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個一個殺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7      字數:8990
  1.

  事後灰田去看了夏天的采訪視頻,放出來的效果十分不錯。

  媒體反複引用何遇問夏天對這次處決的看法時,夏天說的“我會做和他一樣的事,因為我有個妹妹”。那語氣好像是國王給了某個殺人犯特赦,還宣布他是聖騎士一樣。

  視頻裏,夏天看上去像某個鄰家的年輕人,但不知道是不是打光的關係,他神態中有種純淨感,顯得……好吧,像卡珊德拉說的,有一點點的神聖風格。就算這張臉說出瘋狂的話,你也很難懷疑,隻想跟著他一路走到黑。

  現在,夏天所有的粉絲一起陷入狂歡,他最後做出的那個墜落和爆炸的手勢瘋了一樣在傳播。灰田看到這畫麵就要哆嗦一下。

  那微笑……還有這狂熱的傳播裏,有種非常暴力的東西。

  那些人相信夏天的一句話,就能讓自己得到殺人的權利,得到神明的赦免。

  社會道德變遷的話題之前並非沒人提起,但人們對此毫無興趣,而現在每個人都興致盎然,緊隨流行。

  當夏天在攝像頭前說起它,當那張俊美的麵孔呈現,他做出手勢,提及自己的感覺,整件事就清晰呈現出了他的個人風格,和獨有的煽動性。這就是明星的能力。

  很快地,所有人都開始討論這件事。

  沒人能獨立於娛樂浪潮之外。所有的媒體都開始往這次的新流行中添枝加葉,以分上一杯羹。他們杜撰夏天說過的話,擴展成了一套能回應任何質疑的堅實理論,來博取關注度。

  當然了,明星們不知道這件事,采訪之後,他們迅速進入了第四輪賽事。

  這一輪以殘酷、漫長、死亡率居高不下而著稱,越來越多雙眼睛開始盯著第三分賽場,策劃們摩拳擦掌,準備投放出災難。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灰田很快會意識到,如果夏天他們能活著出來,將要迎接的會是一場難以想象的致命狂歡。

  賽場自然是浮空的,但根據設定,他們處於地表年代,地點據說在海洋深處。

  夏天來到這片區域時,幾乎有一瞬間的恍惚,水域一望無際,仿佛真的是地表時代。但是並非如此,這裏隻是富裕上城的一座遊戲用賽場。

  孤島的擁有者據說是一位超級富豪,掌控著世界的經濟,還有各種奇異可怕的科技專利,超越了當前時代好幾十年。

  現在,一群應召而來的繼承人擠在一艘豪華遊輪上,前往小島。他們來自世界各地,接到通知,被認為擁有繼承這座王國的資格。

  一路陽光明媚,遊輪上還有美女穿梭,點心和酒水無限供應。比賽越到後來,舞台便越發精美,布景越發華貴,而人員的構成也會更加豐富。第四輪顯然不會像上次那樣,隻有一群男人在野地裏廝殺了。

  隻是場地和夏天幻想中《熱辣天空》式陽光明媚的度假小島完全不同。整座“園林”雖然有亭台樓閣,或是珍奇的植物,但大海一派陰森風格,房子則走鬧鬼路線……可能真會鬧個鬼也不一定。

  他們接近小島時,天空變得烏雲密布,下起小雨,不時有閃電遊移,一副將有災難要發生的樣子。舞台背景們真是兢兢業業。

  夏天在遊輪上還碰上了莫安,後者立刻怒目而視,但又做出因為考慮到大局勉強被同伴拉開的樣子——那隊友也夠有眼色的。

  夏天也盡量擺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樣,然後兩人盡量躲著對方走。

  就躲人的技能來說,莫安絕對是一流高手,一路時間不短,夏天一次也沒有瞟見過他。

  待到達小島時,天色已經全黑。

  他們在充滿了不祥預感的景色中下了船,幾個臉色陰沉的仆人前來接待,長得活像恐怖片裏的報喪人,一定是特約型演員。

  如果現實中碰到這種場麵,最好就拔腿就走,但是身為殺戮秀選手是沒有選擇的。他們拿著行李箱,跟著那幾位仆人,走進了陰森黑暗的賽場。

  夏天覺得那位喬boss一定是做海島真人秀做久了,生怕人家把他類型化,於是完全沒有滿足觀眾想看陽光明媚小島的意思,弄出的殺戮秀場景一個比一個陰森,連這座在海上的賽場都和度假海全不在一個次元,擺出陰冷凶險的架勢,誓要和《熱辣天空》劃清界限。

  一群人穿行其中,四周樹蔭濃密,張牙舞爪,仿佛想把闖入此地的渺小人類盡數吞噬。

  房屋設計古樸典雅,隱藏在重重林木之中,屋簷和走道中裝飾著古怪獸類的雕像——不像是現實生活裏的,大概出自神話,看上去不懷好意。

  到了現在,地表時代的古典風格已經不剩什麽了,有的全是“XX元素”一類,設計人員們雜糅一番,能給人以特定的觀感,並符合秀本身需要的特性就行。

  這棟房子走古老衰敗的風格路線,屋角還掛著風鈴,上方裝飾著剔透的瓦片,一條條回廊曲折幽深,通往園林深處。

  不過身為殺戮秀選手,夏天沒心思去看景色,他掃了一圈,心想這格局狙擊手是沒戲了。

  他們越來越深地走進這座園林,接著遠遠看到了大廳。

  主廳頗為熱鬧,燈火通明,一場大型晚宴已經準備完畢。仆人NPC拎著客人們的行李,帶他們前往各自的房間,裏頭準備好了一個月的生活用品,櫥櫃裏也備有各種場合下的衣服。

  這些人都和電視台簽訂了合同,在這種賽事裏,死亡率大概是三分之一。

  帶夏天小隊前往居所的是位走路姿態曼妙的女孩。她帶他們來到一處單獨的院落,夜色中,幽暗茂盛的枝葉掩映著暗灰色的老舊房屋,是鬧鬼的好地方。

  她把設計古樸、可做周邊的鑰匙交給他們,並告訴小隊裏的人,隻有他們自己擁有房間的鑰匙,請不要弄丟,然後便離去了。

  夏天打開門,其他人跟進去,發現雖然賣相不怎麽樣,裏麵的設備倒是很現代化。

  客廳很寬敞,足以開戰術演示會議的,還有吧台、好酒和沙發。茶幾上立著一枚印著雅致logo的白色花瓶,插著剛摘下的薔薇,還擱著張造型雅致的邀請函。

  白敬安走過去打開看,上麵言辭恭謹說,希望貴客換上較為正式的衣服,前往宴會大廳。按照去世主人的意願,大宅將舉行一場晚宴歡迎他們。宴會上負責的律師將會宣布老先生的遺言。

  請帖上還寫著,史先生希望他們都能夠快快樂樂,死亡不可避免,不要影響到他們享受人生。

  “宴會之前,我們要不要繼續商量一下戰術?”艾利克說。

  本來應該上場前討論的,結果全花在背社會道德變遷史上了。

  “我們先殺個誰吧。”白敬安說,轉頭看夏天,“你最討厭誰?”

  夏天想了想。

  “楊沉。”他說,“你看到他那些私人殺戮秀視頻了嗎?還有采訪,我就沒見過幹出那種事來還這麽自我感覺良好的!管雲知的那個兒童殺戮秀全是他策劃的,他怎麽什麽事都沒有!”

  ——他說的是第二次處決裏死掉的家夥。

  “可能因為不好殺吧。”艾利克說,“畢竟隻是粉絲活動。”

  “我殺得了。”夏天說。

  “行,我們從他開始殺。”白敬安說。

  艾利克瞪著他倆,韋希從上了島就在查看網絡係統的情況,這會兒也抬起頭看了一眼。

  白敬安環視他們,說道:“然後,我們一個一個來。”

  2.

  夏天換了身禮服。

  那個服裝設計給他設計衣服時著實花了不少心思。這身衣服有點複古,黑色係,縫線是暗紅的,隱隱透出來,裏子也是同樣的色係。既有種有錢人昂貴挺括的氣息,又完美地襯托出了他的身材,還能顯得像件戰服。

  自從夏天可以稱之為“明星”之後,衣服一向是專人設計,也有人專門幫他打理網站、回複留言、寫采訪稿。

  他搞不清這些人是誰,有時覺得他們對他也不感興趣,雖然他們知道他的一切,但是卻又在齊心協力地創造出一個和他相似,又微妙不同的人物。

  夏天出門時,正看到白敬安也一身正裝地從隔壁房間出來。

  白敬安那身禮服風格儒雅,可能是起到斯文和風度翩翩的效果,但當前往戰場,那人身上有種壓倒性的氣場。他不再像個不動聲色的陰謀家,而是個會在宴會裏手拿紅酒,能一滴不灑地把所有人都幹掉的殺人狂。

  打從紀念秀那件事後,白敬安產生了某種變化。不再像他最初時看到的那樣,那時候他像是遠處山頂的積雪,離整個世界都很遙遠。如今,他軀體深處舊日危險的性情越來越多地展現出來,讓他更像一把將要出鞘的利劍,就在身邊,抬手可及,在地獄中反射出冷酷和鋒銳的光。

  他們四人在客廳碰了頭,然後一起前往晚宴。

  一路上,所有人都做了正式的打扮,一個比一個花枝招展。說是殺戮秀,倒像是去參加時裝發布會的。

  大廳燈火通明,在陰暗的園林中燃燒。雖然剛剛死了總裁,宴會卻辦得很豪華,和他們的衣服一樣,都是廣告商的盛宴,有什麽好東西都往外拿,找機會就貼個標簽。

  現場還有不少俊男美女,穿著性感的衣服四處穿梭,用來裝點賽場,是擁有生命和意誌的NPC。

  大部分觀眾認為這些人就是陪選手睡覺,給他們減壓的。在曆屆殺戮秀上,這種人的死亡率也是居高不下。

  夏天隨手拿起一杯酒,艾利克正把空杯子放回去,韋希的眼睛就在手機上沒鬆開過。網絡後勤都這樣。

  他正試著進入本地的局域網,查看建築內所有攝像頭的圖像,以及入侵門禁設備。網絡後勤可能手無縛雞之力,但隊裏沒有,你就跟瞎子一樣。

  自打開始討論怎麽殺人,韋希就一直精神抖擻,全沒了之前蔫蔫的樣子。路上他還熱情地列了一張單子給夏天,詳細描述了他覺得哪些人該死,簡直就是資深專家。灰田讓他們殺人時挑著點,但夏天覺得這地方資源豐富,不愁開不了工。

  他拿著杯酒在宴會廳裏遊蕩,一路收到不少男男女女饒有趣味的眼神,他一概回以微笑,一點也沒在這裏跟人上床的意思。

  賽場裏所有的場景都有一堆策劃圍觀,還開會討論,他簡直不知道怎會有人能毫無壓力在這裏跟人搞上的。自打身上發生那一堆鳥事,夏天對上城所有香豔的幻想都化為噩夢,對這類事全都躲著走。

  艾利克說他再活個幾輪就不會在意這種事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到最後,這種比賽能讓你意識到生活中堅持的一切都毫無意義,隻有享樂才是真的。

  他大概是對的。很多殺戮秀的老手都是這樣,在日複一日的秀中,性情裏正常的部分被摧毀,尊嚴和未來像粉塵一樣消散了。

  正在這時,宴會中有人敲了敲杯壁,聲音清越,所有人都安靜下來,轉頭看向那方向。

  “各位繼承人。”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他是主管律師,一頭銀發,很有boss風度。此人姓安格,是當年殺戮秀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也是第四輪的主持人。

  夏天在宴會上見過他幾次,大部分時間都醉得人事不省。不過這會兒經過造型師的折騰,還是頗有風度的。

  安格接著說道:“各位來到此地,想必都對史先生的遺產有興趣,在生命最後的一段時間,他不惜花費大量的時間找到各位,列為遺產繼承人,並給了我一封……唔,七百頁厚的遺囑。”

  他停了一下,周圍有人捧場地發出笑聲,他再繼續說下去。

  “這充分說明他對各位的信心。”安格說,“不過我想大家不會想在這裏聽我念完七百頁的細則……而更願意喝點酒,找個漂亮的床伴,好好找點樂子。所以我精簡了一下。”

  他伸出手,旁邊一位身穿昂貴製服的仆人遞上來幾頁紙,他裝模作樣地拿起來,開始念繼承權的要求。

  周圍靜了下來,開賽前官方公布了大致規則,但上頭一向喜歡坑選手,在宴會直接念出來時才能算數。

  “你們現在人很多,但沒有什麽價值。不過你們中的一位將會證明自己是尊貴的繼承人,得到一切。”安格朝滿屋子的青年才俊說,“史先生認為,隻有這樣選定的繼承人,才是最理想的,最狠毒,最冷酷,最有手腕的,才能統治他的王國。”

  ——這當然沒有邏輯,憑什麽繼承商業帝國要一屋子人自相殘殺,打架厲害能說明什麽呢?但這是殺戮秀,不需要邏輯。

  主管律師繼續說道:“你們現在兩手空空,武器就在園林的某處,可以根據需要自取。你們必須消滅敵人,證明自己有繼承一個商業帝國的能力。”

  他做了個手勢。

  “之前我提到藏寶之物,這些東西藏在園林的各處,我不會告訴你們有多少,又如何找到,我相信不會太難。而最終集齊所有碎片的人,就能打開‘寶藏’——那是存放史先生繼承權的盒子,並完成基因認證。從此以後,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比你身份更加尊貴,更富有的年輕人了。”

  他朝他們微笑。

  “容我提醒一句,也許你很聰明,很快拿到了藏寶之物,但不代表你有它的所有權。隻有最強的人才有所有權。”他說,“那麽,如果有人不喜歡這個遊戲,可以立刻離開,沒人會阻撓。”

  他停了兩秒鍾,周圍一片寂靜,沒人離開。沒人想上黑名單。

  “如果沒人離開,我宣布,繼承遊戲現在開始。直到選出下一個繼承人為止,遊戲將不會結束。”主管律師說,朝各人欠了一下身,轉身走開了。

  宴會廳很快恢複了喧嘩,說話的說話,泡妞的泡妞——單從恐怖片的角度來看,這真是充分表達了某種人性本惡的場麵。

  宴會中場,楊沉去衛生間,夏天把酒杯一放,從後麵跟上他。

  楊沉個頭高大,表情陰冷,臉上有條斜劃過半張臉的刀疤,是197屆時殺一個NPC時留下的。一般NPC不會這麽難搞,但那個就是堅決不想死。

  現在的醫療技術去除疤痕小菜一碟,不過殺戮秀的選手們一般都會把這些東西留著,最初是作為對舊日戰鬥的炫耀,現在則是一種商品特色。

  夏天頸上的那道傷也留著,雖然並不明顯,但細看還是能看出來的。灰田不準他去掉,說是公司有規定,合同也有寫明。這合同怎麽什麽事都他媽的規定啊。

  他打開門時,衛生間裏隻有楊沉一個,正在小便。看到他進來,那人警惕地瞟了一眼,便不再理會。但夏天把門關上,然後站在門口盯著他看。

  就這麽過了三秒,楊沉轉過頭,惡狠狠地說道:“看什麽?”

  夏天指了一下,說道:“我不希望濺到身上。”

  對方擰起眉頭,夏天看到他結束了,便朝他燦爛一笑,走了過去,袖子裏藏著把餐刀。

  過程大概是三十秒鍾多一點。

  殺戮秀的戰鬥和打架有某種本質上的不同,你不會亮出刀走過去,因為你不是想威脅對方,也不會關心他是否會投降。你隻有一個目的:殺了他。

  你不會介意是否會挨上一拳,也不會在對方揮舞拳頭時後退,計劃著反擊。你考慮的隻有一件事,怎麽把握時機,利用周圍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殺人。

  夏天躲過楊沉的一拳,但沒有後退,他朝前進,一刀捅進他的小腹,還往下拉了一把。

  楊沉給了他一記膝撞,但可以忽略不計。夏天迅速後退,那人還想出擊,接著不可置信看著自己的小腹,禮服已經被血染紅了。

  他朝他撲過來,夏天再次後退,楊沉一路踉蹌,血越流越多。在他向前衝擊,腳步不穩的時候,夏天朝他小腹的傷口就是一腳。

  楊沉摔倒在地,夏天朝他走過去,揪住他的頭發,另一隻手裏拿著刀。

  那人伸手去擋,兩人僵持了五秒,夏天割開了他的喉管。

  他很快死去了。殺戮秀的選手們總是會有這麽個時候。

  夏天站起身來,衣袖上沾了點血。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西裝筆挺,容貌俊美,大好青年一個。

  他走到洗臉台前,把沾血的刀子擱在旁邊,洗掉幾滴濺上的血跡,整理了一下儀表。

  然後他拿起刀,也沒衝洗上頭的血,打開門,朝外頭繁華的宴會走去。他的身後,那人血靜靜流出,距離血液凝固還有一小會兒的時間。

  夏天在走廊上碰到個小個子男人,也趕去衛生間,朝他客氣地笑了一下。夏天回以微笑。這時候大家都還算客氣,宴會開始不到半個小時,很少有人想去殺人。

  他的身後,那人打開了衛生間的門。

  夏天腳步不停地往前走,後麵很安靜,這種時候你不會聽到尖叫。這裏沒人會尖叫。

  3.

  開場宴會首殺的時候,浮金電視台的幾位股東到總台參觀新款的擬真感知儀測試。

  這東西據說能夠直接刺激大腦,完成在肉體方麵做不到的事,比如連續高潮啊,反性別做愛啊,或是極度痛苦什麽的,用在遊戲裏再好不過。

  過來的是一水兒如雷貫耳的名字,而能覺得如雷貫耳,還是因為田小羅跟總導演是親戚,對這圈子有些了解,不然連覺得大名鼎鼎的機會都沒有。

  策劃組忙得昏天黑地,但雅克夫斯基還是抽出空來前去陪同,田小羅沒溜掉,也在接待團隊中。

  這會兒她遠遠落在後麵,雅克夫斯基要她盯著夏天的策劃小組……雖然現在稱之為小組不太恰當了,那是一支頗具規模的團隊。

  田小羅手忙腳亂。她的耳機裏同時有五方在通話,聲音此起彼伏,吵得不可開交,從她上線開始就沒停過。

  她右邊的隱形眼鏡中開著夏天任務的窗格——他們私下管夏天叫“老大”,那人正抱怨為什麽楊沉明明是個變態,卻反而脫了身。艾利克嘲諷地說可能是因為很難殺,夏天說“我殺得了”。

  她聽到莫星用一副祭司腔感歎:“繼獻祭被接受以後,我們又得到了神諭——”

  “神諭說,有人要倒黴了!”

  “神諭說,對不義之人的屠殺開始了!”

  他們從上次夏天形象的公關方向下發之後,就開始用這個腔調說話,越說越熟練,簡直改不過來。

  雖然為了避免占用頻道,規定了一個小組一次隻能有一人發言,可一群人七嘴八舌,聲音高亢,情緒激動,一點也沒見消停。田小羅以前跟過不少小組,從沒見過這麽歡脫的。

  她的心情也因為這些吵嚷莫名變得激昂……不過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來。她麵無表情地跟在那群上世界最頂端掠食者的身後,在這種人跟前可容不得半點差錯。

  田小羅落得很後,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又一次擊殺,這是她很久以來第一次渴望在殺戮秀裏看到某個人死去。

  雖然楊沉倒不比她見過的另一些人更惡劣——不是因為他不惡劣,而是因為殺戮秀裏變態太多,絕大部分人拿不到兩位數的號碼牌。

  但那些惡心的充滿想象力的兒童殺戮秀賽程都是他安排的,憑什麽他可以活下去?!

  她看著夏天拿著沾血的刀離開衛生間,不知為何渾身發抖,耳機裏亂成一團,不知誰叫道:“近鏡頭,快點快點!”

  “調一下色,更突出紅色,能完美地襯托出——”

  “那把刀拿在他手裏的樣子太美了!”

  田小羅感到近乎於複仇的快感,雖然這不是複仇。她對自己說,這是無數個營銷謊言中的一個,可是某些情緒還是不管不顧地信以為真,想要依靠過去。太他媽饑渴了吧。

  她不記得那男孩什麽時候過來的了。

  他之前也在參觀人群中,但後來和她一起落在了後麵。

  這孩子也就十四五歲,或者再小一點,淺色頭發散在肩膀上,隨便別著個灰銀的發卡。之前她悄悄斜了他一眼,心想這長相,再加上家世,將來肯定是個腥風血雨的類型。

  田小羅正專注地看著窗格裏的實時圖像,這時聽到一個聲音說道:“你是王小天嗎?”

  這個遙遠的名字突然出現,田小羅猛地轉頭去看,說話的就是那個男孩。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說道:“你是和堤蘭、羅安還有安貝爾他們在防衛部做交互性病毒的,是不是?”

  田小羅腦子空白了一會兒,耳機裏有人正在大叫:“首殺!”

  這事兒極少有人知道,連她哥都不知道,至少沒法一口氣叫出整個小組人員的名字。

  接著她想,這小子這歲數來這地方,肯定是哪個權貴的兒子,所以對防衛部的事都一清二楚。他們才是這個世界上真正掌權的人。

  她不知道是哪個,她對這類事情毫不關心,也對白馬王子毫無幻想。在這個世界上愛情片那套都是做夢,現實是黑暗恐怖版的。

  “是的。”她幹巴巴地說,還沒完全從耳機裏激昂的世界回神。

  “你怎麽在這?”那男孩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交互性病毒專家。”

  “算不上最好。”田小羅說。

  對方想了想:“隻有一個比你好的,而且你們方向不一樣。”

  田小羅瞪著他,她想轉身就走,這是她最擅長的結束話題的方法。但也許是剛才的情緒還悶在胸中,沒有找到出口,她脫口而出一句話:“我有活要幹,你為什麽不進去找你的家長呢?”

  對方怔了一下,朝她露出一個笑容,說不準是燦爛還是尖銳。他說道:“我覺得你人還不錯。”

  她瞪著他,他問道:“想不想要份新工作?”

  他笑容更燦爛了點:“保證刺激。”

  夏天回到宴會,把血淋淋的餐刀往桌上一擱,白敬安朝他微笑,遞過來一杯香檳。

  旁邊有人轉頭看那把刀子,沒人說什麽,這種宴會上出現沾血的刀再正常不過。

  他們周圍,衛生間裏有一具屍體的事很快就傳開了。夏天聽到選手們竊竊私語,說比賽規則宣讀完畢的十分鍾內,第一個死者已經出現。

  當然了,這裏四處有攝像頭,但凶手的身份受到保護。這裏謀殺是正義和符合規則的,得到去世史先生遺願和主管律師的鼓勵。

  沾血的刀仍放在雪白的餐桌上,和精美的餐具、酒水和點心交相輝映,表現賽場的主題,絕對值得一個大特寫。

  楊沉小隊裏的某個家夥情緒激動,四處抓著人問是誰幹的,不過大家都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拒絕他找碴。

  夏天很能理解那支小隊驚慌和惱怒的理由,不遠處就有人在聊,說不管是誰動的手,楊沉小隊現在缺個人,是不錯的獵物,應該有不少人在盯著了。

  那支殘餘的三人小隊就站在不遠處,臉色難看,還十分警惕。

  到了第四輪,賽場變得更小,人數更少,所有隊裏都是麻煩人物,少一個都會產生很大的影響。

  夏天拿起沾血的餐刀,敲了敲香檳杯。他敲了好幾下,大廳裏的人才停下說話,轉頭尋找聲音的方向。

  “抱歉,我想打斷一下,剛才我聽到有人在問剛才衛生間那位是誰殺的。”他說道,“我殺的。遊戲不是已經開始了嗎?”

  他轉頭去看主管律師NPC,對方作慈祥地微笑狀點頭,表示確實開始了。

  所有人都盯著這方向看,夏天接著說道:“一方麵因為,我一直不太喜歡他,我覺得他選床伴的品味很糟糕,都太年輕了,而且事後老有人上醫院。你們知道他還有艘船嗎?”

  周圍人用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著他,正在這時,楊沉隊裏的另一個戰士拿著把餐刀從後麵衝了過來。

  那人從白敬安跟前衝過去時,突然摔倒在地,好一會兒沒站起來。接著周圍的人都注意到他緊緊捂著脖子,血從動脈不停流出來。

  白敬安位置變了,低頭看他,沒人看清他是怎麽動的。

  那人掙紮著想爬起來,周圍人讓開一大圈,以免沾到血。白敬安一腳踩在他的後背上,他又摔倒在地。

  白敬安做這些時杯子裏的酒晃也沒晃,一副麵無表情的淡定模樣,配上格調文雅的禮服簡直變態到了一個新高度。

  第二個人正想撲過來,艾利克從後麵一把卡住他的脖子,他拚命掙紮,前者把一把叉子捅進他的後腰,他立刻便癱軟下去。

  最後一個隊員想要逃走,夏天放下杯子,從桌上隨手摸起個酒壺朝他腦袋上砸去。那人摔倒在地,夏天快步走過去,一邊繼續說道:“我也不喜歡他的兒童殺戮秀,太沾沾自喜了點。我知道你們都參與了,還在媒體上幫他講話,我不喜歡那些發言,太真情實感了,好像那聚會有多高貴,死的人有多高興似的。”

  他一邊說,一邊揪住那家夥的腦袋朝地上撞,撞到第三次時他就完蛋了,血流得到處都是。

  夏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外套,這件衣服他著實中意,打起架來一點也不束手束腳。

  周圍,一圈西裝革履的家夥看著他們完成這場小隊滅亡工作,有人遠遠吹了聲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