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太後最恨人家看她素顏的臉，如今什麽都被龍柒柒看光了，她怒道：“夠了，你自己被男人拋棄，就不要到哀家這裏來胡攪蠻纏，回你的國師府淒慘去。”

  龍柒柒笑盈盈地道：“若論淒慘，在你麵前我怎好意思說自己淒慘？你看你，年紀輕輕的死了丈夫，守了寡，帶著個拖油瓶皇帝想嫁也嫁不出去啊，所以，我來這裏看看你，看看你我心裏就舒服了。”

  “龍柒柒，你找死！”尹太後聽了這話大怒，真真是戳到她心裏去了，一手拿起木梳子就朝她砸了過去，“馬上給我滾，否則哀家馬上下旨把你處死。”

  “你這麽生氣做什麽？你是皇太後，想要什麽有什麽，日子恣意，兒子又當了皇帝，難道你會為先帝的死而難過？”龍柒柒一手接了梳子問道。

  尹太後紅了眼圈，表情卻是近乎猙獰的，“你吃錯藥了？來哀家這裏胡說八道，就衝這點，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也不冤枉你。”

  龍柒柒忽視她的怒氣，看著她的眼睛，“先帝死的時候，你心裏難過嗎？你是怎麽撐過來的？”

  “你說，到底想怎麽樣？”尹太後被她逼得快要崩潰了。

  龍柒柒靜靜地搖頭，“我不想怎麽樣，我就想找個寡婦聊聊天，我新寡！”

  “你放屁！”尹太後被她逼得都爆粗口了，“你是被退婚，你這是羞辱，不是傷心，當然你可以傷心，你和哀家不一樣。”

  “一樣，他退婚，在我看來就是死了一般。”龍柒柒說。

  尹太後看她眼底忽然湧上的悲哀，怔了怔，“你不是來胡攪蠻纏的？”

  “我想找你聊天。”龍柒柒拉著她的手，“表姐，我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

  尹太後拍開她的手，“你放開，你怎麽找不到人說話？你府中不是一大堆的蝦兵蟹將嗎？”

  “他們都不是寡婦！”

  尹太後冷眼看她，“合著哀家被你看上是榮幸了？”

  “你喜歡先帝的，是嗎？”龍柒柒問道。

  尹太後輕輕地歎氣，看著銅鏡中的容顏，她不老啊，但是已經色衰了。

  她一直不想讓人看見她這副模樣，但是，龍柒柒看見了，開始很生氣，可想想，又有什麽好生氣的？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他不在了，她美麗給誰看？

  撫摸著自己的臉，她繼續苦笑，“女人都愛自己的夫君。”

  “他死了！”龍柒柒殘忍地道。

  “是啊，他死了！”尹太後喃喃地說，隨即，又抬起頭倔強地道：“那又如何？哀家是太後，哀家在乎嗎？哀家一點都不在乎。”

  龍柒柒正想讚揚她堅強，卻見她倏然掩麵，“可哀家縱然是太後又如何？到底也隻是一個寡婦了，這世間，也再尋不到那個能和哀家坐在一起的人了。”

  “是啊，再尋不到那個霸道卻又知冷知熱的人了。”龍柒柒喃喃地說，心中大痛，卻又怔然若失起來。

  “先帝倒是沒對哀家知冷知熱，也有吧，他還在的時候，哀家總對他諸多怨言，可他走了，哀家想起的，都是他的好。”

  她放開雙手擦拭了眼淚，瞪著杏眼怒視龍柒柒，“你這入宮來，就是為了撩撥哀家的傷心事？哀家今日最醜陋和最軟弱的一麵都叫你看見了，你是不是覺得很開心很得意？”

  龍柒柒看著她帶淚的眸子，伸出手為她輕輕擦拭眼角，輕聲道：“我是來取經的，想知道如何熬過這最艱難的一陣子。”

  尹太後哼道：“哀家不信你的鬼話，你這人詭計多端，不知道在哪裏設下陷阱等著哀家呢，你和攝政王自然不會有真愛，你們都是互相利用。”

  “真愛？”龍柒柒側頭，諷刺地笑了笑，“我原先從不懂得的，後來又覺得懂得太遲了，如今，隻盼著自己從不懂得。”

  尹太後眼底閃著狐疑之色，“你到底在說什麽？什麽懂得不懂得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不說了，我想聽你說，不如你跟我說說，當初你男人死了，你是如何熬過來的？”龍柒柒道。

  尹太後看著她，眼淚又滴答滴答地落了下來，“你這人真討厭，你若說先帝駕崩，哀家這心裏還不會這麽難受，你說哀家的男人死了，哀家心痛得很啊，如何熬過來？隻能熬過來啊，沒退路，沒辦法，哀家還有兒子，總得為兒子著想啊，他是繼位人選，皇族對他坐的位置都虎視眈眈，攝政王手握大權，要拉他下去是遲早的事情，哀家不得為他奔走？哀家隻能這麽熬著扛著撐著，哪裏就真的過去了？生死離別，乃是人之大痛，哪裏過得去？一輩子都過不去的。”

  龍柒柒真是越聽越絕望。

  她以為，像尹太後那麽尖銳的人，肯定會說一些尖銳的話，例如男人算個屁啊，死了就死了，老娘一個人更快活之類。

  但是她現在忽然那麽感性，真是讓人很生氣啊。

  這怎麽對得起她尖酸刻薄的性格和名聲？

  龍柒柒抽出手絹，遞過去，“算了，在你這裏也聽不到什麽有用的辦法，我還是走吧。”

  尹太後恨恨地道：“你來招了哀家傷心，拍拍屁股就想走了？你說，他為什麽悔婚啊？哀家也正想知道呢，你別打算糊弄哀家，你們的事情，哀家知道不少。”

  “不是他悔婚，外人都說是我悔婚。”

  “若是你悔婚，就不會一臉哭喪的樣子。”

  龍柒柒幽深地道：“他死了。”

  尹太後一喜，隨即微慍，“胡說八道什麽？他今日還上朝呢。”

  “在我的心裏，他死了！”龍柒柒補充道。

  “他做了什麽事情傷你的心？”尹太後問道。

  “他……”龍柒柒揮揮手，“算了，跟你也說不清楚。”

  說完，竟就走了。

  尹太後一怔，站起來道：“攔下她！”

  殿中的奴才急忙上前攔她，但是哪裏攔得住？不過片刻，人就到了殿外。

  尹太後悻悻地道：“真是豈有此理，拿哀家開刷呢？”

  頓了一下，她又連忙道：“下旨，讓她明日入宮，還沒跟哀家說怎麽去斑呢。”

  鐵痕遠遠地跟著龍柒柒走，本以為她會直接出宮去，殊不知，又去了南書房看皇帝念書。

  皇帝如今性子沉穩了許多，見到她來也沒有很狂喜地跑出來，隻是擠擠眼。

  龍柒柒衝他笑了笑。

  少師很生氣，“國師，不可打擾皇上念書。”

  龍柒柒知道少師嚴肅，無趣地走了。

  她繼續轉悠，轉來轉去，竟然轉到了禦書房。

  禦書房緊挨著議事廳，他這會兒不是在禦書房便是在議事廳。

  龍柒柒靜靜地站立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鐵痕追上來，“國師，該回去了。”

  “你跟著我做什麽？”龍柒柒頭也沒回，徑直往前走。

  “王爺讓屬下跟著你。”

  “你家王爺事真多，先管好他自己，劉佳音的肚子如今很大了吧？”

  “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兩人身後許遠許遠，議事廳的閣台上，攝政王靜靜地看著他們遠走。

  今日沒什麽事，他便登高閣遠眺，卻剛好看到她來，看到她站在外頭一會兒，也看到她走，聽到她與鐵痕的對話。

  寧王站在他的身邊，也都看見了。

  “五哥，你真不記得她了嗎？”寧王問道。

  “記得不記得又如何？”攝政王問道。

  “記得，她就不會不開心了。”

  “記得，她更不開心，她恨本王！”攝政王道。

  “五哥說這話，證明還沒記得她。”寧王輕聲歎息，“這好端端的一段姻緣，怎麽就這樣斷了呢？真是可惜。”

  “我和她一起大部分的事情，我都記得。”攝政王雙手憑欄，眸色深沉，“但是，我記得的卻遠遠不止這些，我到底是誰，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分不清楚。”

  “五哥！”寧王倏然而驚。

  “阿瑾，若我不是你五哥，那我就殺了你五哥，你恨我嗎？”攝政王側頭去看著寧王。

  寧王眼底有沉痛之色，“你是！”

  “如果不是呢？”

  “沒有如果，你一定是！”寧王眼底倏然暴戾起來，“你若不是，我就殺了你為五哥報仇。”

  攝政王笑了起來，“你心中所想，便是龍柒柒心中所想，她的心隻怕不斷地燒著，希望我是，卻知道我不是，想殺了我，卻又殺不得我，對我出手，便是絕了她心底丁點兒的希望。”

  寧王心中難受得很，看著他，“那你到底是不是？”

  “我希望我是！”攝政王道。

  “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寧王盯著他。

  “對不起，我回答不了，至少，現在我回答不了，我沒有絕然的肯定，便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攝政王轉過身，後背抵住欄杆，衣袂飄開去，臉上，是寂然而冷漠之色。

  “你一定要是啊！”寧王真想哭出來，心頭焦灼得就像他說的有一把火在焚燒，燒得他整個人都不得勁。

  “去吧，去看著她。”攝政王靜靜地說。

  “那我隻問你一句，你看到她這樣，你心裏難受嗎？”

  攝政王沉默了一下，“不！”

  他隻是想，下去抱著她。

  寧王臉色頓時慘白。

  方才龍柒柒這副模樣，自己看了都心疼難受，他卻毫無感覺？記得和她的事情，看著她難受，無動於衷？

  那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