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硬骨頭的戰神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8      字數:8148
  1.

  白敬安坐在逃亡後換的第四輛車裏,車子停在第三衛星城地下高速一處角落。

  這是輛黑色的廂型車,和上一輛是同一款型,宛如橫在黑暗角落的一具屍體,路過車燈的光線一閃而過,車身反射出黯淡的光。

  車廂裏放著十幾台隨身終端,是白敬安離開玩具城時從倉庫裏拖出來的。

  他坐在車後廂,周圍全是懸浮屏,不斷閃動,把幽暗的空間擠得密密麻麻,仿佛車裏裝了一個世界,正待向外膨脹。

  白敬安麵無表情地看著,光亮在他眼中反射,沒有一絲暖意。

  他右手邊最大的屏幕中,亮著衛星俯視下的浮空城,用紅、橙和黃色的層級分別標注了衛星無監控權的區域。

  上城有很多這樣隱秘的地方,少部分是因為有敏感商業信息,大部分都是權貴們的遊樂場。

  另一側的主屏幕亮著髒兮兮的酒紅色,是上城“危險奢侈品”分類流轉路線的的大規模查詢和分析數據。

  白敬安在其中看到無以計數的牢籠、鏈子、春藥、刑具和用隱晦趣味詞句形容的供買賣的活人信息。

  他頭疼得要命,眼前老有紅色的斑點閃動,讓整個世界都染上一層暗紅。他還老有種錯覺,夏天就在他身後某個地方,也在查詢數據,隨時會開口叫他“小白”,說他餓了,他們應該去吃個東西,現在該是晚飯時間了吧?

  但他不在,白敬安想,盯著眼前滲血的數據。繁華上城的下水道裏,流淌著無止境的物欲與空虛,數不清的屍體在腐敗。他必須找到規律。

  夏天就在裏麵,他是最奢侈的獵物,用的是最高端的定製。

  大屏幕裏,第三衛星城以東閃爍著大片重點圖標,把他的眼瞳映成暗紅。仍然太大了,他沒時間做更精確的定位。

  但沒關係,夏天在就好。

  多大的地方他都毀得掉。

  這座籠子沒有門。

  仿佛一大塊渾然天成的紅色洞窟,夏天確定有個進出的地方,但他找不到。

  “如各位所知,”旁白的男人說,“宴會是項優雅而血腥的活動,我們分食的是一個有著強烈個性和意誌力的人格,難免弄得鮮血淋漓,但也是最極致的美味——”

  夏天抬起頭,屋子的上方嵌著金和銀色的金屬裝飾籠格,反射微光,籠外仿如一片血紅夜色。

  他還看到暗處彩繪玻璃的裝飾,鑲嵌的都是酷刑和進食場麵,他很肯定嵌上去的彩片不是玻璃,這也不會有任何他能移動的尖銳物品。

  這裏既沒有能殺人的東西,也無法自殺。

  “最終,他會變成一個樂於服從的玩物,失去意誌,再無羞恥心。他會做我們讓他做的任何事,既能毫不猶豫地去殺死高度變異生物,也會理所當然地搖尾乞憐,”旁白說,“並把之當成生命中極大的快樂。”

  他說話時,籠子上方的光始終打在夏天身上,那是一種有點神聖風格的橙黃色光,追隨他的每個舉動,照亮細節。

  “戰神閣下,不如我們放鬆一下。”旁白突然說,夏天這才意識到他在跟自己說話。

  那人說道:“來給我們打個遊戲看看怎麽樣,我知道你喜歡打遊戲,刷新了三次殺戮秀團體賽平台的最高分呢。”

  正在這時,右手邊的牆壁閃了一下,亮起一片大屏幕。

  夏天轉頭去看,出現的倒不是什麽血腥場景,而是某個遊戲的開始畫麵。

  遊戲的製作十分精美和雅致,乍看上去仿佛正進入一座風格古典的回廊,一番遊覽才停在主頁麵上,那是一扇紅木雕的屏風,上麵雕著水果、花和禽鳥,並呈現不規則的方塊圖案。

  音樂配得也很講究,充滿古典氣質。

  一個紅發的卡通小人兒拿著旗幟,用尖利歡快的聲音開始說遊戲規則。

  夏天知道這種遊戲,點方塊,很簡單。

  “非常簡單。”旁白說,“你隻需伸手點擊,感應儀就會捕捉到動作。我們知道你很擅長玩遊戲,我們喜歡你在秀上窩在沙發上打遊戲的樣子,看上去很快樂。

  “但遊戲的樂趣在於勝負,也就是說,如果失敗你就要接受懲罰。”

  夏天轉過頭,看也沒看一眼那個遊戲。

  他搜索房間,看有沒什麽能幫得上忙的,並繼續盤算下一步該怎麽辦。沒什麽可能性,但他天性如此,即使瀕死,也會在最後一秒尋找出路。

  主辦方估計也習慣了這一套不合作行為,電子遊戲的音樂不緊不慢地響了好一會兒,方塊開始落下。

  夏天知道這套把戲。

  先是定下一個規矩,看似簡單友好,但是個謊言。這是個贏不了的遊戲,存在的目的就是讓你失敗。

  因為你太笨、反應太慢、太聽話或是太不聽話,他們不喜歡你笑的樣子。你連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到,當然要接受懲罰。

  他看著籠子裏那凝固血色一般的紅,裝點奢華的金、銀和黑色,這是一個變態們的刑場,他們隻想粉碎他,吃掉他而已。

  他不想玩。

  他會死在這裏的,但他會照自己的規矩死。

  遊戲裏發出急促鼓點的音樂催促他,夏天看也沒看一眼。

  在第一個方塊觸底後,過了兩秒鍾,一個巨大的力量擊中了他。

  血液在一瞬間沸騰了起來,不是某個部分,而是直至發梢的每一地方都感到無法忍受的劇痛,一股暴虐黑暗的火焰從身體內燒起,攫住一切,在極度的熾熱中把人燒成粉末。

  夏天躺在地板上,好一會兒才恢複意識,他爬起來,有血不斷從鼻孔裏流出來,他抹了一把,覺得臉頰癢癢的,耳朵也在流血。

  他聽到旁白不緊不慢的聲音,說道:“這是馴服野獸最古老的方式之一,電擊。”

  夏天渾身都在發抖,眼前一片血紅色,整個世界都在尖叫。他想握下拳頭,但根本握不住,身體像不是他的一樣。

  有一刻他想逃到床上去,床單是絕緣的……但又意識到不會管用。在這裏,他們想怎麽折磨他都行,這就是為用刑建造的籠子。

  這時他看到對麵有光一閃……看到的東西讓他瑟縮了一下。

  籠子裏打開了一個窗口,那應該是顯示屏,但樣子非常真實。

  是一個宴會,遠處能看到海景。裏麵的人穿得衣冠楚楚,戴著神靈或魔鬼的半邊麵具,設計詭異,極盡精美之能事。

  一些人拿著酒杯,桌上擺著食物,所有人都在饒有興趣看著他,看著他倒在地上,發抖和流血。

  旁白說道:“很多未來的‘主人’們在等著,戰神閣下自願表演的那一刻——”

  夏天又倒回地上,蜷縮起來,等著下一次折磨。

  所有的媒體都在討論主城西區戒嚴的事。

  嘉賓秀的傳聞早已坐實,以前這種權貴秀雖然也會鬧出動靜,但都是小範圍的——在上城,炸座橋、毀座房子的事不要太多,引不起太大的討論度。

  但這次不同,整個西區和大半北區戒嚴了五個小時,直接征用中央電腦,更改了大量居民的行程,讓權貴們搞什麽狩獵。

  嘉賓秀。扭曲、血腥而獵奇的嘉賓秀。

  還有夏天。上城的戰神,高踞關注度的頂端,匯集了無以計數的崇拜、渴望與夢想。

  簡直是一整座映空湖的燃油再加上一把火。

  ——嘉賓秀是什麽?夏天怎麽了?那些權貴真的在捕獵他們的戰神嗎?

  那些有錢人總是擁有想要的一切,現在,他們要把戰神擺上餐盤了嗎?

  電視上四處可見衛星圖像,上麵繁華區轉眼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空洞,宛如深淵。那種恐怖像來自於自然而非人力,沒人可能贏得這種戰鬥,看著都會絕望。

  白敬安手邊的屏幕上放著媒體的過濾信息,在那一戰後的三個小時,媒體們窮盡各種力量,放出“最後一戰”的虛擬視頻。

  ——他們的確有本事,衛星、攝像頭緩存外加虛擬成像,弄出來的東西和現實中的情況居然基本一致。

  在三個小時之內,這慘烈決絕的一戰呈現在了所有人的視野之中。

  白敬安收集資料的手停了停,目光停在那輛衝出斷崖般公路的汽車上。在虛擬的攝像頭中,欄杆的鋼筋貫穿了夏天的身體,他一身血汙,被釘在座椅上,樣子脆弱又安靜。他看著前方的虛無,陽光好像都在他眼中匯聚。

  在這夢魘般的絕路前,他們的神明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夏天終於還是被拖到了刑架上。

  他身體的線條被拉扯到了極致,金色和黑色的“蛇”在他身上緩緩爬行,生鐵的刑架扣住身體,樣子仿佛頂級虐待俱樂部的奢侈品。

  作為權貴們最鍾愛的工具,“蛇”是一種高精密度軟管,現在擬真技術突飛猛進,“蛇”的操作者甚至能感到蛇纏繞或殺死獵物時的精微觸感。小明科夫在資料裏說“他們恨不得自己長出觸手來”。

  蛇牙深深咬進他的頸動脈,夏天不知道裏麵的藥物是什麽,它是緩慢起作用的,體內血液從最深處開始沸騰,疼到了極點,連叫都叫不出來。

  與此同時,幾條蛇從他衣服的下擺探進去,把衣服撩起來,張開的銳利鱗片擦刮敏感部位。

  他雙腿被拉得很開,那些蛇不斷地收緊、放鬆和摩擦,他的手腳保持著拉開的姿勢,無法蜷起身體,打在他身上的光更強了,他被迫在這座可怕的舞台上展示所有痛苦的細節,每一絲肌肉的痙攣。

  夏天心想,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糟糕,像個演色情片的……他大概就是在演色情片。

  “再凶猛的野獸都得受了罪,才能學會教訓。”旁白輕聲慢語道。

  “但這同時也是項非常享受的工作,在這座集時代技術與審美之大成的牢籠和舞台中,看到這樣極具美感、真正藝術般的摧毀過程——”

  夏天的頭發因為疼痛全都汗得濕透了,他用盡全力掙紮了一下,隻是後腦重重撞在刑架上,那東西死死卡住他,沒有辦法移動一點點。

  他聽到自己無可抑製溢出的嗚咽,帶著哭腔,如此的脆弱。他從不是這樣的,他是更強大的那個,手裏總是有槍,在戰場中幸存。他知道世界有多麽嚴酷,早已適應,他從來不會哭的。

  他想起白敬安……好疼啊,小白,他想,怎麽會這麽疼啊。

  懲罰結束的時候,夏天直接從刑架摔了下來。

  他渾身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動一下指頭都做不到,軟管退去,但仍纏繞在刑架上,如同饑餓的毒蛇,死死盯著他,一根金色的仍纏著他的腳踝,慢慢摩擦,不願放棄獵物。

  “好吧,看來戰神閣下不想打遊戲。”旁白說道。

  “你未來的‘主人’們也不想看你這麽痛苦,夏天,下麵要求你做的事很簡單,你隻要告訴我們……”他說,“你疼嗎,夏天?”

  夏天蜷在地毯上,爆發出一陣咳嗽,每一下都讓骨頭像被拆掉了一樣。

  那聲音又問:“你隻要說一個字就可以結束,你疼嗎,夏天?”

  夏天更小地把自己蜷起來,一言不發。

  接著他聽到旁白笑了起來。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陰沉、扭曲和興奮的笑。

  他說道:“戰神閣下骨頭很硬啊。”

  2.

  夏天曾得到過一次機會的。

  在地獄中的某個時刻,旁白說:“現在,有一位‘主人’要親自下場,教戰神閣下一點規矩。”

  夏天當時蜷在床角,一動也動不了。不久前,他已經嚴重脫水,還有大規模的內出血,不恢複一下活不了多久了。蛇在給他注射過營養和治療針劑後,再次把他從蜷縮的姿勢拉開,拖到刑架上。

  “這將是一次極具血腥和藝術性的馴服手段展示。”旁白高興地說,“用在戰神閣下身上時,會是一道腥鹹、火辣、有著爆炸性口味的大餐——”

  這一次,那些蛇拖著夏天麵對架子,雙手交叉綁在一格柵欄上,兩腿拉開,扣進禁錮環中。姿勢標準。

  夏天的頭抵在欄杆上,那由某個雕像人體向上伸的手變成。他長發散亂,無法控製地發抖,樣子糟糕透頂。他很確定對麵也有攝像頭,他什麽也藏不起來。

  如果這是場宴會,他覺得自己已被徹底剁碎了,回憶不起曾經人類的形狀。他說不準支持他的是什麽。

  他閉上眼睛,想象白敬安在他旁邊,那人寂靜的灰瞳深處有某種瘋狂的東西,隨時會出現一個棒透了的主意,他們在一起……好極了,沒有什麽幹不了的。

  他用自己最委屈的聲音對他說:“小白,他們弄得我好疼啊。”

  “我知道,我很快會找到你的,你再等一會兒。”小白說,“我有個超棒的計劃,你要是錯過了那樣的大場麵,死了也會可惜得再死一次的。”

  “小白才不這麽講話。”夏天說,“而且那是不可能的,這裏是嘉賓秀,又不是什麽地下俱樂部。”

  “我就這麽講話。”白敬安說,“而且我能做到。”

  “那你不要讓我等得太久啊……”夏天說,然後猛地清醒過來。

  夢境消退了,有條蛇又給他注射了一針精力劑,下一場表演需要他醒著。

  夏天動了一下,聽到左側輕微的沙沙聲。

  他轉頭去看,看到牆壁正變成了無數交錯的紅色尖牙,向四方退開。翻開的尖牙自然地流轉卷曲,變成阿瑞斯的戰紋。

  幾秒之內,牆上出現了一扇門棟,外麵的陽光滲進一小片,夏天聞到香檳、紅酒和蛋糕的味道。

  全可控納米材料做的……他想,除了外界密碼操控根本沒有出口。還真是不惜血本,貴得他媽的夠買整座殺戮秀團體賽總部大樓的了吧。

  那位“主人”走了進來。

  ——“齊先生”,穿著黑色禮服,戴著黑、紅和暗藍色羽毛製的魔鬼半邊麵具,精美輕薄得像真是從他臉上長出的,上麵鑲嵌的各色寶石閃著迷亂的光,什麽色係都要沾一點。

  他朝夏天走過來,姿態權威,眼神冷淡而玩味,像光臨某個魔幻宴會的食客。夏天能嗅出其中屠宰場雜料堆般的味道。

  束縛著他雙手的蛇緊了緊,確保他困在原地。

  那人走到夏天身後,拉住他T恤的後領往後扯。

  他左手帶著碩大的權戒,石頭暗紅,上麵黑、紅與青綠幾種色彩扭曲成旋渦的石紋,仿佛腐敗內髒上的一隻空洞張開的嘴,邊緣嵌了尖牙。他向下一劃,割開夏天的T恤,一把把衣服撕掉。動作利索,是個老手。

  夏天盯著綁縛的手腕,那瞬間,他清晰回憶起曾看過的“蛇”的資料。一道尖銳的火光在心中亮起來,沒有絲毫暖意的光,銳利如刀鋒。

  “主人”退了一步,打量他的後背,夏天等待著。

  擺出這姿勢時他就知道要幹什麽了。

  鞭子。

  那鞭漆黑,毫不反光,上麵像是長著一隻隻凸起張開的嘴,隻有鞭梢是血紅色的,發出讓人內髒發癢、極具威脅性的嗡嗡聲,像無數饑餓的蟲子。

  第一鞭抽下來時,夏天腦子一片空白。

  那是一種足以瞬間擊碎靈魂的劇痛,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讓意識再也組合不起來。他本來無力的身體猛地繃緊,溢出一聲嗚咽,可憐得不像是他自己的,像隻小動物在乞求憐憫。

  他聽到旁白興奮地說著:“戰神閣下的嗚咽真是頂級的情色藝術品——”

  第二鞭又抽了下來。

  夏天的額頭重重撞上鐵架,想往哪怕前一點點躲開那讓人發瘋的鞭子,但“蛇”死死扣住他,他隻能一動不動待在原地。

  橙黃的燈光不離不棄地照在他身上,仿佛珠寶店中的重點推薦款。

  接著是第三鞭。

  夏天叫出聲來,手指張開,死死繃住,他是殺戮秀最巔峰的明星,是一切槍械和冷兵器的專家,能殺死一切膽敢招惹他的人,可是現在卻被死死綁在架子上,沒有任何攻擊的能力,隻能承受。

  他不記得挨了多少鞭,中間似乎有一小會兒失去了意識。他清醒過來時,發現鞭子停了,有人揪緊他的發絲,突然用力,強迫他仰起頭來。

  他的麵孔暴露在燈光之下,狼狽透頂。他哭了。

  齊先生滿意地看著。

  “我一直覺得你很適合挨鞭子。”他說。

  他揪著夏天的頭發好像揪著什麽動物的皮毛,但眼神中又充滿情欲。

  “你骨子裏有股戾氣,根子就是隻野獸,沒法養。但沒有什麽是鞭子教不了你的。”他說,“不用跟我說你疼,我不會聽,我會一直用鞭子抽你,你會尖叫,失禁,但我不會停下來——”

  他深深吸了口氣,品味夏天身上所有血、汗水和窮途末路的味道。

  “在你謝天謝地覺得死亡終於來臨的時候,我們會治好你,把你綁好,再來。我有三千兩百把鞭子可選,你骨頭硬,但我想用到第二十把時也就差不多了。”

  夏天發出一聲哽咽,聲音很輕微,仿佛沉入地獄深處靈魂最後一絲不甘的嗚咽,在這種地方,隻會激起人巨大的施虐欲望。

  他感到齊先生揪他頭發的力量猛地一緊,向前一步,把他壓在刑架上。

  那人勃起了,陰莖緊貼著他的臀部向上頂,像隻發情的動物。

  他說道:“你這本事邀寵時會很有用的——”

  夏天盯著刑架,在極端的狼狽中,他眼中固執地燒著戾氣與恨意。

  在齊先生壓上來的同時,他手腕向上挪了兩寸,幅度極小,但瞬間發力,像藏身草叢猛獸突然的一擊,刑架上無數尖刺中的一根狠狠刺進“蛇”的身體。

  手上的力量一鬆。

  ——這就是“蛇”的弱點。小明科夫在資料裏說過,這東西的外皮有高強度的感應元,施以尖銳的痛苦能瞬間反噬到操作者身上。

  夏天在這刹那的鬆緩中,一手抓住蛇身,順著尖刺狠狠地往下一拉。

  蛇身瞬間失去了力量,好像它真是條蛇,被一刀開膛破肚,夏天幾乎能聽到幕後傳來一聲慘叫。

  在擺脫束縛的一瞬間,夏天轉身,一把抓起那位貼在他身上的“主人”戴權戒的手腕,反向一扭,再橫著一劃——

  他動作很小,但極其利落,一氣嗬成,權戒上的尖牙瞬間割開喉管,直切到動脈,血噴濺出來。

  一切不過兩秒時間,那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這剛才哭得能讓人從靈魂裏頭都癢起來的寵物殺機畢現,眼中一片暴虐的恨意,野蠻而巨大,無法馴服。

  夏天看也沒看他,割斷動脈的瞬間,一把抓起他禮服胸口處的金屬刺繡的一枚芯片。

  ——不知道齊先生覺得他在想什麽,但夏天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盯上了那處刺繡。

  金屬線繡的,是典型權貴風格,繁複、價格不菲的花樣,綴了數十枚芯片般的小金屬塊,做成河流的樣式,個個都有曆史和來頭,代表了不同俱樂部的成就、勳章和致死獵物的標記。

  夏天盯上的那枚樣式普通,是枚結晶金屬片,裏麵雕了細密的電子紋路,形成一把形如鯊魚的手槍。

  在看到的一瞬間,他就意識到這是什麽。

  這是一款微型感應變形槍,附高級隱藏功能。

  他們這種人總是知道的,知道如果你想藏點武器應該往哪裏藏,怎麽藏,才能避開探測器。

  他很確定嘉賓秀不支持客人們攜帶殺傷力太大的單兵武器出席。這種規定四處都是,但從來不大管用。

  要知道,武器是這世界最流行的時尚裝飾,不帶上點簡直不好意思出去見人。

  嘉賓秀當然會比殺戮秀的晚宴管控更嚴格,但身居高位賓客們的手段也更隱密。這年頭,還從來沒有什麽地方真正禁得了武器。

  芯片在夏天手中瞬間變成一把槍——連個基因認證也沒做就帶著進籠子,頭腦是有多簡單——那位有三千兩百把鞭子的齊先生瞪著他,想說句什麽,夏天一秒沒停,朝著他的腦袋就是一槍。

  無論他有怎樣的計劃,多少條鞭子,死亡都是一瞬間的事。

  夏天看了眼腦漿迸裂、羽毛亂飛的屍體,嘴角帶著抹冷笑,透著骨子裏的厭惡與仇恨,如沾血的刀刃般鋒銳,讓人戰栗。

  在夏天掙脫束縛、殺人、奪槍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接著該幹什麽。

  他該朝自己腦袋上開一槍。

  以最快的速度,足以讓再牢固的鏈子都不足以再套到他的脖子上,再發達的醫術也不能再把他拖回那座刑架。

  他不可能逃走的。

  他困在權貴們遊樂場的最深處,後頸埋著懲罰芯片,肮髒的鎖鏈嵌進了他的每根骨頭和神經,他們隻會再次捉到他,綁回架子上,供人繼續娛樂。

  他知道,他們最終會讓他開口的。上城權貴們的刑架千百年來立在那裏,有著龐大無匹的刑求資料庫,卷帙浩繁,曆史漫長,造就的血、痛苦、腐屍和粉碎的尊嚴足堆出一座惡臭的海。

  他會在上麵一點一點粉碎,他會哭泣、喊痛和懇求,他會去打遊戲,向人邀寵,或是笑給他們看。

  那些人會把他的骨髓都吸吮幹淨,直到什麽也不剩。等玩夠了……他們殺不殺他,又有什麽區別。

  隻要一槍,所有的噩夢就都結束了。

  他就……再也不會疼了,不用再經曆漆黑無光的未來,硬扛他根本扛不了的手段——在殺了齊先生後,場麵估計會格外血腥,他想想就不寒而栗。

  他隻是血肉之軀,曾有摯愛的親友,現在已經都失去了,他經曆過很多事,殺過很多人,他盡了全力抗爭,但是現在——

  這些人他媽愛怎麽瘋怎麽瘋去吧,他受夠了!

  但一瞬間他猶豫了。

  他想到白敬安。

  曾經粉碎過的小白……什麽也不怕,隻是會被他傷害到。

  他知道那人一定在拚命想辦法救他,他會不惜代價反抗,還會惹惱一堆麻煩人物——他才不管,他根本沒有任何安全概念。

  這是件不可能的事,但是……

  如果白敬安真的成功了,終於來到這裏,傷痕累累,滿懷希望地來告訴夏天他守住了諾言,來帶他回家了……

  卻隻看到他的屍體怎麽辦?

  小白竭盡了全力,卻發現再一次沒能守住怎麽辦?

  他會是什麽表情?

  夏天無法忍受那畫麵。

  夏天抬起頭,抬手朝著牆壁連開了五槍,納米材料失活,呈現一片七扭八歪的門棟。

  他走出去。

  牆壁金屬的反光映出他的臉,戰神的麵孔冷酷而固執,在這色情氛圍濃鬱的牢籠裏,仍凜冽如刀鋒。

  他知道這是條死路,但他會再抗爭一次。

  他會再等小白一會兒,直到……他真的堅持不了的時候。

  不過現在還行,他還能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