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造神 (1)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7      字數:10510
  1.

  “他不能殺齊青!”副導演叫道。

  “能打電話嗎?天哪,早該給他們內置耳機了!”另一個人叫。

  “就算有,你覺得他會聽?!”

  “我就說,得給他們內置懲罰設施,搞個微型植入電擊儀,這些人不受點罪是不會聽話的!”

  “下屆就會有了,但問題是這屆還沒有!”

  “不能讓他們殺了齊青!”

  雅克夫斯基灌了一大口酒,耳機裏已經亂成一鍋粥,他不說話,有些人居然還擠到了他的辦公室,說他得立刻給出個說法,好進行下一步策劃,並且仍然在頻道上大喊大叫。

  “齊青是我們的人!”

  “他們都是‘我們的人’。”

  “他不能殺齊青,那是齊青啊!”

  “為什麽不能?”雅克夫斯基說,“這裏是殺戮秀,又不是男子遊戲主題公園。”

  他話音剛落,又迎來了一場爆炸式反饋,兩個策劃小組都炸鍋了,粉絲們打爆了官網的電話。

  齊青人氣相當高,雅克夫斯基很佩服他策劃組的誠意,他那張臉和性格就是反義詞。此人在需要幹髒活時能下狠手,和策劃組一直有默契。

  總得有這樣的人,你得控製秀的發展,殺死特定的人,或是達到某些目的,傻子才相信真人秀裏的事兒都是隨機的呢。

  又一個通訊接進來,雅克夫斯基看了一眼,喬格的,真是令人痛苦。

  他把不鏽鋼瓶子裏的酒全幹掉,才鼓起勇氣接通它。

  總boss第一句話就說:“他不能殺齊青!”

  “他不一定能殺了齊青,他傷著呢。”雅克夫斯基說。

  “天哪我真該給他們裝上項圈,這樣他們場內場外就都會聽話了!”喬格繼續說道,“你知道他倆現在一天能賺多少錢嗎?我要他們都活著,死哪一個下一輪的業績考核都會很難看!”

  “但到了這裏,非得死一個不可。”雅克夫斯基說,“夏天就走這個路線,從第三賽場的收視率看,大家就是喜歡這個——”

  “那他也不能殺齊青,那是齊青,又不是隨便什麽新人!”

  “但我們的人氣一向是靠死人來維持的。”雅克夫斯基說,“齊青現在人氣不錯,但觀眾們的興趣轉移很快,我們從不讓某個人一直活著,賺錢的方法是引導他們去關注新人。”

  “這就是你的建議?”喬格說,“放著不管,讓夏天幹掉齊青,把整個第三賽場變成狂歡秀?”

  “我沒這麽說。”雅克夫斯基說,“Boss,你真的知道夏天去幹什麽吧?正常人幹這個就是去送死,而且他還傷著——”

  喬格哼了一聲。

  “你就是想讓齊青死。”他說。

  雅克夫斯基還想再說什麽,電話就掛掉了。

  耳機裏雜亂的爭吵又傳了進來,一大堆人在說著“收視率”“爆點”和“人氣PK的勝利”之類的東西,他又摸索著去找酒瓶,覺得不來個一大口一秒都堅持不下去。

  雅克夫斯基幹掉半瓶酒,大腦放空了一會兒,又把電話打回去,那邊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不停地打,不知道自己幹嘛這麽神經質。

  他想說:“話還沒講完呢,你看到夏天準備幹什麽了嗎?他就是瘋了!不過他雖然瘋了,仍然是公司最大的搖錢樹,他要死了你去跟上麵解釋。對了,他還有個後台,我是絕對不會去向小明科夫先生解釋夏天為什麽會出事的!”

  ——他在私人宴會見過那小子兩次,也就是個孩子而已,但盯著人的樣子叫他心裏發毛。他完全不想再直視那雙眼睛。

  他知道夏天傷得多重,又想要幹什麽,對他絕不像喬格那麽放心。

  這個人……並不真的認為自己能活下去。他非常聰明,殺起人來天賦一流,有著下城人頑強的天性,所以才能活到現在。但從他人生的某個時刻開始……他隻是在尋找一個有尊嚴地死去的方式。

  電話仍然沒人接,喬boss大概跟他那群男男女女的床伴們玩得正開心,這就是他人生中主要在幹的事。

  雅克夫斯基有些神經質地笑起來。

  有意思的是,當夏天這樣的人開始和策劃組對抗,並且說他要殺誰時,整個上世界都相信他會成功。所有人都認為,他如此強大,想要什麽就會有什麽。

  如果他說上世界應該毀滅,簡直連整座浮空城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知道因為什麽,這是他們這麽久以來兢兢業業造神的成果。

  雅克夫斯基的耳機中還在繼續吵鬧。

  齊青也是個高手,而且他的精英小隊已經聚集起了三支,還在繼續增加。可這班人表現得好像隻要夏天選中了他,齊青就隻有橫死當場的份兒。

  公關媒體的實時監控信息顯示,夏天的注冊粉絲數現在已經達到了一個令人眩暈的天文數字,並且還在不斷增加。

  這就是營銷了。他們給大家最刺激的劇情,最有意思的人物,最有衝突的關係,找到友誼、熱血、激情、背叛、人性的真實……讓他們花錢,把他們變成“粉絲”。

  他們引誘所有人做同一件事,又在對這件事失去興趣的時候迷戀上新的東西。他們的工作就是讓大家習慣於保持狂熱,不要思考。

  浮空城上,沒有人能逃離殺戮秀和它輻射出的一切。你不需要理智,隻要跟隨狂熱的潮流走就是了。

  雅克夫斯基打開戰神殿的虛擬主頁,抬頭看那座他一手引導和建立的血腥神像。

  它腳下的屍骸在迅速增加。

  他看過一個理論,說宗教是對人性的欺騙。真是幼稚。人們需要神祇,所以它才會存在,像烏雲一樣遮蔽天空。它是人性裏的錮疾,就算現在的科技已能夠治愈所有疾病,它也會追隨他們到世界末日。

  這才是販賣一件商品的方式,沒人能夠拒絕。在這個消費至上的時代,沒有比販賣一個神明更能代表浮金集團生意巔峰的了。

  隻是當你造出一個神,就需要付出代價。神從來不是個遊戲。

  在主屏幕裏的實時錄像中,夏天又給自己注射了一針止痛劑,他幹這事兒非常熟練,滿不在乎。

  藥劑會減輕痛苦,但也會讓你無法精確判斷傷勢,在必要時收手自保。不過夏天從不在乎這個。

  白敬安看著他毫無顧忌地注射止疼藥,說道:“夏天!”

  夏天轉頭朝他笑,說道:“沒事的。”

  他伸手攬住白敬安的肩膀,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你會照看我的,是不是?”

  “但你自己也要控製一下。”白敬安說。

  夏天又朝他笑,還揉了一把他的頭發,真難想象那麽明亮的笑容下會蘊藏著毀滅。

  他們誰也照看不了誰,雅克夫斯基想,他們自己也知道……也許並不是這樣。也許這是一種他從來沒能搞清的默契,他有時會在下城人身上看到這類東西,某種在死亡和絕望中找到的尊嚴——他很確定白敬安屬於下城,沒有證據,但他直覺一向很準。

  在那種地方生活,這些人從來不奢望活下去,他們有一套自己的標準。

  夜色中,夏天的麵龐因為失血而蒼白,雅克夫斯基覺得他幹的事簡直就是瘋了,但那人看上去非常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然後,他看到白敬安朝夏天笑了。

  他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冷漠與疏離退去,之下的是另一個人。在夜色下,他雙瞳反射光芒,模樣俊秀,但你不能形容為寶石或是星光。那是能殺人的碎玻璃或是刀鋒的反光,有太多的黑暗,碰一下就會見血。

  但他們的樣子如此親密隨意,又像一對兒要去打群架的好哥們兒。

  雅克夫斯基不知為何想到N區暴動,那好像也是以一種類似的簡單和致命開始的。

  他打了個寒戰,心想這種人都能抽簽抽到一塊兒,然後我們還非讓他們住在一起。真是傑作。

  夏天和白敬安趕到軍火庫時,氣氛已經極度緊張。

  大部分人圍在那裏,還有些在陸續趕到,地上已經死了三個人。

  更多強大的隊伍加入了精英陣容,還陸續有實力較強的小隊前去談判,有些留下了,大部分沒有。每個人心裏都隱隱知道那條界限在哪,那是生與死的界限。

  被刷下來的人並未離去,而是死死盯著這群人,殺氣騰騰。

  幾個強隊中的網絡後勤正在試圖開門,主管律師帶著他的團隊笑眯眯地站在旁邊,看年輕人們進行“充分競爭”。

  人群騷動起來,有個人叫道:“你們不能把所有的都拿走!”

  “如果動手,你們也不是我們這麽多人的對手——”又有人說。

  “如果你想動手,歡迎上前一步。”齊青說。

  沒人上前,在二十秒後,夏天到了。

  他穿過人群走出來,朝齊青說道:“我要進去。”

  他像一束強光,撕裂黑暗。

  雅克夫斯基坐直身體。第三賽場的收視率狂飆到了一個驚人的高度,曆屆來每次殺戮秀中有這樣的曲線,這代表著賽場之外,城市之中同時也在發生大量的流血事件。粉絲們在向浮金集團血淋淋的商業圖騰獻祭。看這線條,今天絕對將是一個血腥的狂歡之夜。

  浮空城上,他們的神明擁有一個如此卑微和絕望的戰場。

  2.

  一會兒時間,軍火庫邊的“精英小隊”已經聚集了差不多三十個人。

  最初聚集起的一批由策劃組授意,等分級形成了規模,情勢自然就會照著主辦方想要的方向發展了。

  主管律師站在旁邊,麵帶和藹微笑看著這一幕,安小銀站在他身後的黑暗裏,臉色蒼白,看上去很想逃走。但困在這裏的人都無處可去。

  齊青看到夏天和白敬安的小隊,挑起眉角,露出一個微笑。

  身後一群選手瞪著這一幕,所有人都知道,夏天的小隊是絕對夠格加入他的軍火俱樂部的。

  “歡迎加入。”齊青說,朝夏天笑得很熱情,“我一直是你的粉絲,殺戮秀真是個實現夢想的地方。”

  夏天也朝他笑,這笑像陽光反射在冰麵上一般,燦爛又寒冷。他說道:“我看到你們剛才幹的事了,策劃組讓弄的吧。我不喜歡。”

  齊青笑容一點沒變,說道:“你也受過不少罪了,夏天。就算現在不明白,過陣子也會知道咱們在一個什麽樣的地方,你得照著規矩辦才能活下來。”

  “通過把人脫光了按在柱子上的方式。”夏天說。

  齊青攤攤手。

  “我也覺得變態了點,但上世界有需求。”他說。

  夏天想了想,又說道:“我不喜歡。”

  這兩人說話時都笑容未斂,在軍火庫周圍明亮的光線下,兩個帥哥笑得簡直像在新聞發布會上一般亮眼。隻除了周圍是亂糟糟的土堆,身後有個巨大的軍火庫,還有無數放在刀劍上的手。

  齊青說道:“那你最好開始習慣了——”

  但夏天沒等到齊青說完,突然上前一步,抬劍攻擊。

  事情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夏天一劍斜刺,齊青反應極快,側身閃過,可夏天的劍勢猛地停下,好像早知道他會躲開一樣,劍鋒改為橫削。

  齊青舉劍去擋。

  他動作很快,劍也著實不錯,仿古風格,精鋼打製,吹毛斷刃是沒有問題的。

  問題是夏天的劍。

  這件首殺獎品一點也不仿古,是上世界最大兵器商冷兵器部門的年度新品,就算單分子級別還沒開放,碾壓一個仿古的精鋼製品也是沒問題的。

  “末日之獸”和齊青那把穩穩撞到了一起,大概僵持了三秒的時間,夏天的力量很大,碰上的那瞬間齊青想收劍,可已經來不及了。

  幾秒鍾後,他的長劍在天工閣的新品下片片碎裂,半截劍身斜著飛出,撞上軍火庫的外牆,亮起幾枚火星。夏天一劍揮下去。

  齊青退了一步,用斷劍去擋,兩把劍第二次撞上,齊青的再次斷裂——

  “末日之獸”利索地從他脖頸上劃了過去。

  不管天工閣最初出了多少的廣告費,這次絕對都回本了。

  齊青不可置信地捂著脖子,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他明明擋住了劍。

  但血從指縫流出來,越來越多,他一步沒退,瞪著夏天,宛如厲鬼。

  夏天沒空理會,齊青的隊友朝他衝過來。是那個做“潤滑”的莫西幹頭。

  可剛往前衝了一步,白敬安就抬劍擋住,劍鋒劃過,劍柄狠狠擊中了他的鼻子,可以清晰聽到骨頭碎掉的聲音。

  他麵容冷厲,透著股肅殺之氣,莫西幹頭抬手去擋他刺來的一劍,但不知怎的,白敬安的劍鋒直接滑了過去,刺穿了他的喉管。

  夏天和白敬安視線交會了一秒,兩人眼神中有同樣陰鬱的殺意。

  夏天前衝一步,擋住一個襲擊者的劍鋒,又反手劈向他左肩。這一下力量十足,那人堪堪架住,可下一秒,劍在他手中碎裂,夏天的劍越過破碎的鋼鐵,斜著劈進了他的肩膀。

  夏天感到劍鋒砍進敵人骨頭與肌肉的質感,如此熟悉,是他生活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

  周圍人全加入了戰團。策劃組養的那群狗。

  他理也沒理招呼過來的武器,甚至沒有收劍,棉花糖瞬間收攏為一把匕首,他朝著黑夾克衝過去。

  那人抬劍去擋,夏天刀鋒一側,任對手的鋒刃刺進肩膀,那把劍半個小時前還用來切進死屍和受刑的身體。

  在同一刻,棉花糖完全捅進黑夾克的胸口。

  劍鋒在同一瞬間伸長,夏天用力向下一拉——

  接著他一把把劍抽回,反手攻擊第四人。

  他們腳下是軍火庫大坑上臨時鋪墊的建築板,感覺很空,仿佛在深淵之上戰鬥。

  夏天把在下城角鬥場學到的那一套用到了極致,不管不顧,能殺一個是一個。也許這就是他骨子裏的東西,碰上這種事,他就是非得這樣不可。

  沒有戰術可說,分組已經形成,主辦方控製了局勢,他們能幹的隻能是以最快的速度打破局麵。

  夏天知道自己贏不了這麽多人,那就必須夠快,夠不惜代價。

  光頭擋下一擊,迅速後退,夏天的武器太霸道。

  可一擊之下,夏天的劍變成了鞭子,在夜色中根本看不清,那人隻覺得脖子一緊,漆黑的長鞭纏住了他。

  夏天猛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拽,那人踉蹌著站穩,一手去抓長鞭,可下一瞬間,鞭子變成了刀鋒,從喉管一掃而過。

  然後夏天猛地回過頭,一把抓住齊青刺過來的劍。

  那個M區來的殺手和變態惡狠狠看著他,脖子上的血還在不斷湧出來,看上去剛才隨手拔了誰的劍,就朝他衝過來。

  血順著夏天的指縫不斷流下來,他們瞪著對方,都是渾身浴血,都是亡命之徒,笑容隻是假象,這是一場最原始的惡戰。

  瀕死的齊青死死抓住劍柄,厲鬼一般,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你瘋了!”齊青說。

  “我知道。”夏天說。

  視線的一角,夏天瞥見一個紅發男人從側後方向他衝來,刀鋒的寒意透進衣衫。下一刻,一把劍直直插進那人的腦袋,猛地用力,劍鋒斜著帶過去,力量極大,對方還沒倒地就死了。

  不用看,就知道是白敬安。

  夏天看著齊青,突然露出一個微笑。

  與此同時,他右手的棉花糖消散了,像條黑色的蛇一般爬上他的手腕,他鬆開齊青的劍鋒,任劍刺進身體。

  那人向前踉蹌了一步,衝到夏天身前。

  夏天抬起手。沒人看到他手中的劍,還沒完全生長出來,隻是指甲大小的尖刃,像下城所有隨手撿來的垃圾武器,但精確地掠過了齊青的脖子,割斷了喉管。

  夏天拔出刺進身體裏的劍,傷口挺深,但他懶得看怎麽樣了。

  他看也沒看齊青的屍體,那人再沒了之前那副笑容天真,好像拿到了遊樂場VIP門票的樣子,他一身是血,兩眼空洞,映著天空的燈光。

  從195屆活到現在,那張策劃組給他的地獄的通行證終於作廢。

  夏天上前一步,伸手擋住一支偷襲艾利克的長劍,那一瞬間,他看到對方的眼睛,是個老手,但神色中透著驚懼與不確定。夏天劍鋒一轉,毫不猶豫向他衝去。

  周圍一圈“精英小隊”的人都加入了戰團,他不知道這家夥是誰,但都是他要殺的。

  主管律師站在旁邊,冷冷看著選手們肉搏。

  隨從們安靜站在他身後,像一群近距離的觀眾。

  軍火庫前一片混亂,開戰的時間不過五分鍾,下麵的人群已蠢蠢欲動地想衝上來。不過精英小隊人多勢眾,形勢還不分明。

  經過化妝師的打理,安格先生有些慈祥長者的風範,但作為殺戮秀的舊日明星,他手上的人命就連自己也得去查媒體記錄才能想起來。身為殺戮秀選手,能混到特赦令,可不是能打就行。天才曉得手上得有多少血,得幹過多少髒事,才能搞到那張離場車票。

  他一臉興趣盎然地看著眼前的場麵,眼瞳深處卻是一片漠不關心。

  “我就喜歡這種大戲,想想看,已經演了差不多兩百年了。”他朝安小銀說,“你還年輕,所以不明白,這地方沒有出口。夏天這種人我也見多了,你該跟他上床的,你能出一回名,他嘛……嘖,看看這身材。”

  他笑起來。

  “別那個表情,這地方就是這樣。”他說,一點也不介意夏天或是別的什麽人聽到,“他至少能爽個一把,不然還想怎麽樣?”

  夏天身後就是建築板的邊緣,燈光之下,仿佛不見底的深淵。

  他能感到劍鋒刺入身體,並不特別疼,也無法確定傷勢如何,他一把抓住劍身,同時一劍從敵人的脖頸穿過,又猛地抽回。

  策劃組的又一條狗從地板邊緣掉下去,落入黑暗,再不見蹤影。

  他突然轉頭,盯著主管律師。後者衣冠楚楚地站在戰場的邊緣,看著這場血腥大戲,甚至帶著一絲“我看多了”式優雅的厭倦。

  他正低頭看手機上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策劃組的。他繼續朝安小銀說道:“你能幹的就是站在屍體上時打扮得漂亮些,那麽有些權貴也許會願意在你身上找點樂子。”

  夏天朝他走過去。

  一個挑染紅發的家夥衝過來,夏天的劍鋒和他的一觸即分,他動作極快,那人還沒使上力,劍身已經直入胸膛。

  這一手借力打力,極其漂亮。夏天已經沒有力量做更大的動作了,但他仍然能殺人。

  他停也不停地朝大門的方向走過去,主管律師終於意識到他的目標,抬起頭,死死盯著他。

  夏天也盯著他,那張不知經曆過多少殺戮和背叛,幹過多少髒活,但現在保養良好、處在安全地帶的臉。

  一個高個兒男人想去擋,大概是哪個明星,劍術異常嫻熟,夏天想不起來。在看到的瞬間,他就判斷出情勢:以他現在的狀態,根本不可能贏。

  他麵色冷沉,腳步不停,同時不動聲色地把棉花糖拋到左手上。

  那人一劍刺來,角度精確而刁鑽,夏天躲也沒躲,對手的劍毫無阻礙地刺穿他的手臂,可他視而不見地朝前衝了一步,一刀刺進那人的喉管。

  他停也不停地繼續朝前衝,屍體墜入深淵,不過三秒鍾,仿佛不值一提。

  這一手計算精確,仿佛手臂不是他的,冷靜到了殘酷的地步。

  與此同時,夏天衝到了主管律師團隊的旁邊。

  安格臉色終於變了,他退了一步,他是個高手,這一下卻差點摔倒。旁邊的保鏢根本沒反應過來,隻是呆呆看著夏天。

  軍火庫的燈光與濃重的陰影下,夏天像個從地獄走出來的殺神,血色觸目,眼中卻又是一片深淵般的陰冷的殺氣。

  總是這樣,那些疼痛、侮辱和嘲弄,隻會激起凶性。安格想去抓旁邊人的劍,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夏天腳步沒停,尖銳的劍鋒在燈光下,化為一道致命的寒風,直撲而下——

  他動作停下來,劍鋒緊貼著安格的脖頸,鮮紅的血流出來,染紅了衣領。燈光之下,那個這麽多年來養尊處優的人臉色白得像個幽靈,隨時會被夜色吞沒。

  主管律師手裏拿著一把槍,保險打開,槍口抵著夏天的額頭。

  夏天朝他笑了。

  真是規矩盡失。

  3.

  所有人都在看夏天。

  那人劍抵在主管律師的脖子上,拿劍的殺氣騰騰,拿槍的一臉驚恐。

  “你冷靜一點!”安格說。

  他盯著夏天的眼睛,語氣強硬,卻透出一絲顫抖。

  “你贏了,”他說,“夠了!”

  夏天盯著他,帶著一抹令人遍體生寒的笑,在燈光下鋒銳而陰冷。

  人們都看著這一幕,一個殺戮秀選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主管律師NPC逼得走投無路,在收視巔峰的聚光燈下露出赤裸的惶恐。

  他們對峙了十秒鍾,夏天慢慢收回手,主管律師臉上的汗水在燈下清晰可見,握槍的手在發抖。他本該殺過無數人的。

  夏天死死盯著主管律師,那是在看死人的眼神。

  他朝他說道:“你等著。”

  周圍一片死寂,戰鬥全都停止了,所有人都看著這場明明如卵石相擊,卻又不顧一切的對抗。

  主管律師後退著離開,槍仍指著夏天的額頭。沒有了慈祥從容的人設,他惡狠狠地看著他,變回了曾經下城的惡徒。

  夏天也盯著他,隻是個卑微的殺戮秀選手,看他的樣子卻像貓在看老鼠,帶著居高臨下的冷酷。

  安小銀站在安格身後,盯著夏天看,燈光映在她眼中,像是被這場慘烈而明亮的擊殺攝去了魂魄。

  所有人都是這樣。

  白敬安肩上挨了下狠的,額角那下也夠嗆,他隨便用袖子擦了一把,血仍在順著半邊臉頰流下來。

  黑發之下,他的灰瞳像是被血浸透了,正殺得興起。

  他掃視四周,惡徒們都退開了一圈,抓著武器,卻沒人過來,眼中一個個透著不確定。

  白敬安周圍除了屍體和隊友一個敵人都沒有,人們自動空出了一圈,好像他們不再是同台的殺戮秀選手,而是另一個物種。

  他們人數仍然更多,但白敬安知道戰鬥結束了。這些人不會再和他打了。

  他又抹了把額角的血,把殘破不堪的劍往地上一丟,朝夏天走過去。沒人說話,也沒人阻止,所有人都隻是看著。

  夏天肯定傷得很重,但站得很穩,仿佛永遠不會倒下去。看到白敬安走過來,還朝他露出個笑容,說道:“小白。”

  白敬安快速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臉色越來越難看。

  一些傷口他也判斷不出有多深,情況怎麽樣,他拉開夏天的外套,查看腰腹的一處傷口,樣子觸目驚心。

  “疼嗎?”他說。

  “不疼。”夏天說。

  白敬安臉色陰沉,這才是他最擔心的地方。

  夏天碰了一下他翹起來的頭發,白敬安抬頭瞪著他。

  “沒事兒。”夏天說。

  “這個絕對不是沒事!”白敬安說。

  “我不喜歡那家夥,看著就欠教訓。”夏天說,斜了不遠處的主管律師一眼。

  然後他又去看白敬安肩膀的傷口,說道:“這個有點慘啊,你打法也太不要命了。”

  白敬安簡直要被他氣笑了。

  這時,夏天突然轉頭去看人群的邊緣,白敬安也去看向同樣的方向。

  主管律師一群人站在那兒,半陷在陰影中,還沒離去——照劇情,這時候走了的確不太好說。

  白敬安想也沒想,一把抓起夏天手裏的劍丟出去,刺穿他身後一個NPC的手腕。

  那人慘叫一聲,緊緊抓著流血的手,手中什麽東西掉落在地。

  他後麵的保鏢臉色一喜,有一秒像是想衝過去拔出棉花糖,據為己有,但往前蹭了半步,又悄悄退了回去,躲在人群後麵。

  白敬安麵無表情走過去,所有人都退了半步。他一把抽回劍,又低頭撿掉在地上的東西。

  是個引爆裝置。

  艾利克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朝那個NPC說道:“讓我想想這次你們準備說什麽。‘史先生’是你的真愛,在繼承權爭奪之前,你就在軍火庫裏放了炸彈,寧願毀掉也不能容忍他的收藏室落到一群暴徒手裏?”

  他冷冷說道:“還要不要臉啊。”

  沒人說話,有幾個選手開始興奮地竊竊私語,盯著臉色陰沉的主管律師,場麵有點尷尬。

  但是隻針對主辦方。這場策劃真是一塌糊塗,狼狽透頂。

  艾利克掃了一眼,韋希站在軍火庫的一堆屍體中,周圍懸著數字屏幕,視而不見地試圖開門。

  開戰以前,艾利克把他留在了人群裏,他不知道這個人什麽時候離開安全地帶,走到大門邊上去的。

  多半打鬥時就過去了。他遭遇過暴力的對待,但對上城的粗暴之事仍舊毫無概念,不會後退半步。

  其他組的網絡後勤給他讓開一條道路,他們已是群殘兵,但得到了通行於此的天然權利。

  艾利克晃了一下,勉強站穩,腰肋的一處傷口太深,不停滲血。夏天同情地看看他的傷,遞了一枚止疼針過來。

  艾利克看著他的動作,突然笑起來。

  夏天莫名其妙看著他,艾利克說道:“我隻是突然想到你上次遞彩虹糖給我的時候,動作一模一樣……”

  他又笑起來,夏天一副看神經病的樣子。艾利克想,他絕對沒有資格用這個表情看任何人。

  “你到底要不要?”夏天說。

  “當然要。”艾利克說,接過止疼針,就像曾接過隊友遞過來的糖果。

  一切顯得瘋狂又荒誕,在上城奢華的戰場上——有時間加加夏天今天殺死選手的身價,一定是件非常刺激的事——他們這班殺戮秀選手跟分糖果似的分止疼針。

  正在這時,韋希說道:“門開了。”

  周圍安靜了一會兒,收藏室的合金大門緩緩敞開,光線明亮,無數武器陳列其中。

  夏天看了一眼,腳步走過去,他傷得很重,走不快。白敬安走在他旁邊,光籠在兩人身上,所有人看著這支小隊進入。

  三秒鍾後,大家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像活了過來,瘋狂地湧進軍火庫。

  收藏室裏和全息照片裏承諾的一樣,到處都是槍械展示櫃、自助式取槍旋轉框、槍械批發式大收納箱,宛如超級大采購的現場,保管怎麽火並都不會缺少工具。

  夏天的小隊進去前就選定了大致想要的,目標明確。白敬安知道,他們必須在第一時間拿到槍,然後去處理夏天的傷勢。

  那人血一直沒止住,雖然他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計劃了一大堆要拿的軍火,但白敬安確定他情況極度糟糕,必須立刻接受治療。

  這當然不會容易,軍火庫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一班亡命之徒終於拿上了槍,簡直得意忘形,巴不得大殺一場。隻不過眼前情勢不利,所以才勉強壓抑殺性,但也是槍響不斷,不時可見倒地的屍體。

  他們盡快去拿想要的東西,周圍的惡徒們打碎玻璃櫃,或是直接從別人手裏搶。很快地,所有的人都開始攻擊,拚命拿到想要的東西。而一旦拿到便會立刻脫身,一秒也不會多留。這裏迅速變成了絞肉機。

  夏天的四人小隊也艱難地在其中顛簸,韋希需要照看,夏天精力旺盛去爭奪軍火的樣子尤其讓人擔心。

  白敬安做了情況糟糕的準備,但是出乎意料,這一趟順利得出奇。

  進去沒多久,夏天看到一個人手裏抓著個末日毀滅者火箭炮。

  那是支三人小隊,哪一個看著都不好惹,這會兒正拚命往一個方向擠,行動有序,目標明確,都是老手。

  夏天朝領頭的家夥走過去,此人一頭棕發板寸,臉上文著刺青——大概是K區的,那玩意兒張牙舞爪,說明了這個人進監獄的原因,還有殺過二十五個人的工作狀況。

  那人反應極快,夏天一走過來,就意識到他是來搶武器的,一把拿出手槍,拉開保險。

  白敬安一直在分神關注夏天的動向,他正從韋希手裏接那一袋穿刺者炸彈,一轉眼那人就跑沒了。

  他連忙轉頭去找,正看到這一幕。

  刺青的男人發現看上他火箭炮的是夏天,一臉緊張地盯著。他的兩個隊友也同時轉過身,射燈的強光之下,亡命之徒神色冷厲,又如同道路上的石頭般堅硬而平板。

  夏天毫無畏懼地站在那裏,雖然他傷得厲害,右手幾乎完全不能動,靴子下的地板慢慢被血染紅,也就左手的一把能量槍還有點威脅。

  這時,刺青男咕噥了一句什麽,並不是個句子,隻是聲含糊的確認,低沉而平緩。白敬安還沒有來得及做任何事,隻見那人把火箭炮往夏天手裏一遞,轉身就走。

  他後麵兩個隊友看著這一幕,顯然沒有任何意見,就這麽一起離開了。

  夏天本來大概覺得得打一場的,結果東西直接遞到了手邊。他不大確定地接過來,對方還打量了他一眼,確定他拿得動,才轉身走開。

  夏天回過頭,看到白敬安古怪的目光,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拖著武器走回來。

  白敬安看看他,又看看那武器,再去看那支離開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