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裏蒙上薄薄的一層白霧，三兩道霞光劈斷霧層傾瀉下來，灑在磨舊了更顯韻味的竹瓦上，透出斑斑駁駁的影子。

  額角白毛的十八仙藏在背後的楓林裏嚼著一堆草料，白灰相間的八哥站在十八仙的腦袋上，嘰嘰喳喳的怪叫個不停，憑地給這安靜的清晨添上了幾分嘈雜。

  院子裏，東至正日複一日一如既往的揮著一把大笤帚清掃著院子裏的落葉。

  寇樂端了銅盆出來準備去旁邊的小廚房裏盛熱水上去，等赤吟收拾好起身洗漱。

  見東至揮著大笤帚掃得熱火朝天也不嫌累似的，她忍不住咧嘴笑了笑，打招呼道：“東至，早啊！”

  東至回頭一見是她，忍不住紅了臉，撓撓頭，嘿嘿笑道：“你也早！”

  說罷，見了寇樂手裏的銅盆，忙丟了笤帚大步過去，“你這是要打熱水？我幫你！”

  說著，人到了寇樂麵前，就要伸手去拿寇樂手裏的銅盆。

  寇樂忙一躲，擺手道：“不用不用，還是我自己去，打水我熟，不如你幫我家小姐去大廚房端早膳來吧？”

  東至一聽，也行，當下不管地上的落葉了，轉身就大步跑著出了紅葉林，穿過外間的梅樹，往大廚房去了。

  等到東至到大廚房，都知道他是少主的貼身小廝，廚娘們對他那叫一個笑臉相迎。

  其中一個廚娘正熱情的將案板上準備好的吃食往食盒裏放，旁邊一個二等丫頭眼珠子一轉，湊向東至，不經意打聽道：“聽說少主昨兒搬到千元閣去住了？怎地這麽早就起來了？”

  不怪她多問，因為下人們都知道，這個時辰，安陵傅約是應還沒有起身的。

  東至一聽，也沒多想，笑道：“公子還沒起呢！”

  那丫頭眼角微微一耷，“少主既還沒有起，你這早將早膳拿回去，不是涼了？叫少主待會如何用？”

  東至擺手道：“不是的，我這是來替吟兒小姐拿早膳回去，不是拿給少主。”

  那丫鬟一聽，勾了勾唇角，偏頭，不動聲色給後麵正在裝食盒的廚娘使了個眼色，那廚娘會意，麻利的將原本裝進去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再重新裝進了另外的東西。

  不過這些小動作，一根筋的東至是絕對沒有看出來的，等到接過食盒，還笑嘻嘻特別和善的給廚娘道了謝，然後告辭離開了。

  待東至離開，裝食盒的廚娘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眉間不由浮起一絲擔憂，“梅花，那畢竟是少主帶回來的喜歡的姑娘，若是她向少主抱怨告狀，那咱們可吃不了兜著走啊！”

  那被喚作梅花的丫鬟聞言，眉頭都不曾動一下，掃視廚房一圈，淡淡道：“我清清楚楚的聽見剛才東至說，是來替那位吟兒小姐身邊的丫鬟拿吃食的，難道你們聽到的和我不一樣？”

  她這麽一說，廚娘立馬反應過來，忙跟著附和，“沒錯，沒錯，我聽到的也是這樣的！”

  接著，廚房裏的眾人不由都隨口附和。

  梅花微微笑了笑，不疾不徐道：“各位如此識大體，我自會回去向蓮蓉姐姐如實稟報，等到了月底發月銀，蓮蓉姐姐必不會虧待大家。”

  “如此，就謝謝芙蓮蓉姑娘，謝謝梅花你了！”幾個廚娘一聽，忙上趕著湊過來諂媚討好。

  這南山城裏，他們除了不敢得罪城主，城主夫人和少主之外，這頭一個要爭相巴結的，就是芙蓮蓉了。

  誰叫人家有那般後台，且又在夫人麵前頗為得臉，小小年紀，就已經跟著李嬤嬤一起幫著掌管內院大大小小的許多事了。

  這各院每個月的月例，可就是要經過蓮蓉的手，才能到得了下邊諸人的手裏呢！

  誰多誰少，從來就沒人敢多說二話，誰敢得罪芙蓉？怕是不想在這南山城待了。

  而這梅花，可就是芙蓉的頭號大心腹，也無怪乎這些個廚房對她唯命是從了。

  夫人日理萬機，偌大的南山城，她哪裏能管到所有事？

  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也就更不敢得罪幫著夫人處理事情的人了。

  這天氣入了秋，不像炎熱天，吃食都冷了很快。

  東至一路小跑著回到沉浮殿，赤吟已經洗漱收拾妥當，坐在一口小花廳裏，等著用早膳了。

  寇樂知道赤吟胃不好，最是餓不得，每每一起床就是要盡快用早膳的，在門口望了半天，見東至終於回來了，忙迎上來接過東至手裏提著的食盒，回到桌前，麻利的將蓋子打開，一樣一樣的往外拿。

  這剛拿兩樣還沒覺得，可越拿越覺得不對頭。

  兩個花卷，兩個蔥餅，兩碟鹹菜，一碗白粥。

  寇樂有些愕然，抬眼看了赤吟一眼，扭頭，問站在門口的東至，“南山城裏的早膳向來都是這麽清淡的嗎？”

  若是，可赤吟從來不喝白粥，也不吃花卷，不吃蔥餅。

  且她胃不行，可吃不得這麽幹硬的吃食。

  也無怪乎寇樂會愕然，因為在她以為，還有這一天的見識，也不能相信安家的早膳就是這樣的配置。

  畢竟，輔國公府，這些都是下人們吃的早膳，主子都從不會配這些。

  她怎麽也覺得安家的下人不應該比輔國公府的下人還吃得差吧？且昨晚的晚膳她可是吃過了，很豐盛啊！

  聞名天下的安家，引世人向往的南榮，寇樂可一直對這裏仰慕得不得了呢！

  這乍一看這樣的早膳，她還真有些緩衝不過來。

  聽得她如此發問，東至也有些奇怪，忍不住走上前來，一看桌上擺著的幾樣簡陋的吃食，他不由愣住了。

  “這……”

  見他是真的愣住，不是假裝，寇樂出聲道：“怎麽了？東至？有什麽問題嗎？”

  東至一根筋，腦子不會轉彎，也是個直腸子，想到什麽就會說什麽的。

  這性格若不是在安陵傅身邊，喚作其他人家，早就被主子賜死好多遍了。

  “這是怎麽回事？我早上都不會吃這樣的。”他說道。

  作為安陵傅的貼身小廝，東至每日的吃食比其他下人好了不知道多少，也因此，他看到這桌上的花卷和蔥餅，才納悶了。

  聽他這麽一說，寇樂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抿了抿嘴，看向赤吟，也不多話了。

  赤吟垂眼看了看麵前的幾樣吃食，低低笑了笑，抬眼看向東至，道：“你去看你家公子起了沒，若起了，問他要不要過來一起用早膳，我等他。”

  東至很容易就被轉移了注意力，一聽赤吟這麽說，忙點點頭，興衝衝的就去了，完全將這個吃食給拋到了腦後。

  待東至走後，寇樂張張嘴，忍不住道：“小姐，照東至那反應，這幾樣吃食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才對，一定是有人故意為難小姐呢！”

  赤吟頗為讚賞的點點頭，“這麽快就想通關節了，不錯，大有長進，我以後不用擔心你會被別人套路了。”

  寇樂挑眉嘟嘴，“跟在小姐身邊耳濡目染這麽久，若是連這麽輕易的事情都看不明白，那我豈不是二楞頭了！”

  二楞頭？

  剛才那就算一個吧？

  赤吟笑了笑，頗有耐心的開始等待安陵傅來。

  寇樂卻不放心她一直餓著，想了想，忙到旁邊的軟塌上剝了個橘子給赤吟，“小姐，你先墊巴墊巴。”

  赤吟搖搖頭，“你吃吧。”

  見赤吟不吃，寇樂也不客氣，當下分了掬月一半，就塞進嘴裏，嚼巴起來。

  大概半柱香時辰，桌上的白粥都涼透了，安陵傅才大步的跨了進來。

  坐在赤吟麵前，“不好意思，讓你等久了。”

  赤吟隱約從他的氣息間聽出了一絲紊亂，可見他是一路急趕過來的。

  想來東至去時，他可能還未起。

  赤吟搖搖頭，表示並不在意，抬手拿起筷子，輕聲道：“快用早膳吧，都涼了。”

  安陵傅點點頭，這才來得及將目光往桌上的吃食上投，這一看，他眉眼就是一沉，當下扭頭瞪向東至，“今日的早膳是你親自去拿的？”

  東至縮頭，“回公子，是奴才去拿的。”

  聞言，安陵傅抿緊了唇，再看了看眉眼從容的赤吟，他很輕很輕了吐出了一口氣，而後並無異樣的吩咐道：“去廚房拿早膳，說我起了。”

  東至應了，忙回身又奔出門去了。

  不大會兒，到了大廚房，廚房裏的廚娘們見他氣喘籲籲，而梅花早就不在這裏了，不由得暗地都都交換了眼色，有些惴惴不安。

  “東至，可是少主起了？”剛才的廚娘鼓著氣站出來，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問道。

  東至也什麽都沒有表露，隻點頭道：“公子起了，今兒有些餓，讓多拿些吃食。”

  廚娘聽他並沒有提剛才的事有什麽不對，心裏隻當赤吟是個紙老虎，明知道被人絆了腳也忍氣吞聲，根本不敢發惱，不由得放下了心來，忙樂嗬嗬的開始給安陵傅裝吃食。

  然後，東至就提了食盒回到了沉浮殿。

  這次，東至看的清楚，知道食盒裏都裝了些什麽。

  待寇樂一一的將食盒裏的吃食都擺上了桌，他垂頭認錯道：“公子，是奴才疏忽了，請公子責罰。”

  隻見桌子上擺的，滿滿當當的，才是正兒八經的好吃食。

  玲瓏餃子，素心包，蕎麥小饅頭，金絲豆腐腦，山藥肉糜粥，涼拌小蔥。

  比起剛才粗陋的兩個花卷和蔥餅，這些看上去才是滋味。

  安陵傅看向赤吟，赤吟沒說話，也不提撤走了的花卷白粥，接過寇樂盛來的山藥肉糜粥，舀了一勺，吹溫了喂進嘴裏，味道還真是不錯。

  見她沒說話，安陵傅也沒多話，安靜的跟著用起早膳來。

  待一頓無聲的早膳用完，旁邊，東至還是先前垂頭認錯的姿勢，半分未動。

  安陵傅睨了他一眼，“收著食盒，同我一起去廚房。”

  “是。”東至應了。

  安陵傅扭頭，再看向沒說話的赤吟，柔和道：“此事我定會給你個交代。”

  赤吟笑了笑，不置可否，而後淡淡目送著安陵傅離開。

  小竹樓的二樓背後有個小陽台，一張小竹桌，兩把竹椅，將竹樓後的成片火紅的楓葉盡收眼底。

  自上次芙蓉的事情出了之後，雖然席氏立馬調了個可靠的青芽到赤吟身邊來，但寇樂無法放心，因此隻要有機會，可沒少向青芽請教，學這煮茶泡茶的手藝。

  這才使得赤吟常常外外，也有可口合口味的茶喝。

  用過早膳，坐在這小陽台上，喝著一盞熱茶，享受眼前的美景，這滋味，真是無法言喻，美極了。

  從上空照射下來的陽光，已經沒有前些日子那般灼熱，打在身上，暖洋洋的，還有些愜意。

  聽到身後輕的幾乎沒有的腳步聲，赤吟微微勾了勾唇，扭頭，就見一道黑影罩在了右側。

  “主子，都打聽清楚了。”

  赤吟挑眉，“坐，說說。”

  程又青順勢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娓娓道來。

  “安夫人當年不顧一切離開盛京，卻不是隻身一人離開的，身邊還跟著從小陪著長大的奶娘的女兒，後來嫁入安家，這奶娘的女兒可是安夫人的左膀右臂，很得安夫人的寵信，隨後，這李嬤嬤就由安夫人做主，嫁給了安家主的隨從安鐵全，也就是如今的南山城大管家，這夫妻倆一個主外一個主內，這些年，幫著安家主和安夫人，沒少分憂傷很得夫妻二人的看重，是這南山城裏除了幾個主子，下人見了都得點頭哈腰的人。”

  “李嬤嬤多年未生一男半女，夫妻倆就一個外甥女，也就是安鐵全親妹妹的女兒，一向都當親生女兒一般得疼愛得不得了，如今不過十七歲，跟著李嬤嬤在安夫人跟前得臉，手裏頭管著內院不少事情，這內院上上下下的下人，沒人不討好巴結她。”

  “而這蓮蓉，仗著自個舅舅舅母，又有自己的能耐，從來在這南山城裏就是如同大小姐般的存在，不但自己獨住一處院子，且身邊還有兩個丫鬟專門伺候她，也虧得安夫人看在李嬤嬤的麵上，也疼她幾分，並不幹涉這個事情，也因此使得這蓮蓉越發自得，向來傲慢，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

  “可巧，這蓮蓉從小跟著李嬤嬤在安夫人麵前得臉，算是和安公子青梅竹馬，一塊長大，聽說兩三歲的時候，兩個人還曾一起玩過過家家的遊戲，雖然後來安公子去了斷人塢，幾乎很少回南榮，但這蓮蓉早就情深根種，對安公子上心得不得了，在一眾丫鬟當中，向來以未來的安家少奶奶自居，還曾揚言，就算做不成正正經經的安家少夫人，做個平夫人或者貴妾，也是穩穩妥妥的，誰都比不上。”

  “這麽多年，安公子一直到長到十八歲，也不曾聽說喜歡哪家的姑娘，而安夫人也一直不曾著急安公子的婚事，這讓蓮蓉心裏，輕快得不得了，滿以為是自己入了安夫人的眼，這少夫人是跑不掉的了，哪曾想就得知安夫人早就給安公子說了一門娃娃親，而同時，安公子自己也有喜歡的姑娘，且這姑娘，還帶回了南榮。”

  “昨日在輕音閣見了，聽一眾嬤嬤都暗讚主子跟安公子天造地設，很是登對，蓮蓉心裏不忿，一直攥著勁想要給主子好看呢！這不，今日這個下馬威，就是這蓮蓉的授意了。”

  赤吟喝著茶，安安靜靜的聽著，臉上並沒有多大情緒變化，待程又青聽完，她微微頷首，笑道：“咱們剛來南榮一天，你就查了個清楚，向來他也是一清二楚的吧。”

  程又青抿唇一笑，托著下巴湊過來，擠眉弄眼道：“我回來之時，安公子正讓人去押蓮蓉到內院的大花廳呢！”

  這押字，程又青咬得極重，像是生怕赤吟聽不出來蓮蓉是被押去，而不是叫去似的。

  赤吟低低笑了，喝完茶盞裏的最後一口茶後，放下茶盞，招手讓程又青附耳過來，而後低聲吩咐了幾句。

  程又青聽罷，登時臉色古怪，“主子，就為上次那事，贏故可不依不饒呢，您又讓我去找他。”

  “放心，他若不不依不饒，我才操心呢。”赤吟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就擺手就程又青快些去。

  程又青卻聽出赤吟的言外之意，不由得紅了紅臉，而後腳尖一點，直接從陽台掠了出去，然後消失不見。

  寇樂湊過去，好奇的不得了。

  “小姐，您又吩咐又青去做什麽了？”

  赤吟看了看她，不答，而是道：“你去大花廳等著，待見到蓮蓉了，請她過來，就說我要見見她。”

  寇樂瞪眼，“蓮蓉是誰？長什麽樣子奴婢可沒見過呀！再說，安公子不是在大花廳等著嗎？小姐這是要奴婢去跟安公子搶人？莫不成是為難奴婢？”

  雖然知道了這個蓮蓉就是早晨故意給小姐下馬威的人，寇樂也很想會一會這個蓮蓉，可她確實是不認識其人呀，更何況安公子還在那裏，她怎麽去叫人過來？

  “剛才又青不是說了嗎？你見了被人押著過去的姑娘，那就是了，至於其他的，你不用擔心，隻管照我說的做，將人給請過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