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曆翻過二月。

  蘇遠山拿著一盒軟盤走進父親辦公室。

  蘇副教授手下一共有五個研究生，兩個在職，三個在校。

  “小山，你居然敢翹課？”打招呼的師兄叫唐文傑，胖胖的，帶著眼鏡，一臉微笑讓人如沐春風。

  “我是來跑腿的。”蘇遠山笑了笑，走近正在皺眉思索的秦為民，把兩張軟盤遞給秦為民：“為民師兄，我爸讓我給你。”

  秦為民正在用Protel繪製一個電路圖，他聞言抬頭：“你爸怎麽說？”

  蘇遠山笑眯眯道：“我爸說，都研三了，搞個小程序都還有BUG，秦為民這個大師兄啊……”

  門外響起蘇副教授的聲音：“我可沒這麽說。”

  秦為民本來臉都開始紅了，聞言拍了蘇遠山一巴掌——感情這小子是假傳聖旨。

  蘇遠山笑著躲開：“嗬嗬，其實在我看來，BUG沒什麽，主要是師兄的代碼有點亂，多寫寫就好了。”

  蘇星河走進辦公室，卷著書敲了一下兒子的腦袋笑道：“你師兄專業是集成電路設計，哪有那麽多時間寫代碼？”

  說著蘇星河又看著自己三個學生道：“不過接下來，我會給你們安排一個軟件開發課題，就當你們的畢業設計了。”

  三人一聽頓時表情各異起來。

  已經研三了的秦為民麵露驚訝，他的畢業設計從去年就開始做了，是有關視頻方麵的集成電路設計，到現在已經完成大半——這重新安排課題就意味著要重新搞畢業設計。

  至於唐文傑和陳建國，這兩人都是研二，還沒有考慮畢設。聽到有課題當畢設，便有些興奮起來。

  但三人都很疑惑，他們的專業大方向是集成電路設計，軟件開發是不是偏得遠了點？

  想了想，秦為民道：“老師，我這邊馬上就要結束了。”

  蘇星河點頭，有些歉意地看著自己的大弟子。他不是那種卡著學生不放的導師，但自己這幾個學生就秦為民最得力。想了想，蘇星河道：“為民，你那邊出不了專利，可以先放一放。這邊新課題是集成電路設計軟件開發，完成時間大概半年，時間上並不影響你畢業。”

  秦為民一怔，和兩個師弟對視一眼：“EDA？”

  如果是EDA軟件的開發，那和專業還算搭邊。可那玩意，是自己這幾個人能搗鼓出來的麽？

  “嗯，讓小山給你們說吧。”蘇星河笑著拍了一下兒子肩膀，感慨道：“你們別小看了這小子，他的C++水準現在比我都高。”

  三人一聽齊齊愣住了。

  說自己不如兒子，來給兒子抬轎子這種事古來有之。但蘇教授是必定不會的——就算想抬兒子，那也得抬得動啊！他一個號稱程序設計水準名列電科前三的副教授，怎麽可能抬得動剛讀高一的兒子？

  更何況蘇教授從來不是信口開河的人。

  “我接下來還有個會。小山，你分配一下工作。”蘇星河又望向秦為民：“為民，你的代碼，我一個標點都沒動，全是小山改的，你可以檢查對比一下。”

  ……

  蘇星河離開後，唐文傑和陳建國立刻圍了過來，秦為民鎮定了一下，將代碼拷進自己電腦。

  蘇遠山嘿嘿笑道：“先不說EDA，我們先看看秦師兄的代碼。”

  秦為民打開C++，載入工程後直接點了調試——加載速度讓他為之一愣！他迅速操作了一遍，發現異常流暢之後查看代碼，發現自己的代碼被注釋掉了許多……

  五分鍾後，秦為民抬頭望著蘇遠山，眼神從一開始的不可置信變成了震驚和沉默。

  蘇遠山聳肩：“稍稍精簡了一下代碼，師兄不會怪我吧？”

  秦為民苦笑道：“你小子，師兄服了！你是從娘胎裏就開始編程嗎？”

  唐文傑吸了口氣，回頭看了眼門口，壞笑道：“我覺得差不多，老師十幾年前的那一槍估計打出去不少編程的基因。”

  蘇遠山：“咳咳……”

  唐文傑拿過一張軟盤：“嘿嘿，來讓師兄看看到底是什麽EDA，我們能幫什麽忙。”

  “界麵框架我已經設計好了，你們按照工程文檔直接寫下去。然後我寫了個工程庫，都是未來程序設計時需要用到的。”蘇遠山說著開始分發軟盤：“每周由秦師兄統一進度，爭取在一個月內把主體搞出來。”

  秦為民一怔：“那老師呢？還有……你呢？”

  蘇遠山歎了口氣：“我爸負責電器元件數據庫，我負責輸入工具。”

  三個人對視一眼，眼中除了震驚還是震驚。他們當然知道，一個EDA軟件配套工具才是最重要的。

  隻是他們不知道，蘇遠山除了寫輸入工具之外，還要寫仿真模擬工具——這才是“遠芯EDA”的核心競爭力。

  一個月後。

  江都大廈。

  這棟由省財政出錢，省二建集團修建34層高樓，出生便自帶光環。它非但是整個西部地區的第一高樓，同時也是省城對外開放的一張名片。

  最下麵三層是商城對外招租，4到15層則是辦公樓層，再往上是涉外酒店和商務中心。今年五一假期，商城將正式對外開放。

  蘇遠山走進商城，見到了正在指揮裝修工人的小舅。

  這間大概一百平米的櫃麵，是蘇遠山用來賣BP機的。現在模擬電話，也就是俗稱的大哥大業務還掌握在郵電局手中，BP機倒是開啟了合作模式，至於尋呼台，則要等到92年才會開放。

  BP機，這個在國內被低估的行業，實際上到98年最巔峰的時期，曾經一度達到8000萬用戶，十年下來累計近千億的市場，蘇遠山沒有理由放棄這塊香饃饃。而它還可以完美契合手機市場的布局。

  “小山。”見到外甥，張克馬上迎出來。

  “小舅，能不能趕在五一前完成？”蘇遠山看著四周那些忙碌的裝修隊，笑問道。

  “沒問題。”張克拍著蘇遠山的肩膀說：“小山啊，我雖然相信你的技術眼光，但我怎麽有點不踏實呢？”

  蘇遠山嗬嗬一笑。

  小舅把錢抱來之後，他便讓小舅把整個江都大廈的第九層，十層全部租了下來當辦公室不說，還同時租了底樓的一間店鋪。

  坦白說，在這個人均月工資一百出頭的年代，除了現在熱錢激湧的海南，內地無論房價也好，還是房租也好，都不是一般的便宜。

  江都大廈這種地標性建築，最下麵的開放式商鋪的租金也不過三塊錢一平，上麵的辦公樓層更是低到四毛一平。

  但張克不是很能看懂蘇遠山為什麽要租這麽大——張克也承認傳呼是個好生意，但怎麽也用不了一百平米吧？就更別說第九層，第十層了，那兩層加起來三千多平米呢。

  “小舅，放心吧，做生意我沒你精明。”

  小舅自負地笑了笑。

  “但現在我們做的是IT和通訊科技的生意，這一行，考慮的就是科技的發展方向和創新速度。所以小舅，相信我！”

  蘇遠山湊近小舅，左右看了一眼，低聲道：“最多下半年，我們的EDA開發完成後，就會馬上投入中文尋呼機的研究，可以留言的那種。”

  “我靠！”小舅猛地一跳，激動起來：“你說的真的？”

  作為一個真正走南闖北的江湖人，張克當然知道中文傳呼機意味著什麽。

  現在的傳呼機也可以留言，但都留的是數字，譬如就是我愛你，530就是我想你……每個BP機用戶都有一張這樣的數字“密碼表”。

  “當然！等國家開放尋呼台給民營，你就等著數錢吧。”

  “可以可以！等等！這個中文尋呼機要研究多久？”

  蘇遠山眯了眯眼，豎起一根指頭。

  “一年？”

  “一個月。”

  事實上，一個月都太久了。

  因為他本科的畢業論文，就是絡尋呼機的收發器設計。

  ……

  電梯停在九層，蘇遠山望著玻璃門上的“遠芯科技”四個字深深吸氣。

  他本來想叫遠黛科技的，但後來一想這名字實在沒法給老爹和小舅交代，隻好在其他企業掛黛兒的名字了。

  遠芯科技的招聘啟事是一周之前發布在省報上的，除了省報，首都那邊也發了一份。

  招聘啟事很囂張。標題是：

  “和最優秀的程序員一起——就問你敢不敢！”

  除了標題，內容也很新穎，蘇遠山直接出了幾個匯編的填空題和C++的指針問題，算是招聘的筆試。

  玻璃門後，前台是一個剛剛畢業的高中小姑娘——這是蘇遠山強烈要求的。

  前台對麵的休息區，坐了一排應聘者。

  看年齡，他們大多是剛剛大學畢業或者正在實習的那種，每個人手裏都捏著一張報紙。這些人臉上表情各異，互相低聲交談著，時不時地轉頭望向玻璃隔斷後的工位。

  唯獨一個人，背著個挎包，坐在沙發的最邊上在閉目養神。

  蘇遠山多看了這人幾眼，笑了笑後跟前台打了個招呼，走出休息區。

  工位區現在已經全部裝好了486電腦。在要不要組網問題上，蘇遠山考慮很久，最終還是按照工程分配組了個十台主機的小型局域網。

  現在的局域網正處於青黃不接的時期，基於10BASE-T的以太網速度慢不說，網卡也貴得出奇，還必須依靠are係統才能實現聯網，而且馬上就會被100M以太網淘汰掉。

  工位上已經有七八個人在低頭工作，偶爾也會互相交流一下，這些人都是都是和蘇星河關係不錯的其他教授的弟子，借過來救急的。

  至於秦遠山，他作為蘇副教授的大徒弟，當然是坐在技術總監辦公室內麵試了。

  逛了一圈，蘇遠山徑直走向總經理室。

  這時蘇副教授正在皺眉敲著鍵盤，還一邊在筆記本上寫字。

  蘇遠山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父親在寫遠芯EDA的介紹和基礎操作。他不由得有些心疼道：“爸，你專心搞數據庫就行了，教程到時候讓師兄幾個幫你編一下就行了嘛。”

  軟件+使用教材配套發行，這是蘇遠山製定的計劃之一，而且計劃中，這套教材還會翻譯成日文和英文，隨著產品推廣同時進入西方和東邊的市場。

  蘇遠山相信，隻要遠芯EDA通過了國家認證，就再沒有任何人能擋得住父親的教授之路。甚至連明年新成立的電子工程院院長都可以搶一搶！再不行，副院長肯定是跑不掉的。

  “沒事，你爹還年輕，腰好肩好。”蘇星河頭也不抬地道：“你廣告打得那麽響，我這把骨頭不拿出來熬一熬，人家會說我們放衛星的。”

  噗……

  蘇遠山一樂：“那您注意點熬，我給為民師兄搞個輪子過去。”

  “去吧，你也可以去看看招聘情況。”

  這時，一個應聘成功的程序員拘束地敲響房門，蘇遠山見狀不再和父親閑聊，讓這位新員工來“瞻仰”一下大老板。

  出門後，蘇遠山看到，剛才那個一直閉目養神的年輕人正好起身，麵無表情地看了自己一眼後進了技術總監辦公室。

  這人有點脾氣，蘇遠山心裏想著，也跟著走了進去。

  （順手：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