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紀念秀裏的N7區 (1)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7      字數:10486
  1.

  開場地點隨機。

  主辦方管入場時隔絕選手能量場叫“幕布”,在早期的殺戮秀中,選手們入場所時會看到長長的隧道,還伴有觀眾歡呼,充滿象征性。

  現在全是廣告。

  畢竟要為殺戮秀造勢,主辦方沒把他倆分開。夏天和白敬安看了十分鍾的廣告,能量場終於退去,他倆站在了一處民居的臥室中。外麵的街燈照進來,光線很暗,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四周空氣變得潮濕,有著永遠亮不起來的黑暗邊角,仿佛真的到了下城。

  兩人雖然剛從喧鬧的會場來到這裏,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迅速切入戰鬥狀態。反正兩邊也差不多。

  他們環顧四周,路燈微弱的光線下,能看到牆上孩子的塗鴉,似乎曾住著一家五口,但現在已空無一人。

  屋外傳來某種仿佛黏膩物體摩擦的聲音,夏天和白敬安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是那種深知黑暗之人的眼神,他們同時意識到那是什麽,客廳有東西……在吃人。

  臥室門半掩著,客廳也是一片幽暗,隻能聽到不間斷的吞食聲。

  夏天無聲地走到窗邊,往外看。外麵是熟悉下城街道的樣子,天頂永遠亮著日光燈,一些地方年久失修,覆著灰塵和青苔,街區的邊邊角角陷在黑暗之中。

  街上四處可見血、死屍和槍彈的殘跡,正對麵的一處陰影中,一頭小牛大小的地獄犬在吃一具男人的屍體,完好的手還拿著槍,但內髒拖得四處都是。

  下水道蓋子下似乎藏著什麽,夏天一點也不想知道細節——

  正在這時,他聽到一聲孩子的尖叫。

  他呆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到一個男孩從黑暗的街角衝出來,一隻巨大的狗牢牢跟在身後,接著一躍而起,把他撲倒在地。

  那東西長著三隻巨大的頭,第四隻畸形的副頭像贅肉一樣凸出,翻著滲血絲的白眼,流出涎水。

  孩子是典型的下城模樣,穿著寬大破舊的衣服,細手細腳,瘦得要命,狗在他跟前是隻巨怪。

  夏天目瞪口呆看著地獄犬輕易把他撲倒在地,像咬碎果殼一樣咬碎了他的頭。他甚至能聽到腦殼破碎的聲音。

  狗低頭吞食那堆血肉,然後像感覺到什麽,突然停下來,轉頭看夏天的方向。

  夏天條件反射性地後退,站在窗簾後麵,心跳很快,手心全是汗。

  他又朝屋裏退了一步,好像變回了曾經的那個孩子,在黑暗中不知所措,是上城人追逐玩弄的獵物。

  他肩膀碰到了什麽,轉過頭,白敬安站在身後,抓著一把不知從哪搞到的雙筒獵槍。那是把過時的火槍,下城有的也就是這種東西了。

  路燈的光線照進來,那人臉色白得嚇人。

  “我不知道……有……”夏天說,“有這個……”

  他覺得應該鎮定,這隻是一場秀,可他一句話說得斷了兩次,像個嚇得講不清話的孩子。

  “是克隆人,再加一些……生化控製什麽的吧……”白敬安說,聲音很飄,在夜晚顯得森冷虛幻,像死人在說話。

  他們有一會兒都沒再說出話來。之前宣傳派對上主持人說會有個“大驚喜”,看來這就是了。

  並不奇怪,上城會極盡所能讓秀更加的血腥和逼真,而沒有比把過去的受害者複製出來,再死一遍更逼真的了。

  “我們得……得離開這裏……”夏天說,轉頭看看槍,又看看屋子。

  櫥櫃裏有個破舊的暗門,正敞開著,裏麵放著些武器。

  下城有武器管製,不過幾乎家家有槍,一般都是放在這類地方。白敬安顯然剛進門就摸到了藏匿地點。

  他又看了白敬安一眼,那人沒動,瞪著外麵,一點單薄的光線照在身上,如同幽靈。夏天聽到一聲遠遠的慘叫,像個女人。

  他快步走到暗門旁邊,裏麵還有兩把點三二口徑的手槍,就是些古董,打變異生物隻能算聊勝於無。

  他清點了一下子彈——可憐巴巴的十三枚——把槍塞到後腰,用衣服蓋住。

  他又搜羅了一番屋子,找到兩把刀子,雖然殺起變異生物就是繡花針,但多一件武器都是好的。

  夏天把另一把槍拿給白敬安,碰了碰他的手臂,那人看了他一眼,他目光瞬間如一觸即碎的薄冰,但接著迅速凝結起來,變得冷硬。他說道:“沒事。”

  他從夏天手裏接過槍,做好戰鬥的準備。

  白敬安當然不是沒事,但夏天什麽也不能說,也什麽都做不了。

  他隻能拍拍他的肩膀,又去看另一側的窗外。

  屋子裏不能久留,策劃組不會讓他們藏著的,電視台希望所有人都投身到殘酷的大屠殺中去,淬煉他們的意誌,在死亡與火焰中他媽的重生。

  另一側的窗外是條黑暗的窄巷,散落著垃圾,偶爾能看到一攤血肉,不像比正門安全,但至少沒有地獄犬了。

  夏天悄無聲息地打開窗戶,跳出去查看情況。

  巷道很暗,像下城很多街道一樣沒標牌,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道那個75-7區在哪。

  這時白敬安也跳出來,接著他看也沒看周圍的環境,徑自朝一個方向走去。

  夏天怔了一下,跟上他。白敬安快步向前,毫不猶豫。

  下城的房子樓層低矮,有著無數的巷道,還有地表時代的遺跡,像一個巨大的迷宮。人們在其中掙紮和死去,終生不見天日。

  白敬安穿行其中,一路轉彎抹角,還不時穿過人家家裏,路線極熟,宛如本地幽靈中的一個。

  但他行止又冷酷而效率,是這座無望戰場一流的戰士。

  他不像是隻看了地圖做出的判斷,而像就是曾屬於這個地方,本能地知道怎樣穿行於大街和巷道,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們穿過一處低矮的平房,那是棟狹小的經濟適用房,屋子裏擺著破舊組裝的床和桌椅,夏天熟悉這種擺設。

  昏暗之中,他們看到一個穿寬大工作服的女人拚命爬過來,懷裏抱著個嬰兒,大叫著:“把這孩子帶上,把孩子帶上——”

  她的下身變成了某種鳥類般的利爪,長著粗糙和骨瘤叢生的長趾,侵蝕還在迅速上移。她懷裏的孩子像一個真正的嬰兒一般哭泣,夏天嚇得差點摔倒。

  無數的幽靈在這裏複活,上城用一流的生物技術完成了仿造,重建噩夢。

  這些都隻是生物克隆體,夏天告訴自己,它們大腦中是植入的控製芯片和生化結構,不是真正的人類,隻是會照著大屠殺受害者的樣子做出反應罷了。這種東西甚至有個專有名稱,叫“技術性NPC”,一些甚至編入了豐富多彩的人生,是上世界龐大程序員群體的傑作。

  但夏天仍無法自控地盯著那孩子看。

  旁邊的白敬安一把拽住他的領子往前走,他們剛到門口,天頂一隻巨大飛蛾般的白色生物就砸了下來。

  它發出哀嚎一般尖利的叫聲,白色皮膚上張開無以計數的血盆大口,每一個都瘋狂地想要咬住什麽。

  房子瞬間摧毀,煙塵炸裂開,裏麵傳來慘叫和哭聲,一閃而逝,仿佛從未存在。

  白敬安揪著夏天的領子拖到街上,離開那東西的狩獵範圍,然後回過頭,一把按住夏天的肩膀,說道:“冷靜點,什麽也別管,知道嗎!”

  他的手指嵌在夏天的肩膀裏,微微發抖,讓他有點疼。他眼中一片深不見底的陰冷。

  半條街外的怪物還在尖叫,夏天盡力朝他露出一個笑容,說道:“我知道。”

  白敬安冷著臉往前走。

  他身體緊繃,防備周圍的一切,簡直有點歇斯底裏。他不記得上次這麽專注是什麽時候了。

  他注意力的一部分始終在夏天身上,他必須盯著,在這個地方,你隨時會失去身邊的人。瞬間的疏忽,就會讓一切無可挽救。

  理性告訴他要鎮定,夏天是個一流的戰士,知道怎麽在下城生存,對付變異生物也是老手了。但他就是控製不了。

  像有把從靈魂深處最黑暗之地燒上來的火,帶著無以名狀的恐懼,極其巨大,無法直視——

  他強行把這念頭揮開,這世界沒空間留給過去的悲傷,必須把注意力集中在當下。

  他們繼續向前,街道狹窄而熟悉,燈光破碎,四處充斥著槍聲、慘叫和怪物的號叫,白敬安的靴子踩過鮮血和殘肢,一路對求救和慘死的居民視而不見,不斷對自己說道: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兩人穿過一條陰森的窄街——他腦子裏自動跳出“亭西街”這個名字——時,一個穿清理工製服的男人背著個孩子從屋子裏衝到街上,正在他們前方。

  孩子很小,似乎昏迷了,他用皮帶綁在身上,手裏拿著一把兩個世紀前款式的槍。

  緊接著,一個長發女人也衝了出來,跟在他身後,拿著把左輪手槍。

  這時男人回過頭,看到兩個殺戮秀的選手。

  白敬安僵了一下,無意識退了一點,他不想要任何交談,他受不了這個……他希望他們自己盡快離開。

  但那男人看到他倆,卻麵露希望之色,他張了下唇,準備說什麽,白敬安一個字也不想聽。

  不過他沒來得及說出來,表情變得警惕,夏天手肘碰了白敬安一下,三隻地獄犬正從不同方向圍過來。

  謝天謝地。

  一隻地獄犬跟在身後,還有兩隻巨大的堵在前方路上,這是一起圍獵,看來盯上他們一會兒了。

  領頭的那隻立刻鎖定了背著孩子的男人,它們肯定有某種智力,能夠一眼找到人群中最弱的。它齜起牙,身體微微伏低,準備撲上去。

  兩個殺戮秀選手在一眼中迅速交換了戰術細節,夏天冷著臉,腳步停也不停地向前走,朝它就是一槍。

  這槍正中心髒,正常情況下會讓它半個身體變成一堆碎肉,向後濺個三四米。可現在也隻能讓它後退了半步,沾血的爪子在路麵滑動,站穩,接著又固執地朝前衝來。

  背孩子的男人退了一步,身後的女人朝它腦袋又開了一槍,它摔倒在地,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他們,在生物變異下,它們無法分清傷痛與死亡,毀滅的欲望統禦一切。

  他們身後,白敬安連開了五槍,才幹掉後麵跟著的那隻躍躍欲試的地獄犬。他左右張望,想找到把口徑大點的槍。夏天那把也隻剩三顆子彈了。

  對麵,支離破碎的犬身又往前衝了兩米才停下,充滿超自然的瘋狂。

  白敬安退了一步,撞到夏天的肩膀。

  接觸隻是一瞬間,但讓人感到安全,如同錨一般把你固定在現世之中。

  夏天正盯著街道對麵。

  另一隻地獄犬不見蹤影,像是臨時撤退了,但肯定還在,藏在轉角的黑暗中,準備趁他們穿過時拖個人走,或是有危險時趁火打劫。

  他們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經過這些天的並肩作戰,白敬安知道夏天對付這類東西很有經驗。他們都知道必須等待,直到靠得夠近。畢竟子彈不多,也不夠強大。

  背著孩子的男人向他們走了一步,說道:“我覺得我們應該一起走——”

  白敬安冷著臉,裝作沒聽見,轉頭去看前方的屍堆,下麵有什麽東西……

  這時,他聽到上麵傳來聲音。

  他慢慢抬頭,一隻東西趴在街邊的民居上看著他。

  它長著一隻乍看宛如黃鼠狼的頭,小而怪異,分布著稀疏黃色的毛發,還有一雙有智力的眼睛。

  在白敬安看到它的瞬間,它從上方一躍而下。

  與此同時,它身體張開,仿佛一張大號的肉毯子,白敬安連著開槍,那東西毫無所覺,疾撲而來。

  白敬安側身閃過,怪物擦著他的鼻尖落到地上,發出一股腥臭味。白敬安上前一步,一腳踩住它的脖子,它扁平的軀體威脅地張開,邊角長著牙。

  同一瞬間,夏天轉身開槍,正中它的腦袋。

  它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了。夏天停也不停,又抬手朝那隻一直在街角偷窺,以為有了機會終於撲過來的地獄犬開槍。

  他開槍時很冷靜,直到它已衝到眼前,能看清齒縫裏的肉末時才動手,這一槍把它的半個腦袋都打飛了。

  白敬安看也沒看撲過來的地獄犬,注意力始終在屍堆裏的生物上。那東西動作越來越大,終於從殘肢中爬了出來。

  白敬安開槍的那一刻,就意識到那是一個變異過的年輕人,有著一張十五六歲男孩的麵孔,身穿一件寫著“地獄之火修理廠”logo的藍灰色製服。

  但現在頭骨像融化的蠟燭般畸變,變得巨大,形成長條狀,嘴裏長著參差不齊的尖牙,發出哭泣般又細又長的叫聲。

  白敬安哆嗦了一下,槍在手心滑了一下,但他抓穩,朝他連開兩槍。

  扭曲和痛苦結束了,白敬安放下槍,十秒之內他和夏天腳邊已隻剩一地屍體,整個過程極其利索,帶著股沒處宣泄的怒氣。

  2.

  周圍一時寂靜下來,遠處傳來一聲長長的哀鳴,在這片荒蠻和瘋狂之地,宛如空洞的風聲。

  旁邊背孩子的男人突然彎腰吐了出來。

  女人慢慢走到那具屍體旁邊,撫摸炸成了碎片的腦袋,全不介意手上的血和腦漿。她聲音顫抖,叫道:“小威?”

  好像她的觸碰還能讓那殘肢再醒過來,回應她似的。

  白敬安轉身就走,夏天盡可能鎮定地跟上他,假裝這荒唐的悲傷場麵不存在。

  夏天差點踩到一片血窪,白敬安拽了他一把,他手上力量很大。夏天避開那攤血,拍了拍那人的手臂。

  上方是沉沉的天頂,整片城市仿佛狹窄的牢籠。當到過這上城,才能意識到那些人從他們手中剝奪了什麽。

  他們可以結束這個的,隻要機靈點,拿好槍……隻是一天而已。

  沒走兩步,兩人再次停下腳步,看著街邊鑽出來的東西。

  這並不奇怪,街道上四處是這樣的東西,隻是這隻格外悄無聲息。夏天僵在那裏,看著它沿街角無聲地爬行,待他反應過來時已到跟前。

  那東西的樣子……很難形容,它很高,接近三米,長著人一般蒼白的皮膚,可以看到一根根青紫色的血管。

  上麵的腦袋像一張清秀的人臉,可是卻隻有一半,從鼻子中間往下像是被憑空剜去了,斷口長著密密麻麻的血管,脖子奇長無比,兩隻橢圓的眼睛如鏡麵一般看著他。

  它兩邊各長著的三隻人類般的手,又小又白,近乎透明,完全不符合進化規則。

  它不知何時出現的,像沿著街角無聲地爬行到了他旁邊。

  夏天瞪著它,告訴自己這沒什麽,也不是特別像,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這裏隻是上世界的一個遊戲。

  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他沒有時間回憶過去,隻能往前走。

  下一瞬間,怪物朝夏天撲來,而他朝它就是一槍。

  它蛇一般的身體靈巧扭過,子彈擊中了腹側,但不足以造成傷害,那些人類般的小手轉眼抓到了他的衣襟。

  它猛地張開嘴,和近乎透明的身體相比,那是張血盆大口,獠牙在日光燈下閃著光。

  夏天把槍一丟——子彈用完了——一把勒住它的脖子,它的身體如蛇一般狠狠纏住他,他從後腰拔出槍來,抵著它的腦袋連開了三槍。

  子彈擊中頭骨的聲音很沉悶,它的腦袋在他手臂裏碎成一大堆骨頭和腦漿。纏著他的屍體鬆脫了,就像很久以前那樣……一切還算順利,他對自己說,這是可以解決的。

  他慢慢站直身體,但膝蓋一軟,差點摔倒。

  白敬安幹掉前麵一隻順牆爬過來的變異老鼠,長發女人還抱著那具可怕的屍體,她丈夫——大概吧——仍在吐,腿抖得根本沒法走過去。

  他轉頭看夏天,正看到那人從屍體裏爬出來,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

  那一刻,他看到他總是燦爛笑容下某種黑暗而且血淋淋的東西。他的戰友狼狽地伸手扶住牆,站穩身體,過了兩秒,彎下腰幹嘔起來。

  白敬安走過去,夏天什麽也沒吐出來。他胃不舒服,開賽前什麽也沒吃,就喝了點水。他碰碰夏天的肩膀,那人在發抖。

  他頭發因為剛才的打鬥掉下來幾綹,有點狼狽。怪物的尖牙劃傷了他的右肩,滲出血來,但他沒發現。

  白敬安手上的力量緊了一點,輕聲說道:“得走了。”

  夏天點點頭,樣子有點可憐,白敬安心想等會兒得找個醫療箱,下城的醫療箱效果一般,但至少能幫上點忙。

  他沒問夏天是不是還好。他顯然一點也不好。

  雅克夫斯基盯著屏幕裏的夏天,把鏡頭拉近。

  這位萬眾矚目的明星渾身緊繃,手在發抖,離開屍體時還絆了一下,如果不是白敬安扶了他一把……唔,他大概也不會摔倒,他反射神經不錯。

  這種人總是會強迫自己站穩,拒不展示弱點,所以才能在血淋淋的世界活到現在。

  他當時在那裏,雅克夫斯基想。

  他到這裏是來做紀念秀監督的,當然現在該他放假,但公司才不管你假不假期呢,需要你你就得在。

  他坐在一堆的屏幕之中,手裏還拿著空酒瓶子,心想這念頭真是瘋狂。

  封裝區裏的人全都死了,這是常識。

  雖然這些年上城的娛樂圈變著法兒討論幸存者的可能性,但……好吧,根據上城粉絲們孜孜不倦的分析,逃跑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電視台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核心區,周邊人士如果運氣很好,又特別機靈,還是有可能幸存的。

  雅克夫斯基做了個重點標注,讓策劃組的人去查,查邊緣區域,以及和那個怪物相似變異形態的戰鬥。

  夏天就在那裏,他很確定。

  這可是個大爆點啊。

  白敬安橫掃了一家雜貨店。

  下城做生意不容易,這類地方總是有槍。

  這是場閃電戰,白敬安幹掉兩隻撲過來的變異生物,從收銀台下麵搞到了一支伯雷塔二型能量槍,終於對口徑滿意了。

  夏天負責吸引注意力,並拿到一把“末日現象”紀念版長槍,覺得這次冒險真是再值當不過。而且白敬安還順了個醫療包。

  他們離開雜貨店,但一出門,就看到那對夫妻站在門口,他們已經離開了“小威”的屍體,並且顯然一直跟著他們。

  白敬安不知道這些人是根據什麽進行判斷的……也許背後有策劃操縱他們的大腦,讓這兩人裝成一副可憐的樣子跟著,給賽事製造衝突。

  他沒法看他們,也沒法說話,隻能轉頭裝成不存在。

  不遠處傳來槍聲,聽上去兩條街外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戰鬥——殺戮秀裏絕大部分的武器響動都很大,為了達到充分的戲劇性效果,基本不考慮安全。

  白敬安和夏天冷著臉朝那邊走過去,那裏會有一些殺戮秀的選手,而非上城創造的幽靈。而單人賽允許合作,他們這些人想活下去非得合作不可。

  一路還算順利,開了兩次槍,但麻煩都不大。後麵的“居民”隻是遠遠跟著,也沒他媽發生什麽新情節。

  他們很快找到了槍戰的地方。那是城市邊角的一處廣場,他們趕到時正趕上一場惡戰的尾聲。

  戰鬥的小隊已經殘破不堪,起初大概有十幾個人,可能是碰上後臨時決定組隊的。但剛剛碰上了一群有節肢類長腿的生物,現在雙方都已不剩幾個了。

  地上四處都是血和屍塊,人與怪物的混合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

  夏天掃了一眼,發現隊裏居然還有兩個熟人。

  道格半邊臉上全是血,一槍擊中一隻從井蓋裏爬出的什麽東西,下城的井蓋都帶鎖,但這裏的已被全麵破壞了。

  道格開了槍,衝向下水道,一腳踩住井蓋,與此同時,馮單衝向旁邊一戶殘破的民居,抓起一根撬棍衝出去。

  道格後背抵住燈杆,用力踩住井蓋,蓋子不停震動。下水道口邊緣可見一片血跡和碎肉,顯然下麵有什麽東西要上來。

  一隻節肢狀的怪物朝馮單撲來,他隻側了下頭,尖利的爪子劃過頸項,他動作停也沒停,衝到道格跟前,把撬棍穩穩地閂到井蓋上。

  道格收回腳,抬手把再次衝過來的節肢怪物打飛。屍體四濺,兩人都鬆了口氣。

  從頭到尾,他們沒有進行一秒的眼神接觸,馮單捂著滲血的脖頸,道格低頭去拿醫療包,翻出一盒愈合繃帶丟給他,顯然之前洗劫了某個藥店。

  馮單接過來,他手上全是血,之前受了傷,怎麽也撕不開包裝袋。

  道格冷著臉走過去,一把拿過來,把袋口撕開,碰了他一下,示意他抬頭。他麵無表情地幫馮單貼好繃帶,站起來,去撿剛才掉在地上的槍械,繼續清理零星的怪物。

  馮單站起身,拿起槍,朝一隻試圖咬碎隊友脖子的怪物開了一槍。

  整個過程中他倆一句話也沒說,也沒有任何的眼神接觸。

  道格看到夏天和白敬安,挑了下眉毛算作打了招呼。

  夏天打量周圍,不管這群選手之前有多少人,現在隻剩下了五六個,正掙紮著清理戰場上剩下的怪物。

  陰影中,一隻長著節肢長腿的生物正悄悄爬向白敬安,夏天看也沒看朝它開了一槍,子彈擦著白敬安的肩膀過去,把怪物打飛出去。

  槍聲之後是一片異樣的寂靜,夏天感到一絲隱隱的不安,他轉頭去聽,撞擊下水道蓋的聲音消失了。

  那裏曾有過什麽東西,但這一刻已經逃離了此地。

  他下意識朝牆壁的方向退了一步,伸手扯了白敬安一把,說道:“我們得立刻離開這裏……”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那些正在圍過來的東西。

  一眼看上去發現不了,形態甚至挺優美,像是一片片巨大卷曲的葉子,甚至能隱隱看到葉脈般的紋路。它們正在從黑暗的牆角蠕動著爬出來,還有一隻從房屋的斜頂上滑下。

  他從沒見過這玩意兒,大概是紀念秀的新款設計。

  “我操……”道格說。

  夏天知道這句咒罵是什麽意思,秀從開始到現在才多長時間啊,他都不記得遇到了多少種怪物了。不愧是閃電秀,什麽都得抓緊時間出場,因為明星眾多,時間緊迫。

  前方不遠處,一個年輕人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地看著一地屍體。他腳邊躺著的那具隻有上半截,大概是隊友。

  一個一身塗鴉裝,衣服穿得很拉風的男人伸手把他拉起來,一邊說道:“聽著,我們得先……”

  正在這時,一片“葉子”猛地躍起,像一陣疾風把它吹過來,從背後包裹住他。

  葉子張開的那一刻,夏天看到它內裏密密麻麻的紅色血管,長著滿滿的尖牙。它瞬間吞沒了穿塗鴉大衣的男人,隻有小臂還留在外麵,放在隊友的手臂上。

  那白色生物變得足有兩米高,立在街邊的樣子像一隻超大的垃圾袋,裏麵傳來咀嚼的聲音。

  同時,它蒼白的皮膚變成了淺紅色,能看到上麵的血管隨著動作隱現,正有新鮮的血流入其中。

  簡直難以想象什麽生物會變異成這樣子,不過在這個世界,大部分的生物都高度異化得讓人再也想不起以前的模樣了。

  跪在地上的年輕人呆呆地看著,突然手腳並用地站起來,離開正變得越來越紅的怪物,中間還摔了一跤。

  他隊友的手臂從半空中落下,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還留著昂貴衣料的黑邊。

  白色的怪物們發出“沙沙”的聲音,從四麵八方靠攏。

  夏天看了下路線,朝白敬安說道:“得找地方藏一下。”

  3.

  那家“本地居民”恐懼地看著成群結隊爬過來的怪物,向夏天他們的方向靠了兩步。

  道格看了這三人一眼,麵無表情,也沒有別人說話。大家盡量不看他們,現場氣氛僵硬而煩躁。

  那死了隊友的年輕人想說什麽,道格豎起一根手指,朝他做了個“噓”的手勢,現場一片寂靜。

  沒人見過這玩意兒,但殺戮秀選手們都有本能。

  他們是在和各色變異生物的戰鬥中活過來的,閑暇時幹的事也是在訓練程序裏和怪物奮戰、研究基因工作室的新品並總結變異類型。

  在看到這東西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會注意到同一件事:它沒有眼睛。

  它靠聽力。

  在怪物殺戮開始的一刻,沒有一個人提醒,但現場所有人都陷入一片默契的死寂。

  正在這時,那男人背後的孩子一陣抖動,他連忙回頭看,說道:“你醒了嗎,小飛?”

  他前方不遠處,一隻白色的怪物顫抖了一下,朝他抬起葉片般的頭部。下一秒,它果然猛地躍起,像一隻巨大的垃圾袋般朝那男人撲了過去。

  四周的殺戮秀選手看著這一幕,沒人抬槍。沒人想動手,所有人巴不得這些“居民”消失。

  不知道上城來這套,是不是想讓他們在攝像頭前演一出悲情大戲,但誰也不是傻子,這就是在往傷口上撒鹽。

  正在這時,一支火箭彈從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擊中了那隻飛撲而來的怪物。

  炸彈準頭一流,在半空炸裂,怪物的碎片拖著火焰條,四下散開。

  巨大的響聲讓所有怪物都抬起頭,做出攻擊的姿態,可正在這時,另幾枚火箭彈,外加幾支大口徑的手槍和能量槍,從不同的角度擊中了蒼白葉片般的怪物。夏天一眼看得出對方的攻擊線路明確,正在清理出一條路線。

  街道上光影變幻,沒有一個人受傷。

  夏天轉頭看最初攻擊的方向,那是一處幽暗的巷子,一個年輕人半邊身子站在光亮中,另一半陷入陰影,肩上扛著個目測是毀滅者紀念版的二十毫米火箭炮。

  他很年輕,穿著件髒兮兮的T恤,上頭沾著火藥、機油和血跡,但一束光線直射在他身上,讓他像一盞在黑暗中隱隱亮起,吸引所有人視線的光源。

  他朝他們揮手,叫道:“這邊來!”

  街邊一處民居的窗戶裏,另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嚷嚷道:“路線安全,快!”

  選手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沒法做出反應。

  那家“本地人”帶著孩子匆匆朝小巷跑去,殺戮秀選手們呆呆站著,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扛火箭炮的家夥。

  槍炮聲不斷,這群人中卻彌漫著震驚的空白。

  三個小時前,他們在開場派對的大屏幕上看到過類似的場麵。那人在下城黑暗的巷道裏像一個天然發光體,手持重武器,那是這麽多年來立於修羅場中巨大的戰神。

  在上城這座斥巨資打造的舞台上,他們也在全息屏上看到過同一張臉,明星的臉,演白林。

  在這裏,他就是白林。

  夏天瞪著眼前英雄電影似的場麵,那人正在招呼朋友們清理出逃亡路線,拯救普通民眾。所有人的目光和動作都無意識追隨著他,他帥氣而明亮,舉止沉穩,像是能解決一切。

  夏天心跳很快,手腳發冷,死死抓著槍。

  他不確定自己想幹嘛,也許想殺了那些上城派對裏創造出來的“居民”和“反抗軍”,在這場血淋淋的屠殺裏,它們隻有作為屍體出場才是合適的。但屠殺也並不是真的,整個地方都隻是個舞台而已。

  他自己也不過是個供上世界取樂的明星。

  “白……白林?”旁邊的誰說。

  “但是——他們怎麽能——”

  “靠,他們克隆了白林?!”

  “他們怎麽能幹這種事!”

  夏天對自己說,不是白林,當然不是白林,他們沒有他的DNA。

  ——從暴動開始,浮金電視台就一直在往下放攝像頭,試圖進行實況轉播。下城暴動的核心人物知道這一套,身上大都帶著幹擾儀,讓整場暴動都籠在迷霧之中,看不真切……也給了上城的娛樂圈巨大的發揮空間。

  確切地說,上城沒有大部分本地人的基因。

  大屠殺結束後,他們花了不少時間控製生物汙染,再次進入此地的時候,下城的居民已經在怪物的肚子裏消化好幾輪了。

  這裏的……民眾,大部分都是根據錄像裏的形象,由基因工作室重製的。

  夏天告訴自己這沒什麽,隻是又一個遊戲。

  像上世界無數的遊戲那樣,他們把下城反抗軍的領袖進行改編和重新設計,放置在娛樂圈中,把他變成一個能讓上城人大賺特賺的明星——

  他已經習慣了,曾燒遍四肢百骸的憤怒沉進了骨頭裏,變成了一種陰冷固執的恨意。

  他的周圍,下城的一群選手終於反應過來,死死抓著槍柄,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之前死了隊友的年輕人——後來夏天知道他叫溫逢——茫然地看著這一幕,一看就知道是上城人,他們永遠不能理解。

  馮單看了一會兒,轉頭看幾個下城的選手,用嘶啞的聲音說道:“我們得過去。”

  幾人僵硬地點了點頭,他們都知道,這是上城精心準備的大餐,非得跟去不可。

  夏天走了兩步,回頭看白敬安。

  戰術規劃死死盯著那夥年輕人,抓著槍,站在一地的屍體中一動不動,看上去想衝過去殺了那群人。

  “小白?”他說。

  白敬安一聲沒吭,拿著槍,陰鬱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