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樊落      更新:2020-09-10 03:10      字數:5588
  洛逍遙從二樓下來,回到酒宴會場,宴會還沒有結束,他低著頭穿過人群,匆匆走出大廳,很幸運,大家傳杯換盞,正聊得熱烈,沒人留意到他不整的衣著跟怪異的舉止。

  洛逍遙快步走到街道上,風雪迎麵拂來,讓他體會到夜晚的寒冷,雪還在飛舞,地麵上積了一層薄雪,他這才驚覺自己出來得匆忙,竟忘了拿大衣。

  他的腳步稍微停下,但最後還是打消了回去取的念頭。

  來的時候是搭巴士,不過這麽晚了,巴士早就沒了,洛逍遙拿出錢包,確定那件物品還在錢包裏,他的心稍微放下,重新放好錢包,將西裝衣領豎起來,雙手插進口袋,決定一路走回去。

  端木衡做得很粗暴,這樣的情況比較少見,在記憶裏,他在床上都算溫柔,洛逍遙想多半是因為自己的態度激惱了他,那麽高傲的一個人,是絕對不允許被件逆的。

  洛逍遙歎了口氣。

  剛才他應該再冷靜一點對應就好了,明知道那樣說會觸到端木衡的逆鱗,先前的委曲求全都成了泡影,他就偏偏忍不住。

  但是很意外,端木衡沒有因此發怒繼續糾纏他,所以直到走出別墅,他仍然不敢置信。

  也許他沒有了解過那個人,從來都沒有……

  身後閃過車燈光芒,洛逍遙回過神,往道邊避了避,一輛黑色別克駛過來,按了兩下喇叭,在他身旁停下。

  車門打開,一個華裔麵孔的司機對他說:“洛先生,請上車。”

  洛逍遙不認識他,看看車裏豪華的擺設,他有些疑惑,司機又說:“是端木先生讓我送您回家的。”

  嗬,這是暴力過後偽善的施舍嗎?

  洛逍遙不由得冷笑,但他還是上車了,一來拒絕會顯得太奇怪,二來回家的路程太遠了,他沒必要虐待自己。

  轎車重新啟動起來,照洛逍遙報的地址向前開去,司機大概對他抱有很大的好奇,一路上不止一次地暗中觀察他。

  洛逍遙隻當沒看到,坐在車後座上假寐。

  如果知道今晚會在酒宴上跟端木衡重逢,他一定不會參加,但那並不能改變什麽,隻要他們同在舊金山,那或早或遲,他們都會再見麵的。

  這次見麵,端木衡好像沒什麽明顯的改變,但又好像哪裏變了,或許從上海來到美國後,這個人就變了,隻是他一直強迫自己去無視。

  因為那段日子是他最開心的一段時光。

  剛來美國,他不懂英文,沒有一技之長,一切都需要端木衡的幫忙,初級英文是端木教他的,在美國的禮儀習慣也是端木衡教的,他還教會了他開車,教他打高爾夫,教他吃西餐,所有上流人士會的事他都是從端木衡那裏學來的。

  端木衡這個人品性好壞暫且不論,但不可否認,從端木衡身上學到的那些知識對他後來的發展起到了很大的幫助。

  尤其是端木衡對他一家都很照顧,對他的父母也一直很尊敬,大概正是這一點讓他對端木衡卸下了心房。

  他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麽時候發現端木衡是利用催眠術跟他發生關係的,他隻記得當時並沒有太生氣,反而有些竊喜,因為那時候他們的關係正是最融洽的階段,他稍微掌握了英文後,就進了端木衡的公司幫忙做事。

  端木衡在工作上是個很嚴厲的人,他做得很吃力,但也很開心,那時候端木衡的工作跟出行都是他負責的,他了解端木衡的喜好習慣,了解他的生活作息,他們每天都同進同出,幾乎到了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的程度,他甚至一度以為他們會永遠這樣相處下去。

  這追一切一直持續到端木衡訂婚為止。

  轎車晃了一下,將洛逍遙從回憶中拉了出來,他的家到了,司機把車停在了他家門口――掛著祥安堂橫匾的中藥鋪,藥鋪後麵就是他的家。

  三年前,洛家一家三口從紐約搬到了舊金山,洛正在朋友的幫助下在唐人街開了這家藥鋪,藥鋪還是延續以前在上海時的店名,托大家的福,生意還算不錯。

  洛逍遙跟司機道了謝,等車關走後,他從小門進去,來到後院。

  父母都睡下了,家裏很靜,洛逍遙放輕腳步,去房間裏取了睡衣,去浴室清洗。他把衣服脫了,鏡子裏映出身上斑斑點點的痕跡,他慌忙把眼神轉開,免得去麵對那不堪的印痕。

  蓮蓬頭的水噴下來,有些冰冷,洛逍遙打了個寒顫,洗澡的時候,他伸手擴充後庭,讓留在體內的精液流出來。

  今晚端木衡下手很重,不碰觸還不覺得,在摳弄裏麵時,洛逍遙感到了疼痛,看著精液隨水流到地上,其中還夾雜著幾絲血跡,他知道裏麵被弄傷了。

  水不斷地流下來,打在頭上,再順著發絲滑落到臉上,洛逍遙的眼眶有些發熱,周圍變得模糊不清,不知道模糊一切的是水氣還是他的眼淚……

  “你要結婚了?是什麽時候的事?”

  這是他在得知端木衡即將訂婚後,跑去質問的第一句話。

  那時候他被氣憤跟嫉妒衝昏了頭腦,直到看到端木衡驚訝的表情,他才驚覺他隻是個助手身分,沒資格去質問對方這種私人問題。

  端木衡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翻看著手裏的文件,隨口說:“隻是訂婚,下個月。”

  “為什麽我不知道?”

  “為什麽要讓你知道?”

  麵對這樣的反駁,他語塞了,端木衡還在看著他,目光裏充滿了指責,彷佛他做錯了什麽。

  氣血上湧,他終於控製不住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們那種關係……難道我不該知道嗎?我以為……以為……”後麵的話他沒說出來,不是沒想到,而是他說不出口,那是他唯一剩下的自尊。

  端木衡不說話了,皺眉看著他,然後放下手中的文件,雙手交叉放在腹前,垂下眼簾坐在那裏。

  洛逍遙不太記得他當時的表情,隻記得他的動作很好看,他穿的西裝馬甲也非常得體,衣服是他幫忙選的,端木衡曾說過喜歡他選的衣服。

  隨後端木衡站了起來,繞過辦公桌走到他麵前,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裏,說:“原來那些催眠術都沒用了。”

  他的態度太隨便了,洛逍遙反而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本能地問:“難道你覺得那種催眠術真能迷惑我嗎?”

  “既然如此,那就更簡單了,那種事你情我願,大家在一起玩得開心,小表弟,我很感謝你陪我的這段日子,但那畢竟不是長遠之計,歲數到了,該為今後打算一下了。”

  “打算一下?”

  如果說先前他隻是為端木衡的隱瞞氣惱,那麽現在端木衡漫不經心的回複則讓他神傷,他盯著端木衡,氣憤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問;“那麽我呢?你-句話不說就結婚,是把我當什麽?”

  “玩伴啊,這種事上海灘不是也很多見嘛,那些名伶不都是……”

  端木衡說到一半,發現他的神色不對,臨時改口道:“別誤會,小表弟,我並沒有輕視你的意思,我隻是說男人年輕時玩玩沒什麽,我們彼此都享受了不是嘛,否則你又怎麽會明知我催眠你卻不桶破呢?”

  他無言以對,他不捅破不是出於享樂的心思,而是他喜歡對方,喜歡到了哪怕明知對方抱著玩樂的心態,還是去配合,他沒想到在對方心中,自己跟那些花錢包養的伶人一樣。

  心裏湧上酸楚,他輕聲說:“你如果隻是想玩玩的話,什麽樣的人找不到,何必一定選我?你把我一家人從上海帶過來,就隻是心血來潮嗎?”

  “你在質問我嗎?我帶你們過來,有虧待過你們嗎?有對伯父伯母不敬嗎?你知道國內現在是什麽局勢,如果你們還在那裏,會發生什麽事你應該很清楚。”

  “你的意思是我們還要感謝你了?在你一句話都不知會就把我帶過來的狀況下?”

  “你現在是要跟我翻舊帳嗎?這件事過去了這麽久,你之前不說,現在才提,不就是因為我沒有如你意繼續跟你來往嗎?洛逍遙,你太自以為是了,一直以來,我說過喜歡你嗎?應承過你什麽嗎?你有必要反應這麽大嗎!?”

  被洛逍遙連聲質問,端木衡也生氣了,他說完後,走過去打開抽屜,取出支票本,在

  上麵飛快地簽上自己的名字,撕下來遞到他麵前。

  “我不會虧待自己人的,上麵的金額自己填,這總行了吧?”

  那是一種充滿施舍的態度,彷佛在說!別再鬧騰了,看,都給你錢了,還想怎樣?

  洛逍遙氣得手心發涼,或許是太氣了,他竟然沒跟以往那樣動拳頭,默默站在那裏,也沒去接支票。

  端木衡沒勉強,將支票放在了他麵前的桌上,轉回辦公椅上坐下,說:“我喜歡識時務的人,我相信我將來的太太也是這類人,所以別擔心,今後我們還可以在一起,隻要你不介意,別惹事、妨礙到我的婚姻。”

  還在一起?對這個男人來說,他到底算什麽?

  洛逍遙什麽都沒說,看看那張支票,拿起來轉身離開。

  反正在端木衡眼中,他跟包養的男寵沒什麽區別,所以這個時候他又何必自命清高呢?

  看著他的舉動,端木衡的眉頭挑了挑,沒有攔他,洛逍遙走到門口,終於還是沒忍住,轉頭問道:“在一起這麽久,你有沒有……”

  喜歡的字眼他說不出口,問:“有沒有在意過我?”

  “我喜歡你。”

  清清亮亮的四個字,他聽得心頭大震,猛地轉過身來。

  端木衡靠在椅子上,淡淡地說:“你很與眾不同,所以從我們第一次見麵,我就記住你了。我喜歡你的個性,喜歡跟你相處;也喜歡跟你做愛,但,也隻是喜歡而已,我以前沒有玩過你這種類型的,覺得很新奇,但是洛逍遙,你今天的反應讓我很失望,原來你跟那些庸脂俗粉沒什麽區別,跑來跟我吵,不過是為了錢……”

  “端木衡,如果可以選擇,當初我一定不會救你!”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打斷那些惡毒的話語,衝出了辦公室,又頭也不回,一口氣衝出了那幢大樓。

  這裏他不會再回去了,永遠不會再踏進去!

  因為氣憤,心房鼓動個不停,他在心裏不停地對自己這樣說,直到淚水把視線都模糊了。

  那天的雪也下得很大,兩段記憶在無形中重迭了,洛逍遙再也忍不住,慢慢蹲下來,用力捂住嘴巴,壓製住溢出來的嗚咽。

  他曾經為端木衡神魂顛倒,甚至想過不在意端木衡結婚,隻要端木衡把他放在心中,直到拿到支票他才發現,他從一開始就做錯了,他的愛太卑微,對方並不會承情,相反的,隻會更瞧不起他,認為一張支票就可以把他打發掉。

  蓮蓬頭的水還在流,熱水用完了,轉成冷水,他卻完全沒察覺,蹲在那裏,借著水聲哭了起來。

  那次爭吵後,他們的關係就徹底決裂了,他托人遞了辭呈去公司,端木衡沒有挽留,隻是多發了三個月的薪水跟獎金。

  也是趕巧了,他父親洛正在舊金山的朋友來信說那邊藥鋪太少,大家看病很麻煩,洛正動了心,提出想過去發展,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為了不讓父母擔心,他沒有提自己辭職的事,隻說自己還是喜歡做警察,想過去試試運氣。

  就這樣一家三口搬到了舊金山,洛正的朋友也很熱心,幫他們找了個不錯的地角開店,又托朋友找關係讓洛逍遙進了警察局,這一做就是三年。

  或許是環境換了,也或許是對端木衡死了心,他除了最初很難受以外,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沮喪,為了忘記傷心的過往,他拚命做事,所以升得很快,一年前又認識了玉貞,交往得還不錯,然而就在他以為一切可以重新開始的時候,他又出現在了他麵前。

  從紐約搬到舊金山,他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跟端木衡有交集,甚至樂觀的認為已經忘了他,但今晚的偶遇讓他發現自己又犯傻了,他根本就沒忘記,他隻是不斷催眠自己不去記起,可是隻要有一點引子,有關端木衡的記憶就會一齊湧上來,一幕一幕,清晰得彷似昨日。

  浴室外傳來拍門聲,母親謝文芳在外麵叫道:“逍遙?”

  洛逍遙回過神,慌忙擦幹眼淚,站起來,含糊應了一聲,謝文芳又問:“怎麽洗個澡洗這麽久?水還熱嗎?”

  發現淋下來的都是冷水,洛逍遙關掉了水閥,拿過毛巾隨便擦了兩下,回道:“沒事,這就出去。”

  他穿好衣服,在浴室裏又等了一會兒,聽母親回了臥室,這才出來,匆匆跑上二樓,也沒開燈,鑽進被窩倒頭便睡。

  所有糟糕的事情都留到明天再說吧。

  第二天洛逍遙睡到很晚才起床,身上除了酸痛外還很乏累,還好這兩天輪休,不用硬撐著去警局。

  一樓傳來說話聲,洛逍遙下了樓,就見未婚妻蔣玉貞過來了,她正在幫母親擇豆角,兩人有說有笑,洛正不在,應該是去前院看鋪子了。

  看到洛逍遙下來,謝文芳就埋怨道:“你不是約了玉貞去逛街嗎?這都晌午了,你才起來,人家孩子都等你好幾個鍾頭了。”

  洛逍遙這才想起他當初申請輪休的目的,急忙對蔣玉貞說:“對不起,我昨晚回來得太晚了,我這就去收拾,馬上出發。”

  “我不急的。”

  蔣玉貞搖手表示自己沒事,洛逍遙要進去洗漱,被謝文芳叫住了,問:“你嗓子怎麽啞了?”

  “呃,昨晚出來得匆忙,忘了拿外套,有點著涼。”

  “你這孩子,外套是玉貞親手幫你做的,你怎麽會忘了呢?”

  “沒事的伯母,回頭我再做一件就是了,我去準備飯。”

  蔣玉貞跟洛逍遙交往了一年,早把這裏當成了自己家,說著話,跑去廚房幫他準備早飯,等洛逍遙洗漱完,熱氣騰騰的早飯已經端上了桌,他道了謝,坐下來吃飯。

  豆角擇好了,謝文芳要拿去廚房,蔣玉貞搶著做了,看著她進了廚房,謝文芳對洛逍遙小聲說:“馬上就是聖誕節了,洋人興送禮物,你們今天出門,你看有什麽玉貞喜歡的,買了送她。”

  洛逍遙被昨晚的意外搞得心煩意亂,撥著飯,說:“我知道。”

  “你要真知道就好了,唉,玉貞那孩子沒得說,你長點心,好好對人家。”

  聽著母親的叮囑,不知怎麽的,洛逍遙腦海裏竟然閃過端木衡的容顏,他撥飯的動作停下來,不知道該怎麽響應。

  他跟蔣玉貞的認識純屬偶然。

  那天傍晚洛逍遙下班回家,遇到了歹徒搶劫,被劫的就是蔣玉貞,那兩個歹徒還想要非禮她,被洛逍遙製服了。

  後來在聊天中,他才知道蔣玉貞一家也是從上海過來的,在唐人街開了家裁縫鋪,他鄉遇故知,都倍感親切,這一來二去的就熟了。

  蔣玉貞有兩個姐姐和兩個弟弟,姐姐都嫁人了,她在家裏幫父母照看鋪子,被洛逍遙搭救後;對他很有好鹹,經常找借口來洛家玩,洛逍遙為人正直老實,又有份好工作,所以蔣玉貞算是倒追他,兩邊的老人也一起撮合,所以洛逍遙莫名其妙的就開始了跟她的交往,等他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了。

  蔣玉貞脾氣很好,又勤快能幹,兩人在一起這麽久,從來沒紅過臉,這是他跟端木衡在一起的時候無法想象的,他找不出蔣玉貞一點缺點,父母又很喜歡她,兩家也門當戶對,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結婚是早晚的事。

  假如端木衡不出現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