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還想玩兒嗎? (1)
作者:
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7 字數:10504
1.
莫安轉過頭,嚴肅地說道:“聽著,我完全是直的……”
“你身上味道在哪沾的?”夏天說。
“什麽?”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對方看了他一眼,又低頭聞了聞袖子上的氣味。
“我不確定……”莫安說,試探地看了他一眼。夏天冷冷看著他,他右側的金屬袖扣像液體一般流下,落在他手中,變成一把細長的刀。
——宴會上不能帶武器,不過誰都有辦法偷渡。槍是不太好弄,但順個刀子不要太容易。畢竟電視台巴不得他們這些人鬧出些事來。
“好吧,你說的可能是‘情色窟’的味道。”最終莫安說。
夏天惡狠狠地等他繼續。
“情色窟是個色情違法組織。”白敬安在夏天的耳機裏說,聲音平穩而冰冷。
“他們進行無授權明星形象的性服務,有時也提供明星個人的性交易,私密性很強,隻做熟人生意。”他接著說。
——他半個小時前就從宴會溜掉了,現在估計在停車場那輛豪車裏。他寧願窩在車裏也絕不出現在宴會場上。
夏天很羨慕他能在這麽多人的目光下不動聲色消失的本事,他就完全做不到,跟自帶聚光燈似的。
莫安又聞了聞衣服上的味道,做出厭惡的表情。
“這味道是專門調配的招牌香味,沾在身上很難消失。”他說,“我剛下賽場時,一個朋友說找個地方放鬆一下,還說反正小洛都死了……我就是去看一下。”
耳機的對麵,白敬安哼了一聲。
夏天不知道他幹了啥,但反正動作很快,效率一流。
三秒鍾後,莫安手機的全息屏突然跳了出來,上麵赫然列著“情色窟”的程序。
做得還挺有美感,城市燈光、大廈的浮華景色變成了薄紗一般,引導人進入一片布置奢靡的區域,入口處寫著“高度保密”的字樣,裏麵四處是些赤裸的肢體,一派淫窟格調。
“沒注冊會員,他進不去的。”白敬安說。
周圍彌漫起一片淫聲浪語,莫安挑起眉毛,麵不改色地看著程序打開,作為“性格衝動的高武力值戰士”,他的心理素質一流。
夏天死死盯著白敬安打開的程序,他的戰術規劃直接打開了管理員欄目,列了三個人,其中一個的標誌是一片魚鱗般的布料,ID是“食人鯊”。
現在,夏天知道那是一種叫“鯊魚皮”的特殊布料,有一定防護、偽裝和記憶的功能,一般用作床上的束縛用品。
他轉頭看莫安,這人一直一副毫無心機的誠懇模樣,這時候也隻是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我不知道我幹嘛騙你,”他朝他笑,但表情中有什麽變了,“可能是被我自己癡情的設定洗腦了。是的,我去逛窯子了,你還能把我拉去死刑嗎?好吧,小洛可能會,謝天謝地他死了。”
夏天惡狠狠地盯著那片淫亂的全息程序,說道:“在哪?”
“沒有具體地點。有香味的地方,就是情色窟的營業之地。”莫安說,“這玩意兒不合法,侵犯了該有幾百打版權,可能還有些迷奸小明星之類的,我不關心。上城都這樣。”
他靠在牆上,像大部分能活過一屆的殺戮秀選手一樣,警惕,冷淡,腦子裏快速打著自己的主意。
“我要知道,它‘今天晚上’在哪裏營業。”夏天說。
莫安眯起眼睛看他。
“我不信這味道你是幾天前沾上的。”夏天冷冷地說,“一個違法妓院,給自己弄能留一星期的標誌性香味幹嘛?又不是記號筆。”
對方又看了他兩秒,突然站直身體,說道:“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他轉身就走,夏天從後頭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莫安猛地甩開,夏天朝他小腹就是一腳,那人急退一步,但靴子還是蹭到了腹側,他打了個趔趄,反手攻擊。夏天就勢擰住他的右臂,莫安單膝跪地,與此同時,他左手上的腕鐲像蛇一般流進手心,變成刀柄,刀鋒迅速生長出來——
他停也沒停地就勢反擊,瞬間,鋒刃離夏天的脖頸極近,但沒有遞出去。
夏天站在那裏,俯視他,手中細長尖銳的刀刃壓在他的脖頸上。
對他們這種人來說,勝負隻在電光石火之間。
夏天刀鋒向下壓,血從脖頸滲出來,那人狼狽地再次跪下。
莫安瞪著地板,他的刀子像碎散的積木一樣,不情願地收了回去。
五秒鍾的沉默後,他突然開口說話。
“我去情色窟,是因為那裏私密。”他說,“我沒別的地方可去。這麽長時間,因為他我沒法跟任何人上床,多說兩句話都不行。我需要有什麽人……我不關心是不是他媽的合法,是不是有人不情願!”
“他們今晚在哪營業?”夏天說。
“洛晴天瘋了。”莫安說,“我就跟那女孩調了幾句情,他看見了,那天晚上他把她帶到我房子裏,然後……他就這麽把她……他弄了一個小時,她最後都……”
他停了一會兒沒說話。
“他說如果我背叛他,就先殺了我,再偽裝成是為他死的。”他說,“我跟他說,這隻是場戲,他說他不管,他就是要這輩子把我踩在腳底下。”
他神經質地笑起來。
“你知道嗎,跟他上床我得用兩倍的藥量才行!”他說。
夏天不知道說什麽,莫安繼續說道:“如果我透露了地點,會進營業黑名單的。”
“洛晴天死了。”
“是啊,策劃組現在想讓我給他報仇,我他媽得絕望心碎、生不如死到第四輪,然後死在這件事上!他說他死了我也擺脫不了,還真沒錯!”
他又笑起來,血順著夏天的刀鋒流下來。
“下一輪我們碰上了的話,我看上去會像氣瘋了,因為我失去了‘最愛的人’……但我保證,我個人對你一點意見也沒有,我該請你喝一杯的。”莫安說。
夏天沒說話,過了幾秒鍾,莫安歎了口氣。
“在二十層的靜默廳,都是些就知道操的雜種。營業應該結束了,你什麽也找不著的。”他說,看了他一眼,“你想幹嘛?”
夏天鬆開他,轉身朝外走,手裏的刀還在滴血。
他冷冷說道:“隻是去‘玩玩兒’。”
莫安說的地方在西翼,夏天穿過宴會廳,刀子變回袖扣安靜地伏在手腕上,一點血跡在襯衫上暈開。
的確已經結束了。
他來到那片偏廳時,還能看到邊角封裝球的痕跡。裏麵亂七八糟,剛剛狂歡過,四處可見散落的性用品。
地毯上有一大片血跡,一處牆角還拴著鏈子,不知是幹嘛用的。
夏天冷著臉打量周圍的情況,屋子裏彌漫著發情似的甜香。這些人也不打掃現場,不知道是有自帶的保潔員呢,還是跟官方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能肆無忌憚地留下殘渣讓酒店清理。
官方程序上,這些人甚至能點播自己最想上床的人,管理員會根據情況接單和收錢。
夏天拿起一支香檳杯,液體裏還冒著氣泡。他聞了一下,裏頭加了不少料。
周圍很安靜,隻有“情色窟”的香味久久不散,夾雜著血和人類體液的味道。夏天對自己說應該冷靜,不可能立刻就逮到人的,之前也不是沒人想找到他們……
他猛地把杯子砸在牆上。玻璃四散碎裂,他渾身緊繃,右手想要握緊,接著又張開,被怒火燒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聽到耳機對麵白敬安的呼吸,他吸了口氣,讓呼吸和他同調,告訴自己要冷靜。
他轉身往外走,然後突然停下,轉頭看桌上的透明薄片。
誰的手機,還處於打開狀態。
他拿起來,屏幕亮起,桌麵上……是他。
秀裏的某個鏡頭,可能是剛開始的時候。他赤著上身,坐在陽光下,朝什麽人笑得很燦爛——大概是白敬安——一臉的毫無防備。
殺戮秀的鏡頭很穩定,但這個顯然經過3D重製,鏡頭充滿了色情感。它順著背脊向下撫摸,在發梢逗留,然後又遊蕩到胸口,真是三百六十度沒死角。
夏天麵無表情看著,心裏想,這年頭可沒人會把手機亂丟,要麽他會回來取,要麽,他還在這裏。
他拿著手機,腳步輕慢地穿過房子,一間間推開半掩的門,手裏拿著刀。
他找到了。
是間大得莫名其妙的浴室,光線很亮,地板升騰著暖氣,資源全開,卻沒什麽人用。
然後他聽到一個人的聲音,不大清醒,說道:“這是哪?我要回去了……走開……”
另一個聲音回答道:“這是哪裏不重要,你隻需要知道,你很快和我就要進行一下‘深入了解’就行了。”
接下來是一陣掙紮和衣服摩擦的聲音。
前一個聲音說道:“停下來,我不……我不想……”
夏天對這聲音可謂印象深刻:衛零。
他朝那方向走過去,中間隔著一片有星光閃爍效果的簾布,這裏的人連建個浴室都曲裏拐彎。
房間裏,衛零發出含糊的呻吟,那人說道:“別亂動,咱們來好好玩玩兒……”
夏天冷著臉,一把拉開簾子,看到裏頭的景象。
那是片做成溫泉效果的裏室,四處可見酒、點心和精美的托盤,衛零靠牆坐著,被壓在那兒,褲子脫了下來,醉得不行。
壓著他的家夥已經劍拔弩張,一隻手探進他的身體裏,正在擴張,還在說些下流話,說他已經濕了,他這種人就該拿來取樂。
夏天看見他的麵孔,不是宴會上看到的那張,但他知道就是他。不管微整形把他變成什麽樣,骨子裏肮髒的東西是不會變的。
衛零正徒勞地把那人推開,然後他停下來,抬頭看夏天。
那個強奸犯正待插入,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兒,轉頭去看。
夏天拿著刀子,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2.
那強奸犯先是怔了一下,說道:“夏天?”
他死死盯著他看,大概過了五秒鍾,他才清醒過來一點,左右看了一下,意識到情況不妙。
這裏空無一人,為了“營業活動”早清空了,連攝像頭都沒留一個——除了強奸犯放在桌子上那個,大概是為了留念吧。
然後他朝夏天露出一個笑容,大概覺得有微整形技術在,他還是安全的。
“我可是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錢呢,夏天,我買了你全套的全息視頻,還叫過你名下衍生的性服務,但真人仍然是不一樣的。”他說,“沒人有你這樣的……”
他停了一下,好像找不到形容詞,接著他看到夏天手裏的刀,笑了起來。
“尤其是你拿著刀的時候,簡直叫人移不開眼睛!”他說道。
他終於鬆開了衛零,大明星無助地往後縮,想把腿合到一起,那強奸犯心煩地推了他一把,像打發一袋垃圾。他看著夏天,毫不介意地裸露下體,陰莖沒有絲毫軟下去的趨勢。
夏天一動沒動,也看著他。天頂明亮的光線像雪一樣灑下來,溫度似乎都變冷了。
“我在休息區找到他的,”強奸犯說,毫無所覺地揉了把衛零的頭發,“他根本不會記得今晚發生了什麽,他這種人很多人想搞。如果你想,我們可以分享一下……”
夏天覺得他也沒清醒到哪裏去。
注意到夏天的臉色,蜜糖閣的雜種又笑起來,說道:“你剛到這裏不明白。這種事很正常,就是玩玩兒,上城有很多可玩的東西,你很快就知道了。”
“是嗎。”夏天說。
那人看了刀子幾秒,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對他來說,這隻是一種模糊的戰栗感,即使屋子很溫暖,但寒意像在骨子裏的。上城仿如巨大的溫室,快感永盛不衰,在這裏,死亡都隻是迷藥的幻象而已。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穿上褲子,衛零蜷在他腳邊的角落,摸索著去找自己的長褲,卻根本穿不上。
浴室的裏間很雅致,一旁流水潺潺,綻放著幾支粉、紅和藍色的野花,完美複製出了地表時代山間溫泉的樂趣。
他走到夏天跟前時,有一刻想伸一下手,裝模作樣拍拍他肩膀什麽的。這人身上有某種東西,讓他想觸碰,卻並不確定拿在手裏要怎麽辦。大概就是好好享受一下,反正一切很快就會毀掉。
但他最終還是沒敢這麽幹。一天前,這人喝了迷藥躺在沙發上時真是個尤物,但清醒時感覺完全不一樣。
他擦著夏天的肩膀走過去,心裏有種模糊的預感,告訴他必須盡快離開,這兒不再是片安逸舒適的淫窟了……
可這時,夏天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攬住他的肩膀,仿如宴會場上一個沒心沒肺的玩家,語調輕快地說道:“別走啊,你不是玩得很開心嗎?”
在夏天觸碰到他時,他身體猛地緊繃,伸手去口袋裏拿那把順進來的武器。主城是座紙醉金迷的銷金窟,但也處處凶險,他們這種人難免碰到麻煩——
一種纖薄冰冷的觸感從他脖子上一劃而過。
他怔了一下,事情發生得非常快,以至於他還沒反應過來,隻感到一陣細微的疼痛。脖子上漫開某種溫熱的液體,他伸手去摸,然後看了看,手上一片血紅。
孚森死時也做過同樣的動作,他當時覺得刺激無比,但當自己成為主角,血液竟如此觸目驚心。
他踉蹌了一步,摔倒在地,敞開的衣襟露出半支槍柄。
但他已壓根忘了槍的事,他先是慌亂地四處摸索,試圖尋找什麽。
夏天過了兩秒才意識到他在找手機,他拿出那東西在他跟前晃了晃,看著那人眼中的絕望與恐懼。
接著,對方又用虛弱的右手摸索胸口的什麽。夏天耳機裏傳來白敬安冰冷鎮定的聲音,說道:“是緊急醫療呼救儀,第二顆紐扣。”
夏天在他跟前蹲下身,那人正在抓胸口的扣子,夏天一把把扣子扯下來。
這個ID叫“吃幹抹淨”的家夥瞪大雙眼看著他,手指無力地抽搐。這隻手曾經捏開他的下頜,把手指伸進去攪弄,描述他嚐起來的味道,說他這種人最大價值就是讓有錢人們玩得高興。
現在,他動脈深紅色的血不斷噴濺出來,把奢華浴室的地麵染得一片觸目,和殺戮秀裏任何一個賤命的下城罪犯沒有區別。
夏天單膝在他跟前跪下,一隻手拿著刀,血沿著鋒刃滴滴落在地板上,指尖還留著刀子劃過人頸動脈的感覺,是一個切實存在的紀念物。
他深深看進他的眼中,朝他微笑。接著他俯下身,湊近那人的耳朵,說道:“現在,還想玩兒嗎?”
那人瞪著他,眼中滿是震驚與不可置信。最終他還是完全靜止下來,和夏天在殺戮秀上,在下城的街道上看到的東西變得完全一樣了。
他又看了那雙眼睛幾秒鍾,收回手,站起身來。
緊緊攫住他的怒氣消退了,死亡平息了什麽。隻有死亡才能平息。
他感覺好多了。
夏天轉過身,打開窗戶,把屍體拖過去。白敬安已經看好了拋屍點,從這個位置丟下去,他多半會落在下麵酒店招牌上,得隔一夜才能發現。就算直接落到了地麵,警方想找到這房間也需要點兒時間。
他揪著屍體的領子,嫻熟地把它從窗口丟了出去,一邊轉過身,拿起桌子上的攝像頭塞到口袋裏。這玩意兒是雲同步上傳的,不過他進屋前白敬安就把傳輸渠道切斷了。
同時側耳傾聽,屍體好像沒掉到地上。
接著他左右看了一下,徑自走到做成石頭樣式的水龍頭邊,把水開到最大,又踢翻了兩盒清潔劑。這種地方的清洗工具力量強勁,尤其是針對體液類的東西。
夏天把手機也丟進水中,十幾分鍾後,這裏會變成一大片溫泉池塘,一切都消失在水流之中。
如果警方真要查這件事,用試劑也許會找出點啥,但這類地方一定發生過很多事情,殘留的其他血跡也不會少。
現在,它多了一樁戰績。
夏天轉身,準備離開。
長刃在他手中變回一枚小小的袖扣,安靜地伏在袖口上,又多滲出一點血跡。
夏天看了一下時間,發現自己已經在宴會上待足了合同要求的時間,真是愉快的三個小時。
“我就喜歡這種宴會。”他朝耳機那邊的白敬安說道。
“扣子。”白敬安說。
夏天迅速檢查了一下衣裝,發現襯衫的扣子開了三顆,可能是剛才動作太大了,他扣好,再理了理衣領,又是大好青年一個。
他走到門口,停下來,轉頭看蜷在角落裏的衛零。
大明星一臉茫然地坐在地上,迷藥之下,他的行為好像退化回了幼兒時代,忘記了褲子怎麽穿,隻是無助地抓著,手不停發抖。
夏天遲疑了兩秒鍾,很想轉身就走,但是……最終他歎了口氣,走過去,把他拽起來,再把褲子穿上。
這人瞳孔擴張,還不太清醒。他長得非常帥氣,但神色中有種瘋瘋癲癲的東西,是那種早就自我放棄了的人。這種人在下城活不過一個星期,不過以上城的迷藥和醫療手段,想死大概也不容易。
他看著夏天,雙眼根本對不起焦,從好的方向來說,明天他的腦子裏多半什麽也留不下來了。
夏天把衛零拖到外麵,他揪著他的袖口,用虛無縹緲的語氣問一個叫“小安”的人在哪裏——聽上去是他女朋友,並且已經死了。他問得異常執著,好像夏天會知道似的。
夏天不敢再把他放回宴會上,隻好放在西翼的休息區,管白敬安要了他經紀人的電話,打去跟他說自己無意中在這裏發現了衛零,情況不太好,他最好過來接一下。
除此以外,他不知道還能幹什麽。
結束了交托兒童的工作,夏天往樓下走,朝白敬安說道:“這下宴會我超額完成任務一個小時了。”
“回來吧。”白敬安說。
夏天愉快地朝停車場走去,準備和白敬安一起回家。
下方的宴會喧鬧,這裏卻十分安靜,清掃剛剛結束,點心和酒水還未擺上,顯得有些落寞。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白敬安在耳機裏向他交代了一番警方要是查到屍體會有什麽程序,他真是個違法犯罪的專家。
但夏天剛進宴會廳,就撞上了灰田。
形象策劃表情緊張,一見到他,二話不說,一把拽起他的胳膊往一個方向拖,說道:“浮金二台《天空視點》的采訪,快點。”
“什麽?”夏天說。
“王牌節目的采訪。”灰田說。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有點複雜,像在看一個危險分子。
“他們是真的準備好好捧你了。”她說。
灰田把夏天拖到宴會一處鑲著大片金箔的沙發區,這裏已經布置完畢,裝飾奢華,燈光明亮,像是一座小小的神龕。
他們把夏天推到沙發上,這種光線下,他帥氣得宛如一個年輕的神祇。
灰田左右張望了一下,說道:“白敬安呢?”
“不知道。”夏天說。
雖然知道那家夥在樓下停車場,但他是絕不會出賣戰友的。
三個造型師同時撲過來,把夏天狠狠地收拾了一下,還有人塞給他一個采訪大綱。夏天還沒來得及看,對方已經滔滔不絕地把所有要點講了一遍,大概覺得不能勞煩明星看文件。
燈光耀眼,夏天不動聲色地拉了拉袖口,蓋住那一點血跡。
3.
夏天剛在沙發上坐下來,立刻有個人指導他的坐姿,怎麽樣能顯得酷、帥氣而無害。
夏天說他一個殺戮秀選手要“無害”幹什麽,灰田麵無表情地說道:“反差萌。”
——白敬安顯然察覺到了危險,她剛說完“浮金二台”,那人就無情地切斷了通訊。殺人時他有各種觀點,一到采訪就悄無聲息,開始假裝自己不存在。
而一會兒時間,就有幾十個人圍著夏天打轉,每個人都在說話。
旁邊一個據說是他助理的小個子男人快速地向他匯報情況——前來采訪他的是新聞電視台浮金二台的王牌欄目:《天空視點》。
采訪他的是王牌主持人何遇,後麵那個看上去疲勞過度,並且很不爽的男人是王牌策劃許長信。
夏天最近非常受歡迎,所以才有這樣的資源傾斜,《天空視點》希望能夠讓粉絲們看到他強大、溫柔和守護者的一麵。
何小姐優雅秀麗,氣勢逼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匆匆趕到,旁邊是一大群跟前跟後遞果汁、拍墊子、拿采訪大綱的人。
夏天跟前也圍著一堆,他暈頭轉向地坐在那裏——攝影師聲稱他真是帥得叫人心碎,任何人看一眼都會愛上他的——覺得他們正在進行一場戰爭。所有人都在忙,在大喊大叫,在做一件異常重大的事情。
在浮空城,娛樂的確是頭等大事,涉及不知多少人的生死。
他的對麵,何小姐經過一番戰鬥式的打理後整個人都溫柔和純淨了起來。《天空視點》的策劃許長信朝夏天說道:“你跟她是在宴會上偶然碰上的,臨時決定做個采訪。這樣效果會更真實。”
夏天沒來得及點頭,他就開始怒斥燈光師,不過反正他的反應也無關緊要。
十五分鍾後,所有人員各就各位,表情嚴肅,何小姐坐在他對麵,一臉輕鬆隨性地和他拉家常。
何小姐說道:“真遺憾沒碰上迪迪,她是我見過最甜美的孩子。”
“她在家睡覺。早過睡覺時間了。”夏天說。
“我覺得你是不喜歡她來這類場合。”
夏天朝她露出一個微笑,沒說話。
在攝像頭中,他靠在光亮奢華而略顯頹廢的沙發上,看上去既生機勃勃、熠熠生輝,又顯得憂傷和無奈。
“你想保護她。”何遇說,歎了口氣,“但守護家人從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來自N區,對這種事應該深有感觸。在那裏,無數人在自己的家鄉死去。”
夏天沒說話,下意識抓了一下右手的袖子。
主持人盯著他,說道:“N區暴動範圍極大,你雖然在邊緣區域,但毫無疑問是那場噩夢的親曆者。”
她停了停,接著說道:“我一直有點好奇,你認識那位傳說中的反抗軍領袖嗎?”
夏天正在想剛才在浴室裏割斷那家夥脖子的感覺,再想還是很爽,聽到她的話怔了一下。
“白林?但他是N7區的。”他說。
看到何遇還是一臉期待的樣子,他又解釋了一句:“我在N21區,你知道這兩個區有多遠嗎?”
何遇擰起眉毛,王牌策劃心煩地揮手叫停,朝夏天說道:“你沒看采訪大綱嗎,你要說你認識他!”
“但我不認識。”夏天說。
“那就編一個!”
夏天瞪著他,他瞪回去。
夏天有種感覺,如果是普通的小明星,許長信大概會大發脾氣,但自己個搞殺戮秀的,人們跟他說話時天然會比較謹慎。
“聽著,娛樂圈更新換代非常快,一年一個代溝,三年就是一個時代。創意和明星一過了時,就跟碾過的碎渣一樣到處都是,什麽意義都沒有。除了N區大屠殺。”許長信耐著性子說,“這是一個長青題材,而白林就是站在上城娛樂圈頂層的人。”
夏天看著他,這人的表情異常嚴肅,不像開玩笑。
“你來自N區,必須和他扯上關係。”對方接著說,“這裏的每個人都想和大屠殺扯上點關係,你在這方麵簡直是有天然優勢。”
夏天驚悚地聽著。
“《黑暗之子》正要進入結尾大高潮,而且最近以大屠殺為主題的遊戲《禁閉區域7》要推出了。”那人繼續朝他說,“你必須要有這個。”
“什麽?”夏天說。
“大屠殺的光環!”
《天空視點》的人怕夏天編不出來,列了幾個版本給他參考。
夏天看了一下,覺得這就是在編小說,比《黑暗之子》還扯。
他又抬頭看對麵的人,王牌策劃眼神堅定,何遇在爭分奪秒地刷手機,看來他是非得跟白林有啥交集不可了。
“我還是自己編吧。”他幹巴巴地說。
他把那一堆資料還回去,一群人又準備了兩分鍾,再次開始采訪。
他坐在沙發上,燈光亮得叫人眩暈,在這裏,所有血腥和殘酷的事都化為了強光,籠罩在他身上。
“我見過他一次。”夏天低聲說。
何遇做出很期待的樣子前傾身體,夏天有一會兒沒吭聲,她鼓勵道:“然後呢?”
“我有一次幫人去7區送貨,有人指給我看,說那個人是白林。”夏天說,“離得很遠,不過他在7區很有名……”
“他在幹什麽?”何遇說。
“和群兄弟打台球。”夏天說。
“他看上去是什麽樣的?”
“他看上去……”夏天想了一會兒,目光越過上世界冰冷的光線,看到遙遠時光中仍生機勃勃的下城。
他說道:“很開心。”
夏天不確定這班人為什麽一副沸騰的樣子,像他說了個超級明星的八卦。
他的確曾經遠遠見過那位傳說中的領袖一次——那會兒,也就是年輕人裏特別能折騰的那個而已——隻是遠遠的一眼,沒看清樣子。
現在回憶起來,很開心的那個可能是他自己。
因為那個總是高高興興的女孩兒,因為她的笑容,當時很長一段時間是他最開心和無憂無慮的時光。
他知道災難早晚會到來的,這是生活教給他的經驗,雖然那時還是個孩子,但你不用長大就能明白這些事。
可那個時候,他還是幼稚地相信一切都會好好的,什麽壞事也不會發生。
《天空視點》的人不停地問問題,遊刃有餘地把傷口和其中腐敗的血肉挖出來展示。夏天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得很冷淡,不給這些人提供一點樂趣——就像白敬安那樣。可他根本就不行。
對麵的人說道:“那些開心的時光一去不回,一定很令人心碎。”
夏天低頭看到袖扣邊緣滲出的血跡,再次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外套的衣袖。
他朝她露一個冰冷但格外燦爛的笑容,說道:“是啊。”
在上城金錢堆積出的聚光燈下,他的笑容像娛樂界冠冕上最璀璨的寶石,是上世界一個耀眼新生的殺神。
夏天模樣拉風地離開宴會,坐進他的豪華跑車,在萬眾矚目中回了家。
他采訪的粗剪已迅速發了過來,還配了大屠殺的視頻當片頭,夏天心煩地關掉。
白敬安采訪剛開始時就溜了回來,夏天打開門時,正看到那人坐在樓梯上和迪迪說話。
迪迪身邊放著刷子和清潔劑,目測在清理地毯上的血跡。這是她在下城寄人籬下時養成的良好習慣,看到什麽都要擦洗一下。
——後來白敬安說,他回到家後看到迪迪在擦地毯,於是告訴她用不著這麽做。她長篇大論地向他普及“你在人家家住,就是要幫忙幹活,別說什麽朋友間不要這樣,夏天說了,朋友是個騙人的詞”,諸如此類。
夏天跟他們打了招呼,接著去衝澡。他們坐在樓梯上的樣子……很安全,是他在含糊想象中,回到家中會看到的景象。
白敬安雖然一個人在大房子裏長大,但和迪迪處得不錯,夏天自己就做不到。他很確定她智力有問題,需要特別照看。
他想起自己離開宴會的時候,許策劃朝他笑得很燦爛,說采訪效果很不錯,觀眾就愛聽和大屠殺有關的事,他們明天會進行追蹤采訪,會提前把大綱發給他。
夏天覺得反胃,但又說不準是因為什麽。他一直陰沉著臉,但這夥人追著他拍個沒完沒了。
他衝了個澡,感覺好了一點,以前他不明白白敬安為什麽想方設法逃離宴會,現在有點知道了。
他一邊擦頭發一邊走出浴室,發現迪迪坐在門口等他。
看到他出來,她立刻站直身體,嚴肅地朝他說道:“我已經正式把你交接給了白敬安,他保證會好好照顧你的。”
夏天擦頭發的動作頓了一下,思考她聲稱的這段對話是怎麽發生的。
——他姐死後,迪迪似乎覺得自己應該接下照顧他的重任,為他的未來操碎了心。夏天思忖著她有沒有把他下城的事全抖出來說給白敬安聽,就像家長交托不讓人省心的小孩一樣,要把什麽尷尬事全抖摟一遍,以示誠意。
“我很喜歡白敬安,”迪迪認真地說,“所以經過一番考慮,覺得可以把你托付給他。”
“還真是謝了。”夏天說。
“我跟他說,我希望他能照看你。”迪迪說,“你特別不擅長照顧自己,都不知道把事情搞砸多少次了。他說恐怕他也不太會照顧別人,而且同樣搞砸過不少事。”
她聳聳肩:“我想了一下,覺得可以理解,畢竟,世道艱難啊。”
夏天表示同意,然後說這年頭日子這麽艱苦,咱們還是不要為難白敬安了吧。
迪迪說她也是這麽想的,不過大概因為她看上去很憂慮,於是白敬安向她保證,如果搞砸了,會是他倆一起搞砸,絕不會留下夏天一個的。
她思忖著兩人一起搞砸,確實比就一個人好,所以就同意了。
夏天再次感謝了她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