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與趙誌信對麵而立。

  老者背著一個藥箱，麵上唯唯諾諾：“大王，屋裏這位道長表麵上隻是染了風寒，實則患的乃是惡毒之症，且早已深入髒腑，病入膏肓，如今這風寒便好似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老朽……老朽醫術不精，實在是無能為力，還請大王明鑒，並非老朽不盡力，實是人力有時窮……”

  趙小川與王老五來到近前，恰好聽到老者這一番話。

  惡毒之症？貌似是古人對癌症的稱呼，隻是不知道林靈素患的是哪種癌症。

  不過，不論是哪種癌症，以如今的醫學條件，估計都難以治愈，甚至到了後期，連延長壽命都難，看來林大宗師怕是真的熬不過去了。

  “小川……”趙誌信喚了一聲，還未說話，趙小川已揮了揮手：“放心吧爹，五叔都跟我說了。”

  說罷，趙小川推門而入，隻留下略有些驚訝的趙誌信，和滿臉喜色的王老五。

  剛才小川叫我爹？這還是幾個月來第一次聽他叫自己爹吧。

  趙誌信懷疑自己聽錯了，可王老五已是湊上來拱手道：“恭喜寨主，少寨主大器晚成，出去轉了一圈竟是開了竅，寨主後繼有人了。”

  屋外，王老五開始向趙誌信講述趙小川身上發生的變化。

  屋內，看到趙小川之後，林靈素烏氣縱橫的臉上卻是陡然泛起一絲紅潤之色。

  “少寨主來了，稚初，還不奉茶？”

  趙小川擺擺手，俄而看著麵前行將就木的老人，心頭滋味難明：“道長還是叫我的名字吧。”

  林靈素艱難的一笑：“也好。小川，你且來坐，貧道不知何時就要去見三清了，長話短說，臨別之時尚有一事要托付與你。”

  趙小川坐在塌邊，看了一眼默默流淚的小道童，了然道：“道長可是要我照顧稚初？”

  “然也。”林靈素輕輕點頭：“事到如今，貧道也不瞞你。貧道與稚初祖父乃是世交，其祖乃元祐黨人秦觀秦太虛，其父秦湛，字處度，現為中官梁師成的門客，任常州通判。”

  “昔日貧道為蘇學士書童，秦太虛與蘇學士相交甚厚，我二人因此得以結識，後來他因‘增損神宗實錄’之事被人誣陷，一貶再貶，謫死道途，為探知真相，其子秦處度遂成為梁師成之座上客。”

  “此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舉，秦處度實在放心不下you女，便將其托庇於貧道門下，其子則被打發還鄉隱姓埋名。”

  “貧道大限將至，唯獨放心不下這個徒兒，故而想請你代為照拂，若能將其送至常州秦處度手中，自是再好不過。”

  秦觀？秦湛？

  趙小川隻對秦觀略有些印象。

  秦觀與黃庭堅、晁補之、張耒合稱‘蘇門四學士’，為人風骨還算是不錯的。

  至於秦湛這個名字，似乎隻在某地族譜中出現過。

  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shan。

  正史將林靈素判作奸邪小人，野史中卻對其極盡嘉獎，這本就是一個矛盾的人物。

  然而短短幾天相處下來，破開曆史上的重重迷霧之後，沒有大宋金門羽客的光環加持，趙小川看到的隻是有些窩囊的林靈素，一個普通的道士。

  麵對林靈素的臨終托孤，趙小川不ren他死不瞑目，便一口便答應下來，但林靈素似乎怕他是敷衍托詞，竟從枕頭下摸出一封信箋與一枚龜蛇小印遞到其手中。

  “此乃貧道昨夜寫就的一封薦表，有貧道的印鑒佐證，官家自會確信無疑。”林靈素深深吸了一口氣，略有些紅潤的臉色重又變的灰敗起來：“另外……你去往汴京後，可先尋皇城使張如晦，他乃貧道真傳弟子，由他將你引薦給官家最合適不過。”

  “貧道對天下大勢知之不多，卻也知道金國狼子野心，大宋若是與其共議分遼，怕是與虎謀皮。”

  “在信中，貧道對官家說，你們父子雖處遼國，卻自負漢人xue脈，因而心係大宋，或可成為大宋在遼國境內打下的一根楔子，如此……甚好。”

  “持著貧道的薦表……去大宋吧，將稚初帶上，事成與否……貧道不敢保證，隻望你能言而有信，護得稚初周全……如此……貧道死也瞑目了……”

  林靈素話語逐漸變的無力，趙小川本想將其最後的時間留給小稚初，可有件事，若是不問就再也沒機會了。

  “道長因何信我？”

  “貧道會望氣……”

  林靈素緩緩閉上雙眼，喃喃道：“你頭頂青紫之氣，以後……能否成事不好說，但必是有擔當之人……再說……除了你，貧道……還有誰可以托付？”

  望氣之說虛無縹緲，趙小川是不信的，最後這個理由恐怕才是林靈素選中他的原因。

  趙小川麵無表情的走出門外，林靈素則開始拉著小徒兒的手囑托後事。

  趙誌信與王老五滿臉期待之色的看著趙小川，而趙小川也沒有吊他們胃口，直接將那封字跡潦草的書信和龜蛇小印取了出來。

  “爹，林道長好歹是天下知名的人物，如今客死他鄉，咱們若是不將其後事安排妥當，恐怕會被天下人恥笑。”

  “我這就叫人去山外找口棺材來。”

  趙誌信心頭湧起一絲感動，不是為了林靈素的那封書信，而是因為趙小川的轉變。

  看來老五說的沒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小川確實懂事了，老天開眼啊。

  聞言，趙小川卻道：“不需棺材，林道長遺言是要火化，骨灰若能送回其溫州老家最好。”

  火化？

  趙誌信恍然，林靈素到底是出家人，他剛才卻是想岔了。

  “這也無妨，有了林道長這封書信，為父怎麽也要再往汴京一行，到時再想辦法將骨灰送往溫州即可。”

  恰在此時，屋中傳來一聲大哭：“師父，你醒醒，睜眼看看徒兒啊……”

  林靈素的遺體就在原地停靈三日，小稚初為其誦讀往生咒，日夜不休，趙小川則在旁陪護。

  三日過後，林靈素的遺體火化之時，小稚初因傷心過度，突然昏厥，倒是將在旁的眾人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