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原來是你
作者:
生當長歡 更新:2020-09-09 07:53 字數:5491
“若是朕真的不留情麵,按照律例,整個閩禧侯府難道僅僅是被禁足三年嗎?”
宓長公主抿唇,再沒提此事,隻是終究有些不甘心,“他必須死嗎?”
德琮帝沒有直麵回答,隻道:“皇姑母好生養病吧!”
說罷,他讓榮公公請先帝靈位,接著,便離開了閩禧侯府。
大門口的戍衛軍不減旦增,這是鐵了心的不會收回成命了。
宓長公主知道以後,似是一下子老了許多,她靠在床柱上,許久沒有說話。
董二老爺見狀,不由哭了起來,他跪在宓長公主麵前,泣聲道:“母親!大哥沒了,您還有兒子我呀!兒子孝敬您,給您養老送終,您可千萬不能有事了呀!”
話落,宓長公主就瞪了他一眼,“閉嘴!”
董二老爺縮了縮脖子,果真閉緊了嘴,不敢再出聲。
宓長公主見他這樣子,隻覺得惱火,這偌大的董家若是交到他手裏,隻怕沒有兩年就沒落了。
這樣一個扶不起的阿鬥,她如何放心?
宓長公主猛地咳嗽起來,董二夫人忙給她拍背順氣。
她揮揮手,讓董二老爺夫妻兩個都出去。
屋裏便隻剩下她和周嬤嬤兩人,她頓了頓,緩緩道:“如今隻有一個人能救我的兒子了。”
周嬤嬤立馬意會,“老奴剛才出去端藥,碰著大小姐回來了。”
“去,將大小姐叫來。”宓長公主便道。
很快,董淑華就來了,她剛回到自個的紫鳶閣中,還沒來得及換身衣服。
“祖母,您好些了嗎?”
宓長公主拍了拍她的頭,“你見到你姑姑了嗎?”
說到這個,董淑華就氣得不行,“淑兒連皇宮都沒能進去得了!”
宓長公主聞言,道:“祖母這就讓人送你進宮,進宮之後,去找你外祖母。”
董淑華疑惑,“找外祖母做什麽?”
外祖母不過一個先帝後妃,能救父親嗎?
“你見到你外祖母之後,什麽也不用多說,就哭著讓她救你父親便是。”
董淑華縱然心裏有疑,但是卻沒多問,點了點頭,道:“祖母,淑兒要如何進宮?”
那些守門的侍衛可是分毫不讓她進去半分呢。
宓長公主笑了笑,她抬手招出暗處的暗衛,吩咐道:“將小姐送到泰和宮,再帶回來。”
那暗衛領命,過來衝董淑華抱了抱拳,然後圈著她,眨眼兩人就不見了身影。
泰和宮裏,葛太妃這兩日有些噎食,許是那日的紅糖糯糍多吃了兩個,這兩日一直沒什麽胃口。
靳嬤嬤讓人來撤下了隻動了幾筷的午膳,道:“娘娘,奴婢去請太醫來看看?”
葛太妃斂眉,請什麽太醫?
她自己就會。
擺擺手,她讓靳嬤嬤替她煮杯山楂茶來。
幾乎是靳嬤嬤剛退出去,屋子裏就現出了兩人,那暗衛將董淑華放下,轉身就不見了人。
葛太妃見了她,嚇了一大跳,“淑兒?”
董淑華一看見葛太妃,就放聲哭了起來,她跪在葛太妃麵前,伏在她膝蓋上,道:“外祖母,淑兒求您,救救父親吧!淑兒不想父親死!”
葛太妃微微皺了皺眉,董貴妃昨晚上也來過,說的也是這事。
隻是,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她出麵,勢必要和她撕破臉皮,如此一來,日子可就沒這麽風平浪靜了。
那可不是個真正默默無聞的人。
她抬手,撫了撫董淑華的頭發,輕聲道:“淑兒,不是外祖母不想救你父親,隻是,外祖母也無能無力啊。”
董淑華聽來,也覺得是如此,外祖母要怎麽救父親?
但是,既然祖母說了,外祖母就一定有辦法。
“外祖母,淑兒求您,求您,救救父親吧!淑兒不想失去父親!您救救父親吧!救救他吧!”
這哭得泣不成聲的,梨花帶雨的,看得葛太妃頗為心疼,這可是她唯一的一個外孫女。
兩個兒子都還未成親,她抱不上孫子,就指著這兩個外孫來含飴弄孫,更何況,她一直都很喜歡這個外孫女。
現下見這個外孫女哭成這樣,葛太妃心裏也難受得緊。
她想了想,替董淑華擦掉眼淚,道:“淑兒,你容外祖母好好想想該如何救。別哭了啊。”
知道了葛太妃會救,董淑華緩緩收了哭聲,一雙大眼睛早就哭得跟個紅桃子似得。
讓暗衛出來帶董淑華回去之後,靳嬤嬤剛好煮好茶端上來。
葛太妃端在手中,喝過之後,覺得胃裏舒服了些。
她放下茶盞,心裏著實是有些發愁。
——
夜風微涼,即便是已經到了五月的天氣,夜裏也是有些涼爽的。
泰和宮的後側門,門輕輕的打開,出來兩個身影。
前麵的一個提著昏暗的燈籠走在前麵,身量稍矮,後麵這個裹著鬥篷,將整個身子都罩住了,隻看得見一雙鞋尖。
走出側門後,他們穿過宮巷,繞了泰和宮背麵一圈,然後往那羊腸小道走過去。
這一帶本就僻靜,除了一座泰和宮和一座永寧宮,其他沒有幾座宮殿,還大都沒有人住。
這夜裏,更是安靜的連針尖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到。
很快,他們走過羊腸小道,到了對麵的永寧宮。
永寧宮裏靜悄悄的,像是都睡著了一般。
他們穿過長長的宮廊,到了主殿前。
前麵的靳嬤嬤推開門,側身讓後麵的那人進去。
殿內點了一盞燭燈,燈光有些昏暗。
裏側的長案後,端坐了一個美得像是被時光封存一樣的女人,正是寇太後。
她的麵前放了一卷書,她盤著腿,雙手放在兩膝上,目光落在書卷上,頗有些認真。
那穿著鬥篷的身影走進去,緩緩掀下了帽子,露出一張同樣精致的臉來,但仔細去瞧,能看見她眼角藏不住的皺紋。
正是葛太妃,她走到長案前,居高臨下的看了看寇太後,緩緩道:“姐姐還是喜歡夜裏看書,這麽多年了,眼睛一如既往的好啊,不像妹妹我,如今到了夜裏,眼睛就有些看不清東西了。”
寇太後頭未抬,淡淡道:“無利不起早,你跟我這般客套熱絡的歲月,從筠州行宮之行後,就不複存在了,有什麽事,就說吧。”
言下之意,就是我非常不想跟你說話,麻煩你有屁快放。
葛太妃微微一僵,複而,她心裏冷笑了一聲,這麽多年了,這人不管再多與世無爭,這脾氣依舊沒改啊。
葛太妃非常討厭這種麵無表情說出口的話卻格外的難聽更讓人生氣的人,這寇太後是,那赤吟也是。
她扯了扯嘴角,道:“近日鬧得沸沸揚揚的賣官案,姐姐可聽說了?”
寇太後聞言,這才抬頭來看她,“你要我救閩禧侯?”
她這才起頭呢,人就說出最後了,葛太妃沉了沉臉,有些不滿,“沒錯,閩禧侯不能死。”
她說罷,見寇太後一直沒有回應,木著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隻要你救下閩禧侯,我保證從此以後忘了筠州的事,到死都不會再提。”她便道。
寇太後睨了她一眼,忽而冷笑,有些諷刺的說道:“皇帝大婚那日,你也是這樣說的。”
可是結果呢?這都快二十年過去了,提的還少嗎?
明裏暗裏的,讓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多少次了?
是個人,都有忍耐限度的,寇太後此刻看著葛太妃,覺得真是好笑。
她不由歎一聲,“笑話!”
葛太妃臉色微變,說破了臉皮,她也不用顧忌了,“如果你此番不救閩禧侯的話,我保證你所有的事都會天下皆知。”
“那個孩子活著,如今也是二十一歲了吧?”她冷笑。
寇太後聽著,心裏一顫,她有些驚疑不定,“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葛太妃微微一笑,“自然是我,剛出生的嬰兒就那麽被掐死,換做是誰,看到了都會於心不忍的。”
不過聽寇太後這個語氣,是見到這個孩子了?
那孩子竟然找了來?真是有趣。
寇太後當然不會信她是個善茬,她冷哼了一聲,道:“閩禧侯犯了褚家人都忌諱的貪字,先帝時期的裕坪之亂,即便是現在提起,哀家都還有些心有餘悸,就算是哀家出麵,皇帝也不會赦免他的。”
葛太妃斂眉,“不必赦免,我隻求皇上能從輕發落,隻要閩禧侯不死,我保證,此事永不會再提起。”
永不會再提起?
寇太後心裏隻有冷笑,十九年前,皇帝大婚,席皇後入住中宮,青梅竹馬,本該是兩小無猜,幸福美滿的,可結果她送去一顆藥丸,從此席皇後與子嗣再無緣。
當時,她也是這樣說的,隻要讓席皇後吃下那顆藥,所有的事情她都會當不知道。
可後來,她捏著這個事情,屢次三番的惡心了她多少回?
可見,隻有死人才真真是永不會再提起的。
寇太後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她點頭道:“好,哀家保閩禧侯不死,希望你這次說話算數。”
葛太妃聽了,自然是應是,但是她心裏卻同樣冷笑,隻要死人才能保住秘密,她不死,這個秘密就永遠存在,隨時隨地讓這個討厭的女人忌憚。
怪就怪,這個女人這一生,都無法對她狠下心,誰叫她救了她和她兒子的命,又握著她這麽大的秘密,可是這麽多年都未曾說漏過半句呢。
葛太妃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她知道,隻要寇太後出麵,德琮帝就一定會聽她的,對閩禧侯從輕發落。
閩禧侯的命,是保住了。
葛太妃不由感歎,瞧,她嫁到大詔這麽多年,前前後後救了多少人多的性命?
真是沒人比得上她這菩薩心腸了。
葛太妃離開後,端坐著的寇太後依舊沒有挪動過半分。
她抬手,將案上的書卷緩緩卷起來,放置一旁。
望了望昏黃的燭火,咧了咧嘴角,她自言自語道:“隻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住這個秘密。”
——
濃濃的霧飄散著,遮擋住了天際,整個盛京城半遮半掩,若隱若現,猶如天境。
又是新的一天,勤政殿裏,早朝正在進行中。
前日早朝宣布的罪審,除閩禧侯之外,其他的的都流放的流放,罷黜的罷黜,全都執行了。
今日,閩禧侯的腰斬之刑,也該提個日期了。
因此,一上朝,德琮帝就下了口諭,刑期就定在月底。
如那日下罪時一般,底下無人異議。
這事情就這麽定下了,五月二十三,在景午門行刑。
其他,也沒有旁的事,德琮帝剛要退朝,便聽得外麵一聲高亢。
“太後娘娘駕到!”
殿中眾臣,包括德琮帝,全都驚詫不已。
這是這十幾年來,寇太後除除夕國宴之外,第一次出永寧宮,竟然還來了勤政殿,這是要做什麽?
很快,便見一身褐紫色廣袖長袍,外罩朱紗的寇太後在胡嬤嬤在攙扶下,緩緩走了進來。
“參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臣紛紛跪下行禮。
就是德琮帝也站了起來,下了高台,迎上寇太後,將其往高台上扶。
早有小太監搬來一把椅子放在龍椅側方,德琮帝將寇太後扶過去坐下,才回了自己的龍椅。
“眾位大臣,平身吧。”
落座後,寇太後一抬手,道。
“謝太後娘娘!”
待眾臣都起了來,寇太後看了看德琮帝,對著底下眾臣,緩緩道:“先帝時期的裕坪之亂,爾等全都忘了嗎?”
先帝永正三年,潮州一帶發生洪澇,死傷無數,數以計萬的百姓流離失所,失去家園,哀鴻遍野,當時消息報上朝廷,先帝聞悉後,立馬下令,將國庫裏的銀子全都拿出來,送往潮州賑災,安撫百姓。
可惜,這億萬銀子,最後到了潮州百姓手裏,全都變成了發了黴的糧食,災民吃了之後,全都腹瀉不止,最後,更是接連引發了疫病,整個潮州的災民全都喪命,幸好控製及時,否則更加大亂。
先帝知道之後,大怒,下令嚴查,最後查出潮州刺史於德嵩貪墨了這賑災的銀子,隻拿出幾千兩銀子買了一批發了黴的存糧發給災民,以作安撫。
結果沒想到卻就此引發了疫病。
最後,先帝下令,處潮州刺史於德嵩火刑。
並將其貪墨了的銀子用來重建潮州災區,又下旨挖了萬人坑,將所有遇難的潮州百姓都葬在一處。
事情過了之後,先帝更是下旨,從今以後,不論是誰,隻要犯了這個貪字,絕不能輕饒!
而自那以後,先帝一生都在為了整治貪官汙吏而奮鬥。
查私鹽,查鐵礦,查賣官,查受賄。
隻要是擾亂國家的,先帝直到死都沒停止過查。
他這一生勞心勞力的,不過四十幾歲,身體就熬不住了,最後隻能禪位給太子也就是德琮帝,而後帶著寇太後和葛太妃以及一眾後妃去了筠州行宮休養生息。
短短兩年,就駕崩了。
這事情,在場有些老臣,先帝在位時就在朝中的,聽到寇太後提起這事,不免都有些心酸,更是追憶起了先帝。
裕坪之亂,這是大詔曆史以來最大的貪汙案,更是害得數萬百姓魂歸故裏,他們怎麽會忘?
“哀家聽聞撫州江洲兩州的賣官案,涉案官員高達六十餘名,銀兩高達數千萬兩,主犯更是皇室宗親,這讓天下人如何看我皇朝?”
“先帝生平最討厭貪汙腐敗之人,此等貪官汙吏,這是叫先帝九泉之下都不得安靈!”
“啪”的一聲,寇太後說著一巴掌拍上扶手。
“太後息怒!”
眾臣慌忙跪下道。
就是德琮帝,也垂了頭,他道:“是兒子治國不嚴,出了此等事,還驚擾了母後親自出了永寧宮,真是兒子的罪過。”
寇太後收回手,放回衣袖中,她掃了掃底下眾臣,接著道:“身為我大詔皇室,褚氏後人,不以身作則,反而賣官斂財,實乃我皇室的恥辱!區區腰斬之刑,不足為訓!”
“不知母後有何想法?”德琮帝道。
寇太後抬手,讓跪著的眾臣起身。
頓了頓,說出的卻讓眾臣差點又跪下去。
“宓長公主身為先帝最寵愛的胞妹,教出此等兒子,做了先帝最憎恨的事,子不教,母之過,當除公主封號,貶為庶民;閩禧侯董瑞仁賣官斂財,罪大惡極,實乃百姓之禍,當削其爵位,貶為庶民,判五馬分屍,立即執行,以儆效尤;皇帝治國不嚴,顧情枉法,不謹先帝遺願,當自省自身,抄金剛經百篇,在先帝靈前認錯;其他所有涉案官員,無視王法昭昭,當誅九族,九族流放,永世不得回京!”
德琮帝聞言,不由大驚。
“母後,真要如此?”
寇太後瞥了他一眼,“先帝臨死前的遺願,皇帝可還記得?”
“兒子當然記得,父皇嚴令兒臣,嚴令子孫後代,齊家治國平天下,這萬裏江山,不容有汙,絕不許再發生第二個裕坪之亂,也絕不能容忍貪!”德琮帝聲情並茂道。
說完,他有些心情澎湃,他看了看底下的朝臣,眼前浮現出父皇臨死前的一幕。
他微微歎了口氣,道:“太後說得甚是!來人,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