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斯老爺子定定地看了蘇遠山幾秒，片刻後微微一笑。

  “蘇，你可否知道，一個芯片公司，如果沒有自己的晶圓廠，就相當於男人沒有卵蛋。”

  蘇遠山：“……”

  “就算是你們遠芯，也是牢牢控著德遠的，不是嗎？”桑德斯再次一笑，反問著蘇遠山。

  “遠芯沒有控製德遠。”

  迎著桑德斯戲謔的眼神，蘇遠山也笑了起來：“與其說遠芯控製德遠，不如說，遠芯依賴德遠——沒有德遠，遠芯最高規格製程的芯片，將無從流片——您不會認為，隔壁會打開廠門，把最先進的製程用在along上麵吧？”

  桑德斯隻是怔了半秒——他當然知道蘇遠山說的不可能，但很快他便堅定地道：“不，你說得再好聽，也改變不了德遠受到你的影響的事實。那麽基於此事實，你要說服我放棄晶圓廠，從而選擇依賴德遠……嗯，你無法說服我。”

  “……”

  “又或者說，你能提出一個什麽解決方案？”桑德斯一邊搖頭，但眼中也升起了一絲好奇：“我很想聽聽。”

  蘇遠山悻悻地道：“既然你都倔得跟頭牛一樣，我沒有興趣說了。”

  “說嘛，我還是很有好奇心的。”桑德斯頓了頓，笑了起來：“說不定我聽了你的方案後心動了呢？”

  “……”蘇遠山再次無語。

  這老頭還真是他的天敵……看來人家當年單槍匹馬穿條紅褲子闖進IBM談生意，又把intel的興師問罪變成合作，還真不是瞎吹的。

  “好吧，其實我希望德遠合並你們的格羅方得部門以及星海的阿茲特克部門，在矽穀形成一個專業的代工廠集群。隻有這樣，你們，我們，星海，才能更專注地把精力放在芯片的設計領域，也才能真正打敗intel。”

  “至於我們之間的競爭，會變成良性的、純粹依靠理念和方向的競爭，而不是像現在，誰先掌握了優秀製程，誰就能夠放大優勢。”

  聽著蘇遠山的侃侃而談，桑德斯眉毛再次皺了起來。

  片刻後，他卻再一次的搖頭：“你說服不了我，我並不認為，德遠在製程上能夠領先多久。”

  “啊……老爺子。”蘇遠山盯著這個倔強的老頭，歎息著搖了搖頭。

  既然話不投機，他便站起身來：“好吧，你開會吧，我先回去鬱悶一會。”

  桑德斯：“……”

  ……

  目送蘇遠山離去，桑德斯眉頭一直皺了很久，半響後，他才重新回到辦公室坐下。

  “傑瑞？”他的副手推開門，疑惑地看著桑德斯。

  科技圈裏，蘇遠山的人脈很好——大家都是親眼看到這個天才從少年時期一步步帶領遠芯崛起的。就算彼此為競爭對手，在企業經營方麵打得風生水起，但私底下，卻幾乎沒有翻臉的時候，就更別說彼此還在其他領域有合作了。

  像今天這種談崩了甩手走人的事……之前還沒發生過。

  “嗯，沒事，看來遠芯確實是感覺到了一點壓力。”桑德斯聞言笑了起來：“畢竟他們的技術底蘊要趕上矽穀，還差一點。”

  “嗯？”

  “他希望我們剝離格羅方得，與德遠一起成為專業的代工廠。”

  “那……”副手怔了一怔，他很想說這應該是潮流，但想到這老爺子的名言，又把話吞了下去。

  “他顯然是意識到了，0.13微米後，DUV光源想要繼續往下探，成本會越來越高，直到極限，而大陸在突破193nm方麵的進度很慢，似乎遇到了瓶頸。”桑德斯微微一笑，想到了半導體圈子裏的笑話。

  德遠每年都遞交申請，希望加入EUV聯盟。而每次都毫無懸念地被拒絕——開玩笑，就連當初intel想拉著尼桑進來都被政府阻止了，從而選擇了ASML這個聽話的小弟弟。又怎麽可能會允許德遠這個立足大陸的晶圓廠進來？

  別說德遠，在調查和審核之後，連德州儀器都被排除在外。

  桑德斯悠悠道：“而我們，是加入了EUV聯盟的。”

  “……”

  “那您拒絕他了？”

  “當然。”

  *

  *

  回到車裏，蘇遠山倒是冷靜了下來。

  或者說，他一直都沒有動怒，隻是有點點失望。

  “可惜了，如果能夠拿下格羅方得，再把星海的阿茲特克整合過來，我們就能掌握全世界的代工廠。”

  靠在坐椅上，蘇遠山不斷地搖頭。

  雖然他對桑德斯老爺子的真實想法判斷錯了，但不妨礙結局——隻不過，確實有點可惜。

  正如他所感慨的那樣，如果德遠能夠完成整合，那麽在浸沒式光刻機成型之時，便是德遠在矽穀殺瘋之時。

  到時候，浸沒式光刻機加上雙工件台，足以把所有敵人扼殺在搖籃中。

  文曉倩回頭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時間：“那現在回家？”

  “去eso轉一圈。”

  “好。”

  司機開車停到eso大樓下，蘇遠山上去在會客室坐了一會，等到葉如黛開完會下班後，他才與葉如黛一起吃了頓午飯。

  下午，他又按照既定行程去拜訪了惠普。或許受到昨天蘋果發布全新雙核MAC的刺激，惠普很快便答應了此前一直在猶豫的處理器訂單，這也算是個意外之喜。

  接下來的兩天，他都在不斷拜訪之前的合作夥伴，拉攏關係。直到秦思告訴他，會晤已經安排完成，他才啟程前往紐約。

  在紐約，他先見的人是丁壘。

  ……

  “我已經約好了你們目前的幾個大股東。”希爾頓酒店的套房裏，蘇遠山和丁壘聊著接下來的安排：“先探一下口風，看他們是願意脫手還是怎麽……”

  “嗯，主要是我們目前現金流快要枯竭了。”丁壘表麵上很鎮定，但眼中卻充滿了焦灼：“山總，我們已經下線了不少業務，如果再沒有資金注入……恐怕接下來會很難熬。”

  “沒事，我接你的轉股債就行。”蘇遠山揮了揮手，給丁壘吃了一顆定心丸：“你們在新聞類服務上，已經做到了覆蓋全球，這是一個極大的優勢。也是互聯網向傳統媒體挑戰的一麵旗，光是這麵旗，也不是那些搞電視搞報紙的所能比擬的。”

  聽到這裏，即便丁壘早已習慣蘇遠山對互聯網未來的樂觀和鼓吹，依舊忍不住鬆了口氣，笑了起來：“嗯，看來今後要多聽你打打雞血，就光聽你一說，我就又信心百倍了。”

  “哈哈，師兄啊……你可是當年在互聯網領域搖旗呐喊最凶的，為什麽現在慫了？”

  丁壘苦笑。

  坦白說，在別人眼中，他是個攀登上了市值巔峰，打敗過蓋茨的男人。但伴隨著互聯網泡沫的破裂，一切都如同夢一般沒了。而他也瞬間從巔峰跌到了穀底。

  沒有經曆過的人，是很難理解這種心態和焦慮的——眼睜睜地看著市值縮水三十倍，從最高峰的接近1400億美元到如今的五十億，這種落差，換成一個心理差一點的，恐怕早就抑鬱了。

  相比之下，同出自當初的遠芯互聯網中心的另外兩人就好很多。

  EM在HK勉強完成了上市，雖然也受到了衝擊，股價一瀉千裏。但pony好歹是把錢攥到了手裏啊！如今EM手握上市融來的資金，正在各個領域完成布局，混得風生水起。

  張曉龍就更不用說了，互聯網中心本來就是搞基礎業務的，而且還手握HK電訊這個現金奶牛，雖然股價低迷，但絲毫不影響人家的營收，以至於，張曉龍都準備回購股票了。

  ……

  “不開玩笑了，說一下接下來的發展。”

  蘇遠山望向丁壘：“遊戲是個好產業，特別是網絡遊戲，他是今後盈利的主要增長點。你手握newbook和電子郵局這兩大用戶基數極其龐大的網站，隻要稍微完成轉化，那就是生金蛋的母雞。”

  “嗯，上個月我和老史他們遊戲產業聯合會的聊了一下，打算和他們合作，把優秀的網遊代理到這邊來運營。”

  “運營是一方麵，自主開發也要進行。老史他們的根據地主要是在國內，這樣說吧，國內遊戲行業受到霓國的影響還是比較重的，畢竟當初他們是靠著索尼的PS係列才起來的。所以麵對歐美用戶的時候，做出來的東西，多少有點閉門造車的意思。”

  說到這裏蘇遠山就微微歎了口氣。

  巨人和金山早在五年前就啟動了“山海”項目，信心勃勃地要從國內的上古神話和曆史中找題材，定標準，搞仙俠創作。

  這麽多年過去，也聯合推出了“山海”係列遊戲。

  但有點可惜的是，在西方並沒有取得成功。

  當然，也不至於說失敗——因為在東南亞，特別是華人區域獲得了不小的成功。

  這隻能說，要推廣文化，還需要慢慢來，著急不得。

  “但你們不一樣，你如今有一半的時間都呆在矽穀，也拿了綠卡了是吧？”蘇遠山望著丁壘，笑著問道。

  丁壘輕輕咳了一聲，他知道蘇遠山一家人，除了葉如黛因為工作關係拿了綠卡之外，其他人都沒有，甚至連孩子都在HK出生。

  而根據小道消息，這邊其實很多人都希望葉子入籍的。

  蘇遠山並沒有介意丁壘拿綠卡的事，而是繼續道：“作為互聯網頭部企業，newbook早就應該做一份針對全球不同文化不同背景下的人群的喜好分析了……唉……好吧，現在還不算晚。”

  “嗯好，我回去就安排。”

  “嗯。”蘇遠山點了點頭，繼續叮囑道：“而且，我想問一下……葉子在春節的時候，給你們提出的，要向移動互聯網領域轉移，為什麽你們不行動呢？”

  說完他便直直地看著丁壘。

  丁壘微微一怔，表情頓時有點尷尬起來。

  坦白說，那時候他還是對蘇遠山有點“抵觸”心理的……而且他一直覺得，葉如黛這樣明目張膽地帶著眾人給遠芯吆喝，打配合……總是不怎麽好。

  因此他除了參與了那個NETlife項目之外，就沒有對移動WAP網站進行過多的投入。

  畢竟……那時候newbook的日子都已經有點艱難了，沒有必要在這種看不到回報的地方進行投入。

  “咳，主要還是缺錢。”

  “不是缺錢的問題，而是眼光的問題。”蘇遠山盯著丁壘，表情漸漸嚴肅起來：“你是從移動協議部門出來的，知道移動互聯網是發展的必然——除非你不認同我的判斷。”

  “我哪有說我不認可了？”

  “那為什麽不動？你是頭部企業，是風向標啊……老大。”蘇遠山有點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你不動，這下好了，其他人都不動。”

  “移動互聯網沒有內容，它的到來就要推遲。它一推遲，就會影響到所有的布局。”蘇遠山閉著眼，重重地呼吸了幾下：“你看，我說的是它的到來會推遲，而不是不會到來。”

  丁壘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蘇遠山這麽嚴肅，立刻知道自己過去的抵觸心理……或許真的影響到了蘇遠山對自己的期待，沉默片刻後，他輕輕點了點頭。

  “嗯。”

  蘇遠山見丁壘“認錯”，再次呼了口氣，表情緩和了起來。

  畢竟，他對newbook是寄予了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