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瘋狂的宴會 (1)
作者:
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7 字數:10484
1.
迪迪吃冰淇淋時,夏天瀏覽了一下各種信息。
他先是看了第三輪最後一幕自己死時的情況,看上去像個悲劇大片,他自己都看得感動了,就是當時有點慘。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白敬安腳步不停,一劍殺了那隻蜥蜴人的樣子,仿佛任何怪物都不要想擋住他的步伐。他是個戰士,而且絕對是個老手,夏天熟悉這種場麵,知道那種戰場上殺紅了眼的憤怒。
他不知白敬安幹過什麽,但這人肯定不是隻待在上城進行過模擬訓練。
然後他也立刻看了白敬安說的“網上到處都是”的事。
白敬安之前一字不提他的身世,夏天猜他以前過得不怎麽樣,有些事光想就讓人不爽,隻能假裝不存在。
但是現在真是到處都是。
白敬安的父親叫白笑齊,死於182屆殺戮秀。夏天發現曾經在死亡集錦裏看過那張臉,是個常客。幾個混混把他綁在浴室裏,澆上燃油燒死了。油不多,所以他花了點時間才死掉。
那些人還把燒焦的屍體掛在樓外,當作警示。
當時白敬安六歲,和母親在終端前看到了這一幕。之後在醫療記錄中,顯示他出現了嚴重的神經性厭食症,吃什麽都吐。
白笑齊是因為妻子的基因病和浮金集團簽的合同,他顯然不認為自己會死,但任何樂觀的估計在殺戮秀上都是不現實的。
很難想象那時還是個孩子的白敬安在想些什麽,但看到父親被活活燒死的場麵時,他一定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也終將站在那個賽場上,無論如何也無法逃走。
他母親精神出了問題,經常渾渾噩噩在街上遊蕩,一年後掉進了向日湖裏,他們通知他去認屍。七歲的白敬安簽了字,然後就回家了。電視台做了葬禮直播,但他沒出現。
夏天沒再往下看。
視頻的音樂非常抒情,憂傷無助,但對他來說,理解這件事很簡單:他記得第三輪最後時白敬安死死抓著他的樣子。
他碰了碰自己的脖子,現在仿佛還能感覺到那種熱度,和死亡的冰冷一樣,被深深印在了身體中。
夏天知道那表情,那是一張深知失去與絕望的臉。
夏天關掉終端,主頁華麗的色彩褪去了。他轉過頭,看到白敬安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勸迪迪吃掉冰淇淋,向她保證明天還會有,不用一直這樣擺著,有時你就是得抓緊時間享受生活。
她糾結地小口吃了起來。
夏天想了想,不知道能跟白敬安說啥。這年頭爛事兒太多,用話是講不完的,於是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咱們會沒事的。”他說。
白敬安看了他一眼,說道:“這話根本不切實際。”
“我知道。”夏天說,“但會沒事的。”
然後他轉身去給自己拿了另一份冰淇淋,一邊朝白敬安說道:“什麽時候吃晚飯?”
他們吃完飯,入夜沒多久,灰田就過來拜訪,帶來各種成為明星後的行為告誡和工作安排,並接他們前往宴會。
迪迪已早早睡下,她累得夠嗆,身子剛沾床就睡著了,而上城的宴會才剛開始。
夏天的新衣服占了兩間房子,一眼看不到頭,據說還會隨著時間繼續增加。他同時得到了一輛拉風的名牌車,流線造型,殺氣騰騰,據說是專門為他設計的,同款已經開始銷售。
簡直不能更爽,他心想。換了一套新的禮服,一臉囂張地開著跑車,和兩位同伴一起來到宴會。
走進大廳時,他迎來了大片的目光、笑容和攝像頭。
白敬安走在他身邊,看上去很高興自己不太引人注意,他一直在對第三輪結束的場景悔不當初。
相較於第二輪那場災難性的晚宴,這兒更加奢華,讓人覺得前者不過是打發鄉巴佬,這裏才是真正上城人活躍的場所。
酒水在人群中流淌,裝修、酒水和點心的精美程度躍升幾個等級,人人都在笑,看上去如此快樂,周圍的資源無窮無盡。
夏天走進去,立刻卷進了上世界的無休止的奢華宴席中。
相對於殺戮秀的殘酷,宴會有一種分裂感。
夏天很快就不記得有多少人拍過他的肩膀,和他們說話,恭喜在第三輪取得的成績了。
野蠻的殺戮在這裏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他們說某個動作太帥了,或是說哪個明星很喜歡他並且多半很願意和他上床。還有人大聲說他有魅力極了,這樣很好,這樣才能活下去,殺戮秀總在說什麽力量和勇氣,但魅力才是這一行的真諦。
在這裏,前幾天血腥殘酷的賽事變成了花邊新聞,和某人裙子的款式,或是賽場的裝修風格屬於同類事物。
灰田向他們介紹了幾個大人物,夏天開始還盡量記住名字,但是很快就暈了。
形象策劃很快消失在人群中,而他變得走到哪裏都有人跟著。他在這片閃亮的世界中一閃而過地看到了道格,那家夥一身正裝,十分帥氣,賽場上悲慘的樣子像是在平行世界。
他們打了招呼就匆匆分開了,那人酒喝個沒完沒了,看上去不想進行任何交談。
夏天知道道格現在已身價不菲,全因在殺戮秀上的上佳表現。
——和夏天他們走散後,道格和馮單對上了一條……蛇還是什麽的巨大變異生物,頭上長滿骨刺,像個超大號的狼牙棒。
在一擊之中,它猛地扭動身體,身上一根骨刺從道格背後刺來。正在惡戰的馮單看見,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把道格推開。
骨刺完全刺穿了他,擊碎肋骨,擦著心髒過去,貫穿了肺葉。道格跳起來,把劍刺進了巨蛇的腦腔。
它朝前猛衝,道格讓開身體,同時又拔出一把劍,從它七寸處刺了進去。這一擊終於起了作用,它撞到一旁的石壁上,停了下來,死了。
道格走過去,瞪了仍掛在骨刺上的馮單一會兒,把他從上頭挪下來,放平,糾結地看了幾秒鍾,又拖到旁邊比較安全的地方。
之後兩次有變異生物過來,他殺了一個,重傷一個。馮單一直在昏迷,道格隻需要走開、放任,他就會死去。但他一直站在那裏,救他的命。
——夏天複習第三輪決戰時看了一下這一幕的關注度。道格說他不想給人當樂子,不過看購買情況和評論,肯定是值得策劃組的一次派對和不菲的獎金了。
他們活過了終場大戰,身價快速增長,但夏天沒在附近見著馮單。
即使救了對方的命,他們也是不可能出現在同一區域的。
不記得過了多長時間——這地方讓人暈暈乎乎的——灰田拖了一個小個子男人過來,向他介紹,說是個最近很紅的電影明星,好像在第三輪時出現過,叫衛零。
這位容貌秀美的明星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帶著虛幻的笑容和他擁抱了一下。夏天渾身都僵硬了。
“我喜歡你幹掉……呃,孚森那個場麵,太他媽有創意了。”那人一臉興奮地朝他說,“順便一說,他帆船玩得不怎麽樣。”
衛零矮了夏天足有一個頭,近看上去更是秀氣,但夏天一點也不想看到他的臉。可接下來的二十分鍾,這人就死命地黏在他旁邊,做出關係很好的樣子。
——照他的說法,現在是殺戮秀明星的天下,他非得在他跟前黏夠時間不可,不然他經紀人會殺了他的。
白敬安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沒義氣的家夥。
那位頂著第三輪boss臉、現在完全不可怕了的明星又喋喋不休地說起參加過的一個私人派對,他碰到一個人,上了不知道哪裏的一張床,結果對方叫了好幾個人過來。
他腦子不太清楚,也就記得有男有女,他成了狂歡對象,醒來時手腳都有綁過的印子,挺疼的,他現在也說不準是不是被輪奸了。這種事太難確定了。
衛零一副聊八卦的樣子,夏天聽得一臉驚悚,不動聲色地把他手裏加了太多迷幻藥的杯子拿走,換上杯安全點的。那個明星像個毫無自我保護能力的小孩子一樣在他跟前傻笑。
然後他揪著衛零的領子,把他拖到他經紀人跟前,向他抱怨這種沒有行為能力的人就不該亂跑。
簡直是向家長交托小孩。
結束了帶小孩的工作,夏天走進派對中,四處打量。
來之前灰田說派對上會有很多人向他投懷送抱,要小心對方身上的私人攝像頭,不要吃別人給的東西,飲料和藥物都拿密封盒裏的。夏天覺得簡直是對無反抗能力小孩兒的告誡。
這些話弄得他心裏癢癢的,期待接下來會有點什麽豔遇。
他很快遇上了。不過是個災難。
2.
夏天不記得那杯飲料是什麽時候拿在手裏的了,反正這裏所有人都在隨便拿東西吃,往嘴裏灌酒,入鄉隨俗再正常不過。
而且,拜托,他是新科的殺戮秀明星,又不是在宴會上走失的小姑娘。
他也不記得是什麽時候頭腦開始不清醒的。待他意識到時,他正躺在角落的一處長沙發上,周圍的簾子拉著,但能感到是宴會的一角。離他很近的地方有一張濃妝豔抹,雌雄莫辨的麵孔。上城人們想的時候,你很難判斷性別。
那人用一種……貪婪表情看著他,好像眼前是一盤大餐,而他準備連盤子都舔幹淨。
隔了兩秒,夏天才意識到有人壓在他身上。外套不知哪去了,誰的手在他的衣服裏摸索。絕對不止兩隻。
他想吐,卻動不了。周圍似乎有好幾個人,但他頭暈目眩,根本無法把畫麵拚到一起。他試著移動身體,但虛弱得要命,他除了快死時從沒感覺這麽無力過。
另一張麵孔從右側湊過來,撫摸他的頭發,眼神惡意而饑渴。夏天試圖躲開,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道:“不……”
他聲音低啞而虛弱,想把那個靠過來的人推開,但手臂毫無力量,他聽到有人在笑,仿佛他的反抗是個笑話。
他說道:“走開……”
有人抓住他的手腕,壓在上方,一隻手摸索到他的兩腿之間。
一張嘴完全含住了他的耳朵,發出可怕吸吮和吞咽的聲音,夏天努力想要躲避,但一隻手扣住他的下巴,把他固定在那裏。吞食的聲音一直在耳邊。
有人擠進了他雙腿之間,一個人在笑:“腿真長。”
夏天絕望地試圖把手抽回來,心裏想著,他需要一把刀子……隻要有一把刀子……
一個男人把他的頭發別到耳後,在他耳邊說:“你這種人,從賽場上下來,就應該拴在床上。”
夏天猛地清醒過來。他坐在車子裏,白敬安在旁邊,正在往家開。
他沒穿外套,襯衫扣子全開著,頭發亂糟糟地散在肩上。
他覺得有點冷,低下頭,發現自己赤著腳,鞋襪全不知道哪兒去了,右腳有一個很深的牙印。他一陣惡寒。
白敬安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喝了一杯‘一夜飛翔’,是種迷奸藥。”
夏天不確定地看看前方,又看看他,說道:“什麽?”
“我給你注射過拮抗劑了。”白敬安說。
“我不明白……”夏天說,“你是說,有人他媽的想迷奸我?!”
“其實挺常見的。”
夏天在那裏坐了一會兒,試著把破碎的思維對到一塊兒,但是不太成功。
他先是神經質地去擦右邊的耳朵,又想把頭發攏起來,可怎麽也找不著發帶了。他在車裏到處翻,一肚子邪火找不到地方撒,然後他惡狠狠把後座上白敬安的外套拖了過來,用力撕下來一綹,把頭發紮起來。
他渾身發冷,手在不停地抖,大概是藥物的關係。
腕上還殘留著被人按在頭頂,怎麽也掙脫不了的感覺,他猛地握緊,動作大得像在殺死什麽人。
他記得……空氣裏的那種氣味,一種動物發情般的甜香……有人扯開了他的襯衫,誰用兩根手指撚住他右邊的乳頭,用力揉搓。一個男人開了句玩笑,周圍傳來一陣笑聲……
一個戴著紫色隱形眼鏡的人……那人扣住他的下巴,他努力往旁邊躲,但他捏開了他的下頜,把手指探進去……
還有某個人的舌頭伸進來,穿著件魚鱗般的衣服,冰涼又帶著麻刺感,像隻野獸壓在他身上……扣著他下巴的手緊得要命,他怎麽也動不了……
一個挑染銀發的男人在他耳邊說:“陪我們好好玩玩兒,夏天。”
“停車,我想吐。”他說。
白敬安停下車子,夏天跌跌撞撞下了車,彎腰嘔吐了半天。白敬安走過去,遞了杯水給他漱口。
夏天回到車裏,想把衣服攏起來,卻發現一個扣子也沒有了。
白敬安再次發動車子,夏天冷冷地說道:“幾個人?”
“五個。”白敬安說。
夏天無意識地抓著衣襟,瞪著前方,過了一會兒,他說道:“我要殺了他們。”
“賽場外殺人是犯法的。”白敬安說。
“我要殺了他們。”
“好,殺時告訴我一聲,我們得計劃一下。”
對方麵無表情地沉默著,白敬安想他大概是同意了。
夏天一路沒再說話,他冷著臉,用車子的終端連上網,開始搜索。
他到上城待的時間不長,不過一直很聰明,知道這種事一定會有人拿去分享。他很快就找到了。
幹這事兒的組織叫“蜜糖閣”,他們“反對把罪犯明星化”,認為殺戮秀的明星就是些死刑犯,應該讓大家分享。如果正直的公民想要,那麽就該得到。
他們決定反抗電視台的暴政,選擇最喜歡和受歡迎的明星“分享”。選擇的地方大都是在宴會之類,然後用上加強的藥物飲料,幹那事兒時還會在四周布置臨時封裝球,讓人無法靠近——白敬安就花了大概一分鍾時間解密碼。
夏天坐在黑暗中,四周圍繞著大片屏幕,數字急速變動。就他折騰電腦那架勢來說,顯然會是個不錯的網絡後勤,他學習速度非常快。
白敬安分過來一個屏幕,幫他尋找這些人的大本營。視頻因為侵權,公開區域找不到,得挖得更深一點。
從手頭的信息可以看出來,蜜糖閣之前已經做過七起案件,受害者有男有女。手法不算特別精妙,但是屢屢得手,已經相當專業,簡直就是把迷奸別人當成事業在奮鬥。
組織的核心成員據說是五個,肯定有些黑客高手,從網上得到的消息看,還有些權貴人物,所以能一直為非作歹。
警局目前沒有任何建樹,也不太關心。隻要不把視頻放到公共網絡上,侵犯浮金電視台的版權就行。
兩人在緩存中找到了他們對今天事情的討論。
一個ID叫“什麽都能調教”的家夥說,殺神夏天喝了藥,躺在沙發上時乖得像隻小貓,一隻手就能按住。白敬安真是多管閑事,不過是個被爸媽賣掉的奴隸而已,居然以為他能去救什麽人,真該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就愛變態遊戲”說,麻煩的是白敬安從來不喝酒,迷不倒,他有不可逆腦損傷。
後麵有人抱怨都這樣了還多管閑事,就是不想活了,有些人就是不明白自己的處境。接著他們開始開他的黃色玩笑,說他哭著懇求時的樣子一定格外令人心情愉快。
在“明星分享秀”欄目裏,則放著那些異常下流的視頻。
蜜糖閣的成員不斷地解說,描述受害者身體的隱私部位,像在介紹一件產品。
他們也拿了夏天剛才的視頻分享,那些人撫摸他的頭發,像品評商品一樣描述質感,有人說看他那一副笑容燦爛的樣子,就覺得他該被玩到哭為止。
夏天麵無表情看著這些色情、下流、充滿侮辱性的東西,雙眼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波瀾。
他並不像有多激憤,他習慣這種待遇了。
他知道他沒有任何權利,如果有,那也是因為電視台的利益。他是個重罪犯,在下城有無數人以各種方法告訴他了。
對他來說,這不是政治主張的問題。
這是私人恩怨。
兩人剛抽到一個組時,白敬安就去查了夏天的情況,知道此人是因為一樁下城的重大殺人案進的監獄。
他因為殺了他姐的一個嫖客,跟當地政府的保安隊發生了衝突。
——下城的行政部門和當地人一貫衝突激烈,當年的N區屠殺就是基於一次本地人和管理部門的爭執。這些年來仇恨並未因此消減,而是像傳統一樣流傳了下來。
這些人在巷子裏伏擊了他。夏天受了重傷,一起的一個朋友死了,他逃去一處修理廠,這些人找不到他,第二天又殺了他姐姐。
夏天養好了傷回來,一個接一個,殺了參與這事兒的五個人。
他知道這會讓他付出巨大的代價,可還是這麽幹了。
當時白敬安心想,這人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啊。他從不是媒體塑造中那個純粹卷入災難的受害者,他本身就是個危險分子,吃了虧會幾十倍地找回來。
即使在最糟的時候,也沒人敢隨意欺負這種人。他足夠強大,也夠不要命,就算最終死去,也會叫所有傷害他的人不好過。
但是在上城無止境的歡宴中,他終於意識到他有多脆弱。
他曾總是能控製自己的身體,不惜代價進行抗爭。可在這兒,一杯小小的飲料就能剪除他的利爪,剝奪行動的能力。
想到打開封裝球時看到的場麵,白敬安的臉色冷下來。那些人把他的隊友按在沙發上,夏天衣衫不整,徒勞地說著“走開”。他沒從見過他這麽無助的樣子……除了快死的時候。
其實關於這樣的話題白敬安聽過很多次:這是上世界,非自願性性行為很常見,不需要大驚小怪。
藥物模糊了一切,人們不大能分得出是否是自願了。痛苦不再尖銳或重要,變得可有可無。人們既不大在意自己的,也不太理解別人的苦痛,隻索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但對夏天來說可不是這麽回事兒,有人冒犯了他,他就要不惜代價地報複。
白敬安覺得自己應該低調,但他發現他很高興加入這場複仇。
給那些雜種好看。
3.
他們回到家時,已經是下半夜了。
夏天臉色陰沉地去洗澡,衝掉一身酒精、迷藥,還有別人體液的味道。
那些人下的藥很重,他打開花灑時一陣眩暈,扶著牆才站穩。他低頭時看到自己的右腳,上麵的牙印在滲出血絲,他記得有人抓住他的腳踝……某個人的舌頭順著腳趾慢慢舔上去……
他又吐了一次,然後在浴室裏折騰了一個小時,換了件衣服,上樓去看迪迪。
小女孩在能看到星空閃爍的天窗下睡得很熟。
他默默在旁邊坐了一會兒,住在這種地方是她的夢想,也是他的。
派對上,天花板上的水晶燈像星空一般閃耀,酒水和點心四處流淌,無窮無盡。宴會仿佛會持續到世界末日。這是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在這永恒的歡宴中,有的是華麗、血腥與刺激,沒有尊嚴,沒有未來,也沒什麽個人命運。
夏天沒有處理傷口。上城的醫療水平能讓小傷轉眼消失,好像從未存在,但下城沒有這樣的待遇和習慣。
他想讓傷口留在皮膚上,像火一樣燃燒,讓他覺得自己活著。必須得做點什麽。
他已得到了最初來到此地時想要的東西,但感覺並沒有好起來。
一股不可名狀的憤怒燒灼著他,他會殺了那幾個人的,看著他們的眼睛,讓他們知道要為所做的事付出的代價。
他又在迪迪旁邊坐了一會兒,起身下樓。
白敬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桌上放著一杯……看上去是草藥茶。
他低頭看手機,沒有外放,也沒用耳機,光線像雪一樣照在他臉上,殺氣騰騰,樣子幾乎有些陌生。
他看了洗完澡的夏天一眼,抬手外放了一個全息投影。
那是個穿灰色仿佛如魚鱗狀外衣的男人,頭發染成類似的色係,眉間尖刻冷厲,有種冷酷薄情的效果,可能是微整形的哪個門類。夏天這才意識到白敬安在看蜜糖閣的視頻。
“這個人。”白敬安說,“衣服有點問題。”
他把衣服放大:“這牌子叫‘慢速度’,他穿的這款還沒有上市。”
夏天瞪著懸浮屏。他記得這個人,曾壓在他身上,扣著他的下巴,強迫他張開嘴,然後……他還朝著鏡頭說:“他嚐起來像威士忌加‘糖’。”——那是種迷藥的名字。
夏天又是一陣反胃,不過忍著沒有奔向衛生間,反正是什麽也吐不出來了。
“他要麽是個能直接從設計師那裏拿衣服的權貴,要麽是牌子內部的人。”白敬安繼續說道,“‘慢速度’是個小眾品牌,還沒能高端到進權貴的圈子。”
夏天點點頭,去吧台給自己倒了杯酒。他和“慢速度”有內部關係,他心想,這是第一步。
吧台是他進來時臨時裝的,全是讚助商放這兒的好酒——其實他喝不出來,不過不影響他當時知道這都是好酒時很開心。
他拔掉蓋子,手一抖,瓶子差點摔倒,他小心地用兩隻手倒了半杯。
接著他拿著杯子走到白敬安旁邊,坐在沙發上。
“再見到他,我會認出來的。”他說。
白敬安把過濾後的資料分享給他,夏天低頭去看。戰術規劃側頭看他,伸手碰了碰他的下巴,上麵有幾個青紫的手指印。
夏天躲了一下,白敬安說道:“不想處理嗎?”
“我等會兒會處理的。”夏天悶悶地說。
他們在這鬼屋般的沙發上默默坐了一會兒,喝掉各自杯子裏的東西。夏天有一刻想嘲笑白敬安的草藥茶,但想想還是算了,他太沮喪了,沒精力嘲笑人家。
“所以,”夏天說,“你是在這裏長大的?”
白敬安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夏天說道:“不太像。”
“要我拿照片給你看嗎?”白敬安說。
“我是說,這裏像個鬼屋,”夏天說,“但你不像個幽靈。”
白敬安緊緊攥著杯子,過了一會兒,他說:“出事後我沒收拾過。”
夏天點點頭,表示看出來了。
“我……記不清楚了,”白敬安說,“我覺得有一段時間生活得很快樂,但出事後……怎麽著都不對頭。我想我隻是想保持原樣,也許能再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
“找不著的。”夏天說。
白敬安盯著杯子,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最終他說道:“我知道。”
“有時你感覺就是永遠也不會好起來。”夏天低聲說,“痛苦就是痛苦,問題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他靠在沙發一角的墊子裏,把半杯酒喝完。酒很烈,燒得胃疼。
他想起很久以前胃疼時,他姐給他煮粥,嘲笑他說,等他真在上城功成名就時就有錢生病了,她就不用再幹這事兒,能享點他的福了。
他的旁邊,白敬安拿出一枚藍色的膠囊,拆開,把藥粉倒到草藥茶裏。
夏天好奇地看他,白敬安說道:“幫助睡覺的。失眠。”
夏天仍看著,白敬安又說道:“星芒工作室17-3型基因病毒弄的。”
夏天點點頭,他在白敬安的醫療史上看過這玩意兒,大名鼎鼎“N區大屠殺病毒”。那場疫情收尾不力——或是電視台故意收尾不力——四處蔓延,半清空了N區周邊的區域,上城也有微弱的波及。
這種病毒的效果因人而異,對白敬安來說,它幾乎清空了長期記憶區,在他失去了父母之後,連自己的位置都無法找到。
但如果不是看了資料,夏天一點也看不出他有腦損傷。這人總是胸有成竹,規劃所有的細節,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他從來不讓自己像個受害者。
夏天不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做到這樣。
白敬安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說點兒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他倆就這樣默不作聲地坐在沙發上,陰影沉沉壓在周圍,讓人沒法開口談論。
最終夏天隻是伸出手,順了順白敬安翹起來的頭發。
白敬安怔了一下,但沒動。在夜色裏,那人顯得悲傷而溫柔,一陣風就會吹散了。
夏天收回手。
手還在抖。
夏天拿著杯酒,冷著臉穿過宴會場。
他現在完全貫徹執行了灰田的建議:絕不拿陌生人手裏的東西,要喝酒,就直接從封裝容器裏取,或是有正式名牌的侍應生手裏拿。
像個在他媽森林裏迷路的小姑娘。
鑒於合同有規定,他有數不完“非去不可”的派對,這種連續數天的宴會被稱為“深度狂歡”,持續到現在,已經毫無體麵。
夏天穿過一個轉角時,發現有兩個人在牆角就幹上了。看到他回頭,其中一個盯著他,做了個口交的手勢。
這種畫麵比比皆是,後來他視而不見地直接走過去。
他仍在看終端裏過濾的蜜糖閣人名,這個……“色情恐怖組織”有自己的官網和粉絲,業務開展嫻熟全麵,而且肯定不缺錢。
裏麵的一些人並不缺床伴,也許還能當真包養某個明星什麽的。可他們就是喜歡在宴會上迷奸別人,宣揚那套“奴隸共享”的理論,再把一切下流的細節拍攝出來,指指點點,還他媽打分。
這兩天,他和白敬安清點了所有視頻,縮小查找範圍,確定這個蜜糖閣ID叫“吃幹抹淨”的家夥主要在時尚圈活動。
在下城時,夏天隻知上城有無窮無盡的派對,現在才知道這些東西其實都是分主題和類型的,比如今天殺戮秀派對主要邀請的,就是時尚圈人士。
夏天穿著身昂貴的禮服,更襯得整個人高大帥氣、玉樹臨風,他麵無表情地穿過大廳,眼中帶著殺意。
夏天穿過一群聚在角落裏,衣著入時的時尚圈人士,突然停下腳步。
他轉過頭,看一個高大男人的背影。
樣子不像,但他記得那個香味……
很難形容,是種甜滋滋的暖香,但又有點刺鼻,帶著侵略性……那種氣味很少見,不是香水,而像在某個密閉環境裏沾上的。
夏天心中某個地方抽緊了,他轉過身,朝那群人走過去。
這夥人正在聊……《黑暗之子》——許醫生非常喜歡的那部劇。
這劇集終於快要大結局了,目測女主角要懷著那個倒黴白林的遺腹子,悲傷但充滿希望地活下去。
一個黑發的高個子男人義憤填膺,奮力在駁斥上城人們對白林的錯誤認知:不是日天日地的超級戰神,現實一點好不好!
他長得挺帥氣,身材壯實卻不臃腫,穿件風格挺拉風的金屬質感外套。這年頭能活過一屆的殺戮秀選手就沒有難看的。
夏天發現自己認識他。
這人叫莫安,據說跟洛晴天是一對兒,這屆沒抽到一起,很多人期待他們在第四輪再碰上,為此進行了各種展望。
結果比賽剛開始,夏天就把洛晴天的小隊給秒了。
昨天的宴會上,記者硬把他們拉到一塊兒進行采訪。此人表現出一副跟他不共戴天的樣子,如果不是被顧全大局的同伴拉開,肯定會和他決鬥,還要殺他全家。記者們高興地拍了不少素材。
今天看他聊狗血劇聊得這麽投入的樣子,顯然把這檔子事忘了。
夏天覺得自己應該委婉點,不動聲色地加入談話,裝作不經意地詢問,但……誰他媽看過《黑暗之子》啊。
他走進人群中,朝他們露出個燦爛的笑臉,所有人都條件反射地朝他笑。
他說道:“人能借走一會兒嗎?”
周圍傳來一圈熱情的回應。
“誰?”
“當然,當然。”
“你借誰都行。”
夏天一把拽住莫安的領子,把他拽出人群。
對方完全被他的行為驚呆了,他試圖掙紮,夏天揪著不鬆手。
“住手,”對方小聲叫道,“你要幹嘛?是你殺了小洛,該生氣的是我才對……我沒得罪你吧?”
“你身上那個,”夏天說,“是什麽味道?”
莫安壓根沒聽他說話,他緊張兮兮地左右看。
“我不能在公開場合跟你說話,”他說,“你也不能這麽拽著我……聽著,我不想跟你動手,但你再這樣,記者看見了我不動手都說不過去——”
夏天想了一下,覺得這話很有道理,於是揪著他的領子拖離人群。莫安在後麵無助地嚷嚷:“聽著,我個人對你沒什麽意見,我很抱歉在媒體上說的那些話,都是形象策劃讓我說的。”
夏天心想,他在外界形象上是個性格衝動的高武力值戰士,為了洛晴天不顧一切,但現實完全是個反義詞。
“呃,趁有機會,我先跟你說一聲,我很感謝。”後麵莫安繼續說道,“真的,我從場上下來知道小洛死的時候,以為是我太渴望出現幻聽了呢。”
夏天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不是一對兒嗎?”
“別提了,我們上屆碰上的,然後災難就開始了!”莫安說,“他是戰術規劃,我當然要聽他的,我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認為我崇拜他……我隻想表現得友好!”
夏天打開一扇房門,正看到幾具赤裸的肢體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