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吊橋反應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7      字數:9866
  1.

  賽場裏,明星們並不知道自己正在引起廣泛關注,已從遊戲到色情產業均有涉足了。他們來到了一片陌生的地下區域。

  這兒已經完全沒了下水道的樣子,是片充滿異質風格的地下建築,石頭破損的部分曾修補過,四處可見人類活動的痕跡,表示他們正在接近災難發生的地點。

  路上,他們撞上了一條蛇……大概是蛇,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它從一處階梯下漆黑的水潭爬出來,卷住了喬安,把他拖進了水中。網絡後勤隻發出半聲慘叫,便失去了蹤影。

  它居然還想捎帶上白敬安,幸好後者反應快躲了一下,夏天用骨矛用力刺過去,它不情不願地縮回水中。

  不過它尾巴仍帶了白敬安一下,後者撞到頭,頭暈目眩了好一會兒,還吐了一次,應該是腦震蕩。

  幾人朝它消失的方向追了幾步,很快就放棄了。麵對死亡,他們的判斷十分冷酷和效率——喬安沒救了,地下河深不見底,隻有策劃組才知道裏頭有什麽。

  這裏沒有運氣,一切都是有計劃的,於是但凡有凶險,絕對就是死路一條。可能還死得很有創意。

  現在回憶起來,他們都不怎麽了解喬安,隻記得他參賽是為了代替父親,那人在一次事故中殘疾了,沒錢治,進殺戮秀必死無疑。

  這是他第一次參賽,隻對網絡熟一點,所以報的是網絡後勤。

  不知道他的家人有沒有在看,夏天想,如果在看,看到那一幕又在想什麽呢?

  他想到迪迪,他妹妹,幸好她沒錢看這個。

  他盡力不去想她知道自己死了時的感覺,也不想她在黑暗的下城會遭遇什麽,光是想就能感到冰冷的戰栗。

  夏天抓緊骨矛——仍然沒有新武器入賬——和剩餘的兩個同伴繼續向前。

  離開一條走廊後,他發現所在的地方有點麵熟。

  他們左右張望,花了一點時間才意識到這兒和之前的地牢格局很像,都有高高的圓形天頂,但兩側的柵欄腐敗了,裏頭散發出腐物和血的味道。

  這裏是另一座地牢,另一個祭台,隻是已經廢棄了。

  白敬安碰了下他的手臂,夏天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那東西。

  它盤踞在一間已經破損的黑暗牢房中,他打賭設定中,它已經在此盤踞了千萬年,因為除此之外無處可去。它蹲伏著,比之前那隻更像人類,膚色白得嚇人,長著層層的褶皺,有老鼠的尖嘴,但耳朵卻像是人的,它的手……幾乎就是人類的手,有五根手指,隻是有些太長了,樣子十分靈巧。

  它立起來超過兩米,乍看上去……更像是個長得特別像老鼠的人。一個基因的災難,一隻噩夢生物。

  周圍死寂了一會兒,方又田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合法嗎?”

  “他們……什麽時候又修改了《基因法》細則吧。”白敬安說。

  三個人盯著它看,一時間不知應該做出什麽反應。

  它如此像人,以至於讓人懷疑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在吃人時在想什麽?一個人的思維方式和老鼠永遠困在一起時,感覺又如何呢?

  這些念頭一晃而過,那生物在黑暗中看著他們,眼神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是人類不可理解的形態。

  白敬安覺得這場麵十分熟悉,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在這樣一個怪物跟前站了幾十年,一步也沒有離開過。

  不知道這是不是腦震蕩的原因,或者是更久遠的腦損傷,腦殼深處,遙遠的疼痛遠遠升起,他意識到它就要開始攻擊了——

  老鼠衝過來時毫無預兆,速度極快,宛如幽魂。

  白敬安清楚看進它的眼睛,痛苦和殺意汙染了一切,隻想折磨和摧毀一切活物!

  那東西瞬間攫住了他,他仿佛又回到那個黑暗的地方,它永恒存在著,整個世界隻剩下被饑餓和仇恨汙染的眼睛,再也沒有別的了。

  在那一瞬間,變異鼠的臉已衝到跟前,在同一時間,一柄骨矛從旁邊猛地捅進了那東西的眼窩,力量極大,把它腦袋捅了個對穿。

  它沒發出聲音,但身體猛地扭曲,方向失準,從白敬安旁邊斜著摔了過去,帶著一陣腥臭的勁風。

  白敬安感到一陣巨大而肮髒的力量從鼻尖擦過,知道錯個幾厘米,他的臉就沒了。

  混亂中,他感到旁邊有人猛地拽了他一把,他摔倒在地,一根鞭子一樣的尾巴從他頭頂掃了過去。

  夏天的下巴撞到他的頭頂,怪物撞上後麵的柵欄,發出沉重“咚”的一聲,但絲毫未受影響,好像不知疼痛一樣再次撲來。

  即使雙眼已瞎,血不停流出來,但它還有記憶,有鼻子,它會用最後的力量殺掉任何活著的東西。它就是這樣設計的。

  白敬安看著夏天用骨矛擊中它,它又一次撞上前方的牆壁,這次終於停下來,眼睛的傷勢還是很有影響。

  它伸出人手一般的爪子,抓住眼中的骨矛,試著拔出來——媽的,一點也不像會死,那東西可是穿過了半個腦袋啊——但沒成功。它仍然沒發出任何聲音。

  它退幾步,他們隻能瞪著它,它發出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退回了黑暗之中。

  周圍好一會兒仍是一片死寂,但當你見過這種東西,交了手,它會長久留在你的腦子裏。

  白敬安低下頭,方又田死了。

  這位年輕、天真,並且用不上的狙擊手死得無聲無息。當看到屍體,白敬安才意識到是剛才那怪物衝回來時,就用尾巴貫穿了他的太陽穴。快得沒人看清。

  他幾乎沒流什麽血,當他們看到時就已經死透了。

  死後的他格外年輕和稚氣,他幾乎沒有說過自己的事,隻知道他在外頭有很多朋友,在經營一個什麽網站。就這麽多了。

  白敬安覺得自己應該跪下身,檢查一下他的傷勢,可他沒動,他知道的,方又田沒救了。

  他也知道,如果剛才夏天沒有拽那一把,他會和方又田一模一樣地躺在地上,死亡迅速而毫無預兆。

  他們沒說話,站在那兒。隻是幾個小時,一起下來的牢友一個不剩,隻有他們兩人孤零零站在地宮中。

  白敬安的眩暈還沒有退去,靈魂的一部分仍困在黑暗之中,不像是因為撞到了頭,那裏才像真實的,離開隻是幻想。

  旁邊的人彎下腰,撿起方又田的骨矛,這動作讓白敬安感到熟悉——下城人的行動方式,連悲傷都是冷酷和效率的。

  夏天轉頭看他,說道:“你還好嗎?”

  “好點了。”白敬安說。

  夏天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燦爛、帥氣、天下太平的笑。

  “我會照看你的。”他說。

  “這是一句不切實際,過度誇張的話。”白敬安說。

  夏天笑起來,然後抬起手順了一下他的頭發——大概那綹該死的頭發又翹起來了。白敬安沒動,心想太可怕了,我居然沒覺得心煩,而且還有一點點安心。

  夏天低頭看屍體,方又田的腦袋還在慢慢滲出腦漿,周圍黑暗濃鬱而凶險。他說道:“我需要一把劍。”

  白敬安轉頭看他,他們視線交會了兩秒,他意識到夏天在講什麽。

  他第一反應是,這計劃絕對是瘋了。但毫無疑問,是他們現在能有的最好的點子。

  於是他點點頭,說道:“我們得做個計劃。”

  夏天又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白敬安心想,這哪像殺手和戰術規劃,這根本就是兩個瘋子在做計劃。

  他們沿著原路返回,尋找之前看到的喪屍。

  是的,這東西很危險,身上帶著病毒,而且經常結隊出現,但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喪屍病毒最初是一種毒品的名字,吸食的人會產生類似於頭腦昏沉,憑本能行動,宛如死屍卻帶著強烈的饑餓感、渴望血腥肉食之類的症狀。

  這種症狀一度很受歡迎,年輕人爭相吸食,體驗一把當喪屍的感覺,而且還真吃了幾個人。

  到了現在,電視台已把它開發為一種特定的病毒,用在節目裏。

  隻有電視台會研究這種技術,把其中邪惡的部分抽取出來,進行固定,然後做成傳染病,當成助興的道具。

  “它們的聽力和視力會打折扣,但動作很快,比生前慢不了多少。”白敬安朝夏天說,“攻擊頭部是最有效的,但真正危險的是它們身上的病毒,你不能被抓傷或是咬傷一點點……”

  “我以前對付過這東西。”夏天說。

  白敬安點點頭,這種病毒曾經在下城的幾個區爆發過,N21區是其中一個。

  “我哥就是感染這個死的。”夏天說,說起悲慘往事時一副滿不在乎的語調,好像這些司空見慣,毫無意義。

  白敬安知道那副腔調,他真覺得那些死亡與痛苦沒有意義,周圍四處都是這樣的人,這樣的傷痛。最後你隻能視而不見,不然沒法活下去。

  “當時城裏全是這玩意兒,我殺的他,又燒了他,我知道喪屍能幹啥。”夏天說。

  白敬安也很知道,所以一點也不放心。

  但這時候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2.

  夏天和白敬安很快找到了那兩隻喪屍,它們正跪在地上,吃一個人。

  在這麽一會兒時間裏,顯然有別人下來,並且死在了這裏。從這角度看是個挺帥氣的年輕人,麵孔保護完好,除了已開膛破肚,正被兩隻喪屍慢吞吞地吃掉。策劃組一定不會放過這麽精彩的鏡頭。

  喪屍病毒其實是一種傳染病,這些人雖然看上去很像死了而已,但也許還有自己的思維。不過所有人都默認它們是死屍,是異類,天知道他們在吃人時腦子裏在想什麽。這是一種在實驗室裏精確創造出的渴望。

  兩人迅速回顧了一下之前的計劃,白敬安做了些細節修正,盡量保證這一瘋狂行為的可行性,不去想他們哪個人被抓傷或是咬傷後會發生的事。

  他們需要劍。非要不可。

  ——計劃很簡單,他隻要衝過去,做出落單的樣子,引誘喪屍追過來就行。

  一旦你去追,就算是喪屍也會有快有慢,而所有打過架的人都知道,一個個解決,比一對多容易。

  最終,白敬安終於點點頭,計劃開始。

  夏天站起身,吸了口氣,朝喪屍的方向走過去。

  他們把喪屍引誘到一處丁字型的走廊。

  夏天衝向轉角,然後猛地站定身體,等到第一個喪屍衝過來,伸腳把它絆倒在地。接著他從後麵揪住它的頭發,朝著地麵重重撞去。

  它的腦殼很快就碎了,與此同時,夏天抓起它的劍。

  白敬安清理了附近的幾處發光的苔蘚,藏在不遠處的黑暗中,夏天動手時,他負責用骨矛解決跟在後頭那個。

  第二隻動作很快,也就是慢了兩三步,白敬安從黑暗裏走出來,一把把骨矛插進了它右側的眼眶——這樣比較軟——貫穿腦袋。

  可它向前的力量隻是滯了一下,卻並未停止,而是加速朝他衝來,好像看到活人令它極度興奮一樣。

  它嘴巴張得大到了不合常理,露出尖銳的犬齒。是人的話早就脫臼了,但它的基因肯定做了某種修改,所以能張得這麽大。

  白敬安迅速鬆手,向後退去,可它衝得如此之快,轉眼間,近得他都能看到它的虹膜了。

  他等待著,下一秒,夏天的劍從左側直直插進了它的腦袋,把喪屍捅了個對穿,釘在對麵的牆上。

  白敬安站在那裏,看著那張近在咫尺腐敗的臉從他麵前滑過,釘在牆上,一動不動。夏天把劍抽出來,朝他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任何一個環節都可能出錯,但現在兩人都好端端的,沒有受傷,簡直讓人覺得世上沒有比站在兩具喪屍屍體旁更安全的了。

  白敬安也朝夏天露出個笑臉,彎下腰尋找戰利品。

  他們又找到了一把劍,一把短刀,算得上收獲頗豐了。

  夏天伸出手,白敬安抓著他的手站起來,掂了掂另一把劍,收到腰間,說道:“真不敢相信我有一天會管這玩意兒叫‘重大收獲’。”

  “年景不好,陛下,將就吧。”夏天說。

  “陛下喜歡樂觀點的態度,這附近肯定還有更……”白敬安說,突然停下來,發現自己開了個玩笑。

  那一刻,他身上泛起一陣冷汗,因為他意識到這是什麽。

  吊橋反應。

  當你腎上腺素分泌過多時,所發生的事會像烙印一樣烙進你的記憶中,成為叫你永遠難忘並真正改變你的事。

  殺戮秀說自己隻是個舞台,考驗你的力量與勇氣。他們反複說起赤裸的人性,但這是他們的把戲。

  他們創造出舞台和事件,就是為了激發出人的情感,把之當成素材,隨意撞擊和扭曲。他們讓人們之間的關係變得激烈和戲劇性,變得不顧一切,強行讓你信任某個人,在他身邊變得放鬆……然後再毀滅給人看。

  你不能喜歡什麽人,他們會利用這個玩弄和毀滅你,人們就想看這個……你的情感就是吸引怪物的光亮。

  夏天奇怪地看了白敬安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來。他遠道而來,對所有的事都無所顧忌,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但白敬安知道。

  他不能把夏天當成一個朋友,這會是個災難,無論對戰術的規劃還是他的整個生活——

  正在這時,他突然抬頭看遠方。

  “怎麽了?”夏天說。

  “有風。”白敬安說。

  他朝那方向走了兩步,夏天說道:“出口?”

  “大結局。”白敬安說。

  他們沒再說話,沒什麽可說的,能幹的隻是拿好武器,朝著那方向走過去。

  他們繼續向前走了沒多久,大結局就開始了。

  死亡紮堆的最終時間,用殺戮秀官方的話來說,就是“絞肉機啟動了”。

  先是整片空間都在微微震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新鮮的腥甜氣味,天頂簌簌落下砂石。

  他們抓緊鏽蝕的長劍,抬頭去看。上方建築的雕工有種風化古樸的效果,但現在,仿佛有腫瘤般的東西從雅致的花紋中亂糟糟地生長出來,蔓延了長長一片,樣子十分惡心。

  同時,他們聽到了走道遠方傳來的聲音,聲音尖細而詭異,他們隻聽到幾個詞,“凶神”“殺掉”……

  接著他們知道那是什麽聲音了——他們的上方,一隻褐色的鳥類從腫瘤般的石雕上鑽了出來,帶著紅色的黏液,滲出一股血肉腐敗的味道,轉眼便風幹了。

  它長著酷似人的麵孔,眼神中毫無動物的懵懂,而是帶著惡意。

  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無數隻怪鳥從牆裏鑽出來,好像那個什麽邪神的力量正遍布地宮,於是能從石牆裏孵出畸形鳥一樣。

  白敬安不知道原理是什麽……但能搞出這效果來肯定費了天大的功夫,你簡直不知道為了視覺效果,電視台能花多少錢,又能搞出什麽技術來。

  總之,無以計數的怪鳥從牆裏鑽出,帶著毛骨悚然的視覺效果,而從鑽出來開始,它尖細的聲音就在不斷重複一段話。

  ——凶神已君臨這個世界,這片城堡是它饑餓的身軀,陛下要求更多的祭祀,更多的血與死亡……每三分之一刻鍾,就要有一個人血染大地,否則它會親自召喚其成為它的仆人……

  然後它還希望大家自覺一點、主動一點地自相殘殺,別以為拖延會有轉機。真正的神明已經死去,血與殺戮便是新世界邪惡的本意——也就是說,這是主辦方的意思。

  “‘仆人’?”夏天說。

  “喪屍吧。”白敬安說。

  它展翅飛走,和另外無數隻人麵鳥一起在地宮中傳遞死亡訊息,描述主辦方令人毛骨悚然的命令:選手們應該盡快自相殘殺,神明的指令是不可違抗的。

  夏天說道:“我理解你對正常編劇的懷念了。”

  空氣中腐敗與血腥的氣味越來越強。

  兩人繼續向前,握緊鏽蝕的劍柄,他們都知道,這地方此時已變得凶險無比,一場血腥的殺戮很快要開始了。

  白敬安很難想象有一天自己真會主動往最麻煩的地方去,但他已經在殺戮秀裏了,就沒有安全的地方可去。

  凶神想要的是讓所有人死在這裏,而唯一正確的方法,就是找到它,殺了它。任何不照這一路線行進的人,策劃組都會多加注意。

  而在殺戮秀中,你是絕對不會想被策劃組盯上的。

  果然,他們沒走多遠就看到前方橫躺著兩具屍體,剛剛死的,血還溫熱著。

  是兩個穿雇傭衣服的家夥,身上沒什麽像樣的武器,或是有也被搜走了,殺他們的人用的是劍,活幹得很利索。

  “從好處看,現在我們有十分鍾了。”夏天說。

  “從壞處看,我們多出來的肯定不止十分鍾。”白敬安說。

  隨著繼續向前,周圍的環境越發陰森,一些畸形的植物從天頂垂落下來,雖然知道是刻意種植的,但感覺上整座地宮都像開始因為凶神的到來變得怪異。

  “這裏讓我想起下城。”夏天說。

  “那裏是什麽樣的?”白敬安說。

  “總是亮著燈,但感覺很黑。”

  “是啊,明明有燈,但好像永遠都不會亮起來。”白敬安喃喃說。

  夏天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對那裏挺熟的,是不是?”

  “談不上。”

  “你感覺上……”夏天說,突然停下來,轉頭看白敬安,兩人迅速比了幾個手勢,過程不超過三秒。

  夏天徑自朝前走去,白敬安則停下腳步。

  前方重重石雕的陰影裏,一個傭兵突然從他身後躥來,夏天好像後麵長了眼睛一樣,反手擋住刺來的短劍,一個側身,劍柄擊中了他的腦袋。偷襲者摔倒在地,夏天朝他後腦勺就是一下,他趴在地上不動了。

  與此同時,白敬安解決了另一個撲過來的人。那家夥看到同夥掛了,有點猶豫不決,有一會兒背對著他。這也太容易了,白敬安的劍從後麵直接刺穿了他的脖頸,他倒在地上立刻死了。

  夏天和白敬安搜索了一下,偷襲者身上也沒什麽像樣的東西,隻有一把短劍,還有把做工粗陋的長弓,弓弦一副隨時會繃斷的樣子。看來主辦方是打定主意走冷兵器時代風格了。夏天把弓丟給白敬安,不過在這種地勢,這玩意兒基本派不上用場。

  “現在我們多了二十分鍾。”夏天說。

  3.

  二十分鍾後,他們跟人組了個隊。

  這件事對夏天重大的意義在於,他終於找到了能勒索的人,把武器更新換代了一次。

  當時他們正順著石階向下,所有通路似乎都在向同一方向匯集。那兩人就埋伏在石壁的陰影後,是高手,在此之前,夏天根本沒發現這兒有人。

  他隻是突然停下腳步,看了眼白敬安,想說點什麽——他也不確定,那是一種含糊的“有點不對勁兒”。死亡的氣息並不總是清晰的。

  正在這時,那把劍橫著刺了過來。

  速度極快,無聲無息。

  夏天抬手架住劍鋒,這是在下城生死間磨煉出的直覺,不然不可能活下來。

  他們過了兩招,後麵的白敬安迅速搭弓上箭,指著另一個藏身於黑暗中的人,陷入對峙。

  攻擊夏天的人一身士兵製服,劍鋒斜著劃破他手臂,而夏天的劍柄擊中了他的胸口,還在脖子上留了一道血印子,再深個一丁點戰鬥就結束了。沒關係,下次他會把握住的。

  這時那人突然退了一步,說道:“等一下!”

  夏天停也沒停,又一劍劈過去,對方眼明手快又架住一擊,接著叫道:“組個隊怎麽樣?我們都隻有兩個人——”

  夏天繼續攻擊,他繼續叫道:“彩蛋是情節賽,組隊不扣分的!”

  夏天不情願地停下來,劍尖指著那家夥的喉嚨,隻要往前再送一點就能幹掉他。不過這時他也意識到,他們的確需要組隊,這樣贏麵更大。白敬安肯定也是這麽想的。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以前見過這家夥。這人叫道格,就是情節賽開始時在草原上俘虜他們的那個隊長,高大帥氣,一副殺戮秀喜歡的典型長相。

  之前一路上他都一副魂遊天外的樣子,不過這是殺戮秀,顯然沒人能一直神遊。長得再帥也不行。

  他一把劍倒是鋥亮,沒有任何鏽跡,隻有抽到士兵簽的人有這樣的好處。

  “前麵是地下角鬥場,你需要一個路熟的人。”他又說道。

  夏天看了他一會兒,說道:“我喜歡你的劍。”

  道格瞪了他兩秒,收回劍鋒,把劍拋了出來。

  夏天伸手接下,檢查了一下,把自己的鏽劍遞到他手裏,對方苦著臉接過去。

  白敬安也放下箭,陰影裏的人走了出來,也穿著士兵的製服,麵孔有一道橫跨而過的長疤,一直延伸到嗓子,表情陰鬱得和那片影子不分彼此。

  “所以,”夏天查看他的新劍,“你們抽到NPC簽的也加入狂歡了?”

  “沒人能拒絕狂歡。”道格說,“道格。”

  夏天伸手和他握了一下:“夏天。這是白敬安。”

  他們快速進行了一番自我介紹,道格是個戰士,他的同伴叫馮單,是個同行,說是嗓子有點問題,不太喜歡說話。

  然後夏天說道:“我隊友也需要一把劍。”

  “戰術規劃要那麽好的劍幹什麽?”道格說。

  “他就是要。”

  道格瞪了他一眼,一把拿走馮單的劍,遞過去。馮單張了下唇,最終還是默認了這個分配,接過遞回的鏽劍。

  他們一路朝凶神蘇醒的地點走過去。

  夏天問道格有沒有吃的,道格說沒有。然後夏天抱怨那劍也就是比喪屍手裏的好一點,一副批量生產便宜貨的樣子。道格說請他理解一下被長官克扣小兵的生態。

  他對鏽劍一臉嫌棄,說等會兒肯定能找到幾把更利索的。他有差不多一百個“同事”在下麵,劍準能管夠。

  他語氣滿不在乎,說自己算得上是殺戮秀的老油子了,已經活過了兩屆,希望能再搞定第三屆——夏天懷疑他除了機靈,主要因為長得帥,能夠裝飾賽場,才能死裏逃生活到現在。

  這年頭,長得不帥就別犯罪,否則連在殺戮秀上當個兵油子的資格都沒有。

  那個馮單一直沒說話,一副陰鷙的表情,走在所有人邊緣。

  照道格的說法,天塹大公曾是個年輕有為的大公,但在一次爭奪權位的暗殺中中了毒,雖然救了回來,但隻能長年纏綿於病榻,而因為毒素,身體內部開始腐敗。對了,還有他引以為傲的容貌也受到了侵蝕。衛零那麽帥,怎麽能不提下這點呢。

  在最絕望的時刻,他聽到了凶神的呼喚,找到了這處被遺忘的地下建築,地上人們的痛苦和對血的渴望喚醒了它……反正就是這一類的劇情。

  大公著迷於凶神的力量,著迷於永生和權勢,他獻祭了自己的妻子和三個孩子,還獻祭了整片土地的居民。與此同時,某種邪惡之物則浸染了他的精神和肉體。

  他常年征召傭兵團來自己的領地,說是為了殺死怪物,實際上是為了給予祭祀。

  夏天他們來到地道中不久,大公就宣布要開始召喚凶神了。

  “劇情也太簡單粗暴了吧。”夏天說。

  “這是真人秀,劇情就是要簡單粗暴。”道格說,“又沒人想看咱們精彩的演技。”

  他又說道:“總之,三個小時前,凶神蘇醒的日子到來了,據說會在大公身上複蘇,從此君臨天下。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它精彩的基因圖譜。”

  “大公把所有人驅趕到地下,說是為了殺死那些逃往此地的傭兵,其實卻是一場大規模獻祭。”

  “……所以出口全封死了。”夏天說。

  “是的,在殺到主辦方滿意之前,誰也出不去。”道格說。

  他們路上又碰上了另外一支四人小隊,雙方立刻動上了手。

  四對四,分配很容易。白敬安手裏有箭,立刻幹掉了對方的狙擊手;夏天上前一步,和對方最前麵的戰士動上了手;道格架住另一把刺向他的劍,把那家夥引開。他的兩個新同夥身手都不錯。

  馮單負責衝在最後的家夥,夏天瞟上一眼就知道這家夥是下城角鬥場出來的,打架風格太熟悉了。

  夏天碰上的那個不是啥高手,劍術倒不錯,但一看就是教學軟件學出來的,一點也不知道全麵考量,利用地理位置。

  夏天側身往雕像後一讓,對手一劍刺過來,劍鋒從石像的手臂下穿過,夏天也斜著刺進去,角度精確,把他的劍卡住。

  對方殺氣騰騰看著他,好像準備進行持久戰,但是下一秒,白敬安的箭就貫穿了他的腦袋。他是心多寬連對方有狙擊手都忘了啊。

  夏天高興地收回劍,轉頭看戰局。

  道格那邊已經進入了尾聲,馮單剛解決了對方,肩膀受了點傷,但作為交換,也在那一瞬間把刀捅進了對方的心髒。這類人一貫這麽打架。

  但他抽劍後退時,另一把劍突然從石牆後刺了過來。

  此人顯然一直埋伏在那裏,看到情況不妙,這才想到偷襲。馮單的劍一時抽不回來,於是一把抓住刺過來的劍身,朝著襲擊者下身就是一腳。

  這下夠嗆,那人慘叫一聲,彎下腰,馮單又朝他的下頜踢了一腳,他倒在地上。整個過程馮單一直抓著劍鋒,好像沒有痛覺一樣。

  如果要做個風格歸納,他絕對屬於打起架不要命型,夏天想……但話又說回來,混跡於殺戮秀中的也就沒有什麽精神健康的型。

  這時,可能動作太急,或他就是嗆到了什麽東西,馮單突然彎下腰,猛烈地咳了起來。

  夏天一看就知道是舊傷。現在醫學雖然發達,但如果沒錢,終身殘疾仍是終身殘疾,並不會因為人類科技發達了就有什麽改變。

  夏天自己的右膝一到陰天也夠嗆,希望這輪賺到點錢,能夠重新治療。

  就這樣,好一段時間裏,馮單用劍撐地,跪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劍上的血還在不停滴下來,他腳邊的屍體慢慢冷去。

  道格冷冷看著他,他之前就解決了自己的對手,但一點也沒有幫馮單的意思。

  “我猜一定很疼,好像有無數隻蟲子在喉嚨裏爬。”他朝馮單說。

  馮單仍咳個不停,根本站不直身體,但仍陰沉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把鈍刀,不然我就不用和你待在一塊兒了。”道格說。

  夏天看看他,又看看另一個人,作為一支小隊裏碩果僅存的兩位,他倆配合上還行,但氣氛明顯不大對頭。

  馮單終於停下咳嗽,用嘶啞破碎的聲音說道:“我寧願刀子利索些,也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然後他們便不再理會對方,各自去查看戰利品。夏天打量了他倆一會兒,說道:“你們以前……熟嗎?”

  道格沒說話,倒是馮單開了口。他指指喉嚨:“他留的。”

  “我們上一屆碰上過。”道格說。

  兩人沉默下來,即使不說,發生了什麽也呼之欲出。

  幾人在壓抑的氣氛下繼續向前,道格和馮單之間彌漫著深不可測的仇恨氣息,但又都是專業人士,知道孰輕孰重,似乎不會突然掐上去。

  也確實如此,他們很快又碰上了另一支小隊,再次動上了手,四人配合默契地三分鍾搞定了戰鬥。

  他們仍然沒碰上多好的劍,倒是又收獲了把不錯的弓,夏天直接給了白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