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遠山再次沉默了許久。

  “丁師兄，納斯達克和內地不一樣的。他不像我們這邊，隻要條件允許就可以增發股票。在老美那邊，上市之後通過增發再融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明白。”丁壘馬上道：“但凡是要多方麵考慮，如果增發的對象是遠芯和星海，那未必就不能獲得股東的同意！”

  “山總，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糊塗你在互聯網和互聯網領域的號召力？”丁壘仗著中午的酒意，也不再顧忌自己言辭，急促道：“我們都承認，互聯網前陣子確實過熱了。但現在明顯不是過熱，而是過冷了——要冷死人的啊！”

  蘇遠山愕然。

  他盯著丁壘，見後者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後，長歎一口氣，笑了起來。

  “師兄，你真以為就憑我，就憑遠芯和星海就能拉起資本已經失去的信心？”

  “當資本跳進思維定勢後，遠芯的一切行為落在資本的眼中，都是陷阱。”頓了頓，蘇遠山慢慢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丁壘張了張嘴，半響後問道：“你賺了多少？”

  “秘密。”

  “……”丁壘歎了口氣：“恐怕不會少，而且……應該是秦小姐一直都在看空納斯達克。”

  “你看，一直有人在看空納斯達克，而且你都猜到了那是秦思，而誰都知道，她是我的人。”

  丁壘沉默點頭：“是。”

  “所以，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人家都認為我聯合蓋茨等人在割華爾街的韭菜。也是我們長袖善舞，在華爾街交了點朋友，拉著大家一起賺錢，不然你信不信現在殺手就已經埋伏到我辦公室了？”

  蘇遠山這句話就純粹開玩笑了。

  但他這句玩笑話，卻讓丁壘一點也笑不出來，他看著蘇遠山，眼中漸漸升起失望。

  就在這時，蘇遠山突然笑道：“別失望。”

  丁壘怔住。

  “再熬半年，半年後，我幫你說服其他股東增發或者發轉股債。如果說服不了，我直接幫你進行私有化。”

  “私有化？退市？”

  “對，重新回到遠芯懷抱。”蘇遠山指著樓頂：“上麵一直有把椅子，是給留給互聯網領袖的。”

  “……不是有龍哥嗎。”

  “互聯網中心是做基礎和中間層服務的。”

  沉默許久，丁壘慢慢點頭：“那你的意思是，接下來才是互聯網最黑暗的時刻？”

  蘇遠山也沉默了數秒，最後才微微一笑：“如果你認為我是資本方，那就不要看我說了什麽，而是看我做了什麽。”

  *

  *

  晚上，葉如黛結束了與眾人的相聚，又主持了一下分公司的會議後徑直到了蘇遠山辦公室。

  當了母親之後，她額外多了一些成熟，齊肩的頭發被她隨意紮在腦後，穿著橙色風衣，踩著中筒靴，幹練十足地走進蘇遠山的辦公室。

  “怎麽來辦公室了？”蘇遠山抬手看了一下時間，才八點：“糖豆給你打電話啦？”

  “沒有，就是想過來和你聊聊。”葉如黛衝文曉倩道了聲謝後坐到沙發上，後者見狀果斷地出了辦公室，並貼心地關上了房門。

  “哈哈，聊啥？你這有點正式啊……”蘇遠山在EM裏給唐文傑打了聲招呼後起身走到沙發前，一邊笑著一邊疑惑地看著她。

  “今天……他們幾個人其實是有點懷著朝聖的心態來見你的。”葉如黛咬了咬嘴唇，秀眉微皺，輕聲道：“但你的態度和表現……不像是個互聯網教父。”

  “朝聖？教父？”蘇遠山忍不住失笑起來，但看到葉如黛的表情嚴肅，再加上下午丁壘的那番話，他慢慢嚴肅起來。

  “丁師兄也說過類似的話，我還以為是丁師兄一個人這麽認為……沒想到，你們都這麽認為。那我就很明確地說，這個詞，我肯定是不認的。而且，麵對資本，你們也太過於天真了。”

  “意思你認為你是一個資本家？而不是科學家？”葉如黛的問題驟然尖銳起來。

  “在我身上，這二者是不衝突的。我賺錢，是靠科技的進步賺錢。與其讓華爾街割韭菜去單純地追逐利潤，不如讓我割韭菜，把錢投進技術領域——你應該相信我這句話吧？”

  “……”

  “還是昨晚我說的那句話，互聯網的震蕩還沒有結束。Newbook的股價回到發行價，才是它該在目前階段，和目前業務以及盈利能力下應有的價位。到那時，我自然會幫他。”

  “……”

  蘇遠山看著妻子，知道對方確實是站在行業的高度在為整個行業擔心，便微笑道：“葉子，別擔心。Newbook是遠芯孵化出來的，是一麵國內互聯網走向世界，走向國際化的旗幟，我肯定不會讓它倒下的。”

  葉如黛長長地呼了口氣：“那好吧，姑且相信你。”

  蘇遠山樂了：“什麽叫姑且！我鼓吹了那麽多年的互聯網，怎麽可能和華爾街那幫蠢人一樣？”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這麽形容華爾街的資本精英。”

  “嗬嗬，科技領域，優勢在我。”

  ……

  未來的發展迅速印證了蘇遠山的判斷，隨著集體看空，互聯網科技股也終於跌到了低穀。

  而newbook自財報公布後，股價更是迅速下落，當時間到一月底時，已經跌破了30美元。市值相比最高處，已經縮水了接近二十倍。（注：參考曆史上的雅虎）

  股市的崩盤，讓那些期待融資的企業逐漸進入絕望，一些原本在一年前輕易就能估值數百萬、上千萬的互聯網企業，如今上百萬，乃至幾十萬就能予取予奪。

  無數的互聯網企業宣告破產。

  而那些湊巧在泡沫戳破之前融到資的企業，則成為新的王者。但他們能夠輝煌多久，誰也不知道。

  2001年一月的最後一天，蘇遠山乘坐商務飛機直達滬市科技園。

  原因很簡單，德遠的0.13微米工藝完成了Along雙核處理器的流片。

  *

  *

  寒風中，張汝金和梁孟鬆穿著羽絨服，站在門口等著蘇遠山的到來。對於兩個工作狂來說，能夠在這幹站著，倒也是難得的休閑。

  就是有點冷。

  “孟鬆，聽說曹總找過你？”張汝金雙手揣在兜裏，笑嗬嗬地和梁孟鬆閑聊著。

  “嗯，上次見過一麵。”梁孟鬆回答得很坦然——上次聯電負責人相邀，他壓根就沒隱瞞。訴說算不上路人皆知，但起碼大家都知道的。

  “看來島上形式果然是跟著國際形式走的。”張汝金搖搖頭，笑著歎了口氣。

  他們二人的故鄉都是對麵，現在說到島上半導體，一時間也都不甚唏噓。

  特別是張汝金，他一開始的希望很簡單，隻是單純地拉近大陸和島上的差距……卻不成想，這麽些年過去後，德遠非但遠遠超出了島上不說，甚至還雄踞了整個亞洲，且隨著棒國的晶圓廠落地，整個德遠一係的技術和產能已經是專業代工領域裏的NO1。

  這夢幻般的一切讓人感慨之餘，也讓人看到了內地蘊含的巨大希望。

  但顯然……島上是不甘心認輸的。因此，在XXX表明今後是XX後，島上選擇了奮起一搏。

  譬如這次挖梁孟鬆，就明顯有釜底抽薪的意味了。

  “島上的半導體行業幻境已經差不多消失殆盡，無力回天了。”梁孟鬆看得很準，冷靜地道：“我就沒見過比山總這樣更舍得在製程在工藝上投錢的老板，而且遠芯的財團體係，也足以讓遠芯的芯片部門頂著虧損來上新製程新工藝。”

  “嗯啊……但遠芯，遠不止如此。”張汝金笑嗬嗬地看著梁孟鬆：“你想不想進執行董事會看看？”

  梁孟鬆一怔，但隻是考慮片刻便搖頭：“執行董事會要考慮的事太多，我沒有那麽多空——這邊我們與林博士的合作推進已經進入了最緊要關頭了。一旦完成，我們將震驚世界。”

  “嗬嗬，那行。”

  張汝金笑了一笑，不再多言。

  他當然知道，梁孟鬆心念念的不是執行董事會，而是科委會。

  如果說其他企業裏，一個工程技術人員的最高目標是CTO，那麽在遠芯這個大體係下，獨立於企業部門的科委會便是超越體係企業CTO的存在——事實上，梁孟鬆已經是德遠的CTO了。

  要想在德遠再進一步，他的位置就隻有張汝金的那把椅子。可張汝金現在正是發光發熱的年齡不說，德遠更是處於快速擴張的階段。除了張汝金，其他人還真坐不下來。

  所以，被德遠的工程師們譽為製程狂人的梁孟鬆，在很早之前就定下了目標，進入科委會。

  那才是體現他價值和地位的存在。

  科委會之前一共五人，分別是遠芯首席科學家席小丁，YX架構創始人秦為民，遠芯通訊技術奠基者田耀明，遠芯閃存部門奠基人李明柳，以及蘇遠山本人。

  從前年開始，科委會的觀察成員多了不少，但正式成員直到今年，也才增加了兩個。

  一個是主導了遠芯3G技術，且正在主導4G乃至5G技術的NEWBee實驗室負責人，即便在遠芯這種地方，都“敢”頂著“天才”之稱的李逸男。

  一個則是芯片設計部門的創立者，以及遠芯64位和雙核架構的主導者和設計者，高曉第。

  特別是李明柳和高曉第，因為同在滬市，他們和德遠的交道打得比較多，平時沒少聚個會什麽的。是以深知這二人的底細，足以堪稱行業精英。

  而且還是那種創造了成績的行業精英。

  與這些人為伍，梁孟鬆覺得才是對自己最大的褒獎。

  兩人聊了一會後，蘇遠山的汽車緩緩駛來。

  ……

  “你看，我說我單獨過來就行了，結果還有人要當尾巴。”

  蘇遠山一邊和張汝金，梁孟鬆握手，一邊打趣著身後的高曉第。

  高曉第也是個不怕形象受損的家夥，握了手之後一巴掌拍到蘇遠山肩膀上，樂嗬道：“我這是再次來向德遠的同仁們表示感謝，你有意見啊？”

  “沒，不敢。”

  眾人一邊暢快地大笑，一邊在風中走向行政大樓。

  ……

  坐到會議室後，秘書很快便帶來了測試部門的數據報告。

  “0.13微米+銅導線工藝，可以說，是目前市麵上最先進的工藝，沒有之一。就算intel領先了我們半年，但他們是從SRAM開始流片的，接著才是奔騰3處理器。”

  梁孟鬆一邊介紹著，一邊把報告遞給蘇遠山：“相比之前0.18微米製程，工藝的提升也同時給了頻率和發熱問題的友好解決方案。”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windows2000對雙核的支持還遠遠沒到需求——這個老高比我更清楚。”

  “嗯，微軟那邊動作比較慢，所以我們主要還是看蘋果那邊。”高曉第說著有點怨念地看著一眼蘇遠山：“山總，是你說WinOS不上台式桌麵的。”

  “嗯，我說的。”蘇遠山嗬嗬笑道，他知道高曉第還有點耿耿於懷自己攔下他與陳剛的合作。“你是要和X86生態鏈幹架的，跑去和WinOS勾搭到一起，那不成了還沒出招就投降給自己找後路麽？”

  “你看，這隨著製程工藝一下來，補丁一打上，這數據跑起來不就好看多了？”

  蘇遠山揚著測試報告，笑得異常開心。

  確實，0.13微米+雙核+64位的組合，宣告了這顆Along900處理器隻要被用在適合它的操作係統和環境下，那它就是當之無愧的王者。

  而且，工藝的提升，也使得它擁有極高的潛力，可以輕易地通過調整外頻和倍頻的方式達到1.2G的主頻。

  高曉第嘿嘿一笑。馬上問道：“那什麽時候正式發布上市？”

  “這……就要問問蓋茨先生了。”

  蘇遠山嘿嘿一笑。

  ——德遠才突破0.13微米工藝，現在無論是產能也好，還是良率也好，都不足以支撐其大麵積上市。

  而且就算能夠支撐，遠芯也不能在沒有環境的條件下強行推出。

  遠芯不是那種需要靠發布點新東西才維持投資者信心的創業形企業，它需要的是最大化利益。

  要的就是那種，隻一拳，就能把cyrix，AMD，intel幹懵的感覺。

  當然，這也不表示就不批量生產它了。

  ——工藝和良率都需要訂單來燒，再加上，蘋果也在眼巴巴的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