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對峙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7      字數:8290
  1.

  大雨下了二十分鍾,直到澆熄所有的火焰,便知情識趣地停止了。

  太陽從東方陰沉的雲層中透出來,色彩通透而輝煌,在大地上灑下金芒,像是宗教畫裏的景象。

  夏天扶著石雕,努力站穩,旁邊的石棱上掛著一隻白色幽靈的屍體,這東西剛才弄得他很狼狽。

  他半邊身體處於麻木之中,感覺不到身上的傷口,槍也沒子彈了。最後時他卡住怪物的脖子,把它腦袋按在石錐上,直到尖棱從右眼眶刺出來。

  這是場原始、野蠻而毫無形象的肉搏,他聽到後麵有人神經質地笑,說道:“他們是完全不要臉了。”

  夏天從血淋淋的屍體前爬起來,還滑了一下。陽光絢爛,草葉上有的水珠晶瑩,要麽全是血。

  他小心翼翼地站穩,抬起頭,看著從狼煙裏走出來的一群人。

  安格先生。

  他走在最前麵,樣子很狼狽,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沾著黑灰,額角擦傷了,肩膀有一道傷得很深,還嵌著彈片,大概從拿到特赦令起沒吃過這樣的虧。

  他一眼就看到了夏天,惡狠狠地盯著。夏天也瞪回去。

  安格後麵一大群跟班裏走出一個,小心地走到旁邊,用腳尖把離夏天最近的一把槍撥開,再迅速回到隊伍中。

  安格打量夏天,他之前表情猙獰,但這一眼中,臉上卻開始顯露出一絲別的意味。

  夏天淋了個通透,頭發不停滴水,外套不知道哪去了,襯衫貼在身上,剛才打鬥時扣子扯掉了好幾顆,露出胸膛。

  安格的目光意味深長地掃過去,夏天立刻意識到他在想什麽,他挺熟悉這種目光的。隻是他們腳邊全是屍體,空氣裏彌漫著肉體燒灼的焦臭味兒……他簡直不能相信有人在這種時候,還能想那種事!

  “你該把衣服脫了。”安格朝他柔聲說道,“畢竟世界上又沒真有怪物要殺,你幹的事不過是讓人取樂。這種時候,你該幹的是脫了衣服,向鏡頭展示一下身材。”

  他用放肆露骨的眼神打量他。

  “那些權貴有人搞過你的,是不是?”他說,一副輕鬆語氣,“就算以前沒有,以後也會有。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你第一年來上城,還不了解這是什麽地方。”

  他麵帶微笑,但看夏天的眼神陰冷,仇恨、侮辱和色欲混合在一起,難以區分。

  夏天突然朝他笑了。

  他淋得透徹,笑容卻燦爛得驚人,好像自帶聚光燈,是那種想勾搭什麽人時的帥氣笑容。

  他朝他張開手,說道:“你來幫我脫啊。”

  主管律師陰沉著臉看著他,然後死死攥著手杖,指節泛白。

  他站著一動不動,夏天在陽光下笑得越發燦爛,得意揚揚。

  一切都因為,策劃組的這場勝利他媽的難看透頂!

  從安小銀的事之後,他們就沒能管得住過夏天,安格心想,他在這裏都能清楚感到策劃組的手足無措。

  那些人控製整個世界,本該是舞台上決定命運的神明——這麽多年不都是這樣嗎?!現在卻是個人都能看到夏天把他們逼迫得手忙腳亂。

  應對軟弱,瞻前顧後,毫無尊嚴,混亂、失敗和缺陷暴露人前。

  他們從不是神,即使掌握了這樣的技術,也不過是一群工作人員,毫無自尊可言的癮君子,沒有立場,做不出一個最簡單的決定。

  這些年那套神聖、不可戰勝和命運之網的說法,就這樣變成了一個笑話。

  於是他也變成了笑話。

  安格盯著對麵那個笑得很好看的小雜種,突然說道:“我可以讓安小銀去幫你脫。”

  他找回了和藹的笑容,接著說道:“總歸得有點這種事,不是嗎?這是場戲,一場戲裏除了有帥氣的戰役,也得有一個吻,再來場床戲。她很漂亮,你沒什麽可挑剔的。”

  安小銀臉色蒼白地站在那裏,主管律師滿意地看到夏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白敬安剛剛結束一場戰鬥。

  那是隻長了章魚觸手的詭異生物,纏法極其下流,策劃組就是故意造出這玩意兒增加收視率的。

  他幹掉對手,下意識轉頭確認夏天的安全時,後者正把一隻怪物的腦袋按到石錐上,也抬頭看他。他們交換了一個確認的眼神,各自移開,白敬安轉頭繼續擺脫那些死都不鬆的觸手,夏天努力站起身來,他真是死都巴不得能站著。

  韋希奇跡般地毫發無傷。一片混亂中,他不知道從哪弄了一個擬真接入設備,巨大的視野鏡罩住半邊臉,他盤腿坐在屍體中間,全神貫注地計算什麽。他像個走錯了場景的人,卻又十分相稱。

  艾利克正在清理腳下的殘屍,白敬安離開水域——這東西把他往水裏拖了六七米——掃視一下周圍,還有大概一半的人活著,很明顯能看出主辦方的猶豫不決。開賽才一個星期,後麵還有一堆節目,得有人繼續折騰,死亡率不宜太高。

  這時他聽到了主管律師的話。

  “死人、親吻或床戲,差不了太多。”那人朝夏天說道,“你現在特別適合來點溫情戲,這裏場景不錯,他們會搞出個漂亮剪輯。”

  他做了個展望的手勢,他們周圍,烏雲已經完全散去,一道彩虹掛在天邊,映襯著冒著黑煙、屍橫遍野的戰場。

  “沒人能從這個世界逃脫,無論是你、她,都是一樣的。”安格接著說,伸手去抓安小銀的手臂。

  他受了傷,不太利索,她退了一步,他沒抓到。

  安格有些驚訝,大概覺得她會乖乖站在那裏讓他抓。

  他轉過頭,朝安小銀說道:“過來。”

  她搖頭,臉色蒼白得嚇人。這些事當你親自經曆時,才知道有多麽屈辱和令人恐懼。

  夏天瞪著主管律師NPC。

  他努力在那人麵前挺直背脊,樣子卻有點茫然。

  白敬安知道這種無力,上世界有太多安格這樣的臉……數也數不清的眼睛,還有無窮無盡的欲望。那變成了某種更龐大和可怕的東西,形成了天空、大地和暴雨本身,讓一切彌漫惡意,讓你在美麗的世界中走投無路。

  隻是這一瞬間,他們看到的是一個人惡意的笑,和一位臉色蒼白的女孩罷了。

  你找不到對手,隻不明白為什麽一個簡單的場麵,卻讓人如此絕望,走投無路。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怪物需要殺,我們創造了怪物,要的隻是殺怪的樂子。”主管律師朝安小銀說道,“你要幹的事和那些拚上命的戰士沒區別,還更受歡迎。”

  這一刻,風吹走了一些焦臭和硝煙的氣味,不看一地屍體,場景真的有些浪漫。

  他看安小銀的樣子很和藹,說的話幾乎是一種友好的勸告了。在這個世界上,這的確是一條簡單、必然和不可回避的路。而他眼中閃耀著興奮,那是一種在上世界司空見慣的,樂於看到別人毫無尊嚴、徹底粉碎的眼神。

  夏天惡狠狠地瞪著安格,試圖找到話反擊,但大概找不著。他說的還真是實話。

  白敬安也不知道能說什麽,跟上城的變態你就沒什麽可說的,於是他隻是朝夏天走過去。他不知道能幹什麽,隻想走到他旁邊待著。

  白敬安樣子狼狽透頂,渾身濕透,衣服扯得亂七八糟,露出下麵猙獰的傷口。之前在鏡子裏看到,他自己都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撕碎了再重新拚回來的一樣。

  回到上城這麽多年,白敬安從未想過去除,隻是藏在衣服下麵。但這一刻他實在懶得弄,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夏天瞪著安格,還在尋找反擊的方式,他站都站不穩了,還非得贏一局的口舌之爭不可。

  正這麽想著時,白敬安感到夏天一把揪住他領子,把他拖過來,用力親在他的嘴唇上。

  這個親吻持續三四秒,白敬安僵在那裏,還保持著剛才抬手的姿勢,不知道該做個什麽別的動作比較好。

  後麵有人說了聲“我操”,白敬安嚐到血、硝煙還有憤怒的味道。夏天剛才轉頭朝他露出那個笑容時,白敬安就知道他要幹點啥,但這他媽的是什麽情況?!

  夏天放開他,轉頭朝安格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說道:“喜歡嗎?”

  旁邊一群人轉頭盯著他們看,已經走了老遠的都好奇地回頭,旁邊有誰笑了一聲。

  白敬安心想,他真是不走尋常路,無聊得令人無言以對。

  他舔了下嘴唇,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漫開來。戰場上總是有血的味道,不過這次是屬於那個“命運之神”。

  他也轉頭去看安格先生,那人瞪著他倆。他在這座賽場上,無疑是個“命運代言人”的角色,而這位本該不動聲色的代言人這會兒的臉色可著實精彩,完全顧不上安小銀了。

  夏天笑得一臉挑釁,在狼藉的戰場上,陽光照在他身上,他天生就能匯聚光線。

  他們的確贏得了什麽。

  白敬安掃視戰場,透過硝煙和美景凝視他們巨大的對手。

  他突然想,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在下城抬頭看天時一定曾想過……他不管別人怎麽說,這念頭有多瘋狂——他的敵人,就是整個世界!

  艾利克說這場比賽“簡直就是刹車失靈”,但白敬安知道他們在幹嘛。

  ——向“命運之神”挑戰。

  他們撕開了殺戮秀華美有序的幕布,讓殘缺而淩亂的內裏暴露人前。“命運”不再不可戰勝,隻是戴著張耀眼麵具的貪婪混亂的臉。

  同樣會混亂、犯錯和狼狽不堪,或是被惡作劇戲弄。

  安格冷冷看著他們兩個,突然開口說道:“兩個小時後,主宴會廳,我有消息宣布。”

  他聲音還算平穩,在說角色台詞,但盯著他們的樣子充滿赤裸的惡意。

  “我剛剛得到消息,有一些複仇者混進了我們當中,無論如何都得找出來。找到他們的,會直接晉級,結束比賽。”他說。

  這話終於讓幾個幸災樂禍的選手抬起頭來看他,他很滿意大家的反應,接著說道:“我會給你們發邀請函的。”

  他丟下一個陰冷的眼神,轉身離開。

  安小銀遠遠站在後麵,轉頭看夏天,主管律師說道:“安小銀!”

  她朝他倆露出一個微笑,轉身跟過去,臉色仍然蒼白,但腳步輕了一點,某種沉重的畏懼退去了,又有些像最初那個在修剪花枝時吹口哨的女孩了。

  她的身後,白敬安和夏天交換了一個眼色,艾利克一瘸一拐地走到他們跟前,他們意識到安格在說什麽:鬼牌。

  現在想來,那東西最初是主辦方給第三賽場增加風險和刺激性的工具,誰能想到,第三賽場現在過度刺激,鬼牌成了約束和懲罰他們的東西。

  周圍一片寂靜,NPC一行人離去的腳步聲仍留在耳邊,刺鼻血肉的味道還未消散,遠處傳來鳥兒刻意輕快的鳴囀。

  正在這時,韋希抬起頭來,說道:“我發現了一件事。”

  2.

  網絡後勤把擬真眼鏡往上一推,一副新潮黑客的樣子。

  “安格曾說它們是生物武器。”他說,無視周圍的屍體,“但怪物不能當武器,武器必須能夠操控。”

  他沒等任何人回答,把手裏一大堆血淋淋的芯片丟到草地上,再彈出一疊全息視窗,一時間,戰場變成了戰略分析室,全是白色幽靈的形態剖析圖。

  “我進行了大規模芯片采集,”韋希說,“統合了芯片規律,這東西以‘終極控製’為原型,C級第三形態的,信號都會追蹤到某個核心區域——”

  這位網絡後勤從昨天晚上在屍體中逃命時就盯上了什麽,艾利克一路在照看他,但他在自己的戰場上從來是個高手。

  “不應該在賽場外嗎?”費幽說。

  “不,賽場的所有設定都是自成體係的,”韋希說,“上城發展這一行發展很多年了,遊戲規則非常完善——設定為生物武器,那就得有控製閥。結果還真有。”

  他嫻熟地又彈出一個數據框,說道:“我很確定,那是某種信號發射塔——”

  四周的人全都聚攏了過來,傷重站不起來的也看著這個方向,專心聽他說。

  韋希還沒說完,人群裏有個聲音突然說道:“怎麽去?”

  幾人轉頭看他,是個穿灰色有天星網絡電視台標誌睡衣的人。這人傷得極重,看上去不像能去,但語氣很堅定。

  韋希抬手彈出一個線路圖。

  “西翼的暗窟溶洞。”他說,“那裏白色幽靈很多,不過……”

  他聳聳肩。

  “我們能去的,是吧?”

  所有人低頭接收路線,一個聲音問道:“那還去宴會廳嗎?”

  “還去什麽宴會廳啊!”有人說。

  “我們去把那地方端了。”夏天說。

  白敬安很確定接下來的劇情。

  很明顯,“史先生”在園林深處有一個秘密實驗室,是他年輕時代輝煌的遺跡,用以進行不人道的實驗。在這挑選繼承人的重大時刻,它仍起到了重大作用,操控怪物們陷入饑餓,吞噬不停。

  都是一出又一出的陳詞濫調,上城的人們熟悉這些,但無數真實的死亡為它增色添彩。

  韋希說完,一群人商量怎麽辦,戰場上硝煙的味道也未散去。旁邊幾個人又在嘲笑夏天親白敬安時安格的表情,一個個傷勢不輕,但樂得不行。

  “我們得先找個地方休整一下,”白敬安說,“再商量下一步的事……”

  後麵有人吹了聲口哨,夏天和白敬安轉頭去看,對方閉上嘴,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白敬安回過頭,朝夏天說道:“我知道你不爽,但就非得這麽有創意嗎?”

  夏天朝他笑。

  “你看到他當時表情了嗎?”他說。

  白敬安點點頭,表示他看到了,確實有點精彩,並且決定不再和他討論這個話題。

  夏天就是有這種本事,在那種笑容下,所有的事都像是理所當然,十分簡單,不值得談論。

  選手們清點了一下武器,交換稱手的武器和彈匣,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侃。

  白敬安能感覺到所有的人都看著這方向……接著他意識到,他們在看夏天。有麻煩時你目光會無意中追隨著什麽,他們會無意識地看夏天。

  白敬安也轉頭去看他,那人身體還沒恢複,靠石雕坐著。尖銳的石棱斜著刺出,白色幽靈的屍體還在抽搐。

  夏天專注地低頭看手機,幾綹頭發散著,陽光照在他身上,旁邊是他聚眾幹掉的大量屍體。他像在舞台的中央。

  夏天嘀咕了一句髒話。

  “怎麽了?”白敬安說。

  “網斷了。”

  “你幹嘛了?”

  “我隻是覺得怪物信號發射器這麽好的事,”夏天說,“應該公告一下。”

  旁邊的艾利克怔了一下,說道:“你跟之前公布軍火庫似的,又來了一次?”

  夏天“嗯”了一聲,說道:“然後網就斷了。”

  艾利克悶笑起來,說道:“你真是殺傷能力驚人。”

  白敬安拿過手機——很高興終於沒人吹口哨了,大家注意力都在網絡上。終端頁麵上有個連接不通的標誌,上麵大大地寫著:非常時期,人人均須保持靜默。

  後麵有人突然笑起來,說道:“我這輩子就沒見過這種事兒。”

  “網就這麽斷了?”另一個人說。

  “破壞力驚人。”

  周圍一圈的人附和,說夏天“就是能折騰”。

  韋希查看了一下網絡,說道:“封閉權限很高,一時半會兒修不好。不過我們能直接去宴會場,告訴他們發射器的事吧?”

  “這裏是殺戮秀第四輪,又不真是變態富翁的私家園林。”艾利克說,“我們沒法活著到那兒的。”

  “就算到了,也走不出大廳。”費幽說。

  韋希怔了一下,點點頭,表示他了解了。在這裏待得夠久,你總歸會慢慢了解的。

  “要是我,”那個穿染血藍色土撥鼠睡衣的家夥說道,“就算平時不看殺戮秀,碰上這場麵也得來好好看看。”

  “嗯,就沒見策劃組這麽難看過,抗光進化、下雨、翻鬼牌、掐網絡。”又有人說,“他們還能幹嘛?”

  “來個導彈把賽場轟平算了。”莫安說。

  一群人笑起來,笑聲中透出憤怒和血腥味,他們處於徹底的劣勢,但談笑間卻是一副不要命惡徒的架勢。

  主辦方不再高居雲端,下方眾人仰望王座,手裏拿著血淋淋的刀。

  一群人暫時散去,夏天小隊的幾個人也找了空屋休整。

  他們統計武器,處理傷口,很少有人說話。與其說是休整,不如說是上戰場的氣氛。

  大凡大戰之前,總有那麽一段時候。把你自己收拾一下,做好準備,無論那條路是什麽,你都得走上去。

  夏天粗略地處理了傷口,衝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出來。

  這地方的好處大概是到處都是沒剪標簽的衣服,貼著商標的食物,是一個所有生活用品都會自己長出來的奢華國度。

  白敬安也收拾了一下,正在清點武器。雖然其實該收拾的都收拾過了,他知道都有些什麽,也知道此行有多凶險。

  屋子也不知道以前是誰的,衣服風格嚴肅,不是他們平時穿的類型,幸好殺戮秀的正裝從不影響打架。

  夏天穿得一身肅殺,從廚房裏走出來,手拿一盒零食,說道:“這個蜂蜜蛋撻味道不錯。”

  他在白敬安旁邊坐下,遞了一枚給他。白敬安覺得自己應該毫無食欲,不過吃了以後發現味道很不錯,而且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沒吃東西,確實餓了。

  艾利克也伸手拿了一枚,夏天丟了一枚給轉頭看這邊的韋希。

  韋希找不到習慣的衣服,穿了套天價的正裝,沒管外套,黑色襯衫解開三個扣子,盤腿坐在地毯上,數不清的監控視頻在他身周流轉。他一側討論版的頁麵上寫著“連接中”,附屬的解碼窗口數據閃動,正在工作。

  幾人幹掉蛋撻,又找到一盒新鮮的水果千層蛋糕,解決了早餐。

  他們幾乎沒有說話,外麵大概有不少人也在隨便找食物對付一下,而這裏放的東西全是上層最有名飲食品牌。

  白敬安一邊吃早飯,一邊看韋希那邊的監控屏。

  監控屏裏開著主宴會廳的遠景,畫麵放到最大,掛在客廳的樣子像災難電影宣傳畫。

  主廳本來十分氣派,現在被夏天轟塌了一半,像腐蝕了一半的巨型蛋糕,白牆變成了塌陷萎縮的一堆黑炭。

  就在看的這一會兒時間,有一根立柱支撐不住倒下來,把參加宴會的幾個選手嚇了一跳。

  不過比賽之中,也不能讓電視台的工程部門現場修複,隻能這麽塌著。

  其他的選手們顯然都收到了宴會通知,越來越多地聚集過去。顯然,主辦方發任務的通訊網是不會中斷的。

  視頻中,白敬安看到其中一個人在向同伴比劃夜晚那場大戰的場景,對方聽得一臉歡樂。

  所有人都在聊這個。雖然沒有參與,但淩晨的事還是傳遍所有人的耳朵,來的人都在說著同一件事:那場火,還有夏天又他媽搞出了什麽事。

  一直以來的隨波逐流的陰沉消散了不少,選手們的笑容在陰雲中一閃而過,刺眼而且透著火藥味。都是幸災樂禍的笑,渴望見血,想看誰弄出大亂子。

  一行四人休整完畢,收拾了武器,在一處焚燒嚴重的涼亭旁邊和另幾支小隊會合。

  一路上景色狼藉,蔥鬱的樹木、雕像或是花朵都燒成了焦炭,讓人心裏有種冷酷的興奮。身處殺戮秀賽場,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這種極端壓力下的破壞欲,這裏的一切都在引誘人釋放心裏瘋狂的東西。

  隻是這一次,這欲望針對的是賽場本身。

  一群人見了麵,隱晦地討論了一下戰術,能混到現在的都是個中高手,幾乎不需要說話,意圖都一清二楚。

  然後大家穿過廢墟,朝發射塔的方向走過去。

  周圍景色很快又變得鬱鬱蔥蔥,選手們處理了傷勢,換上昂貴的新衣,但一個個麵帶殺氣,拖拽著從戰場中帶出來長長毀滅的影子。

  在賽場不遠的地方,宴會已經開始,這一會兒時間裏,居然還是抽空放置了酒水和點心,該有的廣告一個都沒少。

  雖然從窗戶看出去,能看到外頭一片火災遺跡,奢侈得不太有說服力,不過白敬安覺得這兩處很相稱,本來一切也就是建立在毀滅之上的。

  他一側的隱形眼鏡中始終關注著宴會的情況,能看到安格掃視人群,試圖從中找到夏天,好像他才是這次聚會的意義。

  夏天也的確是的,事情發展到現在,不再照章進行,變得像是私人仇恨,沒誰高高在上,隻有你死我活。

  “昨天下午七點鍾,史氏帝國第三科技中心的實驗池中撈出了一些屍骨。”安格向麵前的選手宣布,“因為腐蝕得太厲害,目前仍無法確定有幾人,隻能說至少有三個。不過初步的DNA鑒定結果已經有了,每個人身上都有史先生當年留下的基因標記。”

  他掃視眾人。

  “知道這說明了什麽嗎?”他說,“這說明近期內,曾有人殘忍殺死了史先生的繼承人,拿到標記,混入了繼承權的爭奪戰中。我很肯定他們還活著,而且絕對不是來跟大家打個招呼,一起開派對的。”

  宴會廳裏,一班選手們衣冠不整,睡眠不足,竊竊私語。有人左右張望,試圖分析情況,有的還沒弄清發生了啥。

  “各位,我們都知道他們是來幹嘛的。史先生是個偉大的人,偉大總是要付出代價。”安格先生繼續說道,“這些卑賤的複仇者以為能改變命運,顛倒秩序,這是絕不允許的。現在,就是各位證明自己力量的時候了。”

  “等一下,這局裏還有鬼牌設定?”有選手說。

  “我記得之前說有隨機鬼牌,想刺激點吧。”

  “現在劇情都這樣了,還他媽要再加複仇者?”

  “早公布了,沒法改。”

  “真是不能更好看。”

  “因為賽場處於孤立狀態,所以目前我們還無法和外界取得聯係。”主管律師NPC繼續說道,“但是一旦取得最新的基因測試結果,飛艇將在第一時間到達——”

  他說話時沒看周圍的人,而是盯著後方的某個攝像頭。這次發布線索中,劇情重點並不是在場的任何一個選手。

  主線、規劃和發展都是衝著一個人去的。

  “在此之前,你們如果能找到內鬼,殺了他,”安格說,“就能直接晉升繼承人,結束爭奪。”

  他滿意地看著四周終於專注起來的選手們。

  “動機總會反映在行為中,他們的行動和你們不同,足夠的視頻、猜測和推論會導向正確的結果。”他說,巴不得直接把鬼牌的名字說出來。

  “你們最好快點,”他接著說,“白色幽靈無論抗光進化還是繁殖,都很快。”

  白敬安聽著那邊的會議,心裏想,他們的確是安格說的卑賤的複仇者。

  隻是對抗進入了另一個層級。越過規則條款,抬頭看雲層之後,主辦方血淋淋的軀體隱隱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