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戰神殿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7      字數:7696
  1.

  抽鬼牌是從殺人遊戲係統發展出來的,在這一門類中的確玩得有聲有色。

  一群人困在一個孤立的地方,有人不斷死去,而所有人必須在時間結束前查出凶手是誰的這種遊戲,大家很喜歡——僅限於觀眾,選手們喜歡也喜歡得有限。

  但就白敬安來看,阿賽金團體賽搞鬼牌著實犯不著,選手們本來就要自相殘殺,多個想殺所有人的凶手會有什麽區別嗎?

  不過這時候,最好不要試圖猜測主辦方腦子裏在想什麽。他們有可能隻是心血來潮,或是為了配合哪個遊戲或是電視劇的宣傳,又或是開發了別的什麽賺錢手段,用鬼牌來增加噱頭。

  總之,讓你抽,你就抽吧。

  白敬安冷著臉,穿著神秘兮兮的黑袍子,作為小隊代表,和第三賽場的另外三十五個小組負責人站在一個巨大的圓桌前,抽取“命運之牌”。

  ——搞圓桌是為了讓所有人都能看到別人拿到牌時瞬間的反應,看你能有多麽不動聲色。

  儀式感強烈,而且跟他們的身份還蠻相襯的。

  他們說是明星,但其實早已被文明的生活拋棄,白敬安想,紀念秀上那個刑室的變態說得沒錯,如果是在古代,他們就是那種被選定綁在火刑樁上,肅整秩序,供人娛樂的人。

  他們活在另一個野蠻的世界中,也隻有這一種生存方式。

  總之,無論如何得先把拿到鬼牌的人調查出來,不會很容易,因為阿賽金團體賽上所有人在殺所有人,線索太多了,於是變成了根本沒有線索可循。

  白敬安一邊想,一邊麵無表情地抽取了自己的牌,這就是他們這種人整天要考慮的事。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牌,麵無表情。

  他手裏拿的,卻正是那張殺氣騰騰的大牌。

  鬼牌放在備戰室的桌子上,畫麵是戰神的一個變形,手拿巨劍站在骷髏堆上,笑得宛如末世來臨。

  “所以,我們是鬼牌。”夏天說。

  韋希瞪著那張牌,好像指望靠念力改變它,艾利克說道:“這就是早安排好的。”

  他們幾人坐在備戰室的沙發上,討論眼下的情況。

  而在他們落座的時候,補充的任務說明就已經發過來了,他們得到了一個新的身份,不再是家庭沒落的同校好友,而是殺了這幾個人,冒充他們的名字和身份來這座小島的複仇者。

  那位商業帝國的總裁“史先生”曾做過一個大型生物實驗項目,害死了他們的家人。而來到此地的繼承人大都參與了這項工作——他們就是證明了自己的冷酷無情後,才取得繼承資格的。

  他們小隊的四個人在傷痛中相遇,臨時組了隊,前來向害死他們家人的壞人複仇。

  “我喜歡這個設定。”夏天說。

  “這種人設在電影裏演一下不錯,”艾利克說,“但進殺戮秀就沒那麽有趣了。本來我們摸摸魚就行,現在卻必須破壞整個流程,不能讓任何人得到繼承權,也不能讓賽事順利結束。而且比賽到中場時,主辦方肯定會想方設法讓我們的身份暴露——”

  “主角待遇啊。”韋希說。

  他轉頭看夏天,夏天盡量用無知的表情坐在那裏。

  “如果他們是想讓我們火一把,這法子肯定是坐在辦公室裏幻想出來的。”艾利克說,“這就不是人幹的事兒。”

  “我們可以把他們全殺了。”夏天說。

  艾利克看了他幾秒,擺出語重心長的架勢,想再說點什麽,白敬安突然說道:“嗯,全殺了可以。”

  “或是自己拿到繼承權也行。”夏天說。

  白敬安點點頭。

  艾利克看看夏天,又看看白敬安,不確定這兩人間是不是有個什麽他不知道的笑話。

  “呃,也許我們可以隻是堅持到比賽結束……”他說道,翻了下任務手冊,“我怎麽沒看到結束時間?”

  “沒有結束時間。”白敬安說,“要麽我們拿繼承權,要麽殺了所有的人。”

  艾利克罵了一句。

  周圍靜默了一會兒,最終夏天說道:“總之,全殺了能列入選項了吧?”

  “有什麽可‘總之’的!”艾利克說。

  “那個,各位!”韋希盯著終端屏幕,朝他們叫道,“你們看到這個了嗎?”

  “什麽?”夏天說。

  “又死了一個。”韋希說。

  幾個人看著他,韋希說道:“‘處決’‘私法懲戒’啊!他們又殺了一個!”

  網絡後勤把頁麵放大,版麵大標題驚悚地寫著“又一樁處決?!”,配了張燃燒骷髏的圖畫,後麵還立著麵破爛的戰旗。

  的確有人死了,犯事的還是夏天的粉絲。

  從第一次處決開始,他們燒起的火就沒有熄下去,他的夏日火焰現在基本就是“反抗軍”網站了。

  媒體一直在後麵煽風點火,現在終於出現了第二個受害者。

  這次死的仍然是個有錢人,倒沒卷進什麽官司,但他過於關注兒童們的生活了,從下城找來一些無家可歸的孩子——還蠻容易找的——組成了一個兒童版殺戮秀。

  這事之前也有傳聞,但這次殺人者找到了證據,還放出了視頻。

  而且和衛振的處決不同,這次絕不是私人恩怨。犯案者精心計劃,收集了證據,謀殺極具戲劇性,也極度血腥。

  他死在一麵裝飾用的金屬框中,一把長劍刺穿了他,釘進牆壁,血和內髒流出來,觸目驚心的一大片。屍體懸在那裏,仿佛一幅血腥藝術畫。

  這些人還把宣傳圖放在了夏日火焰的首頁上。

  媒體一擁而上,上城的新聞節目一時間四處可見血色,無刪節的兒童殺戮秀視頻四處亂灑。

  證據視頻裏的東西十分反人類,還附有受害者在宴會上大放厥詞的場麵:“孩子們是真正的戰士,他們勇敢無畏,再可怕的局麵下也會滿懷希望,有些情況我們成年人早該崩潰了,可是他們——”

  韋希伸手關掉,畫麵停在那人亢奮的臉上,他身後的小屏幕是孩子們渾身浴血的畫麵。

  最終他隻說道:“怎麽會有人幹這種事?”

  周圍一片寂靜,沒人回答他,這時候能說什麽呢。

  最終艾利克說道:“得了,我們都知道有人很變態,這種事……”他做了個手勢,看上去筋疲力盡,“再正常不過了,不是嗎?這裏沒有道德,他們做所有的事都隻是為了找樂子。”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朝夏天加了一句:“比賽前他們肯定會采訪你一次,你該準備一下。”

  夏天還在看新聞,他轉頭看艾利克,後者說道:“陣勢不會小的。”

  “這次凶手沒站出來。”白敬安說,“他們計劃縝密,直接解除了受害者所有的防禦鎖,這可不是什麽便宜鎖。”

  “還清掃了所有的攝像頭,什麽痕跡都沒留。”韋希說,“這可不是一般的技術難度。”

  白敬安想了一會兒,說道:“可能是個團隊。”

  周圍又一次沉默下來。這說法未免驚人,但細想起來一點也不奇怪。既然痛恨權貴的人這麽多,自然也能紮堆,把謀殺當成工作來幹。

  新聞裏正在說追查凶手的事,韋希說道:“他們找不著人的。”

  他眼中的冷意像刀鋒般閃動。

  “這些人能幹這種事,就有辦法讓人找不著。”他接著說。

  “而媒體會繼續把凶手說成英雄。”艾利克說,“那些人出了氣,還得到媒體的讚揚,有可能會繼續殺人。”

  “並且有更多的人想模仿。”白敬安說。

  “上城要有場狂歡了嘛。”夏天說,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接通它,灰田打過來的,采訪的大部隊正在朝這邊趕來。

  夏天希望他們寫好了采訪詞,他最近的形象太高端,充滿領袖風範,實在沒本事自己想。

  采訪詞從某個角度看還挺精彩,就是趕工痕跡嚴重,有些根本是從論文裏複製粘貼的。

  艾利克翻了翻,說道:“有人能把這稿子翻譯成人類的語言嗎?”

  “在說社會道德的偏移。”白敬安說。

  夏天頭也沒抬地繼續看,鑒於鬧事的是他粉絲,還打著他的名號,采訪非得是他去不可。

  粉絲鬧事經常有,但哪家都比他的省心。

  “采訪不能用這個。”艾利克說,“這不是采訪稿,是《社會倫理學進化》。”

  “公司可能是想塑造一個英雄,或者說領袖。”韋希說,“而曆代的領袖都得有套理論。雖然根本不用這麽複雜,革命的理論總是簡單又充滿煽動性——”

  “但是他們想賣《反抗聖經》升級版。”白敬安說。

  “呃,這麽說就容易理解多了。”艾利克說。

  說話的時候,白敬安坐在夏天旁邊的沙發上,在那堆采訪上畫重點和標示,和他討論怎麽說比較好,場麵與其說是采訪準備,不如說是考前複習現場。

  夏天好好補習了一番殺戮秀導致的社會道德變遷史。

  ——把殺戮作為遊戲的曆史,可以追溯到人類曆史的初期。而現代殺戮秀的前身,是從浮金電視台一檔叫《黑暗廝殺》的節目開始的。最初的選手是六個簽了補償協議的死刑犯,電視台做足了輿論攻勢,還把大部分收入賠償給死者家屬,媒體仍然掐得翻了天。

  到了第二年浮金電視台的《末日賽程》開播時,人們已經把其納入生活,把它變成現代生活的一件時髦事物。

  從此以後,這類節目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殺戮秀正式進入商業營銷時代。

  現在,所有嚴肅的探討都過時了,人類世界進入了一個把罪犯當明星、殺人凶手當偶像的年代。

  人們在他們這種人身上尋找認可,進行投射,所有人都覺得能在一分鍾內把一言不合的人殺掉是件了不起的事。

  殺戮秀激發了上城的富裕安定人們天性中的某些東西,他們全神貫注,心跳加快,腎上腺素飆升,所有人都變得激動。死亡總是讓人激動。

  於是他們終於重複再利用地把死亡變成了遊戲中的數據,夏天想,這片浮空世界上,就沒幾個人知道死亡是個什麽玩意兒。

  2.

  形象設計們把夏天設計成從訓練場上下來,剛剛洗過澡的樣子。

  他們給他換了件寬鬆居家的白色T恤,還找了個化妝師,叫卡珊德拉,據說是業界頂尖人才,一般人根本請不到。

  她隻對著夏天的臉研究了二十分鍾,然後在五分鍾內搞定了工作。

  何遇氣勢十足,帶著她的隨從部隊來到采訪地點,迅速進行準備。而她的詢問也是直來直往,一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鋒銳感,幾乎沒有寒暄。

  她開場就說:“你知道他們給你造了個神殿嗎?”

  “什麽?”夏天說,這震驚絕對不是假裝的。

  “我也是剛收到的信息。”主持人說,“我們從擬真模式進去——”

  她抬起手,張開懸浮主頁。

  夏天抬起頭,在擬真模式中,一扇巨大的鋼鐵之門憑空出現在采訪區中,顯得破敗古老,仿佛來自時光深處的黑暗中。門上麵燒著火,火中刻著“永不放棄希望”的銘文。

  “他們管它叫‘戰神殿’,”何遇說,“說這裏焚燒的都是祭品,是有罪之人。而神像——”

  她推開那扇門。

  推開後,呈現的卻不是什麽壯觀的建築,而是地表時代的一片荒漠,仿佛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風化已久。

  “是你。”她說。

  夏天抬頭看。戰神像站在荒原中,出乎意料地並不精美,而是古老石像的質感。它拿著把款式不明,但極有氣勢的大型熱兵器,夏天這才意識到這曾是古老的戰場,腳下大片屍骸。

  骸骨像是很古老,不過夏天認出了自己殺死的一些人和變異生物的樣子,骨骼在神像腳下的荒漠裏風化。

  其中一些石塊和骨頭上長著青苔,仿佛這兒曾有水流,可已隨著時間幹涸。

  神像麵朝遠方,有股筋疲力盡又拒不妥協的架勢。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他,夏天想,而是什麽更加龐大的古老的東西,雖然是擬真建模,卻有一種毛骨悚然的真實感。

  他說道:“這裏好像幾千年了。”

  “信徒們說它司職複仇與反抗,那是人類最古老的感情,現在他們終於從荒漠中把它找回。他們說阿瑞斯是偽神,偽神的宮殿必將坍塌。”何遇說。

  她轉頭看腳下不遠處,夏天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一把劍把一個男人開膛破肚,釘在那裏。屍體像是已在荒野裏腐敗了小半天,真是逼真形象,時間軸準確。

  主持人點擊了一下,畫麵重放,屍體張開眼睛,呈現瀕死時的樣子。他滿眼的恐懼,不斷哀求,接著慢慢死去,再一次釘在了神像腳下。

  “凶手放的。”何遇說,“這真是一樁大手筆的追星行為。我見過各種瘋狂的粉絲,建神殿的還是第一家。”

  夏天覺得這不是追星的問題,簡直就是瘋了。

  他有一會兒想打電話給小明科夫問問是不是他幹的,但接著想到他還在關禁閉。禁閉十分徹底,他好像完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如果不是……好吧,反正上世界有很多瘋子。

  何遇沒有關掉影像,於是他們像是坐在這片戰神被遺忘——現在又被追星者們發掘了——的破敗神殿之中聊天。

  “這種傾向反映了目前流行的社會思潮。”何遇說道,“我們還是來說一下這次處決吧。最近有一個流行的說法,說童年是一種文化產物,是被創造出來的,但現在已經過時了。我們可以讓孩子們做一些以前不允許的事情,不需要有罪惡感。死者也是抱有這種觀念的人之一。”

  “我有個妹妹。”夏天說,“如果有人要她‘經受一下社會的正當考驗’,我會殺了那個人,管他有什麽理論。”

  何遇露出一個笑容。

  “我知道你對死者不會有任何‘遺憾’,我驚訝的是,社會上大部分人都覺得處決理所當然,是不是太瘋狂了?”

  “大家覺得理所當然,是因為在這年頭,這就是理所當然的。”夏天說,“這也不難理解,在殺戮秀的初期,取樂的虐待是禁止的,但觀念在變化。”

  何遇點點頭。

  “很難想象,我們曾把殺戮秀稱作‘正義之戰’。”她說,“但是現在,殺戮秀上的虐待和強暴已經非常常見了。”

  “我在一次慶功宴上,碰到一個反殺戮秀的學者,說就是我們這種‘明星’會把公共道德帶得越發偏離。倫理道德是個過時的詞,如日中天的是關注、刺激和酷——”

  “殺戮秀慶功宴上?”

  “嗯,他受邀參加的。這世界沒人能避開殺戮秀。”

  “你怎麽說?”

  “我說我可擔不起這樣的責任。”夏天說,“殺戮秀選手們大都是些倒黴鬼,照電視台的要求辦事。是媒體把我們吹捧成大眾偶像的。而在我們當大眾偶像的世界,公共道德當然會一步一步偏移,然後朝著一個毫無底線的方向走過去。”

  “你說得我們的世界好像正變成索多瑪一樣。”何遇說。

  “那裏被神毀掉了,是不是?”夏天說,“不過這是個無神論的時代,不用擔心這個。現代文明不會被神毀掉,它隻會自己完蛋。”

  何遇抱著雙臂,張了一下唇,想反駁,但是沒說出來。

  “那麽,”她說,重新露出一個微笑,“身為第一個擁有神殿的罪犯和明星,你想對粉絲說些什麽呢?”

  夏天也不確定這句話怎麽會脫口而出,可能因為他們總是讓他激進,而他覺得那對他的角色來說是個絕妙的回答……不,不是的,他隻是想那麽說,他腦中燒起一股黑暗的欲望。

  像他腦中冒出所有那些瘋狂的、毀滅性的念頭時一樣,驅趕著他做出致命的事,不顧結果,隻管當時。

  他說道:“要我說,上世界應該毀掉。”

  何遇張大眼睛看著他,夏天朝她笑起來,笑容在《天空視點》燈光師的強光下燦爛而冰冷,光彩奪目,殺氣騰騰。

  他抬起手,做了個墜落的手勢,如同調情一樣溫柔湊近她,然後手掌猛地張開,說道:“轟!”

  灰田哆嗦了一下,她說不準為什麽哆嗦,夏天像在開個玩笑。他喜歡開這類玩笑。

  可能那一刻他笑容太燦爛,有種實質的侵略性。現在大家總是把明星比作煙花,如果打這個比方的話,這煙花太燦爛,閃過以後整個世界好像都消失了。

  她把這歸功於明星的魅力,而夏天一向說話口無遮攔,光芒又過於耀眼。

  這一次主辦方把鬼牌給他,是一次典型的形象定製。——夏天將會變成一個心懷憤怒的複仇者,孤軍奮戰,並多半會在極大的劣勢下取得勝利。

  市場部管這事兒叫“革命營銷”,所有人都想在他活著時造成的狂熱中大賺一筆。

  灰田從不覺得這是好事,但上城的遊戲跟著錢的指揮棒走。金錢,這才是核心中的核心,他們會跟著它到任何地方,即使是地獄。

  她又喝了口咖啡,站起身來,第四輪開始前她得見見這支小隊,向他們強調一下注意事項。

  對明星來說,主辦方給的秀內注意事項很重要。這可不是當年幾個罪犯在圍場裏的亂鬥的年頭了,這是一個涉及極度龐大金錢的產業,覆蓋整個人類世界。它緩慢流轉,齒輪層層扣合,誰也不能掉鏈子。

  想到要去見他們,灰田立刻又回憶起剛才夏天的表情,他的動作,那場遊戲般的爆炸,覺得有點發寒。

  比賽開始前,整片樓區忙得像是要開始一場戰爭。也確實是戰爭,涉及到戰鬥、謀略、死亡,以及大量的金錢。

  “聽著,這一輪裏,你們是英雄形象,至少也是反英雄。”灰田說,跟著夏天的小隊一路趕回休息室,“不要殺那些因為合同陷進來的人,殺任何人都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不能亂來。

  “對了,還要把理由說出來,越義憤填膺越好,你們知道怎麽討人喜歡!”

  隊裏的幾個人用一副“你們真會找麻煩”的表情看著她,她嚴令他們照著辦,不要給策劃組增加工作量。這可不是小事,如果殺錯了人,而電視台救援不及,產生了人設衝突,他們很容易被主辦方拋棄,找個理由殺掉。

  他們幹的本質是娛樂業,又不是真有人需要他們殺。

  “我盡量吧。”夏天說,語氣一點也沒有誠意。

  白敬安“嗯”了一聲,對夏天表示讚同。

  灰田覺得頭皮發麻,她曾以為白敬安會是能安撫夏天、控製局麵的人,但這會兒她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樂觀了。

  她回憶起上個星期去白敬安的房子,收羅他們穿過的和用過的東西,拿去拍賣或是放在紀念館裏——夏天還為一條他“最舒服的內褲”和她爭執了一番。

  當時電視裏正在放一部最近的電影,N區大屠殺時的事。

  這款白林有種年輕人無辜的氣質,是個碰上了壞蛋的倒黴鬼,然後爛事發酵成了大麻煩,他跌跌撞撞地試圖處理,讓人同情。

  雖然發動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暴動,但在這部電影裏,他是個極為親民、令人同情的家夥。他妹妹白桑當時不過十二三,電影把她拍得像個紅顏禍水。

  夏天嘲笑電影裏的一處情節,演的是白林無論如何不肯和一個進入保安隊的舊日好友刀劍相向,兩人緊要關頭坦露了一番內心,握手言和的情節。

  灰田雖然從沒看過大屠殺的視頻,看個殺戮秀都要剪輯版的,但對這部電影還是有點概念。

  “但那個保安隊長不是壞人,應該活下去。”她說。

  夏天剛從宴會回來,衣服也懶得換,斜靠在沙發上,襯衫的三顆扣子沒扣,樣子讓人臉紅心跳。

  她覺得這跟金錢和名聲有關,那種東西就是會給人增加光環。如果他隻是一個從下城來的貧窮的罪犯,她不會光看他一眼就開始臉紅。

  “世界上不該死的人多了。”夏天說,“誰在乎啊。”

  他坐正身體,湊近她:“我認識一個家夥,有我見過最靈巧的手,我在上城都沒見過這麽好的魔術師,我的硬幣戲法就是和他學的。”

  他拋起一枚硬幣,灰田下意識盯著看,夏天伸手抓住,然後張開手,手中空空如也。

  他露出一個笑容,帶著孩子氣,像是玩了個特別有趣的遊戲,很難相信是個殺了十幾人的罪犯。

  “他人不錯,我們小時一起幹過不少壞事,他非常愛他母親。”夏天說,“但有一天我們碰上了……打個比方,就是一條漆黑的路,沒有別的出口,我們隻有一人手裏的一把槍。你還能怎麽辦呢。”

  他朝她笑,還是那副天真又無辜的樣子。灰田有點發冷,其實她早知道,在光鮮的外殼下,這是個冰冷、血腥而且弱肉強食的世界。隻是上城的燈光太明亮,有時她會忘了這一點。

  “沒人會後退。下城就是這麽個地方,你想活下來,就得多想想自己。”他說,“這才是現實世界。”

  他的旁邊,白敬安從他袖口裏找出一枚硬幣,夏天笑著跟他講怎麽變戲法,親密得像一對玩耍的孩子。

  她看著這一幕,心想有時候你真的很容易把他和媒體推銷出來的那個人搞混。

  在那個理想化人物的背後,站著一個來自下城,有著冰冷肉食動物眼神的危險分子。

  他屬於那裏,而絕非陽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