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平心裏，可真真是對這個堂外孫女好奇不已，他一雙眼不錯的盯著赤吟，問了一句自己都覺得有些蠢的話。

  “那你為何不願呢？”

  赤吟便笑了，“這人活一世，自然有許多不願做的事，既不願，便就是不願，何須理由？堂舅祖當年被曾舅祖逼著讀書以求蔭庇入仕，卻也不願，反倒瀟灑自在了大半輩子，如此不願，憑的又是為何？”

  薛正平見她笑著，嘴角兩邊是淺淺的梨渦，不由就是一怔。

  那去世多年的堂姐夫就有這樣一對梨渦，這樣一看，這小丫頭長得還真是有幾分像那堂姐夫。

  “自然是憑的心之所向。”他緩緩笑道：“你心裏既然不願，也不能同你強求，這事便當你堂舅祖我和你姨祖母沒說過。”

  他這般許了話，木二夫人張了張嘴，也是不敢再多說。

  赤吟抿了唇，耳邊終於得了清淨，見那木二夫人後來便一直心緒不寧的，也少有開口說話。

  多是薛老夫人同薛正平兩人在說，像啥事也沒有的一般，照樣說說笑笑。

  一晃，便已至未時過，再是把酒言歡也不得道說告辭。

  薛老夫人好久沒這般開心過了，邀了薛正平得了空帶著一家老小到府裏去再一聚，便領著一眾赤家人離開了。

  回程的馬車上，薛老夫人不由好奇的問赤吟，“真是不願幫？不是說說？”

  赤吟見薛老夫人一臉好奇，一改年前沉悶的樣子，連眉眼間都是放鬆的愉悅，她不由抿嘴笑了。

  “本是真不願幫的。”

  聽她這話裏有話的，薛老夫人更是好奇了，忙問，“那到底幫還是不幫呢？”

  赤吟不自禁就想賣個關子，她眨眨眼，故意道：“這個嘛…不告訴奶奶！”

  薛老夫人便虎了臉，將頭扭向一邊去了。

  赤吟捂著嘴看著她這小孩子性子般的模樣，覺得有趣極了。

  過了好一會兒，薛老夫人也沒等來赤吟主動告訴她，慢慢轉過頭來望回去，就見這小丫頭竟是睡著了。

  想著小丫頭每日必午睡，今日在薛府耽擱了，怕是困頓得不行，這般仰著頭磕在車廂上都能睡著，也是沒誰了。

  她緩緩笑了笑，便讓秦嬤嬤從車廂暗格裏取出一床薄毯來給赤吟蓋上。

  這是薛老夫人出門專用的馬車，車裏邊這些都備得齊全。

  秦嬤嬤給赤吟蓋了被子，坐回靠車門邊的位置，便聽得薛老夫人緩緩道：“她素來是個善良的孩子，老爺子良苦用心的教導，我又何嚐不明白？”

  秦嬤嬤聽著，沒插話。

  “如果她是個男兒身，隻怕老爺子不會放任她隻如此作為的，就算是我也攔不住，可惜，我又後悔她不是個男兒身，這女兒家，終歸是太多束縛啊！”她又喃喃道。

  秦嬤嬤陪在薛老夫人身邊幾十年，自然是最了解薛老夫人的，知道她這話也隻是自個說著，並不是要她附和什麽，便安靜的充當一個傾聽者。

  隻是聽罷，她抬頭，稍稍看了眼那熟睡的赤吟，輕輕歎息了一聲。

  ——

  月上西梢頭，夜風涼涼。

  靜謐的夜空下，馬蹄子在地上踢踏的聲音顯得格外的突兀。

  這是在盛京城外五十裏處的木雙鎮，一人一騎晃晃悠悠的行在漆黑一片的大街上，馬蹄下的青石板泛著青白色的月光。

  連著趕了好幾天的路，那馬鼻孔裏喘著粗氣，重重刨了刨後腿，停了下來，不肯再走了。

  馬上的人卻精神奕奕的，行在那些深山荒林裏，不曉得睡足了多少覺。

  見身下的馬兒耍起賴來不走，他一巴掌拍了拍它腦袋，笑道：“十八仙兒，你該減肥了！整日裏好吃懶做的養得閑了，連這麽點路都趕得你累得不行，可真愧對你以往日行千裏腿兒都不帶打顫的英勇事跡。”

  那馬卻也聽得懂，鼻孔朝天的哼了哼，踢著馬蹄子，表示不滿。

  這人一身白衣，儼然是離家多天，日夜趕路，就連除夕夜都在深山裏度過的安陵傅他斜睨了馬一眼，也不管它，坐在馬背上，遙遙望了望黑黝黝的遠方。

  也罷，他翻身下馬，牽著馬兒便往前走。

  “今晚便讓你好好休息休息，咱們明兒個再趕路。”

  走至街尾，正巧有一家客棧還亮著火，他丟了韁繩，上了台階。

  裏麵迎出來一小二，還精神得很。

  這般時辰了，再看那大堂裏，竟是坐滿了人，吵吵鬧鬧的，喝酒的的喝酒，劃拳的劃拳。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那小二熱情的招呼著。

  他停了腳，瞥了瞥那端，問道：“這是作何？怎地這般晚了還有這麽多人吃飯？”

  那小二咧著一口白牙，笑道：“這些人都是青靈幫的大俠們，說是要趕去雲城參加曹興幫徐幫主舉辦的武林小會，那雲城離這兒天南地北的，可不就要趁夜趕路嘛！他們這吃了便要走的！客官若是住店，不用擔心房間不夠！”武林小會？

  安陵傅不由笑了。

  這曹興幫出身商賈，上一任幫主徐蔡元乃是橫貫湘西的漕運大頭，手裏掌握著南來北往的私鹽生意，和滄原兩州的刺史往來甚密，狼狽為奸。

  後來先帝查私鹽，就查到了湘西來，可這個徐家橫霸湘西百年，自然不是這麽容易就被一網打盡的，這徐蔡元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將自己給摘了出來，反倒害得那兩州刺史頂了全罪，砍了腦袋。

  而先帝打壓私鹽打壓得厲害，這徐蔡元轉頭便霸著那清河江成立了一個幫派，一邊和武林人士往來，一邊接著做著替人運貨等的船運生意。

  這一任的幫主正是他兒子徐善人，得名如此，這徐善人在整個湘西可謂是一提起沒人不誇讚他這個大善人的，逢大災必接濟難民，還在湘西地界的幾座城都建了慈善堂，專門接濟窮人和無家可歸的孤人。

  兩父子同樣是靠富來橫霸湘西，這徐善人卻橫霸得湘西所有人戴恩戴德，就差給他立長生碑了。

  這徐善人聽起來，便不是個一般的人物。

  這武林小會便也是他撥弄出來的，頭幾年，去參加的隻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江湖小門派和一些無門無派的小嘍囉，到如今，沒想到，這青靈幫也去。

  且聽他們口裏，莫不是對能去這武林小會感到興奮不已。

  安陵傅收回視線，淡淡道：“來一間上房，再來點小菜送到房間裏，順便讓我的馬吃飽喝足。”