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虛構的藝術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7      字數:3481
  1.

  祭台已經收拾完畢,上麵的血跡在火光下幾乎是黑的,空氣裏有股電視台前觀眾聞不到的排泄物的味道。

  “我第一次來現場,這味道也太難聞了,還是虛擬終端好點。”孚森說,“這玩意兒肯定是要上《墜入地獄》的……都說選手待的都是VIP席,但這裏空氣質量也太差了。結束後我得跟那班家夥說,待在船上看三維建模的好,少好奇心泛濫。”

  方又田用敬畏的表情看著他。

  孚森不屬於這裏,隨時能夠離開,他們一眼能看出那種氣質。

  “哇,你有艘船。”夏天說。

  “是的,我有艘船。”孚森說,“三桅帆船,我猜你不知道那是什麽玩意兒,不過你家裏人反正都很有想象力。”

  “用骨頭。”白敬安說。

  所有人轉頭看他,他站在地板的裂縫前沒有抬頭,又說道:“骨頭的硬度可以把這東西撬起來。”

  有人在後麵弱弱問了一句:“戰術規劃?”

  “好極了。”孚森轉身看那個傷者,說道,“勞駕誰來結束這家夥的痛苦吧?”

  那人驚恐地張大眼睛,叫道:“等一下,我隻是受了點小傷——”

  沒人理會,傷號在這種討論裏是沒有發言權的。

  夏天看也沒看他一眼,盯著孚森說道:“你覺得你是這裏的老大還是怎麽的?”

  孚森挑起眉毛,站直身體,威脅地朝夏天走了一步。周圍人後退了一點,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個什麽情勢,這是一場典型監獄裏爭奪控製權的鬥爭。

  “如果想換個人的話,你的戰術規劃就不錯。”孚森說。

  他看了眼白敬安,後者一身髒兮兮的,袖口和衣服的下擺都沾著血,是之前拉鐵死時弄上去的。

  夏天仍盯著他,孚森又看了眼傷者,想再嗆個兩句,表現一下自己不是省油的燈。選手們經常這樣,在這種地方你可不能表現得軟弱。

  夏天突然上前一步,走到孚森身前。

  他表情挺輕鬆,和任何一個年輕人想找點麻煩的臉沒什麽不同。

  孚森下意識伸手格擋,這看上去是一場常見監獄鬥毆的開始,殺戮秀裏這種打鬥很多,而他自信身手還不錯。

  夏天擋開他的手,突然就勢一把攬住他的脖子,手中的什麽在他脖頸間一劃而過。

  他動作極快,而且十分隱蔽,接著他迅速鬆開手,朝後退了兩步。

  孚森茫然地站著,所有人都在看他。他伸手觸碰脖頸,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手上全是血。

  夏天站在兩步開外冷冷看著他,手裏金屬片的邊緣正朝下滴血,硬幣有些鈍,但如果力量夠大,足夠殺死一個人了。

  血狂亂地從動脈中湧出來,孚森終於意識到自己被攻擊了,他不大明白這件事為何會發生……他朝夏天衝過去,後者靈巧地退了一步,朝他露出微笑。

  那笑讓他想起曾殺死的某種野生動物,漂亮極了,但臉上是純粹的敵意。那動物用令人戰栗的惡意看著他,看他驚慌失措,瘋狂想要做點什麽的樣子。

  孚森不知道能做什麽。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在石板上拖出斑斑的血跡。所有人都躲開他,大部分一臉的司空見慣。

  不,他們站成一圈,在圍觀他的死亡。

  孚森仍然不確定發生了什麽。他已進入了第三輪的最後時刻,他確定以他的表現,在外麵已經小有名氣。

  誰都知道,這年頭殺戮秀的明星才是最酷的明星,在哪兒都橫著走,愛怎麽撒錢怎麽撒錢,愛上誰就上誰,所有人都會為你讓開道路。因為你是個真正的惡徒。

  他也熟悉殺戮秀,甚至在電視台實習,做過一陣子策劃。他知道所有的規則,他的擬真訓練得分總是很高,他知道這個世界的精彩與凶險,他不明白……

  他在牢房裏又轉了兩圈,才終於走不動了,跪了下來,再慢慢倒在地上,最後也沒想明白發生了什麽。

  四周的人圍過去,看著血不斷從他身體裏湧出,他雙眼神采消失。然後他就死了。

  之前那個以為死定了的傷者看著這一幕,一臉的反應不過來。

  夏天環顧周圍的人,拋了拋手裏的硬幣,說道:“現在有骨頭了吧?”

  雅克夫斯基目瞪口呆地看著屏幕上的最新進展,他猜外麵也是一片震驚臉,不確定這是什麽情況。

  他被酒精荼毒過的腦子裏混亂地撞擊著幾個念頭,一個格外響亮:好小子,就知道你是個變態,收視率的大爆點,真他媽敢幹啊!

  屏幕下方的通話圖標不斷閃動,孚森家族是浮金七台的一個股東,肯定是一個要求他盡快以最悲慘方式幹掉那小雜種的電話,但浮金電視台的股東多了去了,這種電話毫無意義。

  夏天都在殺戮秀裏了,還能怎麽悲慘?

  一點迷幻飲料會幫他們解決問題的,雅克夫斯基想,不就是死個兒子嘛。

  他仰頭把瓶子裏的酒喝光,盯著屏幕,放空了幾秒鍾,然後把轉播權限切到自己的終端上。

  十分鍾後這段就要轉播了,他已經給這場殺戮找到一個切入點。

  他把鏡頭切到白敬安身上。

  白敬安對這場突襲沒什麽反應,他注意力一直在石頭地板上。

  但沒關係,如果你給他特寫,那麽鏡頭本身就代表了反應。觀眾們會以自己的方式解讀。

  而如果放慢鏡頭的話,這種場麵下,你總能捕捉到什麽。

  雅克夫斯基打量白敬安,他長得不錯,可惜和鏡頭顯然不來電。至少他自己是不太想來電。

  聰明人,可惜來到這裏,你是不可能逃脫攝像頭的。

  他把畫麵放慢,看到在慢鏡頭下,夏天殺死孚森時,白敬安露出了一瞬間“天哪,又來了”的表情。

  雅克夫斯基繼續盯著屏幕,在孚森重傷,朝白敬安衝過去時,夏天抬起手,稍稍帶了他一把,把他推離孚森前衝的路線。

  他露出一個微笑,這就是他要的。

  重點在於,你得有理由。觀眾需要知道你的動機。

  雅克夫斯基不知道夏天為什麽殺孚森,可能他就是個他媽的瘋小子,這年頭瘋子太多了。但沒關係,他會給他找到一個。

  牢房裏冷場了一會兒,西城說道:“呃,用哪根骨頭比較好?我建議肋骨,腿或手臂的骨頭太……難處理了。”

  其他人紛紛表示同意,如果這裏有孚森的隊友,也沒人做出表示,或提出過反對意見。而且沒人直視夏天的眼睛。

  五分鍾後,情況變得有點血腥,屬於加錢才能看到完全版的那種。

  罪犯們供應了一番私藏的武器,斜草居然弄了個鉗子,還有半把刀。一群人切開屍體的皮膚,取出骨頭,中間又有兩個人吐了,不過好歹算是完成了。

  夏天看著死屍那張帥氣的臉,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幾乎是溫柔的,但卻又一片的惡意與冷酷。

  ——這笑容後來成了夏天最有名的表情之一。

  雅克夫斯基看到這一幕時就知道,這就是他要的東西。

  那是一張壓抑著巨大憤怒的麵孔,既藏著無盡的黑暗,又光芒耀眼,令人不安。

  而這種簡直就是變態的表情,尤其適合他的動機:保護一個人。

  當然了,雅克夫斯基不知道夏天是否想保護白敬安,也許他想,也許根本不關心。他也不知道白敬安在想什麽,即使用慢鏡頭,那人臉上的表情仍難以解讀。

  但他不關心。

  這是殺戮秀,它的真諦,核心的核心,就是——這是一門虛構的藝術。

  監牢裏,西城朝夏天說道:“你知道他什麽出身嗎?”

  “有錢人出身。”夏天說,“你知道他帆船玩得怎麽樣嗎?”

  對方看了他一眼,斜草說道:“大概不錯吧。他說他是映空湖帆船俱樂部的,上季度比賽時和喬格隻差三個船身。”

  “他再也不能泛舟於湖上了,真可憐。”夏天說。

  “對話能不這麽變態嗎?”旁邊有人說。

  他們在一種近乎輕快的氛圍下完成工作,沒人討論孚森的事,好像他死得理所當然,來自大家都有的一種默契。

  亡命之徒們很快完了工,把骨頭塞到石縫中,一起用力,撬開石板。

  一陣水汽從下方的黑暗中撲麵而來,夏天第一個跳了下去,落入一片水域中,水流冰冷,沒過腳踝,感覺很寬闊。

  他抬起頭,白敬安也跳了下來,他扶了他一把。

  接著是西城,那人打量周圍,說道:“下水道?”

  的確是下水道,雖然是特別粗糙的那一種,像是根據地勢臨時建造。

  周圍也並不是全然的黑暗,兩邊的石壁上爬著苔蘚,發出青色的冷光,襯得整片空間陰冷詭異,好像身處異世界。

  夏天湊過去查看,牆壁上隱約可見奇異的花紋,和祭台上的是同一係統。城堡建立起來之前,下麵似乎還有一個更古老和怪異的架構,他們就站在它的地下區域中。

  那個十六歲青少年狙擊手剛到下麵,就立刻把骨頭丟到水裏,神經兮兮地試圖把手洗幹淨。

  西城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最好撿起來。”

  方又田不確定地抬頭看他,西城說道:“我們什麽武器都沒有,不知道會碰上什麽。”

  那孩子站了兩秒,默默從水流裏把骨頭撿起來。幹這行你可沒資格覺得惡心。

  那個傷號最後跳了下來,行動力看著還行。

  幾人商量了一下,確定大門的方向,希望朝那邊走,能通過下水道係統離開此地。

  看上去不太可能,他們是進了迷宮的獵物,不經曆點重大刺激是不可能離開的。不過除此以外也沒別的辦法。

  畢竟選擇權從不在他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