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遠山的這句話，讓馬孟起頓生警覺。

  “等等，等等！”馬孟起伸手攔著文曉倩，緊張地望著蘇遠山：“啥意思？”

  “沒意思，就是給你點壓力。”蘇遠山嗬嗬笑道，從辦公桌後走出來，隨便拖了根椅子坐到馬孟起的對麵。

  “老大，別這樣看著我，我心裏有點慌——我才從北大荒的田裏回來，你讓我喘口氣行不行？”

  “嗯？農用無人機行了？”蘇遠山微微有些驚訝。

  “不是上報了麽？”馬孟起也有些驚訝。

  然後兩人同時望向文曉倩，後者正在小心地拈著茶葉，聞言無奈地聳了聳肩：“你來得太快，估計山總還沒看到那兒來。”

  “好吧。”蘇遠山這邊的簡報確實偏向於國際和國內大事以及行業新聞，申奧成功這種大事，理應放在第一位：“說說看，結果怎麽樣了，今後的安排計劃是什麽。”

  一說到這個，馬孟起立刻來了精神，得意起來：“完全OK，而且我們給農場那邊留了兩台，讓他們免費試用，幫忙測試和反饋。”

  蘇遠山微微點頭，補充道：“但要注意，農場裏麵的官僚氣息有點重，而且農業無人機是個新玩意，成本也高，被到時候留下了，卻被‘供’起來……就沒意思了。”

  “我知道的，我有同學就是那邊出來的。”馬孟起說著便頗有幾分感慨：“說實話，北大荒的農場現代化都已經算是國內機械化水平最高的了。我記得小學課本上的插圖就是他們那兒的……但現在看了下，發現那種聯合播種和收割的模式，多少年都沒進步了。”

  蘇遠山笑了笑：“其實整個世界都沒怎麽進步，德克薩斯的大農場主也就多了個飛機噴農藥而已。”

  “嗯啊，所以我讓他們可勁地用，反正是充電的，而且還是公家電，估計能拿到不少第一手的資料——等到大農場數據過來後，我們和成都平原的小塊農田對比、綜合一下。就打算直接往西邊投放市場了。”

  “可以。”蘇遠山含笑點頭。

  馬孟起見狀，便鬆了口氣笑道：“山總，你看哈，咱們的精衛，在技術上是碾壓形的。你說這樣的產品進入了德克薩斯，那些牛仔大叔們還不得搶飛？一架農用飛機就算再便宜，怕也比無人機貴吧？”

  “嗯。”蘇遠山再次點頭。

  馬孟起嘿嘿一笑：“所以你說，我享受下待遇，有沒有沒有？顯然沒問題！”

  “嗯。沒問題，一點問題沒有——不是讓你享受了嗎？”蘇遠山又一次點頭，隨即便是一笑：“不過，你還是忘了我之前給你布置的任務。”

  馬孟起怔了怔，隨即便明白蘇遠山說的是什麽了。

  蘇遠山在很早之前就給他說，要搞無人機集群飛行，或者說……表演。

  但他實踐起來之後才發現，那玩意……

  “山總，給點時間，我們的團隊現在還在摸索中。”馬孟起苦笑著搖頭：“目前有點難。”

  “難嗎？”

  “真的有點難。”馬孟起搖搖頭，端起茶杯，低頭吹了一下茶沫。

  蘇遠山表情漸漸嚴肅起來，沉吟幾秒後輕聲道：“老馬，知道創業最難的是什麽嗎？”

  “是什麽？”馬孟起隨口接話，抬起頭來就看到蘇遠山嚴肅的表情，頓時一愣後放下茶杯，緊張了起來。

  別看他和蘇遠山平時嘻嘻哈哈的，絲毫沒有上下級的觀念——按照級別而言，兩人中間還隔了好幾級呢。但他內心深處，對蘇遠山那是敬佩無比。

  畢竟遠芯的技術人員的嘴裏有名言——越靠近山總，便越知道山總不可接近。

  此時見蘇遠山少有地嚴肅看著自己，他立刻就有些忐忑了。

  就連一旁的文曉倩也收起了微笑，有些嚴肅地為蘇遠山準備文件。

  “對於科技企業而言，創業最難的不是技術，資金，生意好壞這些具體的事。而是……不知道方向對不對。”

  文曉倩在一旁陷入沉思，片刻後她微微點頭，又望向馬孟起。隻見後者皺起了眉頭，也思考了幾秒後點頭道：“嗯，遠芯的方向就是對的。”

  “不，遠芯現在所涉及的業務的方向不一定對。但到了遠芯這樣的體量和影響力，是可以突破方向的——沒有應用，創造應用。”蘇遠山繼續嚴肅道：“你或許有點不以為然，為什麽我一定要你搞無人機集群飛行——因為看起來這個除了有個商業表演用途之外，就再無他用。”

  “但你可知道，隻要實現了它，就表示我們把飛控技術掌握得爐火純青，就表示它有著最為明顯的宣傳途徑和方式。”

  “你既然搞了無人機，就一定要相信，無人機擁有著極為廣泛的運用場景，它是目前為止，在未來社會中，最理想的突破空間限製的載體。無人機送貨，送餐，丟垃圾，農用，商用，工用，軍用——配合攝像頭，它可以把人的眼睛放到千米之外，配合機械臂，它可以把人放到千裏之外，實現真正的無所不能。”

  “但那一天，我們不能等，我們需要讓它提前，快速到來。”

  “那要怎麽做？”蘇遠山繼續問道，但不等馬孟起回答，他便自顧自地道：“用在軍用、農用、航拍，以及消防上，都隻是它運用場景的一部分，屬於市場推廣，而不屬於市場傳播——你想想看，有多少技術是在這些領域而不被大眾所了解的？”

  “太多了！太多的技術似乎都是隻為了應用場景而誕生的。而無人機，要做到消費級產品，顯然不能隻靠這些在普通企業眼中尤為寶貴的‘生產、發展’等應用場景來推動，甚至都不能靠那些航模愛好者的小圈子來推動……”

  “要有大新聞，大場景，才能讓它走進大眾的視野。”

  蘇遠山一口氣說完，深深地呼了口氣。

  “昨天申奧成功，距離開幕式雖然還有7年，但我希望，三五年內，我就能夠看到你們的無人機實現在空中表演出一幅畫卷，甚至演變出一場動畫的功能，並把它運用在奧運的開幕式上，讓世界……看一看。”

  馬孟起嘴巴漸漸張開，一臉的驚訝——用無人機在空中表演動畫？

  “這就是給你團隊的任務。”

  “不要再說難了。”

  *

  *

  送走馬孟起，蘇遠山長長的呼了口氣。

  他知道這對無人機行業有點拔苗助長的意思在，但現在正是國外開始涉及各種飛控技術的時候，如果馬孟起這邊不能把技術搞起來，今後難免會有人說三道四。而且提前讓集群控製出現，顯然對無人機的消費級市場有著極大的刺激作用。

  奧運開幕式嘛，蘇遠山記憶猶新。老謀子喜歡搞大場麵，那遠芯就把大場麵給他撐起來好了。

  接著看簡報，蘇遠山最近著重在看西邊的科技回流之下有什麽舉動，但看了一圈後，發現並沒有實質性的舉措誕生。

  但這不意味著就能高枕無憂——還有四五個月，或者要是蝴蝶翅膀一下，那說不得就是一年半載，蘇遠山可不敢把未來賭在概率事件上。

  “山總，Vidoo10的一周銷量出來了。”文曉倩看著電腦，迅速把一篇報告傳給蘇遠山：“今年似乎有點下降，然後風評不怎麽好。”

  “嗯。”蘇遠山看了下，全球出貨量，一周十五萬部。

  這個數字，比去年的同期少了三千部左右。如果算起經濟增速和用戶的增長，那麽遠芯的Vidoo10這次銷量是下滑，且下滑嚴重的。

  “沒事，段總和陳總還有我，我們對Vidoo10的銷量都不報太大希望。能夠保持15萬部，已經算好的了。”

  文曉倩微微一怔，忍了幾下還是問道：“為什麽不抱希望呢？”

  “因為……從設計上，它是一部沒有什麽新意的手機，除了加大了屏幕之外，在功能上沒有任何的突破。當然，屏幕放大後，它本身就是一種突破……隻不過用戶不買賬罷了。”

  “而從發布會的宣傳上，它也更多是給下一代的Yidoo手機留夠了懸念。說白了，它就是一款為了Yidoo4服務的工具。是……必要的犧牲。”

  文曉倩：“……”

  蘇遠山嗬嗬笑道：“就算再天才的設計師，也不能保證每一款手機都擁有美麗絕倫的設計啊。”

  “額……這倒是。不過我也覺得，這個屬於見仁見智的事——我就覺得Vidoo10很不錯，而且也不是沒新意，起碼它的接口提供了OTG支持。對了……好像有人打算通過OTG把手柄和手機連接起來，到時候它就變成PSP了。”

  蘇遠山聽到這裏倒是愣了下，隨即喜道：“誰這麽天才？很不錯的想法。”

  “呃……論壇上看到的，忘了誰說的，不過大家都在慫恿他快搞。”

  “嗬嗬，那你代表我回個帖子，表示這個項目可以直接搞，而且還可以拿到內投……”蘇遠山一邊笑著，一邊看著嗡嗡直響的手機。

  “到時候讓內投創業就行。”

  他說完拿起手機，隻是瞥了一眼名字，心中便突然閃過一絲不好的感覺。

  這電話，是蔣萬超打過來的。

  *

  *

  “啊……我有點懷疑我們公司是不是有F13I。”

  蘇遠山辦公室內，許久不見的蔣慶川一來就給蘇遠山冒了一句驚心動魄的話出來。

  蘇遠山還好，這句話把文曉倩震得有點不清——這種隻能在電視電影中看到的場景，如果出現在現實，那未免也有點太驚悚了吧？

  “嗬嗬，別風聲鶴唳的，而且就算有，也很正常。”蘇遠山坐到蔣慶川身邊，嘴裏雖然在說笑，但眉宇之間卻絲毫看不到玩笑的表情，繼而十分慎重。

  為了拿下半導體行業的“王冠”，當初遠芯果斷地把賴以發家的EDA部門給直接“賣”了出去，還邀請了“八國聯軍”過來入股。

  入股之初，雙方就采取了VIE製度，讓創始人團隊擁有對誌遠EDA完整的控製權。

  VIE，即可變利益實體(VariableInterestEntities;VIEs)，也稱為“協議控製”，即不通過股權控製實際運營公司而通過簽訂各種協議的方式實現對實際運營公司的控製及財務的合並。

  在過去的七八年中，股東們保持了對EDA的影響和心理優勢，而國內又因為注冊和法人以及員工繳納稅費等等都在內地，從而使得蔣慶川一直高枕無憂，全然不考慮對公司掌控的問題。而是能夠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業務擴展上。

  如今這幾年過去，誌遠EDA已經成為當仁不讓的行業龍頭，在設計，仿真領域所向披靡，拿下了全球大半的市場份額……縱然老美那邊對其餘幾家老牌傳統的EDA企業有所謂的“扶持”，但依舊無法與之抗衡。

  這……確實不怪對手不爭氣，隻怪誌遠這邊“耍流氓”。

  ——現在全球最頂尖的晶圓廠隻有兩家，一家是intel，隻搞自己產品，一家是德遠，麵向全世界，全行業代工。

  而德遠，和誌遠兩家……這樣說吧，如果說誌遠EDA是遠芯改嫁的媽，那德遠就是誌遠的外孫女。

  德遠這個專業的代工廠一直用誌遠EDA，後果還用說麽？

  ……

  “說具體點，到底怎麽說的。”蘇遠山望向蔣萬超，輕聲道：“不要告訴我，對麵要對你發起調查。”

  “嗯，就是發起調查。”蔣萬超也輕聲道：“要讓我下台。”

  蘇遠山眉毛一揚：“那接任的呢？”

  “股東大會推薦。”

  “荒謬。國資不是有百分之五十一麽？”

  “上市之後，就沒有了。”

  “不，就算沒有國資，甚至就算有叛徒，那你們創始人團隊也沒人能夠命令的。”蘇遠山眼神有了幾分淩厲，輕聲道：“老蔣，你要知道，你們那批人，都是沒問題的。你肯定有什麽事瞞著我。”

  這裏的沒問題，自然指的是，在忠誠於誌遠，或者說……遠芯這方麵。

  但蔣慶川聽了之後卻沉默了起來。

  蘇遠山眉毛漸漸放平，難道中間出了內奸？想要奪蔣慶川的權？

  沉默良久後，蔣慶川長歎了一聲：“我想了一夜，發現問題應該出在矽穀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