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見麵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8      字數:8172
  1.

  夏天因為不夠合作又被拖到了刑架上。

  當時一位“東先生”要對他進行“喂食”。此人個頭細高,像一個拉長的人形,眼睛竟然是豎瞳,神態並不像個人類。

  東先生捏開他的下巴,夏天驚悚地發現他有六根手指,比常人多了一個指節,細長而靈巧,更像爪子。那東西拿了個紅色糖球一樣的東西探到他嘴裏。

  那瞬間夏天頭皮都炸開了,簡直是吞下一個炭塊,他拚命掙紮,嗆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對方饒有興趣地把手指探得更深,玩他的舌頭。

  夏天咬了他的手指,那人朝他笑得很惡心,好像他是個什麽不聽話的寵物。

  他給他吃了三樣“食物”,每種都是個噩夢。接著讓他自己選一樣再“吃”,還要開口說“請求主人喂食”。夏天瞪著他一言不發,然後那些人就把他拖到刑架上去了。

  東先生指名要用食髓者,說他死掉的那一幕太美好,有種他媽的“靜止的廢墟感”。

  刑架的尖刺再次閃爍起妖異的紅光,觸碰到他的太陽穴,刺入,卡住。夏天哆嗦了一下。

  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東先生肯定花了錢。

  在這上城眾神們金錢與性的餐桌遊戲上,錢和欲望是拋接的刀子,誰捐了款都能來籠子裏和他“玩一會兒”。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下一秒,那疼痛降臨了。鑽進腦殼,揪出靈魂,丟進沸水中,無休無止地燒煮,沒有死亡和寧靜,是一種永遠無法擺脫的疼,一旦經曆過,就會永無休止在你靈魂中尖叫。

  夏天叫出聲來,東先生死死盯著他,眼睛一眨不眨,像在欣賞極其重要的畫麵。

  夏天有一會兒失去了意識,再次清醒過來時,他仍在刑架上,一身衣服都汗透了。有“蛇”給他注射了幾支針劑。

  “戰神閣下,你要明白,”旁白冷冷說道,“我們讓你吃什麽,你就吃,讓你怎麽叫,你就怎麽叫。現在,把嘴張開,讓‘主人’喂你吃東西。”

  夏天瞪著籠子,咬緊牙關。

  對方冷笑:“好極了——”

  他話沒說完,好像遇到了什麽意外情況。

  夏天知道發生了什麽,他也看到了。

  天空燒起來了。

  是從西邊燒起來的。

  好像天穹正在大出血,由西方近地區域開始,如傳染病般急速蔓延。不到一分鍾,整片大地都染上了紅色。

  夏天聽到旁白在問“怎麽回事”,他轉過頭,籠子外麵那些戴著精致假麵、衣冠楚楚的客人發生了一陣騷動,有人開始打電話問怎麽搞的,還有的去調浮空梭,但大部分隻是悠閑地盯著赤紅的天色看,好像隻是件稀奇的美景。

  正在這時,地麵猛地一震,整片大地像都向下麵陷了一陷。

  外麵有人叫了一聲,驚慌終於像一絲暗火蔓延開來。

  這幾秒時間裏,這片龐大白色城堡的西側,天空已紅得發黑,像是生了膿瘡。血色浸透了雲層,不像上城的火燒雲,更暗,更紅,層層疊疊,像血塊一樣凝在空中。

  夏天的周圍,籠子變成了噩夢般的色彩——那束打在他身上的光倒仍然神聖純淨,紅色觸目地鋪展開來,角落的黑如結塊的血般淤積和滋長,吞噬生命。

  他們好像從來不是處於陽光白雲的浮空城上,而是一座地獄血海的底部。抬起頭,可以看到天空的血海中有遊蛇般紅色的閃電簇簇聚集,像腐物中的蛆。

  那是浮世天堂的外部防禦力場在抵禦外敵。

  在看到的一刻,夏天就知道這是什麽,是焚滅者原型機在分解力場。

  焚滅者是防衛部專門針對大型防禦網開發的一個項目,不過公布前夕終止了。白敬安跟他說起過這玩意兒。他對這類事情簡直如數家珍。

  正在這時,腳下浮空的巨獸又是一陣戰栗,“海洋”發出尖利的咆哮,被天空映成了血紅色,浪頭直撲白色的城堡,一派末世景象。

  “蛇”從剛才開始已經沒有了任何聲息,控製者早溜了。

  夏天笑起來。

  他雙臂張開,像在擁抱這毀滅。

  白敬安來了。

  東先生朝他走過來。

  他一直在籠子裏,除了最開始看了一眼天色外,便一直死死盯著夏天,眼中仍帶著陰沉扭曲的興奮,世界毀滅也阻止不了。

  他舔了下嘴唇,舌頭是鮮紅色的,上麵長著黑色和淺粉的斑紋,像有隻軟體怪物藏在他的身體裏。

  他突然笑起來,不理會外界,朝夏天說道:“戰神閣下,知道嗎,他們想把鏈子拴牢之後,留著你繼續當‘戰神’。但我想看別的。”

  他朝夏天走了一步。

  “隻要植入些東西就行了。”他說。

  夏天覺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與此同時,外麵海水的咆哮變成了轟鳴,幾乎聽不見人講話。優美如同油畫般的水被激怒了,向高空撲擊,浪花在這天色下如血一般。

  海變成怪物,試圖衝上島嶼,吞噬活人。

  天空變成了內髒一般的黑紅色,而潔白的雲層幾乎變成了純黑,一塊一塊地壓在空中。

  夏天的對麵,東先生咧開嘴,隻看臉時不覺得,但笑起來的樣子像用刀子在麵具上切開了一條太大的縫。

  一個改造人。不同於肢體基因變異,上層的某些人在嚐試用些尖端科技對大腦進行侵入式改造。因為對身體影響很大,權貴們搞這個的不多,是項實驗技術。夏天也是第一次見。

  “我會對你進行一些重新的……編程。”那人說,“靈魂也是會腐朽和萎縮的,戰神閣下,一個驕傲的人和原始隻會蠕動和性交的生物間的分界,不過是一枚小小的生物芯片。”

  他一直露著那副可怕的笑臉。

  “不用太久,你甚至不會記得如何直立行走。”他說。

  正在這時,籠著這片天堂的防禦力場碎裂了。

  東先生扭曲的麵孔之後,夏天能看到天際的血色龜裂、分解,化為一片片黑紅色的雪花飄灑下來,在城堡感應燈的照耀下像靜靜墜落的火。落在地上,燃起陰冷的火焰。

  之後純淨的天空露出來,銀河從廣袤的天穹橫跨而過。

  沒有陽光,夜色籠罩四野,原來浮空城正是深夜時分,黎明將至的時刻。

  “從口腔植入,會有一點疼。”東先生說,“但別擔心,等你馴服下來……”

  他終於停下來,轉過頭。不遠處騰起一股爆炸,火光大亮,射進關押戰神的籠子,一時之間讓黑暗更黑,光亮刺目。

  接著又是一串炮擊,大地震動,光亮大盛。天穹之下,一群鳥一般的東西飛過,發出嗡鳴聲,進行射擊。

  一時之間,浮世天堂中四處閃著能量炮的火光,外麵權貴身上的個人防禦力場淩亂地閃爍,羽毛麵具丟得四處都是,有人在大喊大叫。

  在殺戮秀的賽場上,這種場麵並不少見,但卻從未出現在一場講究的宴會上。人類世界和平已久。

  “啊,自走軍械團。”東先生說,“上城還真是什麽都有,你的朋友不惜代價想把你救回去。”

  他回過頭,不再管這派戰爭和危機的場麵,走到夏天跟前,伸出舌頭。

  那東西如蛇一般長而尖,有暗紅的光在舌尖聚集,像高度腐敗的肉,或是邪惡魔法的一點微光。

  夏天拚命往後躲,舌頭像品嚐大餐一樣慢條斯理舔過他的頭發、雙眼、下頜和嘴唇,又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張開嘴。

  怪物臉上洋溢著喜悅,欲望把他從內照亮,火光之下,那張臉像是正在潰爛,狂熱地想把所有人拖入腐朽之中。

  與此同時,夏天弄斷了手指的一根骨頭,終於把右手抽出來。

  自打從刑架裏清醒過來的那一刻,他就在試著把自己弄出來,現在終於收到了成效。

  小明科夫留下的納米武器在指尖聚集,三秒鍾內,一把槍出現在他手中,在槍成形的瞬間,他朝著那變態的下頜就是一槍。

  他槍法很準,這個時候也一點不亂,子彈精確地從東先生左側下頜射入,進入大腦,形成破片,發出沉悶的聲響,又從右側衝出。

  溫熱的血灑在夏天身上,而東先生竟然還沒死,他晃了一下,因為充血赤紅的眼睛張大了看著夏天,像隻饑餓至極的喪屍。

  夏天又朝他額頭射擊。

  腦漿四散,夾雜著線路和芯片,舌尖上那點光仍固執地閃爍著。夏天開了第三槍。

  他渾身都在發抖,但在槍管下,怪物欲望和惡毒的光凝固了,然後消散,死亡降臨。

  不管這位東先生怎麽有錢,有怎樣毀掉人的本事和欲望,槍都會管用的。他也都是會死的。

  夏天盯了一會兒,那絲戰栗仍在胃裏,陰冷惡毒,令他作嘔。

  他轉過頭,再次繼續把自己從刑架上挪出來。

  白敬安不會喜歡看到他現在這樣子的。

  白敬安開著浮空梭衝上地表時,沒人注意到他。

  這裏變得宛如戰場一般,到處是炮火、槍擊和炸彈。

  三個小時前,他便轉移了天工閣兩座倉庫的自走機械軍團,通過天達的自助式物流車送往第九衛星城。

  十分鍾前,載著這批軍械的車子穿過浮世天堂西側的地下高速,在直線距離最短的時候,它們照著早已設定好的指令脫離貨倉,帶著長槍短炮,朝目標地狂熱地奔湧過來。路上所有的路障都對它們放行。

  如遇阻礙,格殺勿論。

  它們將在防護罩破損的一刻到達,並會無差別殺死此地的絕大部分活物。

  而同一時刻,浮世天堂大地的工程學結構將會坍塌,成為一堆廢料,墜向地表。

  在上世界的各種各樣武器、廢料、終止項目、工程缺陷、自動化和權限中,白敬安精確地找到了那條毀滅的線。

  他計算了每個細節,精確到每一秒鍾,不容許任何一點誤差,並以最大的效率和冷酷開始執行。

  他也的確沒有出錯。

  所有埋下的毀滅引線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地麵亂成一團,火光四起,四處可見掃射的鳥形機、蠍式炮、電擊鞭和組合重炮,以及林林總總的小型機械,每一個都是殺戮秀策劃組們花樣殺死選手們用心良苦的集合。

  與此同時,地麵的震動越來越強,龐然巨獸發出最後的悲鳴,所有人感到一個失重,又極為勉強穩住,並慢慢朝著一個角度傾斜下去。

  所有的權貴都在撤離,並指責主辦方“需要加強安保”,蒼穹冷漠地籠罩四周,大地將要墜落。

  在和平的上城,即使是最頂尖的權貴也沒能防得了這樣的算計。太久沒發生戰爭了。

  白敬安轉過一個彎,朝著那座鎖著夏天的巨大籠子衝過去。

  然後他看到了他。

  一個他媽的巨大的籠子,亮著近乎神聖的橙黃色光,夏天就在那裏,長發散著,被鎖在一座刑架上。那怪物咬住他的半個身體,尖端有血紅的光芒閃耀,隻是一會兒時間,那些食肉的“神明”便幾乎把一個鮮活的人吞噬殆盡。

  那些人還在他脖子上套了個項圈,連著個漆黑的鏈子,嵌在牆上。

  夏天半邊身體上都是血,掙紮著試圖離開刑架,腳下橫著五具屍體。

  顯然剛剛殺了幾個嘉賓秀裏試圖轉移他的人。即使落到了這個地步,他仍舊碰一下就會致命。

  白敬安車子不停,抓起旁邊恒星重槍,朝著籠子連著開槍。

  他一刻不停地開了五槍,納米的籠子像沙子一樣碎開一個大洞,燒著零星的火,在夜幕中像薄紗一樣絲絲飄散。

  白敬安開著車子衝了進去,夏天轉頭看他,他還卡在那座集上城禁錮技術於大成的架子上動不了,好像不大確定看到了什麽。

  白敬安跳下車,臉色比外頭的天色還陰鬱。他走到夏天跟前,抬手架住那人的肩膀,把他往刑架外麵扯,一手抬起槍,把火力開到最大,朝著那東西連著射擊。

  牆壁很快在能量彈下碎了,刑架依然堅挺,白敬安陰沉著臉不斷開槍,直到把架子徹底打碎,變成一堆刺棱橫生的垃圾。

  他轉身,又朝著夏天身上的鏈子開槍。

  鏈子非常結實,他拿著把恒星重槍,一槍居然沒打斷,他連著開了十三槍,鏈子終於碎了。

  他一手拎著槍,小心地架著夏天,那人毫無力量,被虐待、侮辱和殺死過,剩下一點殘骸,隨時會熄滅掉。白敬安小心地把他放到車子裏,拉上安全帶。

  夏天試探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白敬安僵了一下,一手保持放在夏天膝蓋的姿勢,覺得自己在發抖。

  “小白?”夏天低聲說。

  不是時候,白敬安對自己說,控製一下,你們還沒有脫身。這世界是個地獄,你不能有一刻放鬆,要小心,再小心。隻是一瞬間,你擁有的一切都可能化為飛灰,成為一攤腐敗的血肉。

  他抬起頭,朝夏天盡量露出一個微笑。

  “嗯。”他說。

  他轉身走向駕駛座,猛打方向盤,籠外是一片混亂的浮世天堂,戰爭般的火光在他眼中燃燒,全是灼熱的殺意。

  白敬安踩下油門,車子朝外衝去。

  2.

  白敬安開著車子衝進戰火之中,夏天摸索著去找槍。

  外麵一點也看不出鮮花盛放白色天堂的樣子了,黑暗嚴苛而冷酷地籠罩著,赤紅的火張牙舞爪,吞沒繁花和蔥鬱的樹木。家具、飾品和雕像也燒著,火的色澤詭異,呈現血紅、紫、綠和難以形容的灰白色,仿佛受難的靈魂在搖曳和哀號。

  堅實的大地分崩離析,正在碎裂。

  淩亂的火光在夏天眼中亮起,那雙眼瞳像無底的深潭,一道黑暗的裂口。

  他看了一下時間,他從被抓到現在不過十幾個小時,但卻像下了一趟地獄,被切割分食,不知怎麽再把自己拚回來。

  周圍所有的權貴都在撤離,酒、點心和麵具踩得四處都是,殺戮秀的自走機械蜂擁而上,藍色的防禦罩一次次亮起,在炮火中顯得很單薄。有人在尖叫,還有人一臉茫然地看著,做擁抱毀滅狀,好像腦子他媽的有問題。

  夏天無意識地撫摸槍柄,正在這時,他聽到有一個聲音。

  是個男人,聲音挺有磁性,正在和誰通話,他說道:“你跟他說,他不需要手腳了,我想要的時候會再給他安排手術的——”

  那瞬間,夏天想也沒想,抬槍朝那方向就是一擊。

  某種他努力維持,讓自己顯得比較有尊嚴的東西碎裂了,他渾身發抖,巨大的憤怒和暴戾衝上頭腦,不惜代價要把那個聲音撕成碎片。

  這是那個旁白的聲音,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管他叫“戰神閣下”,說他需要教訓,讓他張開嘴,讓他叫,讓他哭,形容他的身體像在說一個隻是給人搞的物件!

  能量槍的軌跡像條灼熱的線一般切開空間,白敬安轉頭去看,槍火的光映得他麵孔光暗分明,線條陡峭而破碎。

  他突然一個急轉,移動堡壘如同一條變向的巨鯊,繞著夏天的目標劃出一道流利的弧線,同時,夏天連開了五槍,槍槍不離那雜種。

  恒星重槍火力很強,旁白身上的防禦裝置尖銳地閃爍,照亮他的麵孔。他穿著件淺藍色的禮服,繡著狩獵和刑具的暗花,模樣俊秀,氣質斯文倨傲,正走向一輛自動駕駛的浮空車,車型藍色細長,像尾畸形的魚。

  槍擊對他來說甚至算不上一陣輕風,他轉頭看著他們,朝著夏天露齒而笑。

  一側雕像燃燒,赤紅的光映在他臉上,血色閃爍不定,有種饑餓感。

  然後他看到了駕駛座上一臉陰沉的白敬安。

  “白敬安,”他說,“你會為今天幹的一切付出代價的,你想象不到代價會多大——”

  他又轉頭走向旁邊的浮空車,說道:“相信我們很快會有機會好好‘認識一下’。你會有機會一起進籠子的,親眼看著戰神閣下哭起來時有多可憐——”

  白敬安突然猛打方向盤,他開的基本就是輛坦克,重重把前方那輛小型的尖叫者撞飛了過去,他眼中一片赤紅。

  夏天手裏槍的能量條打完了,把槍一丟,白敬安遞了另外一把給他。

  這是把恒星係列的紀念日重炮,夏天一炮開過去,全部能量轟在防禦網上,藍光大盛,和能量槍的紅色摻雜在一起,映著夏天殺氣騰騰的麵孔,一片狂亂與憤怒。

  旁白的臉色終於有點不好看了。他是食物鏈的頂層,在上城沒有天敵,也沒有任何人會給他留下傷口,不熟悉被獵食者一般目光盯上的感覺。

  他冷著臉四處掃視了一下,正看到不遠處剛停下一輛“飛躍陷阱”,漆成大紅色,車上帶了“靜默者”。

  ——所有重武器全在那裏熄滅,隻剩火光與小口徑的槍彈,就像一道吞噬火焰的裂口。他朝那方向揮了下手,示意自己要過去,隻要進入那輛浮空梭,他就能擺脫這種戰栗感,回到熟悉的生活之中了。

  他沒能走過去。

  夏天在五秒鍾內開了十三炮,全部能量轟在防禦網上。

  最後一刻那位藍衣的權貴意識到了什麽,開始飛奔,臉色蒼白得嚇人,完全失去了形象,大概這輩子也沒這麽狼狽過。

  但來不及了,防禦網掙紮著閃動,最終在猛烈的炮火中顫抖了一下,徹底滅了。

  接著,夏天連續三炮擊中了蚌殼裏的血肉之軀。

  在炮火之下,他的噩夢無非也就是個人而已,撲擊過來尖銳的火光轉眼便把他撕成了一堆肉末。

  夏天發了狠似的持續射擊,即使那裏已經空了,隻剩一片焦黑的殘渣。

  “飛躍陷阱”待了一會兒,沒人出來,在火光中悄悄溜了。

  直到重炮裏什麽也射不出來,夏天死死抓著橙色的炮身,身體有什麽卡死了,無法做出反應。

  白敬安在那一堆殘渣跟前停下了車。

  夏天盯著看,那噩夢般的聲音到了現在,不過是一地黑色的殘渣而已。

  他雙手抖動起來,拿不住槍,掉到地上。

  死屍旁邊,一片鮮紅的虞美人猶自開得豔麗,他曾被拖過這片繁花,陽光那麽燦爛……

  夏天瞪著地麵,渾身都在發抖,死死攥著拳頭,卻根本無法控製。

  喉嚨裏有什麽卡在那裏,他拚命試圖把某些東西吞回去,他不確定是想吐,還是想哭出來。

  白敬安轉頭看他,夏天無意識地想把自己蜷起來,一邊說道:“我沒事,我沒事……”

  白敬安突然用力抱住他,力氣很大,那人也在發抖。

  夏天感到自己的顫抖慢慢平靜下來,這暖意安撫了體內仿佛永恒存在的傷疤與陰寒,那變成柔和的鈍疼,似乎總有一天會好起來。

  他張開雙臂,回抱白敬安,小聲說道:“我知道你會來的。”

  白敬安輕輕“嗯”了一聲,夏天從沒聽過他這種聲音,溫和、輕柔、帶著鼻音,夏天摸摸他的頭發。

  他又看了一眼車下那權貴的殘渣,說道:“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白敬安來之前已經看好了路線,嫻熟地開車穿過炮火,向外駛去。

  在離開浮世天堂的時候,有組保安想組織起一次圍堵,但他們闖了出去。夏天又射空了兩把槍,在籠子裏時他覺得就要死了,但現在出來了,拿到槍,和白敬安在一塊兒,他覺得狀態還不錯,能再去幹掉那些給他找不痛快的人。

  他們衝出包圍,打開攝像頭屏蔽,轉向一條朝上的公路。

  在穿過G3-15高速交叉口的時候,白敬安在一處懸浮公路休息站停下來,幫他取下脖頸上的項圈。

  那漆黑的東西緊貼著夏天的脖子,好像他是一隻要鎖住的動物。它雕了暗花,底部竟是深紅的,像一道道血槽,裏頭肯定還有定位裝置。

  白敬安瞪著這東西,一副想吐的樣子。

  夏天安靜靠著窗戶,看著外麵,白敬安拿著“棉花糖”,打開單分子功能——剛剛解鎖的——小心地把項圈割開。

  戰神安靜地靠在那裏,動脈搏動,暴露在單分子刀下,呼吸平穩。

  隔著車窗,他能看著遠方陷入了火海的浮空城,燒紅了半邊天穹。火憤怒而不祥,那片腐朽之地在其下分解、破碎,到了明天,所有的花、籠子、海和土地都將變成垃圾落到地表。待到天亮,陽光將照耀在一堆廢墟上。

  又是一聲巨大的撞擊的聲音傳來,整座浮空城再震了一震,幽暗的天際,啟明星冉冉升起,天就要亮了。

  夏天感到白敬安手指的溫度,他的戰友穩定地切開項圈,沒傷到他一點。

  剛切開,白敬安就一把抓住那東西,盡全力從窗戶丟出去。漆黑的鏈子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響,滑到了垃圾箱的陰影中。

  夏天沸騰的怒意已經冷卻,手不再神經質地發抖,也沒那麽狂暴地想要去毀掉什麽了。殺人顯然很有幫助。

  但他仍緊緊抓著槍,沒法鬆手。傷口還在滲血,那鋼鐵暴力之物仿佛能彌補他身體裏被剜去和吞食的部分。

  擺脫了頸圈,白敬安開車離開休息站,匯入上城的車流中。夏天看著後視鏡,鏈子像條殘缺的蛇,被他們遠遠拋在了身後。

  白敬安轉了個彎,它徹底從視線中消失了。

  白敬安又選擇了一條岔路,伸手遞給夏天一個發圈。

  夏天接過來,藍色的,上麵還嵌著卡通小鳥。

  他一臉嫌棄地看著,白敬安說道:“我偷車時撿的。”

  “隻有這一款嗎?”夏天說,小心地鬆開槍柄,把頭發攏起來。

  “嗯,”白敬安說,“很適合你。”

  “好吧,”夏天說,把頭發紮好,“你也就這審美了。”

  白敬安轉頭看他,模樣溫柔又放鬆。之後很長一段直行,他開了安全模式,沒管方向盤,去取回儀表盤上的槍,和夏天一起清點武器。

  他手突然抽搐了一下,槍掉下去。夏天下意識伸手去接,可手也根本不聽使喚,沒接住。

  兩個殺戮秀明星看著那把掉到地毯上的槍,一起笑起來。

  夏天俯身去撿,朝白敬安說道:“你不能老是這樣,會死的。”

  “不會的。”白敬安說。

  夏天搖搖頭,把槍遞給他,他收回口袋。

  夏天從後座翻出槍械和彈匣,繼續和白敬安一起清點,一邊聽那人說他倆分開之後的事,還有接下來的計劃。

  夏天確認了武器,開始四處翻找儲物櫃。

  “怎麽了?”白敬安說。

  “餓了。”夏天說。

  白敬安幫他找了一圈,最後找到一枚有點化掉了的水果糖,遞給他,夏天撕開包裝吃掉,朝白敬安笑。

  白敬安看著他,對麵一輛貨車駛過,瞬間照得周圍大亮。

  陰霾、憤怒和疼痛都在這片燦爛中消散了,他仍在開著車逃亡,但那一刻一切像是都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