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赤吟離開之後，菊生湊過來，撇嘴道：“太爺明明先前還誇讚大小姐英武果斷，有自己的思量，此事做得跟周全，此計也行得很正確，怎麽這會兒見了大小姐便不表揚了？還說對她失望？這是什麽道理？”

  赤老太爺白了他一眼，“你懂什麽？我若是誇她，她豈不是得意忘形，要飛上天去了？怎麽還能保持自己的判斷？我這是為了她好。”

  說罷，搖頭晃腦的哼起了小曲，一邊拿起一本書翻開閱起來。

  菊生不由搖搖頭，很是無語的看了赤老太爺一眼，轉身便退下去了。

  過了好大一會兒，他再次出現，手裏抱著個針線簍拿著一件衣服回來，坐在火爐邊開始認真的縫補起衣服來。

  這是赤老太爺早前穿著不小心撕破的衣裳，隻破了一道小口子，還是嶄新的，赤老太爺也不舍得扔，便讓菊生得空就補回來。

  這廂見菊生拿了衣服縫補得認真，赤老太爺突然想起什麽來似得，不由放下書，身子往前一傾，仔細打量著菊生一番，這灼熱的視線直看得菊生渾身發麻。

  “太爺？你這般看著奴才作甚？”菊生不由得停了動作，抬頭看向赤老太爺，警惕道：“是不是奴才做錯了什麽？您直說，可別這樣看奴才呀！”

  “你縫啊，接著縫！”赤老太爺揮手道。

  菊生奇怪的看了赤老太爺一眼，張了張嘴，複才慢慢垂頭，繼續縫補衣服，隻是餘光忍不住去瞥赤老太爺，見他竟還一眨不眨的瞧著他，菊生心裏一緊。

  莫不是他這兩天做了什麽事情引得太爺記恨了？還是他剛才打趣太爺使得太爺不高興了？

  太爺這充滿算計的眼神可真叫人受不了。

  被他這樣直勾勾的盯著，菊生實在無法靜心縫補衣裳，把衣裳一放，再次抬起頭來，衝赤老太爺諂媚的一笑：“太爺，您對菊生有什麽吩咐？盡管說，讓菊生去做什麽都行！別這樣看著菊生可行？”

  赤老太爺這才移了視線，摸著胡子看了看伸進亭內來的一枝寒梅，偏頭又瞥回菊生，緩緩道：“菊生，你今年多大了？”

  見赤老太爺琢磨算計半天竟是問這個，菊生下意識覺得不是這麽簡單，想了想，才回答道：“奴才翻了這個年頭過去就二十一了。”

  “二十一了啊？”赤老太爺歎了一聲，而後瞪眼，“那不是已經跟在我身邊十二年了？”

  “沒錯，奴才自九歲那年開始，有幸到寧心齋來伺候太爺，到這個除夕後，真就是整整十二年了！”菊生說道。

  說罷，赤老太爺久久沒有說話，神色像是陷入了沉思。

  須臾，他緩緩歎了口氣，“我這心粗，這幾年一直忘了替你打算，如今你都二十一了，也該快快說門親事了，再耽擱下去，你父母在天之靈可就要來找我托夢了！”

  菊生聽到這裏，才明白過來赤老太爺剛才一直那樣看他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心下鬆了一口氣，當下笑道：“太爺寬心，奴才並不著急，奴才這輩子就陪著太爺，於願足矣！”

  “你這輩子還長著呢！說什麽願足矣？怎能足矣？瞎說！”赤老太爺瞪眼，“我這把老骨頭，還不知道能活幾年，趁著現在我幫你把把關，給你說個好媳婦，以後好照顧你陪著你。”

  菊生伺候了赤老太爺這麽多年，知道他說的話什麽時候是玩笑什麽時候是打趣什麽時候是認真，頓了頓，他咧嘴道：“那奴才就多謝太爺替奴才操心了！”

  “貧！”赤老太爺跟著笑了笑，而後道：“我剛才就在想，這府裏哪個丫頭能與你相配，想來想去，都覺得隻有一個人，很不錯，年紀也與你相差無幾，倘若你們能成，我這心裏就十分放心了，且也不擔心我百年之後你會受欺負了。”

  菊生聞言，咻得一下就紅了眼，聳著鼻子道：“太爺，您如此為奴才考慮，真是奴才上輩子做盡了好事，這輩子才能有如此福氣！”

  赤老太爺忙瞪他，“哭什麽？！你陪在我身邊十幾年，我早就將你當成自己的孫子兒子一樣看待，別的孫子曾孫們，說親我也插不上手，就替你說個親，我也高興。”

  “哎！奴才全憑太爺做主！”菊生忍住淚意，嘴巴子都咧到耳後根去了。

  赤老太爺見了，會心一笑，頓了頓，湊過來，好奇的問道：“不過，菊生可有中意的姑娘？”

  若是有，他也不好強求。

  “奴才常日都跟在太爺身邊，太爺常常又是深居簡出，幾乎不曾出過這寧心齋，奴才能見的姑娘自然少之又少，並沒有中意的。”菊生老實說道。

  赤老太爺聽了，點了點頭，摸著胡子繼續道：“那就是我說哪個姑娘菊生都會喜歡了？”

  菊生點頭，“太爺眼光獨到，足智多謀，定會給奴才說上一個良人！”

  “貧嘴！”赤老太爺仰頭大笑，然後說道：“如此，便等我消息吧！等我說定了，再告訴你是誰。”

  再說回到玉檀院的赤吟，久別之後終於回到這個自己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小院子，心中滿滿的都是念舊感，一走進這裏，渾身的疲憊都一掃而光，愜意之感撲麵而來。

  她惦記著赤老太爺說的老鬼蹊蹺，許久不曾露麵，並沒有等休息夠了再探個究竟，而是立刻就入了諸葛居。

  一路奔至最中間的那間石室，破天荒的，那張長桌前，沒有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沒有低頭忙碌的佝僂身影。

  赤吟心中一震，幾個箭步走過去，才發現桌麵上後後的一層灰。

  這……看樣子老鬼是許久都不曾站在過這張長桌前忙碌了。

  赤吟想到無數種可能，轉身正欲四下再看看，餘光便瞥到壓在陶罐下的一張紙。

  紙上也是厚厚的灰，赤吟頓了頓，緩緩抬手過去，拿起那張紙，抖了抖，灰塵落下，展現出紙上龍飛鳳舞的字跡。

  說實話，這是赤吟第一次看到老鬼的字，跟他的人物形象比起來，她實在想不到這是老鬼會寫出來的字。

  郡主，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辜某或許已經成全了自己的夙願，也或許已經化為了一抔黃土，煙消雲散，但不論是哪種結果，此生，我們都不會再見了。

  郡主常常問及辜某的家人親人，辜某總是回答郡主，什麽都記不得了。

  但其實，從辜某一開始出現在這諸葛居，便清醒得很，辜某什麽都記得，隻是什麽都不想說，隱瞞欺騙了郡主，實在抱歉。

  辜某不過一介草莽，郡主不必深究辜某去了何處，也不必過多執著於此，便當辜某如一絲清風，吹過就算了。

  最後，謝謝郡主這幾年來的收留，能與郡主相交實乃辜某之幸，若是辜某那徒兒他日回來問起辜某，勞煩郡主轉告一句，不用找辜某，就如之前一樣，天下之大，各自相安便罷。

  辜閎申字。

  辜閎申？

  認識老鬼這麽多年，除了知道他善研製各種稀奇古怪的毒藥解藥之外，一無所知。

  這還是第一次，她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

  居然姓辜？這個姓可是少常見，且他這字龍飛鳳舞，充滿了放蕩不羈，此字體一看便能看出絕不是江湖草莽能寫出來的字。

  那麽，老鬼就必然是大家之子，或者有名之士。

  若按著這辜姓去查，必定能查出什麽來。

  但他信中既提了讓她不必深究於此，想來是不希望她去查的，那麽她便不查。

  知道了他的名字，也不枉一場相識了。

  隻是他信後提到的徒兒？

  赤吟想來想去，都覺得應該是說的吳道子，因為這麽多年，也沒見老鬼見過什麽人，除了她不知道的和赤老太爺下棋之外。

  而又叫她轉告，便必是她也相識的，

  就隻能是吳道子了。

  吳道子竟然是老鬼的徒弟？

  這天下之大，真是處處都是緣分。

  赤吟微微歎了一口氣，也不顧長凳上布滿灰塵，一屁股在長凳上坐下。

  想了想，她收起老鬼的信，轉而從懷裏掏出另一封信，這是寇太後寫給她的，她還沒看過。

  這下趁著看了老鬼的信感傷在前，一並再看了寇太後的信，將感傷都湊到一塊兒吧。

  這般想著，赤吟仔細的拆開了火漆信封，從裏麵取出信，足有兩張，寫得滿滿當當。

  她這一會兒功夫就接連端詳兩位從不曾見過字跡的人的字，也真是，都湊到一塊來了。

  赤吟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低了頭，認真看起寇太後的信來。

  信上寫了太多絮絮叨叨的話，都是囑咐她要好好保護所有親人，保護盛京，保護大詔，最後還提了，席皇後有意生下孩子之後就帶著德琮帝一起去筠州行宮，讓她布置周全，想好退路。

  赤吟都能想到若是麵對麵說這些話，寇太後會有什麽樣的表情和語氣。

  除了交代這些事情之外，寇太後隻字未提自己，是回來？還是不回來？

  但赤吟看完信，已經明白寇太後的決心。

  她有生之年，是不會再回盛京了。

  將寇太後交代的事情一一記在心裏，赤吟將信折好塞回信封，連著老鬼的信一起，放入了牆上格子裏的木盒子裏。

  然後，赤吟抬步走出了這間石室，順著甬道一路往前走，上了石梯回到諸葛居裏的藏書的屋子裏。

  看了看腳下的入口，赤吟走到西麵牆下，那裏有一處凹口，放置了一盞燭燈。

  赤吟伸手，剛好能拿下那盞燈，將燭燈拿在手裏之後，她伸手，按下了本來被燭燈擋住的一處凸起。

  緊接著，便聽到那入口重重的合上的聲音，以及地下那頭的另一個出口機關大作，無數大石頭從不知何地滾出來，將出口完全堵死，一點縫隙都不留。

  老鬼走了，玄衣衛也沒了，這諸葛居的暗道，就讓它永遠封存了吧。

  赤吟歎了歎氣，舉著燈緩緩往外走。

  出了諸葛居，外麵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飄起了雪花，和著漫天飄揚的梅花瓣，白的紅的交纏，美得不可思議。

  寇樂候在門外，見赤吟出來了，忙上前接過她手裏的燭盞，一口吹滅，好奇問道：“小姐，剛才是什麽聲音那麽大動靜？我在外麵都聽到了。”

  赤吟看了她一眼，抬步一邊往下走，一邊說著：“沒什麽聲音，你聽岔了。”

  “哦。”寇樂應了一聲，趕快跟上赤吟。

  “見過你爹娘弟弟了？”赤吟問。

  “見過了！”寇樂答。

  回到玉檀院裏，赤吟沐了浴，窩在床榻上，好好離開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外麵的雪又停了，天色暗暗沉沉的，像是快要下大雨了。

  赤吟瞧了瞧時辰，接過青芽泡來的花茶飲了，吩咐程又青去備馬車。

  程又青數月前跟著程驤一同去了宿州抵禦大齊，後來又跟著程驤一起到了長州。

  他們此番回盛京，她命令程驤暫時鎮守長州，卻是將程又青又給帶到了身邊，一起回了盛京。

  見這個時辰了，眼見就要下雨了，赤吟還要備馬車，程又青好奇，“主子，這個時候還要出去嗎？”

  “去鬱堂主那裏坐坐。”赤吟說道。

  程又青一聽是去鬱堂主那裏，表示明白，立馬就去備馬車了。

  赤吟又吩咐寇樂去席氏那裏準備一些年禮，一並帶著，待會順道給程府送去。

  寇樂一聽也立刻去了。

  等到上了馬車，順利出發，已經是一盞茶之後的事了。

  這時候，天色更加的陰沉，那雨點子眼見就要砸下來了。

  等到走到城北，那雨點子就嘩啦啦的砸了下來，又是這般好冷的天氣，打在人心頭上，可真是叫人覺得煩躁不已。

  赤吟心裏咯噔，莫名覺得有什麽事情不對，但又想不起來。

  等到了宅子，敲了門，見到鬱堂主，她就將這股不對拋開了。

  又是幾月不見，鬱堂主竟開始續起了胡子，順著下巴直溜溜的一撮，看上去很是奇怪。

  赤吟見了，差點認不出來。

  這樣子，實在有些滑稽，赤吟忍住了，但程又青和寇樂可是不客氣，當下就笑了。

  寇月還好，曉得捂住嘴偷偷笑，程又青直接是指著鬱堂主，笑容不遮，笑得前俯後仰的。

  鬱堂主莫名，握住下巴，瞪眼，“不就是留了胡子，有這麽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