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生日宴會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7      字數:8664
  1.

  夏天明顯感覺到了自己地位的變化。

  不隻是身邊的各種配置和節目水平的升高,所有人的態度都變了,越發畢恭畢敬,好像他是行走於人間的神祇。讚助商又送了一棟別墅,不過鑒於要進行符合他身份的華麗裝修,所以他還是得住在白敬安家。

  那天夏天視察滿滿當當的冰箱,思考怎麽解決午餐的時候,灰田前來拜訪。

  她沒打電話,而是直接過來,把一張請帖往桌上一丟,說道:“一個宴會邀請。非去不可。”

  夏天一臉懷疑地看著那玩意兒,灰田這架勢說明邀請是不能拒絕的。

  他說道:“能穿著衣服去的那種嗎?”

  “生日派對!”灰田說,“老明科夫先生的兒子,上城真正的權貴人物。”

  夏天以前從沒聽過這個名字,但現在他知道,這個家族擁有半個上世界和浮金電視台最賺錢的十五個頻道。如果這裏真的發生什麽,明科夫就是那種說話算數的人。

  而在上世界,隻有進入特定的圈子才會知道這類邀請,它如同耀眼的燈光,人們早幾個月就會開始提及,能得到邀請是身份的重大證明。

  這次邀請是小明科夫先生的十六歲生日宴,是獨生子,他爸寶貝得不行,宴會的一切都要最高規格。而夏天和白敬安這兩位最近大出風頭的殺戮秀明星,顯然是頂尖權貴階層規格的一部分。

  夏天拿起邀請函,函上的詞句嚴謹而客套,右角印著枚火鳥標誌,材質像在靜靜燃燒,據說到第二天會燒掉整張紙,沒有明火,也不會引燃任何東西,隻留下一股淡香。

  白敬安從夏天手裏拿過函件打量,灰田又說道:“你們非去不可。”

  “說得跟我們有的選似的。”夏天說。

  明科夫先生的大宅是一處獨立的浮空城,懸於目前的城池之上,夏天覺得這些人早晚要再往上蓋一層,把天空占滿了。

  他們去時遲到了,因為白敬安上午去做節目,回來時街區裏冒出了一群食肉恐龍——從電視上看也有食草品種,不過什麽東西一到了浮金電視台的基因研究室裏,全都變成了食肉的。

  據報道,浮金七台一場真人秀裏的恐龍逃了出來,電視台倒是一點也不急,讓怪物們製造了不少限製級畫麵,才慢吞吞開始救援。

  白敬安困在一間超市裏,耽誤了半個上午,回來時弄得很狼狽,向夏天抱怨與其說要防備恐龍,不如說是防備民眾在遇到恐龍前把他們自己幹掉。這班人個個有槍,驚慌失措,極有主見,毫無章法。

  白敬安一上午都在忙著當青年軍領袖。

  “你電視上看著很帥,粉絲飆升。”夏天說,“不過有點可憐。”

  “我一上午都在不停重複‘不行’和‘住手’,與其說是在和恐龍作戰,不如說在當幼兒園老師。”

  說話時,他們正坐在一款豪華的反重力梭上前往派對,遠遠就能看到雲端上的建築。

  它宛如由光與雲凝固而成,陽光照在上麵,顯得神聖而剔透。夏天也進出過不少豪宅了,這座仍是他見過最昂貴的,價格不可估量。

  他們進去時,派對已經開始了。

  雖然大宅宛如仙境,邀請函也很嚴肅,但裏頭進行的是一場年輕人毫無品味的奢華狂歡。

  所有人都在喝酒、跳舞、吃東西和跟人上床。灰田說,老明科夫先生決定宴會隨他兒子怎麽辦,結果就變成了這樣。因為小明科夫先生說“想熱鬧一點”。

  在夏天看來,那位小明科夫先生顯然對宴會毫不關心。你什麽都不管時,派對就會變成這樣。

  大廳裏全都是人,這兒砌房的石頭是純天然的,絕無模板打印的痕跡,光線清透。織物全是手工的,牆上有木板鑲嵌的壁爐與裝飾,木材也是自然長成。工藝品都是大師製作,價值連城。現在這些東西四處堆放,不時還會打碎一個。

  食物更是花樣繁多,還都是純天然的。

  夏天嚐了塊點心,立刻決定把那張碟子裏的東西全部端走。白敬安也對派對上的食物表示出了十分的讚賞,跟著端了幾盤。

  這簡直就是理想中的完美派對,既能花掉天價的錢,又不會別出心裁地折磨人,還保證所有客人吃得心滿意足。夏天想,這才叫待客之道。

  不過在上城的宴會上,“好好吃”幾乎是不可能的。夏天來了宴會一分鍾,就有三個人向他約炮,於是他和白敬安決定找間房子安靜一會兒,好好吃東西。

  夏天連打開幾扇都有人在“辦事”,屋子裏一股迷幻藥的味道。一個家夥看到他,大爺似的叫他也加入,夏天直接把門摔上了。

  最終他們找到了一處陽台的拐角,之後幾間屋子冷清地隱藏在陽光中,夏天拉開門,這次終於安靜了。

  屋子裏很暗,所有窗簾都緊緊拉著。進去後,兩人才發現屋子裏亂七八糟,垃圾的殘渣四散,像剛經曆過一場大爆炸。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男孩。

  對方背對他們,盤腿坐在一張羊毛地毯上。像很多年輕人一樣,身邊擺放著各類聯合終端、點心殘渣,還有幾把槍——這種宴會不能帶槍,但對權貴們的子女來說顯然不是問題。

  他穿著件白色的襯衫,身形單薄,從背影看上去非常年輕,頭發半長不短地散在肩上,身體緊緊繃著。

  後來夏天想,自己當時就意識到不對頭,這孩子坐在那堆垃圾裏的樣子像爆炸後的另一塊殘渣。

  而但凡和死亡有關的東西,他總是嗅覺敏銳。

  這時,那孩子抬手,拿起一把槍。那是把老型號的火槍,點四五口徑,還加了爆破增幅。

  他熟練地拉開保險,對準自己的腦袋。

  夏天嚇了一跳,把盤子往白敬安身上一丟,衝過去,抓住男孩的手腕。就在同一瞬間,那孩子扣動扳機,夏天感到槍械猛烈的後坐力,子彈擊中了天花板,留下一大片印痕,聲音巨大,讓人耳膜轟鳴。

  這槍要是射中,他整個頭顱什麽都不會剩下,再好的醫療設備也救不過來。

  天頂的殘渣簌簌落下來,夏天隱隱聽到樓下傳來一陣歡呼,好像槍聲是一種舞蹈的節拍。

  而如果不是自己抓住這孩子的手腕,槍口偏了這麽一下,這人已經是具無頭屍了。

  耳膜中槍聲的震動久久不散,沒人說話,那孩子轉頭看他。

  他頂多十五歲,正處於瘋瘋癲癲,無所畏懼又極度脆弱的年紀,皮膚蒼白,顯得稚氣、天真和無辜。頭發顏色很淺,散在肩上,沒有文身,穿著像個典型好人家庭的乖寶寶。

  但他絕對不是。

  在看到他雙眼的瞬間,夏天就意識到這是隻被困住的瀕死動物。而沒有比這種動物更危險的了。

  他肯定出過什麽事,沒人知道,但正在身體裏發酵。那是一種血液裏無法忍受的躁動,眼中火光陰沉,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周圍的一切,光、石頭、笑聲、布料……全是汽油,隨時會燃起參天大火。

  不管他穿得多周正,他都認得出來那種氣息。

  那孩子盯著他看,好像他做了罪大惡極的事,但接著他又看看白敬安,突然露出一個笑容。

  毀滅的氣息消失了,他笑容彬彬有禮,是個權貴家庭的年輕人。

  “剛到的?”男孩說,嫻熟又滿不在乎地把槍塞到後腰之中,用衣服蓋住。

  空氣裏彌漫著硝煙的味道,不過他一副事過境遷的模樣,從地毯上站起來。

  白敬安沒有說話,夏天也老實地閉上嘴。對這種上城權貴的事,假裝沒看見就好。

  未遂的自殺者拍了拍襯衫上火藥的殘渣,還有些留在頭發上,他也沒管,朝兩位客人露出一個心不在焉的笑容,凶險的暗火已深埋其下。

  “我喜歡新人,”他說,“總是帶來新東西。”

  他轉身離開,沒人阻止他,夏天希望以後再也不要見到這小子,他太熟悉危險分子的氣息了。

  看那小子離開,他立刻轉頭去清點他塞到白敬安身上的食物——一盤也沒撒,真是眼明手快。

  那孩子走到走廊上,夏天遠遠聽到有人跟他開了句玩笑。

  他沒聽到具體是什麽,但聽到男孩輕快地笑了一聲。

  “當然,希望所有我不認識的來我生日派對上的人都能玩得開心。”那男孩說,“就像世界末日。”

  夏天這才意識到這人是誰。他就是那位明科夫先生的獨生子,今天派對的主人。

  未來上城最頂尖的大人物。

  夏天從白敬安手裏拿了塊特別好吃的蛋糕,一邊解決,一邊拿起小明科夫先生丟在地上的槍,查看款型。

  怪不得他搞出這一大堆危險物品也沒人管,他愛把屋子炸掉都行。

  這型號白敬安比較常用,夏天塞給他,又去給自己拿另一把。“作為未來的公司的總boss,”他朝白敬安說,“他看上去像是想毀滅世界啊。”

  “是啊。”白敬安說,試了一下瞄準。

  “不過在這歲數,他想毀滅的還隻是他自己。”

  他們拿了槍,坐在角落的沙發上分享順的點心。白敬安分享給夏天半盤特別好吃的堅果酥。

  夏天不能理解這樁自殺,天知道這孩子是花多少錢養大的,長大了又會有多少錢,擁有什麽樣的權力。

  但他了解那種骨子裏的暴躁,莫名的絕望,還有想要毀滅什麽的迫切欲望。

  小明科夫先生要是去搞殺戮秀,或是當雇傭兵,絕對會是個好苗子,可惜生在了上城頂尖權貴的家庭,聽上去像個噩夢。

  別人的。

  2.

  夏天和白敬安是在大宅的一處標本陳列區裏再次碰上那位權貴之子的。

  難得來一次浮空宅,當然要四處轉轉。他們穿過光鮮亮麗的門廳,宅子裏有一扇又一扇的門,像孩子時幻想的探險,每扇後都有不同的東西。隻是在浮空城,最後多半走進一片噩夢之中。

  夏天和白敬安進入了一片標本的迷宮,無數生物的屍體立在大宅的裝飾櫃中,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在上世界,標本收藏是種常見愛好,兩人一邊解決點心,一邊往裏走。最開始的標本還算正常,但當繼續向前,周圍的東西越來越怪異。

  其中一些是人,也有些是古怪的動物,它們一個個都處於某種可怕的情況下,有的是變異之中,還有些重傷瀕死,接著某種技術把屍體永遠地標本化,固定下來供人欣賞。

  夏天認出一些下城的畸形鬥狗標本和N區大屠殺紀念品,糾纏在一起難以分辨。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一臉若有所思。

  “你感覺到了嗎?”他說。

  “什麽?”白敬安說。

  “有人在跟著。”

  白敬安看看他,又看看後麵。夏天說道:“跟有一會兒了。”

  “大概不好意思出來。”白敬安說,“我去拿點飲料,你看看情況。別亂殺人。”

  夏天向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表示一定不會,白敬安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開了。

  夏天繼續往前走,周圍越來越冷,沒有人聲,隻有無數標本張著空洞的眼睛,倒映出其他屍體,怪異得連外頭瘋狂的客人都沒興趣。

  他傾聽身後的腳步聲,白敬安離開後,跟蹤者便離他越來越近。

  夏天站在一處展示櫃前,裝成欣賞標本。

  這東西像一個人正在分裂,右側的臉不知是睡著還是死了,平靜安詳。左邊身體長出來的那部分卻猙獰狂暴,長著尖牙,正試圖撕裂身體爬出來,但渴望的舌頭僵直在空氣中。

  夏天不知道這玩意兒是怎麽搞出來的,如果真是人,肯定違反了好幾打的基因法,不過屋主顯然並不介意。

  周圍越發陰暗,看不清光源,隻從邊角隱約透出些許光線,氛圍陰森。怪物仿佛又在幽暗中活了過來,隨時會擇人而噬。

  這時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我剛才就覺得是你。沒想到你會收到明科夫先生的邀請函,所以我想,我該請你喝一杯。”

  夏天轉過頭,那人站在身後不遠處。他中等個頭,皮膚是健康的深褐色,上城人總有充足的日光浴。他大概喝得不少,但不確定是有點醉了呢,還是就長著不清醒的眼睛。

  他死死盯著夏天,夏天這輩子收到過很多不友好的目光,但這雙眼睛仍讓他起雞皮疙瘩。

  “我喜歡你在紀念秀的表現,非常漂亮。”對方接著說,“尤其是他把你釘在輪床上的時候——”

  他舔了舔嘴唇。

  “我不像他們,我在第二輪時就注意到你了。你就像是野生的猛獸,裝得很順從,但看人隻有純粹的敵意。我當時就想……要撫摸這樣動物的皮毛,就得把你拴起來,折斷四肢,然後……就終於能想怎麽摸,就怎麽摸了……”

  他伸出手,指尖顫抖,做出撫摸的樣子。

  他的表情讓夏天無意識退了一點,伸手去摸槍。他傷已經好了,但是當這人用這種表情說起,手腳似乎又尖銳地疼了起來,還有一種讓人發瘋的無力。那雜種的話猶在耳邊,說會把他調教到聽話為止。但越是疼,他就越憤怒。

  “那時我就想,我總有一天會把你搞到手,能有多難呢。而且你真是……令人興奮,值得所有花費的錢和精力。”

  夏天突然意識到他是誰。

  他記得他。在第三輪結束的慶功宴上,這人曾撫摸他的頭發,點評質感,他記得他指頭從胸口向下滑的觸感……他當時的表情……

  “別這副樣子,夏天,上世界就這樣。”那人繼續說,“你還不知道這裏真正的權貴是什麽樣子,你需要一個後台,而我保證我是不錯的那個。”

  “你是蜜糖閣的人。”夏天說。

  對麵的人笑起來,做了個投降的手勢。

  “玩玩兒罷了。”他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使用暴力,在搞不清該怎麽反應時,暴力是最直接的。

  “但沒用。電視台為了賺錢,說得好像你們有選擇權似的,但你沒有,夏天,你們就是人們滿足毀滅欲望的玩具。色欲與殺戮的欲望沒有不同,而我提供的是你能有的最好選項。”

  他緩步朝夏天走過去。

  “你是個聰明人,”他說,“應該知道,你沒有別的選擇。”

  夏天看著他的雙眼,他的話大概是對的……不,確實是對的。他這輩子聽過很多這種正確的話了。

  那一刻,他腦子裏想的是,這個人肯定會有一艘船。

  支冷、孚森,還有這個……

  他就能湊齊三艘了。

  夏天沒說話。蜜糖閣的權貴露出一個笑容,覺得他同意了,畢竟,這筆交易怎麽看都很穩當。

  他伸手去碰他的腰身,夏天露出一個微笑,前傾身體,嘴唇湊近他耳邊。

  夏天說道:“我不管。”

  那人呆了一下,即使醉得不輕,這輕柔話語中的殺氣仍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低下頭,一把槍正抵在胸前……接著那個獵物扣動了扳機。

  因為離得近,槍聲很沉悶,像碎了一個包在布裏的瓶子。

  權貴因為衝擊退了兩步,幾滴血落在地上。他一時間還不確定發生了什麽,接著低下頭,看到胸口的大洞。

  夏天看他的表情從誌得意滿變得茫然,接著變成了震驚,似乎無法理解身體居然會毀滅。這場景真令人百看不厭。

  那人再也無法支撐身體,倒在地上,夏天繞著他踱了半圈,腳步輕鬆,像捕食成功的肉食動物。

  在不算太長的人生中,夏天經常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有很多人向他這麽強調過。

  他知道他沒有選擇,事情一塌糊塗、毫無指望……他也明白怎樣更有利,這人的建議還不錯。

  但他就是做不到。

  他低著頭,看那有錢的變態在他腳下咳血。

  接著夏天蹲下身,伸手按住他的傷口,那人尖叫起來,他感覺血肉浸透指尖。

  他露出一個微笑,盯著那人的雙眼,直視他眼中的痛苦,也許還有一絲懇求。他看著他垂死的掙紮,眼中的光芒最終黯淡下去,變成一片死亡的空洞。

  指尖鮮血變冷,怒火也隨之冷卻,他的手不再發抖。

  上世界為死亡著迷,夏天想自己也一樣,因為它能給予的這一刻冰冷的寧靜。

  他感覺好多了。

  夏天站起身,那一分鍾前還在形容他受刑樣子的雜種已經死了,黑紅的血液在地板上安靜地漫延開來。

  他轉過頭,白敬安在旁邊看他,手裏拿著兩杯調好的酒。

  他抬手遞給夏天一杯,夏天接過來。

  “說了別亂殺人。”白敬安說。

  “他自找的。”夏天說。

  “蜜糖閣的?”

  夏天沒說話,蜜糖閣這名字帶來一股陰沉的氣壓,已不再隻是一次未遂的迷奸,它代表著上世界所有的鳥事,那些淺薄卻又放肆摧毀一切的欲望。

  “他幹嘛了?”白敬安說。

  夏天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他想請我喝一杯。”

  白敬安點點頭,表示這的確不可原諒。

  他繞著屍體轉了半圈,說道:“這地方殺人有點麻煩,視頻證據很難清理。搞定時,你的審判結果都下來了。”

  夏天用盡量無辜又渴望幫助的表情看著他。

  白敬安說道:“得毀了服務器。”

  夏天挑了下眉毛:“那恐怕得……”

  “把這地方炸了。”白敬安說。

  “怎麽弄?”

  白敬安沒開口,他們聽到一個輕快的聲音,說道:“我喜歡這主意。”

  3.

  夏天和白敬安轉過頭,看到小明科夫先生坐在展示格上,一隻慘死、解剖到一半的變異狗標本旁邊,帶著抑製不住的笑容——不是快樂的笑,而是一種瘋瘋癲癲,令人緊張,下一秒就會拿斧子砍掉人腦袋的笑。

  夏天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藏在那裏的,不過這是他家,他當然知道任何邊邊角角能藏人的地方。

  這位未來的權貴人物看了屍體一眼,像隻食肉鳥類發現動物屍體,帶著冷漠的好奇。

  他從展示格上一躍而下,說道:“蜜糖閣的啊,他們也是找死很長時間了。”

  夏天把槍塞回口袋,表示自己是不會還的。

  他對權貴們有天生的敵意,但倒不覺得這小子有什麽令人害怕的。他身上有種熟悉的東西,更接近於亡命之徒。對這種人,你隻要拿好槍,謹慎交談就行了。

  “我喜歡炸房子。”小明科夫先生繼續高高興興地說,走到兩個殺人犯跟前,對可能的危險滿不在乎。

  他說道:“怎麽炸?”

  “你要是想幫忙,”白敬安說,“可以刪掉視頻。”

  “但我喜歡炸房子。”那孩子說,“聽起來就叫人興奮,真不知道我以前怎麽沒想到。”

  他站在無數血腥的標本中間,模樣長得挺好,唇角掛著微笑,但空間似乎都因為他的笑而扭曲。

  白敬安打量他,說道:“你看上去可不隻想炸房子。”

  小明科夫的笑容突然間出現一道裂縫,仿佛這句話裏有個深坑,他墜入其中。那孩子雙手放在口袋裏,站在牆邊,拳頭緊緊攥著。

  然後他說道:“哦,你覺得我想幹什麽呢?”

  夏天突然意識到,小明科夫站在這棟自家的房子裏,其實是一副無處可去的樣子。他知道這種人,總是站在角落,走投無路,好像有什麽極度可怕的東西在逼迫他們——

  這類人最危險的地方在於巴不得整個世界消失,因為世界本身就是敵人。

  小明科夫說完,周圍安靜了一會兒,沒人說話。他姓明科夫,這可不是下城酒吧的小混混,和這種人說的每一個字都要慎重。

  最終夏天說道:“我怎麽知道,你幹嘛自己不去想呢?”

  男孩惡狠狠盯了他們幾秒,他年紀輕輕,但骨子裏已經開始透出權貴人士那種冷酷與凶險來。

  他突然叫道:“尤根!”

  夏天嚇了一跳,可出現的是一個清理機器人,它嫻熟地把屍體塞到清理箱中……不知道怎麽塞的,箱子並不大,可是死屍進入清理箱後就消失了,可能有什麽高級的分解程序。接著它分出一個子機清理血跡,它自帶高檔清潔劑。

  五分鍾後,屋子變得很幹淨,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有錢人的生活就是比較高級。

  夏天看看消失在盒子裏的屍體,說道:“這家夥到底是誰?”。

  小明科夫聳聳肩:“不知道,哪個無關緊要的人吧。”

  他靠著牆,打量夏天和白敬安,一邊撫摸一隻瀕死形態變異標本的傷口,對傷痛有種怪異的親密。

  “我可以幫你們刪掉視頻。”最終他說,“還能幫你們搞到蜜糖閣其他人的身份,我的黑客技術馬馬虎虎,但……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有人總是能搞到想要的東西’,我就是那種人。”

  他翹了下唇角,不像是笑,有什麽在裏麵扭曲。

  “我不喜歡他們。”他說。

  他手指死死摳進一隻標本撕裂軀體的傷口中,纖細的身體緊繃著,身邊是無以計數的屍體,像在和整個世界對抗。

  接著小明科夫突然朝他們露出一個笑容,透出一些年輕人燦爛歡樂的特質。

  “我喜歡你們。”他說,像在做出一個決定,“他們把你倆塑造成反抗軍領袖之類的人物,我知道打造形象那一套,但還是想見見你們,我沒想到……哇,你們可真是對兒狂歡殺手——”

  這時他突然怔了一下,去看空氣中的某個位置。夏天知道是連線隱形眼鏡上的圖標,能保證你隨時在線,跟上潮流,不至於墮落。

  “走了。宙斯在召喚。”小明科夫說,轉身往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走到白敬安跟前。

  “你們還是得跟我說房子是怎麽炸的。”

  白敬安跟他說了,他對怎麽炸掉房子有著清晰的步驟,可行性也一流。

  夏天很奇怪他是進了屋子就觀察出這麽一套東西呢,還是之前殺人時剛想的。他幾乎有點遺憾沒炸成——白敬安準備把標本室和核心控製室變成廢墟,讓它直接墜落地麵,不用炸藥也能清潔數據。想想就很壯觀。

  他真是一個優秀的戰術規劃,充滿破壞力,什麽事都能擺平。

  不過夏天出來時,突然想起小明科夫雖然有刪視頻的權限,但如果用了,管理員就會知道是他刪的……接著他立刻意識到這顧慮很傻。

  人們知道是他刪的,這就是事情的結局了。

  他不需要刻意隱瞞,所有人都會幫他掩蓋,他姓明科夫。這就是有錢人的生活。就像私人清潔服務一樣,你盡可以摧毀什麽,這個城市會幫你把一切痕跡都掩蓋起來。

  那之後,夏天又兩次在不同的場合碰到過小明科夫。

  這位上層人物從不參加大型派對,隻會偶爾地出現在某些權貴人士的小聚會上,一副文質彬彬好孩子的模樣。他有自己的小圈子,聊天高興起來時,像所有的孩子一樣手舞足蹈。

  目前他的房子還完好,但鑒於他掌握了讓大宅屍骨無存的技術,不知還能安全多久。

  有一次夏天和白敬安在一次聚會上碰到他,主屏幕正在放一起針對死亡犯的逃亡秀,追逃殘酷至極,是一場在現代都市上演的血腥狩獵。

  他們聊了幾句在上城要怎麽逃亡的話題,小明科夫還分享了一個防攝像頭程序給夏天。照他的說法,這東西工作原理很奇怪,不會對攝像造成任何影響——所以不能從視頻幹擾儀造成的閃動中搜尋——但卻不會和任何搜索程序發生反應。

  也就是說,浮金集團能拍到你,卻無法從龐大的攝像資料中把你分離出來,考慮到上城攝像頭的數量,跟隱身也沒什麽差別了。

  夏天看了一下,代碼非常核心,不愧是頂尖權貴分享的東西。

  “有了這東西,我們能消失在城市裏,逃離視頻監控嗎?”白敬安說。

  “他們真卯上了要找你,沒用的。我試過。”小明科夫說,朝他露出個陰鬱又有點瘋狂的笑,“他們有人能跟你一幀一幀地耗。”

  他擺弄懸浮屏裏亂糟糟的程序,視線越過眼前的繁華,投向陰冷虛無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