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寨距離烏龍寨三十裏地左右，這是正常繞行的距離，直線距離實則不到二十裏。

  之前，趙小川三人誤入天女寨地界走的是山林崎徑，道阻且滑，此次回烏龍寨走的卻是正常繞行的路徑。

  這條路雖然也是山路，但途中地勢較為平坦，又有認識路的天女寨強盜隨行，走起來很是順暢，且遇到野獸攔路的概率也極低，就算偶有路過的野獸，一見聚堆的人類，也被嚇得逃之夭夭。

  隻不過，三十裏的山路，就算再好走也得大半天的功夫，這還是腿腳利索的。

  遇到林靈素師徒這一老一少兩個拖油瓶，再加上趙小川走路也是磨磨蹭蹭，等到了晌午，一行人也隻不過走出去不到十裏地。

  日頭愈漸毒辣，幾名強盜雖然猶有餘力，但商量之後，他們一致覺得按照這個速度，入夜時分能到烏龍寨地界就不錯。

  既然下午沒辦法返回天女寨，他們也就不著急趕路了。

  一行人在林中暫歇，兩夥人涇渭分明，各自聚團。

  認清現實的趙小川變的沉靜下來，大部分人隻有經曆挫折磨難之後才能冷靜思考，他發現以前自己或許有些想當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爭鬥，弱肉強食乃是本質，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千百年後亦是如此，更遑論千百年前的現在。

  相比起來，現在恐怕比現代還要更加殘酷，人chi人的現象也更為明晃晃，這是文明落後的必然。

  就拿原來那個傻小子來說，他在烏龍寨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看待普通的寨民就像看待家養的奴仆，動輒打罵羞辱，頤指氣使，底氣十足，卻無人敢於當麵表示不滿，這就是人chi人。

  站在普通寨民的角度來看，卻覺得傻小子又傻又呆，特別好糊弄，隨便幾句阿諛之詞就能將其拍的找不到北。

  等到傻小子變成趙小川，被巫醫劉敢任意擺布的時候，並非沒人看出劉敢的不對勁，可卻無人置喙，反而有不少人幸災樂禍，甚至覺得傻小子就此被弄死才好，這也是人chi人。

  再到如今，趙小川接連被自負聰明的柳如是糊弄蒙騙，並非完全是被柳如是的美色所迷惑，也不是沒有懷疑過柳如是，隻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就是形勢，既是弱勢者的無奈，同樣也是人chi人。

  說白了，大魚吃小魚，小魚吃小蝦，小蝦吃蜉蝣，古今皆然，實質都是一樣的。

  當趙小川撥開縈繞在麵前的薄霧，沉下心來仔細觀察才發現。

  與現在的人們相比，憑借著超人一等的眼界見識，他或許可以在北宋成為小蝦、小魚，但很難再進一步成為大魚。

  因為他不像高俅那樣沒骨氣、不像童貫那樣沒卵子、不像蔡京那樣寫得一手好字、不像林靈素那樣可以迎合趙佶的喜好……

  強盜的烙印已經深深刻在他的骨頭上，隻要想查必定能查到他的出身，到時或許就是黃粱夢醒，人頭落地。

  況且，大魚也會有力有未逮的時候。

  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八個字突兀的在趙小川心頭浮現，他忽然覺得自己對強盜這一職業，似乎沒那麽排斥了。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強盜可不就是賊嗎。

  趙小川暫時還沒有爭霸天下的心思，他更喜歡逍遙自在、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人爭一口氣，有仇不報非君子，老子不是君子，這口氣卻咽不下去，這仇也非報不可。

  你們天女寨不是想借機吞並烏龍寨嗎？老子就讓你們竹籃打水一場空，順便再賠了夫人又折兵。

  到時候，老子要讓小鶯給我穿衣，小茹給我喂飯，晚上再一起給老子暖床。

  至於柳如是那個母夜叉……長得醜不是她的錯，可也不能每天放在眼前膈應人，就在寨中隨便找個人把她給嫁了，而後命她以巾覆麵，這已算是本少寨主仁至義盡。

  鳥鳴清脆，空山回響。

  短短幾天時間，昔日保養得宜的林靈素看起來衰老了不少。

  道髻散亂，發絲飄揚，袍服髒汙，麵上皺紋橫生，此時的他早已不複當初的光鮮，反而與落魄的與苦修士一般。

  一切都源於他動念前往遼國三州山求訪丹道，事到如今，他也隻能感歎一句世道多舛，卻對自身的遭遇無能為力。

  歇息片刻後，一行人再次動身，一路靠著一雙腿翻山越嶺，等到月牙初現，總算是到了烏龍寨。

  此時的林靈素感覺自己已是去了半條命，一雙老腿酸麻脹痛，渾身冷汗涔涔。

  他知道，自己估計是累病了。

  見到三人之後，趙誌信也沒說什麽，隻是看林靈素狀態不太對，一邊親自將師徒二人送回後山住處，一邊命人前去山外請大夫。

  趙小川則被徹底忽視，但他樂的如此，回到自己那間漏風的茅草屋後，甚至覺得分外舒適。

  次日清早，有人將熟睡中的趙小川推醒。

  睜眼一看，一張幹瘦黑黝的老臉正帶著淺笑望著自己。

  趙小川眨眨眼：“五叔，有事？”

  王老五同樣眨了眨老眼，他懷疑自己剛才出現了幻聽。

  少寨主何時這麽懂禮貌，竟然稱呼自己為五叔？

  察覺到王老五這個小老頭眼中的探究之色後，趙小川心中一個咯噔，他忘了傻小子的那層偽裝。

  正想補救之時，王老五卻頗為欣慰的說道：“少寨主長大知禮了，這是好事啊。”

  不將我綁起來放xue就好。

  趙小川心神一鬆，以後他要嚐試著將自己的形象轉變過來，這或許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但想要做回自己卻是必須經曆這個過程。

  “不當家不知油鹽貴，不出門不知道家裏的好，老子……我今年都十九了，哪能什麽事都不懂，淨給我爹和五叔添亂呢。”

  “好好好。”王老五一連說了三聲好，俄而仔細打量趙小川兩眼，這才記起自己的來意。

  “那位林道長怕是不行了，他想要見你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