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彩蛋
作者:狐狸      更新:2020-09-11 21:17      字數:10269
  1.

  接下來的幾天很平靜。

  夏天他們遠遠碰到過幾次戰鬥,但都沒靠過去。幾人也不時碰到些倒斃路邊的屍體,主辦方不會收拾,那些人巴不得這裏快點變成修羅場。走路就能碰到死屍多刺激啊。

  有次他們碰到一個落單的家夥,對方尖叫著投降,還把所有的東西都交出來,他們放他走了。

  還有次碰上戰場遺跡,一個家夥居然還沒死,隻是蜷在那裏不停咳血,發出怪異的呻吟和嘯鳴聲。很少有選手殺人都殺到這程度了卻不弄死,很可能是某個虐待狂幹的,這地方虐待狂很多。

  他們圍觀了一會兒,醫生說道:“天哪,殺了他吧。”

  夏天割斷了他的脖子,然後朝白敬安說道:“這個算分嗎?”

  醫生呻吟了一聲,白敬安說道:“算分。”

  其他就沒什麽值得一提的了。

  不過照白敬安的說法,現在是大戲來臨前的休整階段,策劃組多半正準備著一樁大生意給他們呢。

  大生意是十天後出現的。

  當時已是第三輪賽事的第十四天,醫生每天計算天數,歡欣鼓舞,不停說順利活過收費賽第一輪能給家人帶來多少收入,還說就一路死的人數來看,這輪比賽應該能順利結束,不用搞延長賽。

  事情發生時,他們正穿過一片草木茂盛的平原區域。這是片搞遭遇戰的好地方,人躲進草叢中連個影子都看不見,於是一行人非常謹慎地前行。

  如果是現實生活,說不定還有點好運,但在殺戮秀中就如同身處地獄,好運是不存在的。

  他們穿過層層草浪,來到一處無人的村莊,這裏空空蕩蕩,角落倒伏著幾具屍體,仍很新鮮。他們各間屋子看了一下,但這兒什麽可用的東西都沒有,顯然剛被掠奪了一番。

  醫生不大甘心,繼續搜索。夏天在鍋台下找到幾枚做工古舊的硬幣,雖然知道是真人秀道具,還是下意識塞到口袋裏。

  這時他怔了一下,說道:“你聽到了嗎?”

  “什麽?”白敬安說。

  “有點像……”夏天說,突然停下來,貼著地麵,附耳過去聽。

  “有很多人正朝這邊來。”他說。

  他們交換了一下眼色,迅速站起身來準備撤退。夏天左右看了看,說道:“醫生呢?”

  許佩文不在這裏。

  他走得太遠了,可能在外麵的世界算不上,但在這裏,就是生與死的距離了。

  夏天和白敬安剛出門,就看到了那兩個人。

  在側前方的另一棟房子旁邊,穿著紅色的衣服,款式有點像製服,很容易發現。

  與此同時,那些人也看到了他們。

  白敬安迅速抽出一支箭來,搭上弓——太遠了,十字弩拿不準,夏天很意外他會用這麽古老的玩意兒。

  對方也在拿箭,不過遲了一步,白敬安一箭正中他的胸口。而夏天同時已衝到另一個人跟前,側身避開刀刃,就著衝擊的力量,雙手擰住那人的脖子,把他放倒在地,一刀切開了動脈。

  他轉過頭,看到另一具屍體,醫生的屍體。

  他已經死了,蜷成一小團,顯得越發瘦弱,手裏還拿著沒用上的劍,血仍在地上漫延,看上去像是黑的。他四肢扭曲,是刺中後過了一會兒才死的。

  他們完全沒聽到聲音,太遠了,而殺戮秀的高手們總知道怎麽讓受害者死亡前保持安靜。

  到了現在,他才突然想起來他叫許佩文。他並不特別會去想他的名字,記了也是浪費,反正他很快會死的。

  但到他死了,他突然意識到他記得很清楚。他是個醫生,因為失業陷進了一筆債務,有一個妻子,還有個女兒。他曾覺得自己可以活下來,隻剩下兩場而已。

  他也記得起他在電話裏和他妻子說的話,他引用的台詞,說什麽“有時死亡能帶來希望,我絕不會放棄希望,於是寧願死去”,還說如果他死了能拯救家人,那麽他十分樂意。

  而不管他曾是什麽人,說過什麽樣的話,是什麽電視劇的粉絲,最終都隻是賽場上的裝飾品,像殺戮秀希望他做的那樣,在無關緊要的地方帶來一點點的血腥刺激,便是他這種人在賽場上的所有用處了。

  白敬安走過來,看了那屍體幾秒,但也就是幾秒而已,兩人同時轉過頭,又有別人過來了。

  另外兩個士兵。

  生存比賽裏理當沒有這種玩意兒,現在居然成堆出現了,絕不是偶然現象。

  夏天迅速藏到門後,白敬安單膝跪在桌子後麵,舉起十字弩,朝著衝在最前麵的人射了一箭,正中小腹。

  他的同伴衝了過來,準備解決狙擊手。在衝進來的那一刻,夏天抓起門,朝他腦袋就是一下,他摔倒在地,夏天揪著他的頭發重重在牆上撞了兩下,他便不動了。

  夏天放下屍體,表情沒有一點的放鬆,他和白敬安快速交換了一下眼色。外麵起風了。

  突如其來,越來越大,像有無形的千軍萬馬從草原上呼嘯而過,而那一定是幽靈的軍隊,邪惡冰冷,不懷好意。

  白敬安快步走出去,被射中的家夥還沒死,白敬安拔出短刀朝他腦袋就是一下。對方倒地死去,他腳步停也沒停地朝前走去。夏天跟在後麵,他們必須立刻撤離。

  可是剛剛出門,那些人就出現了。

  風太大,很難聽到他們靠近的聲音,以至於那支軍隊好像是從草叢裏鑽出來的。

  他們穿著士兵的製服,和之前幾人的款式一樣,設計得有點東方情調,大概有三十個人。領頭的那個騎著匹白色的高頭大馬——是的,有馬,不過是機器的,不能吃。

  夏天伸手去抓劍,白敬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夏天停下動作,瞪著這群人,渾身緊繃,思考活下來的幾率。

  領頭的家夥居高臨下俯視他倆。他一頭黑發散在肩上,長相英俊,和製服很般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當老大的。

  “這裏是天塹大公的領地。”那帥哥一臉厭倦地說,“鑒於……”

  他停了一下,好像忘了台詞。接著他說道:“鑒於各種情況,領地內的士兵有權抓捕一切私自進入者,並投入地牢,接受審判。不要反抗,我們希望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他朝後麵指了指,那裏有四五個俘虜樣的家夥,以做示範。這些人有的一臉厭煩,有的熱情地試圖跟一旁的士兵搭話,看到夏天看過來,還有個熱情地抬手打招呼。

  兩個表情冷漠、手拿鐐銬的士兵走出來,身後是劍拔弩張的軍隊。

  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那人仍抓著他的手腕,他知道他的意思,但不確定是因為什麽。

  不過對方表情很確定,於是他慢慢放開劍柄,讓兩個士兵收走武器,給他帶上鐐銬,接著還推了一把,讓他們加入稀稀落落的囚徒隊伍。

  “是彩蛋。”白敬安低聲朝他說。

  “什麽?”夏天說。

  “彩蛋。”

  “我知道這個詞,但是……”

  “阿賽金賽製有時會這樣,”白敬安說,“說是生存賽,但進入特定的領地,會碰上劇情。”

  “啊,所以叫‘彩蛋’。”夏天說,“真是……他媽的驚喜啊。”

  他看看周圍的士兵,心想,顯然這些就是抽到彩蛋NPC的選手,不知他們拿到簽時感覺是不是也特別驚喜。

  “這裏是攝影棚,不會沒事刮風。”白敬安接著說。

  夏天點點頭,既然不是沒事就刮,那就說明是有目的的。這奇異天氣是為了掩蓋軍隊的聲音,這些人不會主動殺人,而是要把他們帶到特定地點進行情節賽。

  沒動手是對的。

  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他僅剩的隊友垂著雙眼,一副溫順無害、平淡無波的樣子,好像他不是賭了一把,那些人剛才還殺了他們的醫生一樣。

  他想起剛才他殺人的樣子,把刀插到對方腦袋裏,腳步停也沒停地往前走。

  白敬安壓根不是裝出來的那副息事寧人的樣子,而就是條藏在淤泥深處的毒蛇,夏天高高興興地想,尋思著如果軍隊裏有人改變了主意,該選殺哪個逃亡成功率會比較高一點。

  士兵們沒搜走口袋裏的舊錢幣,夏天不動聲色地摸出一枚來,邊緣已磨得很薄,樣子寒酸得要命,可見道具組的盡心盡力。但很多時候,你就是得靠寒酸家夥救命。

  注意到白敬安看他,他朝他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他的隊友也朝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疑似微笑的表情。

  一個草黃色頭發的士兵從村莊方向走回來,擰著眉頭朝領頭的說道:“他們殺了我們四個人!”

  “天哪,我真想來根煙。”領頭的說,但沒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他動了動馬韁,那玩意兒聽話地轉了個方向。

  “他們殺了我們的人!”草黃頭發的家夥嚷嚷。

  “反正不是我的人。”領頭的說,“我知道你想報仇,但我們有令在身,得帶活口回去,活口不夠自己湊,所以別找不痛快行嗎?”

  那人恨恨地看了夏天一眼,不再說話。其他人跟上大部隊,朝另一個方向浩浩蕩蕩地過去了。

  風漸漸小了下來,夕陽西下,賽場虛假的天穹美得如夢似幻。

  站在這麽多人裏,看著優美的風景,卻不用你死我活,在殺戮秀裏真是個新鮮的體驗。

  2.

  一群人穿過村莊和大片的草原,當劇情不需要打架的時候,選手們的相處充滿了厭倦與和平。

  他們很快便進入了一片主辦方給的地圖從未標示過的區域。夏天看了白敬安一眼,表示得找人問問情況,那人回看他一眼,表示小心著點兒。

  夏天快走兩步,朝旁邊一個叼著草枝的囚犯抬了下下巴,算作打招呼。他們之前點過頭,在這時候算得上有交情了。

  夏天朝他伸出手:“夏天。”

  “西城。”對方說,握了下他的手。

  “知道怎麽回事嗎?”

  “說不太準。”西城說,看了眼旁邊一個士兵,“他們說一直在城堡裏當兵,那個大公天天叫他們去抓人獻祭,抓不著就自己人代替。”

  “獻祭?”

  “新規劃,新愛好。”

  “媽的以前搶搶資源就行,現在還得演戲。”另一個囚犯說道。

  “誰叫我們撞上了獻祭情節彩蛋呢。”他的隊友說。

  “誰不知道賽場板是怎麽回事啊,他們看上誰,誰就能他媽撞上!”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抱怨,這一路搞得多麽慘,死了多少人,死得多麽難看,費了多大勁才死裏逃生。後來演士兵的也插嘴聊起來,講他第二輪裏遇到個明星小隊,如何隨機應變,某某人的槍使得真好啊……殺戮秀的選手們除了在完場宴會上,也隻有在情節賽裏能這麽和睦了。

  照這人的說法,他們演的是“瘋狂大公手下的士兵”,此人因為生活中如此這般地不如意,把自己獻給了凶神,讓邪惡汙染了整片土地,需要通過祭祀活人得到力量。

  這種邪惡如同旋渦,有種吸力,會把不同時代的亡命之徒也吸引到這片土地上,於是劇情無疑是能自圓其說的。

  他們嘛,作為殺戮秀選手已經夠倒黴了,然後居然還被這個狗血的超時空旋渦吸引到中世紀來,真是他媽的倒黴鬼中的倒黴鬼啊。

  “所以,”夏天說,“我們待會兒能看到一座宮殿?”

  “哥特風,超級大,”另一個士兵說,“我們從進來開始就在那地兒當‘凶神的奴隸’,到處抓人,抓不到就要永遠留在那裏,接受凶神他媽的永恒的懲罰。”

  “永恒的懲罰?”

  那人憂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會想知道細節的,我保證。”

  不得不說,這隻彩蛋氣派極了。

  他們隔著老遠就看到了那座城堡,烏雲一般壓在視線盡頭,極其龐大,好像世界在那裏就到了頭,再也沒有道路。

  這東西是一年之內打印出來的,但走進來時仍然會覺得它特別陰森,凶險詭秘,藏身著古老的怪物。

  到了城堡,領頭的家夥——他們管他叫道格——把馬一丟,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能是酒館一類的地方。他一路都是一副宿醉未醒、生無可戀的樣子。

  幾個士兵把俘虜帶去地牢。

  既然城堡華麗,可以想見地牢也同樣奢華,畢竟這裏是故事主要發生的區域。

  俘虜們跟著士兵穿過長長的走廊,牆壁兩側亮著火把,每一個底座都雕著精美的鬼頭花紋,火光把周圍襯得鬼氣森森。

  一行人走完長廊,又走下陡峭的階梯,整片建築越發顯得遠離正常世界,走廊和階梯都盡量在向“走進地獄”的風格靠攏,給人一種所去之處毫無希望的感覺。

  夏天遠遠就聞到了那個味道。血腥和腐敗的味道。

  他知道這種氣味,每個細胞都感到細微的戰栗。這不是那種裝模作樣的東西,雖然不是地久天長,但絕對非常真實。

  ——那裏都死過人。很多人。

  很快地,士兵帶他們來到了一座圓形的地下大廳。

  這地方光天頂就差不多二十米高,沒有一絲光線透進來,可見進入地底已經很深。上方掛著巨大的蠟燭吊燈,張牙舞爪地燃燒,帶來明滅不定的光線。

  相較於大廳的渾然天成,四周的監牢顯得湊合得多。裏頭已經黑壓壓關了些抓來的傭兵,欄杆上隱隱有血的痕跡,牆上掛著刑具。整片空間都很壓抑,有種古老和殘酷的曆史感。

  夏天一眼看到大廳中間的長方形祭台,上麵刻著字符,像是什麽神秘邪惡的異國咒語,應該是美術策劃的成果。血已把石頭染成了黑色,絕不隻是死了一兩個人。

  與其說是地牢,不如說更像個刑場。

  周圍的牢房裏已關了近百人,都是倒黴撞上彩蛋的。士兵們隨便找了一間,把他們塞進去。

  “這是什麽情況?”夏天朝一個士兵說,這一路上他們已經挺熟了。

  “主辦方喜歡的那種情況。”對方說,把牢門鎖好,歎了口氣。

  “等會兒你就有現場可看了。”他說。

  “現場?”

  “你不會喜歡的。”牢裏的另一個人說。

  夏天轉頭看說話的人,他斜靠在牢房的牆邊,長相帥氣,周身有一種輕浮的自信,即使在血腥的地牢,身穿破舊衣衫,仍像在一個高規格的酒會。

  牢裏有四五個人,黑暗處有個家夥傷著,肩膀粗糙地纏了兩圈繃帶,仍在滲出血來。

  更早之前似乎死過一個,地上有一大片黑紅色的血跡,就著一點點火光,能看到地板上也雕了花紋和符字,血順著溝壑延伸了一小段距離,仿佛寫在地獄地板上的字。

  然後的事是老一套了,大家進行了一番自我介紹。那個裝模作樣,像富家公子哥的叫孚森,職業是戰士。一個挑染銀發的家夥叫斜草,是狙擊手,諸如此類的。

  如果是現代模式,一群人大概還會交換一下香煙啊手機號什麽的,但現在交換的全是抱怨。

  ——“他媽的主辦方搞什麽彩蛋啊,隻單純地打架不好嗎”“一個彩蛋還他媽搞這麽大氣派,有錢沒處花了吧”之類的。

  “娛樂界的規則就是要不斷推陳出新。”那個孚森突然說道,“這版本目前看上去還不錯。”

  沒人搭理他,這話題在宴會上會受歡迎,但在當事人正在經曆的時刻就很煩人了。

  白敬安一直沒說話,左右打量牢房,這會兒突然說道:“有逃跑的頭緒嗎?”

  周圍安靜了一下,大概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麽句話。最終,那個叫斜草的狙擊手說道:“有一點。”

  白敬安點點頭,轉頭表示在聽。

  ——後來夏天想,既然他們進入的彩蛋是情節模式,那主辦方當然不可能讓一堆選手在牢裏等死,太沒可看性了。肯定會有逃跑路線。

  這個判斷是正確的,接下來的三分鍾裏,牢裏的幾個人向他們說明了逃亡的計劃。

  這處地牢是石頭建築,一班人不久前在稻草下發現石板裂開了一道口子,還挺深,有人把耳朵湊過去聽,能聽到下方水流的聲音。

  “也就是說,”那個孚森說,“不是地下河,就是下水道。”

  他說時麵帶微笑,吐字清晰,知道自己在說一句重要台詞。

  旁邊一個年輕人毫無所覺地接下去:“我們試著把石板撬開,但不好弄,這東西重得要命,我們手裏什麽也沒有——”

  他停下來,外麵傳來士兵的腳步聲,十分整齊,頗有威勢,不像隨便逛逛。

  那年輕人瑟縮了一下,整座牢房都安靜了下來。

  夏天心想,這大概就是“等會兒你就有現場可看了”。

  天塹大公的出場還蠻嚇人的。

  先是大門發出沉重的轟隆聲,火光映在地麵上,讓他的影子十分巨大。可以看出他穿著厚實的皮毛大衣,像野獸一般緩步走來,帶著饑餓與嗜血的渴望。

  牢裏的幾人迅速用稻草擋住地板,站在裂縫前,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天塹大公走進大廳,進入了大家的視野。夏天發現他個頭不高,整個人裹在皮草裏,麵色蒼白,五官秀美,但神態間有種狂熱的東西。

  “按照慣例,對來到我領地的臣民,我是要講些話的。”他說,聲音嘶啞,好像受過傷,“歡迎,你們將成為我永恒的居民,我土地的一部分,你們的血肉將喂養我的城堡和力量,你們將是我永恒青春和統治下的臣民。”

  “有人覺得他有點麵熟嗎?”西城在後麵說。

  “是衛零。”孚森說。

  “誰?”西城說。

  “衛零啊,各位。”對方說。

  “那個明星?”那年輕人說,自我介紹叫方又田,是個十六歲的狙擊手。

  “克隆的,也可能是生化人,誰知道。”孚森說,“浮金電視台有衛零所有的肖像延伸權,愛拿他搞什麽都行……你們知道肖像延伸權吧?”

  “就是和外表有關的一切深度延伸權?”方又田弱弱地說。

  “我想也不至於有人不知道。”

  斜草盯著走進來的天塹大公,說道:“我覺得他是瘋的,正常人沒有這樣的動作。”

  “殺戮秀喜歡瘋點的,經典場景裏都有幾個瘋子。”孚森說。

  3.

  夏天很不爽地聽著這個“深度延伸權”,因為他所有的權利也都在電視台。

  當時那些人把他從牢裏拽出來,打了一針精力劑,把一堆文件推到他跟前,往他手裏塞了一支筆。

  夏天看也不看就簽了,他又沒的選。

  他對什麽個人權利的延伸事項毫無概念。回憶起來,他也隻知道名人們——至少他們的麵孔——經常會出現在殺戮秀中,也知道秀裏會有真正的怪物出場,但沒想到還能結合起來,成為新產品。

  當然,就算知道了,他仍然會簽,他是絕對不會再回牢裏去了。但不代表他不會非常不爽。

  那不知道是什麽情況的生物漫步走過牢房,柔聲說道:“現在,我需要一個人光臨我的血祭台。”

  所有的人都靜默無聲,無論它是機器人、克隆人、生化人,還是其他的轉基因怪物,但這一刻,這產品掌控著所有人的生命。

  它在夏天他們的牢房停了一會兒,滿臉狂喜,眼眸在陰影中發出暗紅的光,不知加了什麽基因。

  夏天突然很好奇這一次性的生物在想什麽,真的不惜一切渴望著力量和永生嗎?它知道它燃燒了整個靈魂,卻隻是個供人購買的商品嗎?

  他攥緊金屬的薄片,鋒利的邊緣嵌進掌心。

  但接著它走開了,漫步向另一間牢房。

  它就這樣緩步走過所有牢房,每一間看一會兒,引發恐怖的氣氛,看上去很享受這個過程。

  它最終又一次在夏天他們的牢房邊停了下來。

  它伸出手,指向一個人。

  牢裏所有人都僵在那裏,接著謹慎地左右張望,確定它指的是誰。

  三秒鍾後,大家迅速從它手指方向的區域移開,露出後麵的人來。

  夏天之前都沒發現他。那人一身髒兮兮的衣服,已經看不出是什麽顏色,之前沒和他們講過一句話,也沒自我介紹,像一大團垃圾般蜷縮在地牢角落。

  看到天塹大公的動作,他拚命搖頭,朝旁邊躲去,想避開那根致命的手指。大公帶著享受的笑容——他們到底在它基因裏加了啥啊——用纖細的指尖指著他不放鬆,發出“咯咯”的笑聲。

  周圍靜滯了一會兒,一個士兵衝那人叫道:“你,過來。”

  對方蜷在角落,緊閉雙眼,一動不動,嘴裏還在喃喃自語著什麽,拒不配合。

  士兵對這種不合作顯然非常熟悉,一個高個兒士兵指示牢裏的犯人把手伸出來,在欄杆上銬好,然後進去抓人。

  牢裏大家雖然現在是選手和明星身份了,但大都坐過牢,知道這套流程,所以配合地讓獄卒鎖好,看兩個士兵走進牢房,硬把那家夥拖了出來。

  那人拚命掙紮,瘋狂尖叫,完全崩潰了,不斷叫著他要投降,讓他幹什麽都行。樣子有點像從食用獸的籠子裏抓出一個來受死。

  周圍人冷漠地看著這場麵,在幾人簡短的交談和眼神互換中,夏天知道他和他們都不熟,也不屬於任何小隊。而眼下的情況司空見慣,不值得大驚小怪。

  孚森銬在夏天旁邊,鎮定地看著這一幕。那個十六歲青少年狙擊手方又田盯著自己的腳尖,像是要哭了。

  “他在黑名單上。”西城安慰他。

  “什麽?”方又田說。

  “他投過降。”西城說。

  對方怔了一下,點點頭,雖然看上去並沒有安心多少。

  所有的殺戮秀選手都知道這條潛規則,無論如何都絕對不能觸犯。

  ——在殺戮秀中,主辦方很不喜歡有人投降,但也不能就此禁止,於是想方設法,打擊報複,讓它變成一個真正的不可能選項。

  這就是致命的黑名單規則了。

  一旦上了這份名單,策劃們便很快會把你送上絕路。你可能是給秀增色添彩,或是給更受歡迎的明星掙資本,有時他們甚至會花點力氣,用巧妙的剪切手段讓你看上去像個懦弱的壞蛋,最終被英雄殺死,形成一個惡有惡報的小高潮。

  不過雖然上了黑名單,你多半會落得慘死當地,被億萬人唾棄的下場,可事到臨頭,不管怎麽控製,尖叫著投降的仍然多如牛毛。

  現在,他們現場看到了一場“報應”。

  士兵們把投降者拖出牢房,丟到祭台上,他們能清楚看到他失禁了。隔壁牢房有個家夥叫了聲:“尿祭台!”

  有幾個人笑起來,但恐懼的氛圍絲毫沒有散去。

  一個穿邪教風格黑袍的家夥熟練地把那人手腳銬在台子上,後者拚命掙紮,但毫無作用,這人業務很熟練。

  一個士兵走過去,幫夏天他們解開手銬,幾人都沒注意到,全盯著祭台。

  這地方視野很好,周圍一時頗為安靜。

  “他們老叫得這麽慘。”孚森用一副興致盎然的語氣說,“知道嗎,《殺戮秀起源》裏有個說法,說這種尖叫對收視率特別有幫助,因為發自內心,會造成一種特別真實的野蠻和殘酷氛圍,是演技所替代不了的。殺戮秀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真實。”

  夏天看了他一眼,孚森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轉頭看他,露出一個倨傲的笑容。

  “夏天……你是下城來的吧?”他說,“那名字起得還挺有想象力的。”

  夏天朝他露出個燦爛的笑容,說道:“我也覺得。”

  西城隔著欄杆,一把抓住還沒離開的士兵,說道:“這是要幹嘛?”

  對方深深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前方的台子上,祭品拚命尖叫,聲音很快變得嘶啞。他叫道:“放了我,我有情報!他們想要逃走——”

  正在這時,穿黑袍的家夥利索地從旁邊爐子裏夾起一塊火炭,擰開他的下頜,塞到嘴裏。

  這場景甚至讓大廳裏身經百戰的選手們都靜了下來,祭品大張著嘴,可是再也叫不出聲來。

  寂靜詭異地籠罩著地牢,過了一會兒,那人開始斷斷續續發出聲音,但變得極為古怪,像是動物的聲音,一點也不像人。

  大概炭火不夠燙,主辦方還是希望他能叫出來的。

  長著明星臉的天塹大公帶著狂熱殘忍的表情走到祭品跟前,露出微笑。

  然後是漫長的虐殺。

  過程極其血腥,夏天知道殺戮秀裏會有些……限製級的鏡頭,但從來沒見過這樣的。

  地牢就像是屬於犧牲品們的VIP席,而他們看到的場麵已經嚴重超過了普通人的接受程度,達到了反人類的級別。

  牢裏有人吐了出來,這種畫麵電視裏不可能播,但……夏天突然意識到,肯定有什麽人在看。

  過程太細致,太漫長,也太專業了,不可能是情節需要,肯定是麵向某個觀眾群。

  天塹大公是個專家,穿黑袍的家夥和他配合一致,也是本行業的人才,兩人都非常擅於控製節奏,保證受刑者怎麽也死不掉。

  祭台上,他動作精確,表情瘋狂而享受。這血腥的行為詳盡至極,自有一套標準。

  黑袍人則更像是個嫻熟的從業人員,他之前塞炭塊的時機就很精準,知道這裏並不是真正的地牢,也不允許受刑者不惜一切出賣別人,乞求饒命。這是一場秀,不管你怎麽拚命,角色是注定的,你就是那個要在台子上生不如死的家夥,非得要犧牲自己,娛樂大眾。

  夏天看著虐待的過程,覺得像是鋸子拉扯神經,讓腦子裏的某些東西越拉越緊,越來越稀薄,轉眼就要繃斷。

  這種東西會摧毀你大腦的某一部分,不是喝個幾杯酒或迷幻藥的問題,你會再也無法恢複以前的樣子。

  所有人都希望快點結束,可酷刑沒有盡頭。

  在看不見的地方,有某種專注和趣味的目光在觀看。

  也許是某些有特殊愛好的高級會員,夏天想……有足夠的權力,交了足夠的錢,於是能看到所有這些東西,割開的皮肉,或是不似人聲慘叫的每一個細節。

  在心裏更深處,夏天知道人性中的黑暗,那是他在下城時拚命想要逃離的。可當來到陽光明媚、鳥語花香的上城,他發現這裏同樣是個噩夢,他隻是更多地把自己暴露在這種欲望之下,成為刀俎上的魚肉罷了。

  他站在監牢欄杆後,看著祭台上血紅色的東西,心想那與其說是個刑台,不如說是舞台,在那裏就是為了保證所有人都能看見。

  這就是他們所在的地方。

  某間牢裏有人開始起哄,雖然這事沒啥可起哄的,他們大概想找點事幹,試圖用笑聲壓住慘叫,可並不成功。

  受刑者已經叫不出聲了,但無法忽視。

  血順著祭台上的細槽流下來,流過一層層的符字和花紋,在火光下如同緩慢盛開的花。這東西經過精心的設計,色彩妖豔得能把人的靈魂都吸進去。

  最終,台上的人形連最後的呻吟與呼吸也消失了,徹底寂靜下來。牢裏有誰說了句:“拖累收視率的下場!”

  有人笑了一聲,但大部分人都沒笑出來,說話這人肯定想開個玩笑,但聲音幹澀,一點也不像玩笑。

  牢裏有人吐了,夏天剛上場時吐得半死不活,但現在一點這樣的衝動也沒有。他隻是死死盯著祭台看,抓緊手裏的金屬片,鋒利的邊緣在手指上留下細細的血印。

  白敬安一直無聲地看著,夏天幾乎連他的呼吸都聽不到。

  接著他突然伸出手,在夏天手臂上拍了一下,轉身走回牢房深處,又去看那處地下通道。

  夏天離開欄杆,知道他的意思:不會是我們的。

  ——不久前他們剛經曆了一場殘酷的戰鬥,引起了策劃組的注意,有收視價值,不會以這種方式死掉。

  明星臉的大公帶著饜足的表情,拖著皮草和雍容華貴的步子離開了,黑袍人和幾個士兵收拾殘餘。

  牢房裏又恢複了竊竊私語,旁邊牢裏的人在說,沒人知道下一次祭祀的會是誰。這種時候,你隻能希望牢裏還有上過黑名單的人。要是沒有,接著拖出來的,除了明星誰都有可能。

  這一刻,夏天突然意識到殺戮秀裏明星的意義。選手們必須不惜代價向上爬,這和你身手如何一樣,是切實的生命保障。

  如果你不夠受歡迎,不夠酷,你就會被當成祭品,成為幕後扭曲欲望的犧牲品,以最殘酷的方式死在鏡頭前。

  主辦方總說這是什麽考驗勇氣和智慧的時刻,但沒人能從這種獻祭中逃出去的,這不是戰鬥。

  隻是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