚藝高手,也就是隨便弄了點什麽丟到粥裏煮,白敬安趁機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一直能聽到夏天在外麵活動的聲音。

  粥的味道居然還不錯,可能是因為餓了。兩人迅速解決掉,夏天又蜷回毯子裏刷白敬安的手機。

  白敬安也回到床上,坐在夏天旁邊,那人蜷在毯子和拖過來的沙發墊裏,頭發紮得亂七八糟,看上去隨時會再睡著。

  白敬安分過來一個屏幕,看外麵的情況。

  浮世天堂沉沒了,那些堅固的支架、土地、“海洋”、城堡和蔥鬱的花木全墜落下去,在地表上砸得粉碎。

  下麵是M2區,去年因為消融病居民減半——雖然疫苗沒跟上,專題節目倒是賺了不少錢——傷亡倒是不大。電視台的視頻上,那些麵目模糊、融成怪物一般的人從黑暗中抬起頭,看著這場壯觀的“天國墜落”。

  在上城所有的遊戲、電影和小說中,權貴們都是不可戰勝的。

  他們是生活中黑暗的底色,陰謀論中不可戰勝的對手,是最終結束英雄一生榮耀的怪物。這種底色造就了大部分上城的文化。

  但今天,這個神話破碎了。

  權貴們那個炫目宛如仙境、平民連想都難以想象的浮世天堂,被兩個卑微的殺戮秀選手焚燒和碎裂,在今天淩晨墜入了“地獄”。

  浮空城上整件事的關注曲線變成了一座孤單而尖銳的高峰。上城有史以來的收視率從未有過類似的線條,沾邊的都沒有。

  更不可置信的是,網上四處都是嘉賓秀的視頻。

  在逃亡之際,白敬安知道戰神殿裏有些視頻流傳到了外網,他覺得很快會被刪除掉,畢竟嘉賓秀是權貴們的私人所有物,而且他們在裏麵形象可不怎麽好看。但這會兒上網一看,這些東西居然像殺戮秀視頻一樣,出了官方版,開始掛牌買賣了!

  開售已經三個小時,嘉賓秀的購買主頁氣勢恢宏,夏天一身祭品似的白衣,手持重槍站在前方。他長發散亂,金色的光芒鍍在身上,燦爛而神聖,煞氣十足,卻又莫名地色情。自己站在夏天身側,垂著雙眼,麵無表情,投下巨大暗紅色的影子,像片血色深淵。

  宣傳詞激昂又煽情,白敬安用祭品殿的權限查看了一下網站的後台數據,立刻意識到權貴們為何如此快速、熱情和自甘人下。

  ——嘉賓秀涉及的金額簡直令人毛骨悚然,一個小時的收入就頂得上半打浮世天堂了!

  在上城,金錢始終都是一切的主宰,這龐然大物壓在整座浮空城上,在陽光下燦然生輝,根部緊緊抓住黑暗中的土地,吸吮痛苦、死屍與陰溝中的腐敗之物。沒人能夠抗拒。

  權貴們當然從不缺錢,但那是一筆大到無法令人無動於衷的金額,而攫取是他們的本能。

  就這樣,這場扭曲和瘋狂的秀進入了所有人的終端,同時再度站在巔峰上的,還有那個偏執、憤怒、拒不屈服的戰神。

  這次戰神一言不發,不是攝像頭前華麗的展示,沒什麽名言金句,連攝像頭都是偷偷摸摸的。這就是他的生活。

  絕望到了極點。

  但也酷炫和驕傲到了極點。

  白敬安盤腿坐在床上——夏天還在他身上披了個毯子——查看外界的情況。

  屋外能隱隱聽到集市的喧鬧,這棟房子並不在陽光下,所以還算安靜,攝像頭能一眼看清周圍的情況,看上去很安全。

  但白敬安能感到整個世界聚集起來的熱度,強得令人起雞皮疙瘩。

  他想起救夏天之前,自己曾計劃好的逃亡路線。因為那人身上有植入芯片,所有計劃的地點都在下城,這裏最有可能屏蔽信號……也有可能不行,但他管不了了。

  但在他們逃離浮世天堂的那一刻,戰神殿就收到一個新祭品:高端寵物管理界麵後台內置毀滅程序。

  白敬安不知道這玩意兒是誰給的,多半是某個高級程序員。那是個高端管理程序,而對方直接給了他一個一鍵清除炸彈病毒。

  這東西在轉瞬間毀掉了所有權貴們的“寵物”管理連接和權限。就算盡全力恢複,至少也得十天半個月。

  在這深不見底的危機中,他似乎同樣得到了某種深不可測的權力。

  現在,夏天登錄了戰神殿,對著祭品殿發了好一會兒愣。

  白敬安發現從他們逃離之後,獻祭竟又翻了三倍,並且還在快速增加。

  浮金電視台專題節目的片頭中,整座上城都像在發高燒。數不清的屏幕中的紅色映紅了浮空城的天空,如同戰火,又像顛倒過來的紅色深淵。

  上世界朝著一個高熱的地方墜落進去,沒人知道它通往何方,隻是一直升溫,沒有盡頭。

  事到如今,玩家們滿懷渴求交出的不再是金錢、歡呼或是喜愛,而是上城最真實武力的權柄。

  但是沒有戰神,那是一座由上城殺戮文化造就的虛像,存在的隻有夏天而已。一個出身於下城的重罪犯,情緒化,喜歡笑,有個妹妹,失去了很多,滿心憤怒,努力想活下來。

  戰神隻存在於上城虛無的血紅色狂歡中,祭品也向著虛無堆積。但當擁有這樣可怕的力量,虛像將變成真實。

  正在這時,終端上突然跳出來一個視頻廣告,是嘉賓秀裏的。

  夏天被綁在一張如巨大盤子般深紅的大床上,那些人拉開他的四肢,幾條蛇在他身上懶洋洋地遊移,不時吐出分叉的舌頭。一條金色的蛇纏住他的頭發,讓他隻能保持迎向光線的姿勢。

  他疼得很厲害,在哭,橙紅的光照在他臉上,淚水仿佛黃金一般。

  有誰……長著六根多了一個骨節的手指,更像爪子,伸手觸碰他的淚水,在嘴裏舔了舔,說道:“美味至極。”

  夏天猛地伸手關掉。

  他瞪著空白的屏幕,渾身緊繃,呼吸急促。他眼神幽暗,像暴風將起的天穹,想要摧毀什麽。

  老化的燈泡閃了一下,屋內驟然變暗。有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陷入暗夜與深淵之中。

  夏天冷著臉開了虛擬模式,進入戰神殿。至少沒廣告。

  白敬安走進去。夏天正在清點武器,這裏大半陷在陰影中,越過石塊的微光照在他身上,戰神麵無表情,專注地清點擁有的東西,身上像燒著白色灼熱的火。

  當他清點完畢,武器便會像被吸收了一樣,消失在他手中。這裏畢竟有暴露的可能,而他們本能地會隱藏起所有力量,留待逼不得已時使用,絕不交出。

  這種武力從不屬於任何一個人或幾個人,也不該如此密集地交予下城滿心憤怒的罪犯手中。

  上城的大地在傾斜,不隻是破了一兩個洞而已。但不知將傾向何方。

  夏天看著手裏防衛部黑色的長劍,那是“深淵”係列武器最高權限。漆黑的影子映在他眼中,同樣像片不見底的深淵。

  白敬安在他旁邊坐下,說道:“我一直在想……”

  正在這時,他手機響了起來。

  白敬安怔了一下,這是私人號碼,無法追蹤,知道的人非常少,是為緊急情況準備的。夏天的手機早沒影了,要找他們隻能通過這枚手機。

  他拿起來,上麵顯示是灰田的號碼。

  在看到的一瞬間,他的心髒沉下去,有一會兒不確定是否還能再次跳動。

  他接通它,對麵傳來他們形象策劃的聲音,聽上去筋疲力盡,在發抖。

  她問道:“你們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